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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没有休息时间,因为高炉不会因为你要吃饭而停下来。需要轮换着去食堂吃。
不过中央控制室有一个优良传统,师傅的饭菜都是由徒弟去打,而且是终生责任制。
刚到十二点,二胖罗林就抢先拿起老张的饭盒,又去拿周易的那个。
“不用不用。”周易有点不好意思。
“应该的应该的,我的周哥,反正一个人是去,两个人还是去。”罗林的道理很简单。
周易考虑了片刻,便点头同意了。真叫自己去,还真找不到食堂的位置,难道还饿肚子不成?
十分钟不到,二胖便端了三个饭盒回来。周易和张长安的饭盒很普通,二胖的却大得惊人,是一个脸盆大小的搪瓷钵盂,上面堆满了饭菜,远远看去,这个小子的脸完全被饭菜淹没了。
从中央控制室到食堂要穿过热得如同盛夏的车间,二胖脸上全是汗水,一放下饭盒连连抹汗,说,吃这顿饭还真有够辛苦的。谁知盘中餐,汗滴禾下土。
周易和老张都笑了起来。
饭菜不错,今天吃回锅肉,食堂大厨估计是个地道的四川师傅,味道很正宗。吃得三人连连叫好。
刚一放下饭盒,中控室的玻璃门被人猛地撞开,走进来一个五十来岁的壮汉。壮汉嗓门极大,虎目环视四周:“吃完了?”
“刘主任。”张长安和二胖同时站起来叫了一声。听得出来,二人的神情有点畏惧,看来,这个刘主任在二人的心目中颇有威望。
刘主任大着喉咙吼道:“你们几个都跟我来,排水沟堵塞,都去挖。娘的,再不挖通,要倒灌回冷循环里去了。”
“可是主任,我们每小时都要发配比的。”很显然张长安不愿意接受这个讨厌的工作。
刘主任显然是个直肠子的人,直接扯着喉咙吼叫起来:“老张,你也是个老队员了。这里可有年轻人,怎么偷起懒来,没得让人笑话。”
“主任。”张长安还要反驳。
“都去,后面几个小时的配合比按照前一小时执行。”刘主任手一挥不给老张以推托的余地,“都跟老子走。”
“什么工作作风,简单粗暴,没水平。”老张嘀咕,虽然很不满意,但还是不得不起身同大家一起去了。
周易本以为中控制室这个工作已经脱离了简单重复的体力劳动的范畴,怎么说也是呆在空调房里玩电脑,没想到还真要去做极重体力劳动。看来,自己身上这一身黑亮的腱子肉不是白长的。
排水沟不宽,却深。里面水流湍急,咖啡色。除了排放高炉冷却水还带排废渣。因为水中含有铁屑,头上有一巨大的龙门吊电磁铁。大概是因为电磁铁吸力太强,使得沟地陈渣泛起,终至堵塞。源头不畅快,水流急促,从岸上看下去,一片赤色浪花汹涌。
张长安虽然口头不快,但干起活来还真不含糊,立即穿上早准备好的连裤熟料桶靴。这东西是渔民在鱼塘捕鱼用的,开口直接系在腰。只要水不漫到胸口,穿着裤子的人就是半个潜水艇。老张来到水边,也不废话,直接拿起铁锹就下水去了。
水不深,只到膝盖。
周易看了看,也没办法,只得也跟着下去。
倒是二胖有点奇怪,死活不下去,说这活太累,人遭不住。
刘主任也搭话,上前只一脚就踹在二胖的屁股上将他踢了下去,“你他妈地好好跟老子干,不将水沟弄通了,今天不许上来。”他继续骂二胖,“兔崽子,老子将你弄进车间还不是看到你老娘的面子。否则,你那身肥肉我还真看不上。”
二胖嘿嘿一笑,“刘叔叔,我知道你对我好。”
“去,别叔叔叔叔的叫,喊我刘主任。”
二胖继续嘿嘿笑。看来,他家和刘主任私人关系和好。
周易对几个同事之间的人事关系算是完全摸清楚了。心中也计划出了与之相对应的态度。中国社会,首先是个人际关系的社会。只有处理好身边的人际关系,然后才能谈得上其它。
周易的计划是先在厂中站住脚,体会一下另外一个周易的生活,适应一下这个世界。等稳定下来再谋发展。他本是一个做惯了高层的人,自视甚高。真要让他一辈子做这种工作,非憋闷死他不可。
不过,虽然心中有千番计划,眼前的活却是明摆在眼前,需要一铁锹一铁锹去完成。
刚开始还好,几铁锹下去挖出一大堆矿渣。挖到后面就恼火了。不到半个小时,手也软,腰也酸,浑身上下都提不起劲来。
周易不禁有点疑惑,自己以前那个身体且不说,花天酒地淘成了空壳。现在换了一具健康的肌肉健美的怎么还这么不经用?
刚换身体时自己还着实高兴了一阵,以为从此摆脱了疾病的困扰。没想到一从事体力劳动,不过三十分钟就累成这个模样。
反观张长安,动作也不快,一板一眼,甚至还有磨洋工的嫌疑。可就这样,老张的脸上却看不到半点汗水,呼吸也很舒缓。显然对付这种重体力劳动游刃有余。完全不似二胖干了个热火朝天,呼叫连连。
其实,周易的新身体倒不至于脆弱到这种地步。按说怎么也比老张要健壮许多。问题在于他没有实际做这种体力劳动的经验。像这种用铁锹挖水渠的工作,如果纯粹用双臂的力气硬生生往上挖,手上的力气终究有限。只需要片刻就坚持不下去。
张长安和二胖挖水渠就很有讲究,他们先将铁锹挖进沙里,然后曲手肘顶住腰,利用腰部的力气轻轻一抬,一大铲铁渣就很轻松地挖了起来。
像周易这样使苯力气,就算是一头牛也坚持不了多久。
周易感觉时间过得是如此地缓慢,他从来没有干过这种活。不片刻全身都湿了,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泥水。很多次,他都认为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每一铲下去,他都没有信心将那一大铲铁渣挖起来。可每一次,他都奇迹般地坚持了下来。内心中有一种声音在说,既然另外一个自己能够坚持下来,能够做这样的工作,自己没有道理倒下的。
早晨的时候自己还在内心中发出豪言壮语,要为宛若创造美好的生活。难道连这一道坎也越不过去的。
坚持吧。
就当自己前七年的一切都一场梦,现在从头开始。
铁锈色的冷却水温度很高,不多时就将胶桶鞋泡软,热橡胶贴着身体,感觉很不舒服。浑身都发热。水流湍急,拍打在腿上,身体居然轻微晃动,脑袋里再不能思考,也不能指挥身体。而身体,仅仅下意识地重复着铲渣、挥锹的简单重复动作。
终于,只听得“哗!”的一声巨响,至少对周易来说是这样的。这一声是如此地响亮,就像是耳边的霹雳。脚下的水流突然一个奔流,从他们挖出的缺口奔涌而出。不过一分钟,就倾泻了个干净,露出肮脏的沟底。
周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了良久,这才颓然扔掉手上的铁锹,靠着水沟的沟壁缓慢地坐了下去。
活干完,自然要回工作岗位去。
张长安看了看累得摊倒在地的周易,摆了摆头,也不说话,提着铁锹走了。
二胖一伸手从腋下扶起周易,“周哥,你脸色很不好看,人不舒服?往常这点活儿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周易苦笑一声,推开罗林,“我自己能起来。昨天凉了,有点发烧,一身软。”他难得地撒了个谎,面皮不争气地红了。“
二胖“哈”地一声:“嫂子那边你也是悠着点啊。”说完话就挤了挤眼睛。
“你一个小青年,懂什么。”周易柱着铁锹走了上去。话刚一出口,心中却是有点不快,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自己的心态居然有点老了。甚至开始嫉妒二胖的年轻和强壮。这个兆头可不太好。自己才二十来岁,还不是大叔。还年轻。
必须提起劲头来。生活这种东西,你不征服它,便要被它打败了。
刚走回车间,那个刘主任突然又适时出现,“你们两个,装载机坏了。所有人都去给我上车。”
周易还不知道上车的厉害,只顾着大口地喘气。倒是二胖口头抱怨了几句,结果被刘主任骂了一句:“懒东西,连老子都要去装车,你还能逃了。”
走到装车的地方,周易才发觉这个工作的难度。有六辆大卡车正好停在车间门口。车间门口是一大堆铁坯。每个铁坯足足有一匹七孔砖大小,四十来斤重。全车间人都在忙着用手直接抱着铁坯往车厢里扔。在往常,这些工作是用叉车直接装的,今天不巧,就在周易以新身份上班的第一天就遇到了这么一个非常具体的任务。
我日!
周易终于畏惧了。
就算自己有铁打的身体,钢铸的神经,看到这一百八十多吨铁坯也得崩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