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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龙在空中的动作,并非直线而是曲线。即便在急速前进的情况之下,也是全身弯曲、仿佛在描绘着缓和的周波一样。目前青龙正朝着弟弟们、自卫队队员、以及蜥蜴兵混杂所在的地面上下降。下降的动作突然停止,青龙在空中改变姿势。
那是什么?
在喷烟、气流、水分的涡旋当中,某个东西在强烈地刺激了青龙的视觉。青龙再次看向富士山的火山口,望着那凶恶而炽热的大地破洞。
在沸腾汹涌的能量爆炸及乱流当中有个正在蠕动的黑影。那是什么?
由于是从上空看去,所以感觉不大,不过实际上的体积应该比腾蛇还大,甚至可能与青龙不相上下。
看见青龙的摸样,腾蛇托比马龙疑惑得靠了过去。青龙缓慢地从空中向火山口接近,以碧玉的双眸凝神注目,仿佛完全不在意喷出热气与臭气。
伴随着一阵格外高亢的轰响和冲击波,炽热的岩浆奔腾翻滚。在那不祥的风暴当中,一个黑色影子伸缩着身体,仿佛正在狂喜地到处舞动,然后一个转身,就象是深入火山口深处般地消失无踪。
虽然极为短暂,但青龙似乎有些茫然若失,一回过神来,象是要腾蛇放心似地投以一瞥,之后便象是画着螺旋形状般地下降。
在熔岩流逼近的地面上,对任何人来说都不知道意义何在的战斗仍在持续当中。自卫队队员的数量虽为蜥蜴兵的五倍,却已经损失了半数左右,沾满血、灰、泥巴的不幸遗体满地滚动。
青龙在这一切当中翩然降落,地面并未震动,就象是没有体重一样。交错的火力有几道被青龙巨体吸附过去,并且毫无效果地反弹开来。
蜥蜴兵所劫持的装甲车辗过一具自卫队队员的遗体,冲到青龙面前。
二五毫米机关炮隆隆咆哮。枪弹虽然接连不断地攻击青龙的巨体,却未能贯穿灿烂的青色龙身,只是一个劲地反弹回去。
象是怜悯并非愤怒地望着眼前凶猛却毫无意义的攻击,青龙轻轻的挥动前肢,一声巨响,装甲车浮在半空中,腹部朝着夜空翻覆过来。在就落地之前,从仓门一跃而出的蜥蜴兵,以猛烈的动作丢出某个东西。伴随着歇斯底里的响声,某个东西在青龙的胸口附近爆炸。
"是集速手榴弹!"
一名自卫队队员大喊道。
那是仅仅一颗就足以将整台战车完全摧毁,连车内的士兵都会化为碎片的集速手榴弹,但是却无法在青龙的鳞片上造成任何伤痕。
蜥蜴兵挥起第二颗集速手榴弹,就在仍出的那一刻,青龙的前肢闪动,银色爪子穿过蜥蜴兵的身体,蜥蜴兵从腰部断裂成上下两截。一副无法理解自己身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摸样,蜥蜴兵不断的喷撒出绿色的沾液,然后上半身和下半身分别朝着不同方向,咕咚地到在了地上。
"活该!知道厉害了吧!"
仿佛是自己战胜了一样,自卫队队员充满狂喜,这些蜥蜴兵若拥有人类外貌的话,或许没人敢正视也不一定,但是一个拥有爬虫类容貌的生物穿着人类的衣服,却令人感受到一种荒谬的亵渎。再加上不象是日本人、而是更接近中国人、韩国人、或越南人的一般亚洲人的感觉,被龙狠狠地教训了一顿的蜥蜴兵的惨状,不禁令人有种天降惩罚的错觉。
难民老人一面微微调整着眼镜的位置,一面嘟哝着说道。
"恩,根据书籍记载,在镰仓时代,元军侵略日本之际,诹方大明神曾经化身为龙的姿态出现,令一万艘元军翻覆在海面上"
"这么说来,那个人就是大明神吗?"
老夫人兴致勃勃地问,丈夫把手放开眼镜回答道。
"不,其实我也不敢断定,不过似乎是为了帮助我们而来的。就象是危难之际出现的救世主一样。"
残存的蜥蜴兵们仍然继续凶暴地对着青龙射击,同样没有半点效果。于是第二台装甲车发动了,以机关炮射击的同时还对着青龙同时直冲而去,完全没有减速的迹象,企图朝着龙身冲撞上去。就在碰撞的前一刻,青龙抬起巨大的尾巴朝装甲车击落。
仅仅一击,装甲车在刺耳的巨响之下,化为一团金属及非金属的废物。车内的蜥蜴兵不知是否一起被打扁了,不过至少是绝对爬不出来的。
"停火!别插手!"
不知来自于哪个人的声音响起,减少到剩下一打左右的自卫队队员喘息着放下自动步枪,此刻现场以无半个活蹦乱跳的蜥蜴兵。假如活着就算是胜利的话,那么胜利的一方就是自卫队了。
青龙轻轻地转动脖子。按照地球人的说法来形容的话,就是呼吸毫不杂乱,连汗水似乎都没流过一滴。完全不理会满脑子恐惧念头呆立不动的自卫队队员,青龙把视线转向了站在装甲车之侧舱门前的余和终。
虽然并没有对话,但龙身之龙和人身之龙,却能够完全沟通意思。
"大家快回到装甲车里!快!"
余大喊到。
"始哥哥会把我们连人带车送回去京都,大家不必再担心了哟!"
青龙曾经连同一亿吨海水,让美国海军的巨大航空母舰"霸王"浮在半空中绕行地球半周。而现在只是运送一台装甲车而已,简直是轻而易举之事。
能够完全理解余话中含义的,只有终和茉理,只能理解一半的前首相不安地在担架上扭动着,接着就被完全无法理解的医生给牢牢地按住而动弹不得。
七个平民所乘坐的装甲车无声无息地浮上空中。手中握着自动步枪,自卫队队员鸦雀无声地注视着非科学能够解释的一幕。在他们头上是飞舞的青龙以灯火般明亮的双眼注视着他们,象是在观察他们的反应一样。直到判断出他们不会有所行动之后,才无声地飞入空中。平民所乘坐的装甲车也浮了上去,消失在灰与烟的彼方。
自卫队队员面面相觑。
"我们几个,要是也能跟着一起离开就好了呢。"
"也许吧。"
倘若真是如此的话,他日或许会留下"自卫队队员加入京都幕府"这么一项记录也未可知。幸或不幸,他们将来都不可能再回到常识的世界里了。
夜里看来尤其赤红的熔岩流,正吐着凶暴的热气迫近而来。自卫队队员丢掉沉重的装备,将茫然若失的中队长及受伤的同袍扛在肩上,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地从死地脱逃而出。
2
散布在国际会议场周边的消防车和巡逻车,在灾情逐渐受到控制之后,也纷纷回到局里。深夜的京都,纵使还笼罩在善良市民的不安当中,却依旧逐渐地回复寂静。
蹬着脚踏车回到共和学院宿舍的龙堂续,把小狗松永从置物篮里放出来后,形式上和年长者打了声招呼,接着便一个人坐在餐厅里的桌子旁边,不知在沉思些什么事情。
在客厅的正中央,身穿胄甲的征夷大将军小早川奈津子正与蜃海,虹川,水池三人拟定幕府的基本政策。
"可别提出太偏向左派的政策哟,必须以再建神国日本的政务为基本原则才行。"
"哎呀,将军大人,是左是右都没有关系。无论如何都得让东京的伪政府彻底感到不快,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点啊。"
"哦,嗯,是吗?"
就这样,在征夷大将军还迷迷糊糊地搞不清楚状况之际,幕府的政策已经接二连三地被制定出来。所有的概念都是本着"彻底反对东京政府的所作所为"这项原则。
a、反对未经联合国安理会决议的超大国的武力行使。
b、认同夫妇分姓。
c、授与外国人参政权。
d、宗教法人课税。
e、废除一切特殊法人,禁止退休官僚空降民间企业。
f、对外国移民、难民开放门户。
在小早川奈津子的眼里看来,这每一项几乎都是"左翼的"而且是"进步的"政策。
"喂!你们几个,为了让幕府有模有样,所以我把琐碎的事情都交给你们,但是这个未免太奇怪了吧?认同夫妇分姓的话,岂不等于丧失了日本自古以来的传统?"
早已明白自己在这闹剧中所扮演的角色,蜃海一脸煞有介事的表情向小早川奈津子行了一礼。
"征夷大将军容禀。"
"嗯,说吧,我在听着呢。"
"以征夷大将军的博学多闻,想必老早就知道那段史实才对。其实日本最初的传统,就是夫妇分姓。"
"是吗?咳咳,那个我当然知道。"
就算不知道也不能承认,小早川奈津子咕溜溜地转动眼珠。蜃海一本正经地列举出日本史上的实例,就像过去曾经对龙堂兄弟说过的一样,"源赖朝的妻子是北条政子,足利义政的妻子是日野富子"等等。
"然而一进入明治时代,在萨摩及长州的那些乡野武士不法取得权力之后,为了破坏日本自古以来的传统及文化,所以引进夫妇同姓那种蛮夷习俗,并且强制推行。"
"啊,有这么回事吗咳咳,那种小事我当然老早就知道了。"
"在下也是如此认为。换句话说,现在歇斯底里地高喊着禁止夫妇分姓的那些家伙,若不是不懂得日本古来传统的无知之辈,就一定是蛮夷的手下,企图破坏日本社会的非国民。我们必须毅然决然地粉碎那些人的阴谋才行。"
"嗯,我明白了。我身为神国的守护者,当然更要坚决果断,非得粉碎蛮夷的阴谋不可。"
"征夷大将军果然英明神武,实至名归。"
实际上蜃海仍是单身,管他夫妇该分姓还是同姓都与他无关,他最在意的根本就是以甜言蜜语诓骗权力者(?)这种乐趣。再度鼓动三寸不烂之舌,以授予参政权给那些相信日本是个美好国家而前来的外国人,等于是向全世界展现幕府器量等等的强辞夺理,硬是让小早川奈津子认同。
小早川奈津子的亲信冢越,表面上虽然一副老实温驯的模样,但是看着蜃海的眼神却透露出危险的光芒。注意到这点的虹川,悄悄地对水池说道。
"到了这个时候,要是不好好地提防那个冢越的话,不晓得会搞出什么不良的阴谋呢。"
"失去君主宠爱的佞臣往往会投靠敌人,他就是那种家伙吧。有趣,肃清之事就交给我吧。"水池的一举一动始终以兴趣为本位。
"喂,你可别搞出什么流血事件哪!"
"知道啦,安心交给我吧。"
小早川奈津子在受到知性与器量的高度赞美之下,心情变得十分愉快。
"噢呵呵呵呵,为了实现天下统一,幕政复辟的伟大理想,而不得不暂时与人类大敌携手合作。虽说是为了目的,但还是相当艰困哪,所谓苦涩的选择就是这样吧。"
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苦涩,以豪爽笑声挥别烦恼的征夷大将军,这究竟是大而化之,还是单纯的毫无原则,或者是怀抱着凡人所无法想像的深谋远虑呢?——或许想了也是白想。
"问题虽然堆积如山,不过首先必须解决的应该是军事资金或者活动资金吧。"
"我想大半都会用在征夷大将军的伙食费上,可别忘了还有终呢。"
"恩格斯系数这么高的幕府,在日本史上应该是头一个吧。"
三恶人的对话被小狗的叫声打断。小狗松永摇着尾巴,奔进夜晚的庭院当中。
"看来好像大夥儿都回来了呢。"
次男也从餐厅走了出来。狠狠遭到破坏的草地中央,不知何时来了一辆装甲车坐阵。
"哇,这不是零五式装甲车吗?对于幕府而言可是宝贵的战力呀。就算打起城市战来也是足以击溃机动部队的一整支中队呢。"
仿佛在回应着水池的拍手叫好,侧舱门开启,合计七名男女一个接着一个地走出车外。龙堂家的老三和老么抬着前首相的担架,鸟羽茉理,年轻医生,以有前大学教授夫妇一一站在草地上。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年轻医生的视线到处游移,一被告知是"京都"之后,思考力仿佛陷入饱和状态似地沉默不语。
续请管理员老夫妇,为新来的客人安排房间。幸好还有两个房间完好无伤,正好一间给老夫妇,另一间给前首相和医生使用。
不见踪影的龙堂始,不知什么时候以一身运动服的装扮出现在众人面前。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情报交换就此展开。
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终惊讶叹息。
"没想到我才出门一会儿,事情就变成这样子了。好死不死,房子还被小早川奈津子给占据。危机管理一点用处都没有,应该好好地反省一下才行。
"终说的没错,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续出言称赞。终差点儿露出得意之状,幸好在关键时刻打消主意。这个二哥打从他一出世就认识到现在,当然知道在那秀丽的笑容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危险。
"啊,也不能这么说,只要大家都知道就行了。"
"所以我们才会这么迫切地等待你的归来呀。我们绝对不会加以阻碍的,请你放心大胆地和小早川奈津子单挑吧!"
"谢了,我郑重婉拒。"
"你要是获胜的话,就可以顺利坐上京都幕府第二代将军的宝座呢。"
"我才不想要那种宝座呢,要是输了的话会怎样?"
"可悲呀,那样还能算是西海白龙王吗?"
"续哥不也是南海红龙王吗?"
小早川奈津子为了拿酒而正在厨房里面,这对三男而言实在是相当幸运。
"医生正好可以担任幕府的御医呢,而学者老先生就做大学头吧。(注:负责统辖幕府所设立的学校的一切事务,类似教育部长)。真希望能够多招幕到几个实务方面的成员哪。"
蜃海擅自为幕府的人事做了决定。
其实续刚刚在餐厅里不只是思考而已,他还拜托管理员老夫妇为可能空腹归来的兄弟们,在餐厅里准备了堆积如山的饭团。而那堆饭团在五分钟之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接下来,就是做出日本政治史上的重大决定,也就是决定前首相的去留。
"其他人姑且不论,我只想知道前首相对于自己的安身之计有何打算。快点拿定主意给我个答案。"
这是来自于占据厨房的征夷大将军的命令。前首相在担架上思考着。
落入新首相一派的手中被监禁在医院,到最后,肯定会以病死的名义遭到谋杀,这是个悲剧。
加入小早川奈津子的京都幕府,担任管领或大老与新首相一派对决,这是个喜剧。
是悲剧还是喜剧?前首相虽然面临到恐怖抉择的压迫,却意外干脆地做出决定。或许有点心不甘情不愿,但前首相还是选择了喜剧。
"就算我再怎么愚蠢,也还明白活着就是胜利的道理。一旦被杀害的话,就不可能报仇或者东山再起了。小早川奈津子既然是船津忠严的女儿,对船津的弟子或许还有些影响力才对,总之,要是没有我的政治影响力和资金的话,这个幕府恐怕也很难生存下去。还有外交,如果能够骗住美国,让他们承认幕府的话,我们这边就能够成为正统政权了。"
早在踏入政界的时候,他就已经让自己良心进入冬眠了。况且,他要是在这个时候拒绝加入幕府的话,那个自称是征夷大将军的怪女人,搞不好会一手将他的脖子给轻松扭断呢。
前首相端坐地担架之上,对小早川奈津子宣誓效忠。征夷大将军心情愉快地面对前首相,大方地赐与他管领之位。
3
在客厅的角落里,红发的白种女性抱着双腿蹲在地上,头发和衣服都凌乱不堪,过度恐惧而引发的虚无紧贴住端正的容颜,两眼失去光彩地直盯着一点,眼中完全看不见任何影像。
看见"操石师"的悲惨模样,终和余的惊讶是当然的了,但是连始也感到震惊。因为"操石师"的状况比起他离开京都之前显得更加凄惨。
开口说明事情原由的人是虹川。
"说起来,还真是吓人哪。小早川奈津子不过是赤手空拳地大声一喝而已,那个身经百战的女恐怖分子居然把手枪一丢就这么倒下来了。武术之中所谓的'气死',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换句话说,"操石师"是被小早川奈津子的精神破坏炮给吓呆了。
余不是个轻易将"好可怜喔"等等话掛在嘴边的人,眼前之人虽然是敌人,但是一看见那彻底无助的模样,还在忍不住替她难过。刚回到家的茉理把自己的疲惫搁在一边,尽可能以最温柔的声音试着叫她,但是"操石师"却像个受虐的幼儿一样,不仅全身颤抖还拼命地筑起心防。
余仿佛像下定决心似地对着始窃窃私语。长兄有些惊讶地看着么弟,接着便充满谅解与鼓励地拍拍他的肩膀。
余站在"操石师"的身边,调整好呼吸之后开始唱歌。那是前些日子在苏格兰的时候,麦克森老人教他的歌曲。
我们的山谷绿意盎然,风之歌声不绝于耳,
鸟儿在微波荡漾的洛克湖上停驻栖息。
"操石师"并无立即的反应,依然像座盐之雕像般蹲着不动。
光明之夏,黑暗之冬,不知几度流转,
风笛的旋律依然在耳边索绕。
"操石师"似乎微微地动了一下,也许是错觉吧。
身在异乡心在高地,
夜夜梦见海布里地群岛
余唱完之后,现场一片寂静。虽然寂静立刻就被余的哥哥们,茉理,以及三人组的拍手声音打破,但两者都未引起"操石师"的反应。麦克森老人是"操石师"的同族长老,在她小的时候应该曾经听过,也亲口唱过这首歌曲才对。那份记忆若是能够突破"操石师"的心防,或许会产生效果也不一定。
几分钟过去了,茉理发现"操石师"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一下,又经过数十秒,一个纤弱的歌声逸了出来。
身在异乡心在高地,
夜夜梦见海布里地群岛
"操石师"的双眼无声地流下眼泪,围绕在她身边的人们纷纷对余说着"成功了"。茉理牵起"操石师"的手扶她站了起来,并将手边的毛衣外套披在她的肩上。为了让"操石师"休息而牵引她到别的房间去的时候,她也顺从地接受了。
"总算解决了。这么一来,以后就不会留下不好的回忆了吗?"
对于虹川的问题,水池如此回应。
"就像是北风肆虐过后的太阳吧。唉,偶尔来点童话式情节也不错。"
然而,残酷的现实,并不会像童话故事一样地结束。
"怎么,这副温馨的模样是在做什么?"
轰然响起的雷声主人,已无多加叙述的必要。出现在客厅里的征夷大将军小早川奈津子(年龄不详),正高分贝地阐述正论,叱骂阿谀奉承的群臣。
"这个蛮夷之女难道不是一个对神国日本一千二百余年的帝都行使了大量破坏武器,造成损害,引发人心骚动,凶恶无比的基督教徒吗?凡是国家的敌人,就是危害我幕府的仇敌。把这种人剥光衣服,拖到市中心游街一圈,再处以钉死刑台的刑罚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在征夷大将军的魄力之前,所有的人都惶恐地不敢出声。始若无其事地将么弟藏到自己的背后。
"我说诸位幕僚,是不是应该把那个蛮夷之子带回这里,施以正当的惩罚才对呢?"
"剥光衣服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水池抚摸着下巴。
"接下来就得要尽量温柔一点了呢。世界和平的第一步,首先得从床上的友好关系开始建立,从理想方面来说的话,最好是在双方同意的情况下开始脱"
"你呀,好色本性全都暴露出来了!"
"那种说法实在太露骨了,对女性要尊重一点。至于男人,你爱怎样都无所谓。"
侧眼看着水池与虹川的你来我往,蜃海也开始搬弄起诡辩。
"征夷大将军的话极有道理。那个蛮夷之女,曾经不止一次地违抗将军大人,实在是罪孽深重,不过她已经慑服在将军大人的威势之下,彻底的改邪归正了。"
"改邪归正?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
水池好管闲事插嘴说道,被虹川以手肘相当用力地顶了一记之后才沉默下来。龙堂始兴趣浓厚地看着年长者们对于征夷大将军的操纵手法。蜃海继续说道。
"要征服蛮夷,光凭力量压倒是不够的,还要征服对方的心,恩威并济,那才是令人敬佩的征夷大将军的本色。既然对方流下了改邪归正的眼泪,就不妨饶恕了那个蛮夷之女,将她留在身边作为侍女差遣吧。如此一来,蛮夷当中的有心者,必然会感佩于将军大人的仁德而主动地前来归顺。"
在美丽辞藻之下,小早川奈津子情不自禁地又被说服了。然而话虽如此,征夷大将军却似乎无法完全释怀,于是蜃海献上了另一名牺牲者。他指示水池与虹川,将先前抓到的那名公安调查厅的男子拖出来,而小早川奈津子的外甥胜冈宽太则暂且让他继续熟睡,等到天亮了以后,再拿来好好利用一番。
"你认为该怎么处置这个人?"
"任凭将军大人爱怎么处置。既然已有维护治安的警察存在,那没有搜查权也没有逮捕权的公安调查厅的存在,实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简直是税金小偷的巢穴。废掉这种机构,把所有的预算原原本本地拿来做为征夷大将军的机密费及接待费岂不是更好?"
"哦,是吗?原来如此,非常好的提案。"
小早川奈津子立刻表示赞同,巨大的手抓住调查官的鼻子一扭。
"那么,就把这家伙的鼻子耳朵削掉,要他将来不得再违抗幕府,然后送回公安调查厅吧。"
"不要啊"
"将军大人,请等一下。"
"为什么阻拦我?"
"事情是这样的,叽咕叽咕。"
不晓得被灌了什么迷汤,征夷大将军点了点头。
"嗯,这样啊。你,想不想救你自己的呀?"
"当,当然,只要能得救的话,再多的机构我都能够出卖。"
调查官的泪水和鼻水失控地流了出来。
"那么从今以后,你就是幕府的狗,必须将公安调查厅的内幕逐一地向我们报告。你要是敢背叛的话,我们就会把你的脸孔,本名,真正身份,以及可耻的照片散播在网络上面。"
大概认为自己待得够久了,龙堂始静静地离开现场。
他本想在回到京都的时候立刻先洗个澡,不料却碰上"操石师"的事情,因而失去机会。一踏进大澡堂,便听见弟弟们"你先请"的招呼声。快速地从头到脚把全身洗净之后,立刻泡时略微偏烫的热水里面。
"真是太好了,幸亏大澡堂平安无事,没遭到破坏。"
头上顶着毛巾,龙堂家的长兄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息。
"啊,疲倦都溶化在热水里了。没有这个的话,伦敦或巴黎根本就住不下去呢。"
"武田信玄果然厉害。"
终对历史上的人物表示敬意。对他而言,这并非不合时宜的感想。
余望着长兄。
"对了大哥,托比马龙呢?"
"在装甲车旁边休息。"
"待会儿一定得帮托比马龙清洗一下才行。用水管帮它浇浇热水不过天气这么冷,洗完之后不知道会不会浑身发冷呢?"
"腾蛇是不会发冷的吧!"
顶着人类外表的四头龙,让热水淹没到下巴之处,享受着与三十分钟前截然不同的悠闲时光。年少组离开之后,年长组继续占据着宽广的浴池好一会儿。
"唉,幕府呀。才不过一天的时间,情况居然就有如此奇妙的转变。"
"东京政府也是一样啊,就是不知道美国政府会有什么反应呢。"
"为了向美国示好,肯定完全没有没有异议。其实美国也并非整体都是坏的,被十字军的妄想冲昏了头的狂热帝国主义政权,终究会因为对血与权力的饥渴而狂乱失控。只要理性而稳健的国际协调派赢得选举的话,美国的国策就会改变了吧。"
"这么一来,日本的国策也会跟着改变呢。唉,其实那些根本就不干我们的事情。"
龙堂兄弟,也就是四海龙王,被称为"人类大敌"。虽然事实未必完全相反,但是龙王们并未特别将人类视为敌人,所以对于那样的称呼也不怎么在意。
"一点也没错。赞扬狂热帝国主义政权的日本御用文化人士曾经说过,'除了追随美国以外,日本再无生存之道,这就是现实,看不清现实者皆是愚人'之类的话呢。"
"换名话说,想改变日本的话,没必要从改变日本本身做起,只需要改变美国就行了。因为这就是现实呢。"
"对于这样的现实该如何评价,其实是见人见智的问题。如果东京政府一心谄媚狂热帝国主义政权的话,京都幕府岂不是得和国际协调派建立起友好关系?相信对方一定相当迷惑吧"
始沉默不言,将双肘撑在浴池边缘,像是下了决心般再次开口。
"对了,续"
"什么事?"
"你认为有什么生物能够在沸腾的岩浆中生存?"
"除了我们之外吗?"
半开着玩笑回答的次男,一看见兄长的脸色,立刻转为认真的表情。
"这个嘛,某个种类的微生物确实能够在地底下超高温,高压的环境中生存繁殖大哥,你是不是在富士山的火山口看见什么东西了?"
对着睿智敏感的二弟点了点头,长男开始说起青龙所目击到的光景。由于情况暧昧不明,因此在先前交换情报的时候,他一直迟疑地没说出来。
"整体看起是一条巨大的蛇,只有头部看起来像龙,不过并没有看到脚,似乎也没有翅膀。"
脖子不歪,头上的毛巾随即滑落下来,始急忙地在毛巾沈入水里之前将它抓住。
"你一定累了吧。与其在材料尚未收集齐全的时候凭空猜测,不如好好的先睡一觉,把一切留到明天解决。"
"嗯感觉好像在哪一本文献中看到过似的不行,就是想不起来。就明天吧,总觉得今天真是不得了一天呢。"
"该起来了吧?再泡下去的话可就要变成白水煮龙了呢。"
穿上浴衣一走出大澡堂,便在走廊上撞见同样作浴衣装扮的茉理。由于刚从女用澡堂出来,洁净的健康美显得格外闪亮夺目。
"晚安。"
"晚安,今天辛苦你了。"
交换过单调却充满感情的寒喧,一回到十二叠大的寝室,四张并排的棉被当中,已有两张传出少年组的健康鼻息。
好长好长的一夜终于天亮。
4
在立川的巨大灾害对策基地,新首相忍不住全身发抖地,聆听着布施官房副长官的报告。被他当成早餐吃个精光的特大号顶级炸猪排便当的残骸,还留在桌上。
"那,那么那些家伙打的是什么名号?是革命政府?还是人民战线?"
"是幕府。"
"幕府?"
"没错。"
"说到幕府,总得有个镰仓幕府,或者江户幕府之类的名字吧,那个幕府呢?"
再怎么缺乏素质,新首相至少还拥有这点身为日本人的常识。一抹冷笑浮现,布施点了点头。
"幕府的代表,似乎自称是征夷大将军。据说还同时兼任了摄政,关白,太政大臣等等职位。"
新首相的整张脸,全都涨满了凶暴的怒气。
"开,开什么玩笑!这么一群胡闹的家伙能够置之不理吗?快派出自卫队去镇暴,打颗飞弹到他们的根据地,把他们全部杀掉,根本没必要经过审判。"
"冷静一点,首相。那群人确实胡闹"
"我没说错吧!我记得我们曾经花费昂贵的代价,向美国买进一批集束手榴弹,就丢几颗那个吧,将所有谋反之人炸得稀哩哗啦!"
"请你冷静一点听我说呀!"
布施眯起眼睛,压低声音。新首相费力地让呼吸平息下来。
"对于那种胡闹的家伙,纵使正面回应又能怎样?他们的等级,肯定和那些自称教祖上教督的儿子或者释迦的弟弟那种神秘团体差不多吧。要是认真地当他们是对手的话,我们反而会成为世人的笑柄呢。"
"那我们该怎么做?"
"只能置之不理了。在富士山大喷火,自卫队正为了灾害救助而不得不倾尽全力的这个时期,根本不适合谈论出动镇暴之事。"
"可是"
"不仅如此,我听说自卫队在富士山的附近损失了好几台高价的装甲车。虽然情报尚未得到证实,不过似乎还死了了十名的自卫队队员。这件事情已经被修饰成一椿美谈,说他们是为了保护受难者而殉职,并且向国民新闻社发布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任何多余的行动都应该谨慎节制才行啊。"
布施的判断完完全全符合常理。既然无从得知前首相已经与幕府"合流",会有如此的判断也是理所当然。他也绝对想像不到,这群胡闹的家伙,竟会让刚刚起步的政权尝尽苦头。
"关于一小时以后所要发表的对日本国民的谈话,草稿已经完成了吗?"
新首相微微点头,把揉成一团的草稿纸交到布施手上。
"对于国民一直以来的刻苦耐劳及坚持努力,本人相当感动。"
念完之后,布施沉默不语。新首相动了动和他那张大脸不成比例的小鼻子。
"怎么样?还不错吧。"
"总觉得最后的部分"
"不好吗?"
"不,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直接以'感动'二字形容感动的情绪,就好像小学生写日记一样,对于一国的首相而言,在表达能力方面未免显得有些贫乏"
新首相脸庞的下半部,因为不满而鼓胀了起来。
"别说得一副好像自己是新人文学奖的评审一样。我可是在对国民说话呀,当然得直截了当才最有效果啊。论政坛经验的话,我走过的桥,可比你走过的路还要多上三倍呢。"
"我明白,我明白。那就按照您喜欢的方式去撰写吧。"
布施微微行了个礼,新首相一脸骄傲地伸手接过草稿纸,塞进口袋里面。
虽然窗户是面向东方,但由于百叶簾全放了下来,所以室内仍是一片阴暗。
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助理文生,始终维持着直立不动的姿势。早已预期主人的责骂会如同弹雨降落下来,他的全身就好比是一尊廉价的石像般僵直发硬。
"指令系统的不统一也该有个程度吧,文生!"
"阁下"的声音出奇的冷静,但嘲讽意味却相当明显。
"为了救出士兵而寻求自卫队的协助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不但有泄露军事机密之虞,而且就算我方不认为有欠下人情,但对方也会有这个意思的。明明只是受人利用的家伙,却半点自觉也没有。绝对不能让他们放肆起来。"
"对,对不起。"
"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些人类士兵?"
"把他们送回美国之后,再一个个分散地送往中东或南美的纷争地区。一年之后大概就不会有半个人存在了吧。"
"真是多此一举。反正麻烦的是你自己。"
"是的,是的,绝对不敢劳烦'阁下'您亲自动手。"
仿佛站在莲蓬头底下似地,文生脖子以上的部位满是汗水,衣服的领口也完全湿透。自己犯下了可能遭到肃清的过错,这个自觉让他情不自禁地全身颤抖。
"对了。"
由于'阁下'改变了话题,文生险些因为安心过头而当场瘫坐在地上,只能拼命地靠着双膝的力量将全身撑住。
"我听说,过去日本黑社会帝王船津的女儿,好像正在进行什么滑稽的闹剧是吗?"
"是的,没错,那是一项名为幕府复辟的愚行。要不要命令日本政府将之摘除呢?"
"目前尚无必要。这个事件或许可以当成美军公然干涉日本内政的藉口。"
"阁口"双眼之中的锐利光芒化为薄刃。
"到了那个时候就把作战名称叫做嗯,以前曾经发动过名为'伊拉克自由解放'的作战呢。将加盟联合国的独立国家殖民地化的作战总是被冠上自由二字,呵呵,拥有蜥蜴脸孔的基因操作产物也被命名为'自由斗士',你们就是喜欢那种调调是吧。"
文生无言地低下头来。
"其实,那也没什么不好。假如事态演变到驻日美军必须公然出动的地步的话,作战名称不妨就叫做'日本的黎明'吧,这是日本人最喜爱的台词呢。他们说不定会摇着星条旗盛大地表示欢迎。"
由于文生依然沉默不语,"阁下"的声音及眼神骤然一变。
"还不快滚!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只要美国保持沉默的话,日本也会跟着沉默下来。这种程度的小事,你应该办得到吧!"
如字面所述,总统助理跳了起来,泼洒着汗水致上最敬礼后,立刻脸朝正面地倒退退出。当背部狠狠地撞上大门,文生得拼命忍耐不使表情因痛苦而扭曲,同时仍然维持正面朝前的姿势以反手抓住门把打开,然后才转身背对"阁下",消失在他的视野当中。
大门关上,在微暗当中回复到寂静的孤独之后,"阁下"平息怒气地自言自语。
"终归是人界之辈所创造出来的不完全个体。僭称'自由斗士'是自傲了点,不过若是以人类为对手的话应该还适用吧?"
"阁下"在微暗中沉思。
"量产的话应该会有买主才对,但若增加太多的话,又会丧失掉稀有的价值。唉,无论在天界或是人界,要订出个适当的价格实在是不容易呀。算了,既然在富士山和京都的结果都不尽人意,下一步棋该怎么走呢?"
"阁下"将右手伸向桌子角落,按下一个红色按钮。悬挂着描绘舞妓的油画的墙面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宽度约二米的荧幕。"阁下"的手指头再度动作,荧幕上立刻浮出画面。
出现的画面是一幅日本地图。除了北海道,四国,冲绳之外,本州及九州各处均散布着紫色光点。光点数共有八个,假如有个擅长地理的中学生在场的话,应该能够从好八个光点的位置,说出八座火山的名称才对。
"应该下定决心投入吗一对一或四对四或许难分胜负,不过八对四可就有意思了。"
八座火山,分别散落在中世时代的日本人所熟知的国土内部。四国与关西并无火山,其中一座确定是富士山。
"难陀,跋难陀,娑羯罗"
节奏怪异的喃喃自语从口中逸出。
"和修吉,德叉迦,阿那婆达多,摩那斯,优钵罗"
高高低低,难以抑制的笑声,从上下的齿缝之间渗漏出来。
"出来吧,出来吧,从焰火及熔岩之中出来吧让回复本来面貌的龙王们,见识你们的力量,并将他们取而代之!"
一、幕府复辟
二、天下统一
三、不以东京的伪政府为对手
四、日本的黎明将近了
大大地写上右记四项公告的看板,出现在京都市左京区修学院。看板是由八人份的餐桌面板涂上白色油漆制成的,而且在黑压压地以墨汁书写而成的四行文字的左侧,尚有红色文字的署名。
摄政关白太政大臣
征夷大将军
小早川奈津子
上学途中的小学生及中学生,纷纷好奇地群聚在看板前面。
"摄政,关白,太政大臣,征夷大将军看,我全都会念耶。昨天才刚在补习班里学过呢。"
还听得到像这样的小学生对话,这算是活生生的历史教学吗?
竖立起看板的共和学院宿舍围墙后方,腾蛇端坐在草地上望着装甲车,龙堂家的四兄弟则并排地在洗手间里刷着牙,早一步起床的茉理正在准备早餐。其他人,包括三人组,征夷大将军,以及俘虏们大概是累坏了吧,所以都还没起床。
"我的天哪!"
长男对着洗脸糟吐出漱口水之后,感慨地说着一贯的台词。
"将来不晓得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回到日本,才觉得事情都平静下来了,没想到竟会遇上这样的情况。"
"船到桥头自然直哟。"
次男笑着说道,一面将使用完毕的牙刷清洗干净,三男这次难得地与二哥同调。
"没错没错,在事情还没发生的时候,就算是担心也是无济于事。如今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竭尽全力了。"
长男以疑惑的眼神看着老三。
"奇怪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积极呀,终?"
"哪里,我一向都很积极呀。"
"要是能在京都多撑一阵子的话,就可以直接放寒假了呢。"
老么以无辜的口吻爆料说道,正当三男慌张地企图封杀言论之际,龙堂家守护女神的声音正好响起。
"大家快来吃早饭了!今天不管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不好好地补充能量,哪能出去一较胜负呢。我们得赶在征夷大将军起床之前吃完才行,这是最后仅剩的粮食了!"
"遵——命!"
异口同声地回应之后,年少组立刻冲向餐厅,年长组则苦笑地跟着走去。今天上午的行程已经决定了,早餐之后是洗碗和外出购买食物。在那之后反正一定会有什么麻烦事自己闯进来吧。
空无一人的洗手间里,早晨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征夷大将军的鼾声也不知从哪儿飘了过来。
在种种的含意之下,日本的黎明或许将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