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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和我打扮成一对从苏州来到方家纸行进货的主仆。
我穿上男装带上帽子沾些短须也就罢了。
为了不着人眼,我替四哥好好收拾了一番扮成壮年商贾,较有说服力。
出发前,我捧着傅老板的相片望着“壮年四哥”就嗤嗤笑。
他尤为不解,“小鹧,你笑什么?”声音也扮得老,四哥功力十足。
小鹧是我同他约定好的小厮名字。
我施指弹了下那相片,笑道:“越瞧越像。”
“像什么?”他仍是未明,“把相片收好,我们该出发了。”
于是,我们下了山进了城,来到城中心的方家纸行附近。
我们还差数百米时,看见门口从另一个方向开来一辆四门别克轿车停下。我欲赶紧跟上去。却被四哥拦下。
“慢些。”他提醒道,“看清楚情况再说。”
我闻言收了脚步望去,只见门边两个彪形大汉下来开那车门,走下的正是傅志诚,随后又跟了两个保镖似的人物。
“这么多?坏了……”我讶然:“会不会他收到消息了?”
“未必。”四哥一副肃然神色,“你看那四个人,状态算不上十分警惕。若收到消息,决计不该这般松散。只不过,看样子不是太好对付。还是上去看看情况再说。”
我应了跟在他后面,一齐顺进店铺里去。
不由叹师伯经营有方,往来迎送皆是井井有条。
“掌柜,我们是从苏州下来的……”四哥一口苏州闲话惟妙惟肖,我低头险些笑出声来。
“杜大老板是吧!我们老板吩咐过了,要小的出了中午就得候着二位。”迎上来的是二掌柜。大约是师父度着我们行踪,特意交代下来了。
“恩,我们此番来要进些泾县净皮,夹江竹纸,还有东阳鱼笺,不知贵店存货可足……”四哥上前与二掌柜攀谈起来。
而我借机顾了傅志诚一行人等。他们离我们不过两三米远,傅老板正与大掌柜详谈,看样子算是熟识了。大掌柜正殷勤介绍几样新货,那种涩性较低哪类保存得久,应是有意所为旨在拖住他们一干人等好叫我们看得真切些。
傅志诚在饶有兴趣得听着介绍。我仔细看了,他本人无甚过于特别之处,却有几分读书人的儒雅气质。左右看都不像一个专营得成那种生意的狡猾商人,这不禁让我对他私下资助革命党的传言又信服了几分。记得去年一次去汉口行走,也见到了几位所谓革命党人,大多是这类一看就是手不释卷的儒生模样。
再看四位保镖,皆是训练有素的退伍军人。均是黑西装上身,黑口黑面,体格线条宽广,一看就是长期于日晒雨淋下作业之人。
其中两位贴身的手背上指骨上有近褐色的厚茧,应该是擅长拳术。另两位站在门口吸烟,都是右手虎口上发黄,大约是长期使用刀剑枪械造成的。
带头的是个有士官气质的青壮年男子,紧跟在傅志诚左右。西装里露出下颈部有一道从锁骨处延绵至喉口的肉红刀疤,气魄十足。该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兵了,否则一般人受了这伤,定当一命呜呼哉。
看来,要杀傅志诚的人委实不少,不然何必痛下血本请这四个人回来。如此也好,想取他命的人越多,便越能托出个名目,最后此事定当查无证而不了了之。
不多久,傅志诚一行人谈妥,那带头之人付钱取了三刀宣纸便一起出去。
此时身边的四哥一步上前,我还不及拦了他已经到我前头去了。
只见他弯腰捡了地上一样物件就到了傅志诚后头,还不及开口已被贴身保镖拦下了。
“老板。”四哥不理这人,直接冲傅某人沉稳喊道。
傅某人听到响动便回了身,一挥手让那人退到一边。
四哥趁机往前一步,险些与他擦着。
“这位仁兄有何指教?”傅某人亦声音稳健。
“杜老板”取了怀表链一晃,只见那挂钩缺了一块,“这位老板掉了东西。”
傅往怀里一摸,一惊,接了东西笑道:“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这贴身之物也照看不好。”说罢一握拳,说道:“多谢这位仁兄。”
“杜老板”脱了帽子回到:“老板客气。”
两人相视,只见傅志诚脸上闪过一丝惊异,疑切问道:“鄙人姓傅,听口音这位仁兄是从外地来的吧?”
“杜老板”赶紧称是。
“之前与鄙人是否见过?有些面熟,可是旧识?”只听傅志诚清朗问道。
我心里着实一大惊,糟了,莫非看出些什么端倪来了?
“杜老板”却气定神闲,回到:“在下是初涉贵宝地,是同行介绍听闻方家纸行在浙江一带颇有些名堂,于是前来洽谈。恐与傅老板也是初次见面。”
“是吗?”傅志诚笑了,“可见鄙人与兄台有些眼缘。既是初到此城不如就由在下做东到福莱酒楼请兄台小酌一番?”
我实在是没有想到,情况演变得如此诡异,四哥此次也确实鲁莽了些。这样自行其是虽不难收口,却让人留了印象,只怕后面的麻烦将接踵而至。四哥啊,四哥,你今天是怎么了?
只听他说:“在下此番还有要事在身,多谢傅老板盛情。不如改日再登门拜访。”
“好说好说,鄙人住于城中傅公馆静待兄台,如此鄙人就先走一步了。”傅志诚扬一扬手就出了店门。
而我们这位“杜老板”竟怔在原地,久久不能自己。
我见状就上去了,提醒道:“老板,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住所了。”他才反应过来,说声走,我二人也出了店面。
二掌柜在后头招呼道:“二位好走。”四哥却是理也不理,反是我回过身作了揖。
跟上去扯了扯四哥袖子,问道:“你刚刚是怎么了?上去做什么?”
“月儿,你出发前说像,什么像?”他没头没脑得问到。
我掩住嘴一笑,“你发现啦。也不是特别像。唔,双颊跟下巴有点像而已。就像你常说我有点像师父一样,神似而已。”
“说也奇怪,我也觉得他有些眼熟。”四哥一笑,唇上的假须也是一动。
“总不见得你们有何亲缘关系吧?”
“当然不可能。师父说是在后山捡到我的,那时我尚在襁褓。按时间推傅志诚也该在广州。”四哥习惯性两指抬一抬下巴。许是跟了师父时间久了,这动作亦是师父常做的。
“许是以前进城见过,或是报纸。他怎么说也是这城里一个人物。”他说。
我突然想起,问道:“四哥,那我是哪里来的?”
“你那时都五岁了,还能不记得?”他奇道。
“师父仅说是我爹卖给她的,我自己是半分印象也无。”我摇头低声道。
“那个人未必是你的父亲。”他抚下我的额头,说道:“说来是我不好。那是师父带我跟若风去无锡一带,路过一个石板桥时看见个老儿挑着一男一女两个幼童来卖。师父意欲买下那男童,我却多嘴说了句‘那女娃娃的手指真长’,师父也叹了小小年纪手指奇长女子中并不多见才改选了你。那老儿拿了钱连全无半分不舍,我印象深刻,所以他不会是你亲生父亲。只是月儿,你可怪四哥?一句稚言,误你终身。”
我当真从未问起过这桩事,虽是震惊却见他眼光里满满当当是愧疚,只轻笑一声摆出自己一双手,说道:“跟四哥有什么关系,是我被自己一双手所累。怪不得任何人,是不是。”再恹恹道:“既是被卖的命,指不定最后被卖到哪户人家做丫头,最不济扔到窑子里都有可能。如此一算,如今这样,算是很好的了。虽没个血缘至亲,至少……”我看着四哥,破愁为笑,“还有四哥和覃夕两位哥哥齐齐说要保护我到九十九,比亲生的还好,我还要求些什么?”
他闻言沉静一笑,夹了我的鼻尖。
我原地皱着鼻子吐了舌头一笑,十足得顽皮。
好在四下无人,我镇静下心绪,问道:“那刚刚……四哥,我刚才并未看见他掉了什么怀表。”
他了然,说道:“我趁他到我面前的时候顶了下怀表钩就掉到我手上了。”
“你这是兵行险招。”我呼道,“万一那四个大汉发现……”
“那些人毕竟是士兵出身,对我们的手法自是陌生。再说……”他把袖子一撇,“你把我打扮成个有钱人的样子,连店里的掌柜又敬我三分,他们自然不会疑我。”
“那有什么发现?”我出神,四哥即便久不动身却仍是高明。
如此一来,他定是有什么成果了。
“记得师父为什么不许我们抽烟?”他轻问道。
我沉思须臾,答道:“这个自然。不留痕迹之故。其中两个保镖抽得是‘哈德门’牌。这个方便,让刘爷底下的烟童去就成。至于那傅志诚,身上也有淡淡烟味,不过他不像是常抽之人。”
“还记得他大后天晚上要做什么?”他再问。
“华美歌舞厅有个晚宴。是不是?”
“对,他身上放的是古巴雪茄,他应只是这类应酬时才抽,摆下姿态。那烟,全城也只有一家烟酒糖果店有卖。”他细细想道。
“四哥与他这般眼热,该不会不忍心下手吧?”我打断他笑道。
“月儿!”他低声喝了我。
“那好,后天晚上我们就下手。”我肃然应声,“他对四哥恐怕亦有了印象,宴会之时你还是于附近接应我,如何?”
他略沉吟后一点头,这事便也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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