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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星戴月,风食露宿,策马夜奔。
离开翙羽城转眼已是多日,前尘皆抛。
夜夜倚马而眠,睡得不甚安稳。
梦中多为魇障,总见一双眼睛,若即若离于睫前。我并不认得它,它却每每流露出重重期许祈盼,缚我入茧。这种真切,简直让我分不清孰梦孰醒。
如此反复下来,心燥舌干,唇间皲裂。抿一抿唇,都有点点腥漫血味。
覃夕总是谅惜我,每日晨间并不按时唤我。所以醒来多是秋间艳阳,行程便拖了又拖。
这时才途径楠霞山。
楠霞山是我归途必经之地,孤峰突起,峻极险极。巅有古楠数百株,苍翠挺拔,密集成林,与其他枝树林木分得清明。风雨欲来之时,楠木叶齐齐沙动,再之山顶雾泽亲厚,远观如一团云中翡翠般的烟霞。
只是其中一段堑途难行。那古山道崎岖,才两人宽不到,又紧贴悬崖陡壁。我和覃夕不舍弃骢,只得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引着缓慢行步。
眼见日薄西山,覃夕回头对我笑道:“看来今日要夜宿山中了。”
“不打紧,过了这条山道,前面的路倒也好走了。”我偏首举目望一望前头,不过多远,山道渐坦且有旁支涧声流鸣。
回过头,抚一抚劳顿过甚的瘦马,它跟了我这些时日也有些精神不济,想着一会可以让它饮些清水好好歇上一歇。
乍然间,左耳被一阵怪风搅得一动,听到覃夕大喝一声,“月儿小心!”
马却已是受了惊,踏蹄错乱竭力嘶叫起来,孤山马鸣听起来格外萧凉。而我再旋踵而前牵动缰绳,无奈地域局促着力不实。
好在覃夕眼疾手快,探身紧紧拽住半个身体探出界外的我,才不致跌下这万丈深渊。他忙中再吹了马哨才让马逐渐安稳只兀自吐着大气。
我站稳气极,看到地下齐整排列的三只铁蒺藜更是心头火旺。
狠目瞪去,之前云烟深处有一灵动身姿婉立,如碧山点翠,似近非近。
雾里观花,渐散渐显,是一张熟悉的年轻脸庞。
她欢情洋溢,冲我们扬扬手,方才的惊险在她娓娓一笑中恍若只是稚心之为。
覃夕却只一脚把铁蒺藜踢下悬崖,埋首细心步步为营拉着我走出这困局。
前脚刚落稳坚坦地面,无言便上来欲帮我们牵马。
“你跑来做什么?!你没事做么?!”覃夕缰绳一转仍是牢牢攥在自己手中,怒不可遏。
无言见状又转来摸我手中的绳,扯扯我的衣袖,蜜声说道:“我在这里候着师姐几天了。方才只是个玩笑,师姐莫怪。”
我看了覃夕一眼,摒忍按捺下火气,索性把缰绳往她手里一塞,“那就罚你替我放马吧。你哥呢?也陪你来了?”
无言拉着我的马急急赶到覃夕边上,“哥哥捉鱼去了,前面小溪里的白鱼极好。”
“我去瞧下他。”随即撇下他二人,循着溪流之声而去。
若再留着,不知一会这丫头又会闹出什么脱序行为来。
这一来,省却不少麻烦。
在溪边见到无用时,他动作迅敏早已架好火堆烤上了几小杆溪鱼。低头一看地上,零落着些许生火的痕迹,他们兄妹果然候了好几天了。
山炊飘香伴随果味甘甜钻入鼻息,不由知味驻足。
无用见是我来,选了一杆已熟的递给我。
几日来均是草草干食果腹,见了着外头黄脆微焦里面白皙嫩滑的鱼肉顿时食指大动,何况鱼架里头还裹着一枚山间青果。
无用则是半坐于地聊赖投石入涧,溪间水面通得一声又寂寂下去,只听他道:“言言是被我和阿妈宠坏了。师姐见谅。”
我对无言的荒腔走板多年来已是成惯,但深知她所想所求,并无心与之芥蒂。于是停下嘴,吮下指腹,笑道:“没事,我们两队人马几乎同时出发,如此可见你们这一趟很顺利。”
他静默点头。无用与无言性格截然不同,已然长成一深沉青年。
半响,无言又自身后不知哪里钻出来,只听到她婉转对覃夕说道:“夕哥,我昨天在前面林子里找到一株月下美人,看样子今天晚上就要开花了。”
“你自己去吧。”覃夕语带不耐,但怒气渐熄早已不如之前了。
“那极是难得”我插言道,“我倒是想去看看。”
无言秀眸一转,蹲到边上,腰细如柳,“那我便邀师姐一起进山观花。”说罢把我从地上拉起来,牵着我便往林子里带。
进了细林后,她便松脱了手如兔一般轻巧奔向前,覃夕自然也是跟了上来。
“就在前面,师姐你快来。”微风徐徐中,她面容笑颜秀若粉荷。相较下我清晨饮马映溪,自知连日失眠眼下一抹浅青,脸色悴损。
覃夕上来轻轻拉住我,“走,去看看。”
我却悄把手抽出。
一起穿过细林,再到前面,只见一处荒苔凝碧处生出一丛绿株,枝叶虽不及家栽的繁茂却吸得山中日月菁华而生生滴翠,下头垂着的浅紫包白的花蕾则是蓬勃欲出,花期显至。晚风吹送,如锤花蕾摇曳生姿,若一个娉娉袅袅的及笄少艾。
能被我们赶上,也算凑巧了,于是纷纷或盘或并围花而坐,漫不经心闲眼观着。
见它自如长须花萼渐散,无暇花瓣逐伸,粉黄花蕊初袒。
候至晚间,山中百鸟声喧归巢,靡不妙绝之时,花开成了。
重瓣层叠,细长窕动,纯白如轻柔鹅毛,有淡淡芳香流溢。转眼又成淡妆轻扫,仍难掩如花容颜的北方佳人,骨清神秀,洁极美极。还有点点流萤适时蹁跹飞舞,如拱北众辰。那道若隐若现的白光亦就显得更为皎洁。
无用并未跟来,只于原地守着马匹。此时他远远吹起叶笛,又是那首山歌。
从前常听赵妈唱来,有些婉约的哀丝缠mian,大抵是悼她亡夫的。
眼前花却开得正盛,心里却知它是盛极自衰,穷途一现。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如在尘世滚滚洪流之中,人微,命薄,亘古如此。
心中隐升不忍,无力说道:“你们留着吧,我累了去歇会。”
转而回了驻营之处潦草躺下,摒除杂乱闭眼,伴着坐于溪间大青石上的无用那清浅叶笛声抱肘睡去了。
及至眠半,亦醒亦魇,心动惊悸不止。
眼前又是贸然晃过好些眼神人影,有慌张的不安的骄纵戏谑的愧意丛生的,相互推搡交织。依稀还听见无序起伏的微微喘息,如蜻蜓点水而过。
我只是蹙娥反侧,残存一点意念。
心想这样下去不行,还当早些回去让鹃姨配几副安神定魄的药才是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