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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踩中痛处,白狐青筋暴起、面颊抽搦。
他无言以对,羞愤地爆开数丈狐火。幽蓝色的烈火狂熛扑啸着,海啸般朝陌奚飙去。
“王”距离尚远,茯芍便被那火气灼痛鳞肤,她想去陌奚身前开伞,陌奚先她抬手,宽大广袖护在她身前,如水帘般将高温隔绝在外。
两蛇之后,卫戕静默观望着。
身为下属,他理当冲锋陷阵保护蛇王和未来的王后,但身为雄性,他十分清楚,此时的陌奚绝不想被其他雄妖抢了风头。
巨涛狐火间,卫戕选择悄然退出寝殿。
殿中已无用他之处,接下来他只管稳住外面的战况即可。
茯芍感受到了那狐火的威力,蛇怕晟光,亦怕烈火。
衾雪的妖力有暴走趋势,火舌贪婪地消耗着空气,顷刻之间,整个大殿化为汪洋火海,瓷器炸裂、鲛绡被点燃,囹圄火场之中,那清凉的水莲气愈发令茯芍感到心安。
但她不能贪恋这点凉爽,必须速战速决
茯芍矮身,从陌奚的袖旁钻出,陌奚一顿,以为她要主动出击,却又发现茯芍的去向不对,并非是奔向衾雪。
她是朝灵玉榻的方向扑去
蛇王说了他自己能行,茯芍就相信他能行。但玉榻是脆弱的,经不起这场妖火。
赶在灵玉榻被火焰波及之前,茯芍急忙将它收入储物器,可榻上烙有王印,茯芍搬不动它,满头大汗地试了几个储物器都收不进去。
她急得团团转,只能凝出结界隔绝火焰,在结界凝实之前,她自己先扑了上去,用蛇鳞将其紧紧护住。
看着雌蛇绕着玉榻焦急忙活的样子,陌奚于无奈之中扬唇。
感受到一股暴戾的杀气,他收回落在茯芍身上的目光,挥袖而下,将身前火焰尽数压灭。
近处火焰刚熄,前方烈火间便骤然刺出一只利爪,锐甲正对陌奚面门而来。
陌奚侧身,白狐擦着他跃去后方。
两头顶级雄妖在青火间对峙凝望,霎时间,有刺鼻的雄黄味窜起,数十雄黄符自衾雪袖中射出。
附着了仙家罡气的符箓化于火中,纯正的仙气和浓郁的雄黄一同爆开,融入四周火焰。
大殿之内气味登时驳杂难闻,于蛇而言,这股味道比蛇田里的粪尿沼泽更加恐怖,就连陌奚这等级别的蛇妖都不禁皱了皱眉。
另一边茯芍已为灵玉榻布下三重结界,终于可以抽身去协助蛇王。
她一扭头,就见身后火光中妖影幢幢,依稀可见蛇影和狂乱的狐尾。
两头雄妖斗在了一起,茯芍一时难以插足,便在外伺机埋伏,若是蛇王落于下风,随时可以出手相助。
这场刺杀太出茯芍意料,她对衾雪一片好心,对方却筹划着如何杀死她族的王。
茯芍只觉得那两瓶灵药和自己的许多安慰鼓励都喂了狗。
她曾在蛇王面前为衾雪说话,此等谋逆大
罪,蛇王又素来忌惮外敌,就算他和她关系亲近,也逃不掉一个失察之罪。
错愕和愤怒感交错并起,茯芍忍不住从玉石中现身,抽了衾雪一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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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鱼目混珠、引狼入室,这场刺杀她脱不了干系,茯芍无法袖手旁观,但她内心并不太担心蛇王,不觉得自己的王会败给一头三千五百年的白狐。
事实也如茯芍所想。
在衾雪甩出雄黄符箓的瞬间,陌奚的鳞上散发出了袅袅灰烟。
蛇毒。
茯芍不受蛇毒的影响,陌奚没有顾忌地将体内剧毒融入空中。
灰色的毒烟和火烟没有任何区别,呛人的烟熏和雄黄味下,被愤怒冲昏头脑的白狐亦没有嗅出火海里细微的异味。
火影之中,那条墨青色的蛇尾不论是力量还是灵敏都压了白狐一头,轰的一声颤鸣,衾雪被抽中右肋,飞跌至左侧。
他砸在梁柱之上,呕出一口鲜血,状态前所未有的差。
此时衾雪还未发现,自己的丹田已被蛇毒入侵。
眼前黑影晃过,墨发青尾的蛇王鬼魅般穿过烈火,来到了他面前。
来不及躲避,衾雪睁眸,异色的狐瞳中亮起妖艳的桃粉色,危急关头,他本能使出了狐族保命绝技
媚术。
一串尖锐刺耳的狐笑重叠环绕在陌奚耳畔,轻微的眩晕感自脑中蹿过。
无奈双方相差了整整一个大瓶颈,衾雪拼力使出的媚术对陌奚的效果微乎其微。
陌奚极其擅长精神操控,这等媚术从伤不到他,可今天不知是衾雪的妖力暴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有一瞬间,陌奚竟被那凄媚的狐笑所影响,生出了两分躁。
卫戕所说,「衾雪向此蛇表衷爱意。此蛇答应,若刺杀成功,便与他结为伴侣」一句,随着狐笑声钻入了陌奚脑海。
他扶额蹙眉,将那诡媚的笑声逼出神识,可残留的戾气却难以除净。
那句话,令他心有余悸。
不管茯芍如今表现得多么排斥异己,但她上一世到底是和人类相爱了。
她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摈斥外族。
如果今日是他的蜕皮期、如果衾雪的修为高于他,如果衾雪又或者是另一条蛇妖打败了他
陌奚很清楚,茯芍不会拒绝的。
她站出来保护他,到底是在意“陌奚”,还是只在意“蛇王”答案呼之欲出。
识海中的狐媚之术已经清除,陌奚的气息却紊乱了起来。
茯芍的那份袒护,前不久还令他愉悦,此刻却如滴了蜜的毒草,在感受到甜蜜之前,先尝到了轻微刺痛。
幽蓝熛炎之中,一头丈高的七尾白狐浴火而啸。
衾雪被逼出了原型,银红色的异瞳里爆发出狠绝。
苍蓝妖气自他身上翻腾浮涌,最终汇聚于空中,凝为巨大狐影。
幻狐甩头抬足,凌驾于烟火之上,霸占半个寝殿上空。
火海
之外的茯芍仰头看着空中的蓝白幻狐,这是妖兽们的本体幻影。
和人类喜欢借用器具不同,妖邪们更偏爱用原型厮杀。
庞大如鲲鹏的幻影之下,衾雪厉啸冲来,前肢踩住了陌奚的蛇尾,留着涎水的利齿猛地咬住了中段。
陌奚本该闪避,可心中残留的阴翳久久不散,令他厌烦。
他任由衾雪咬住自己的长尾,余下的尾部倏地翘起,精准狠戾地缠上了狐脖和胸腹。
蛇尾如索,骤然施力,在雪白的皮毛上越收越紧;而咬在他尾上的利齿也越扎越深。
两头雄妖纠缠一处,他们确有深仇大恨,可此时充盈他们脑中的恨意却并非旧怨,只是一场单纯的求偶竞争而已。
上的对抗清晰可见,在凡人看不见的空中,亦有两股邪气在相互斗争。
碧色的妖气从陌奚体表蒸腾而起,转眼之间,一头更大于妖狐的碧蛇幻影盘踞梁上,张口吐信,露出阴冷的毒牙。
火焰高处幻化而出的两尊妖影,白者为狐,苍青者为蛇。
和下方僵持不动的实体相反,火焰上的本体幻影斗得激烈奋劲。
嘶鸣恫吓的蛇影、弓背咧齿的白狐碰撞厮杀着,搅起道道火浪,烧得房梁焦黑、以至于断裂砸下。
咔啦
有骨裂声响起。
火海中的衾雪喉中发出悲鸣。
四千年瓶颈的差距不啻天渊。这场刺杀,从一开始就是死战。
眼见败局已定,衾雪松开了口中鳞尾,仰头朝着茯芍的方向望了一眼,眼神复杂悲痛,万般情绪无从说起。
和生来受雌性欢迎的卫戕、疯癫无常的丹尹、厌恶雌蛇的陌奚都不一样,没有人知道,对衾雪而言,一个对他关怀备至的雌性是何意义。
茯芍,他漫长生命中的唯一他没办法带她回玖偣,至少要带她离开淮溢
空中的妖狐回到了衾雪本体之内,岩浆似的红纹出现在了那雪白的皮毛之下。
红纹若隐若现,像是随时会喷发而出的火山一般岌岌可危。
茯芍大惊,顾不上守护玉榻,穿过烈火扑向了陌奚。
她一把按住陌奚的肩膀,将他从衾雪身上带离。
整三圈翻滚,正欲收网的陌奚猝不及防被茯芍扑倒。
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蛇姬,他瞳孔收束,一丝愣怔泄露在了脸上。
茯芍眸中燃烧起了强盛的妖芒,她调动出全部妖力,将黄玉骨伞扩大撑开,罩在了自己和陌奚上方。
伞面流动着温润的黄玉蛇鳞暗纹,它罩在茯芍背上,而茯芍又扑在陌奚身上。
她抱住他的头,将他致命的心脏、腹部和头颅三处紧紧护在怀里,比护玉时更加用力,不容一丝空隙。
陷在柔韧馨香的躯体中,陌奚滞愣着,忘了吐信,也忘了推开茯芍。
就如从不会有谁在他虚弱狼狈时选择留下来治愈他、照顾他那样,陌奚亦无法想象,有朝一日,有
谁会在危急关头不管不顾地冲破火线,以身为盾将他护在身下。
他看见茯芍紧闭着眼、害怕得绷紧了全身,可她还是选择成为他的肉盾。
茯芍没法不害怕,衾雪身上的红纹,是爆丹的前兆。
三千五百年的大妖以魂飞魄散的代价发动最后一击,所产生的威力足以将整个蛇宫夷为平地。
即使陌奚是四千年的巨妖,即使她有着一身玉铠,也绝无法从爆丹的威力下全身而退。
茯芍紧闭着眼,眼睫颤抖不息。
她害怕,她恐惧,她才刚刚从韶山出来,还没来得及看过天下的全貌。
她不想死。
可是没有逃跑的时间了,既然无法一起保全,那么至少要换来一个生机。
她感受到怀里蛇王的挣扎,心中宽慰了点。
她看错了衾雪,可没有错付忠心。最后关头,蛇王竟也想要反过来护住她的身体。
爆丹的前兆极短,自己那一扑便花掉了九成时间,此时再要转变体位,很有可能蛇王尚未覆住她时,妖丹就已炸开。
如此一来,他们都得死去。
事已至此,不必谦让。
那么多次近距离接触衾雪,她却毫无察觉,刺杀一事茯芍自认难逃其咎,她于蛇族无功,便不能再有罪。
临死之前,知道自己护住的妖值得,就足够宽慰了。
蛇王,的确是个可以结交的好友。
茯芍拼死压着身下的雄蛇,不让他乱动。
“芍、芍儿”直到两息之后,四周安稳如常,而她怀里则传出一声羞窘无措的低吟。
茯芍茫然扭头,看向远处的白狐。
白狐亦是震惊,不知为何,自己的内丹像是被冷水灌满,那颗灼热欲爆的妖丹浸在水里,成了一颗哑弹,湿透透的,始终无法达到爆丹的温度。
趁着茯芍疑惑的工夫,陌奚终于从她身下翻出。
他瞳中碧芒一闪,下一刻,濒临爆丹期的白狐蓦地惨啸,七窍间流下黑红色的毒血,如一条条蜿蜒的毒蛇。
那从一开始就混入火烟之中的蛇毒已然成熟,被陌奚引动,摧毁了衾雪全身神经,也融化了他的肌骨。
白狐扭头,流着血泪的异瞳盯向陌奚身后,陌奚身下粗大的蛇尾涌起,将身后的黄玉尽数遮蔽,不泄分毫。
至此,他最后一眼也没能看见茯芍。
轰
巨大的狐身轰然倒地,倒在了他自己引出的幽蓝狐火当中。
白狐四肢僵硬,没了呼吸,只有双眼还未瞑目,死死对着覆海上的毒蛇彩绘。
茯芍呆愣地坐在地上,望着陌奚的背影。
短短半个时辰,已是数次转折,让她不知如何反应。
待白狐死透,陌奚才侧身,对等待自己答复的雌蛇道,“抱歉,让你受惊。”
蛇王交手过太多大妖,焉能不知道他们喜欢爆丹这一招。
很早之前,他
便在自己蛇丹里种下了“锁丹水”,封锁对方内丹。
对敌厮杀,第一时间释放锁丹水毒已成了陌奚的习惯。
茯芍听到了解释,松了口气。
果然不需要她出手,蛇王完全有能力料理好一切。
她拍了拍裙上的火灰,正要起身,头顶的横梁被火烧断,赫然砸下。
霎时间,水莲香气包裹了茯芍,她被陌奚抱在怀中,那截断木被蛇王用妖力弹开,滚去了远处,溅起火星点点。
陌奚抱着她,不发一言。
茯芍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动静,便推了推蛇王的胸膛,示意道,“没关系,这个没关系。”
和爆丹的威力相比,被一段横木砸下脑袋,简直和被蚊子咬一口一样,不值一提。
可蛇王却没有就此松开她。
他沉默着,收紧了手臂。
空中唯有火舌吞噬建筑的声音。
衾雪已死,火焰中再无妖力,变成了凡火,温和地噼啪燃烧着。
普通的火焰于茯芍而言并无伤害,她便也没有急着出去,懵懂地任由蛇王抱着。
她隐约觉出了些什么,一股奇妙的感觉如透明的游丝一般自她心田划过,比之那天他唤住她,替她系上披肩时更加鲜明两分。
她感觉到了它,却并不理解它是什么东西,想要抓来细看,在触碰的瞬间就将它勾碎捏断。
蛇没有这样的感情,茯芍不明白。
她想,或许是他认为她被吓到了,所以肌肤鳞片相贴,向她传递藉慰。
方才的爆丹前兆的确吓到了茯芍。
这一个拥抱,让她心情缓和了许多。
良久,当又一处横梁砸下发出巨响时,蛇王才如同被唤醒一般,有了动作。
他揽着茯芍的肩膀,带她出去,喑哑开口,“先走。”
烈火熛飞,蛇宫中蹿升着滚滚黑烟。
殿外阶下,玖偣的残余势力已被卫戕收拾妥当,或杀或绑,尸体横陈,活的则被押着跪下。
当陌奚搂着茯芍自茫茫火海中游出时,千名卫兵当即跪下,口中高呼“末将无能,让王受惊,请王责罚。”
口号整齐、声音震天。
陌奚垂眸,目光掠过满场银甲。
他倏地想起那天玖偣祭台上,那些雌狐口中廉价鄙俗的爱语。
此情此景,何其相像。
他们跪着,高呼死罪,可心中所念只有惋惜惋惜他怎么没有死在里面,好让他们从他的尸体、从他的领地、宝库里分一杯羹肴。
杂碎小卒也好,那条看似忠诚、实则紧盯王座的乌蛇也罢,所有妖都是一样的。
不会再有第一个茯芍了。
不会有谁用纯粹欢喜的目光注视他,也绝不会有谁在危急关头毫不犹豫地覆在他的身上。
只有茯芍、只有茯芍,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