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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对面临时发现来时没有注意到的另一条信道,个性积极进取(自称)的三男自然而然带头冲向信道,天井与壁面生着斑驳的青苔,四人疾走在交错的微亮与昏暗之中,殿后的长男不断提醒着前方的胞弟们。
“余、不要逞强!”
“嗯,没问题的!”
“终、不要乱来!”
“为什么最后两个字不一样?!”
当龙堂兄弟认真冲锋陷阵时,全地球没有一个人追得上他们。始回头看去,明白他们已经拉开了相当大段的距离,虽然有数根到数十根触手从通路的壁面与天花板透出,但只略微看得到前端而已,现在还不能放松,但至少可以稍稍喘口气,才这么一想,三男突然停下脚步。
“是死巷!”
一道砖墙堵在前方,续默不作声地走上前,二话不说就来个猛烈的一踢,砖墙受了一击便应声倒塌,然而出现在眼前的不是通路而是水泥墙。
“这好象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踢破的。”
正当始抚着壁面之际,一个令人想象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阵笑声冷不防传来。
“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笑声与回音震动着地板、壁面与天井,透过墙壁听得一清二楚。
“那笑声是怎么回事?”
现场只剩长男对笑声的主人毫无概念,其它三名胞弟早已与笑声的主人照过面,此人绝对是常盘舞台艺术学院自称“美女教师”的小早川老师错不了。
“大哥,你真的想知道吗?”
“怎么?那是什么不吉利的语气?看来你们好象都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那个人是常盘舞台艺术学院的老师。”
余的声音被再度发出的笑声压倒。
“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真是所谓前门有虎、后门有狼了。”
三男很不搭调地引用典故,通常在这种情况下习惯对三弟毒舌相向的次男,在此时却因专心于回避灾厄而保持缄默。
“我不知道此人是何方神圣,但是如果一直待在这里迟早会被怪物追上,反正墙的那一边至少还是人类吧?我希望大家同心协力突破这道墙。”
长兄的意见十分合理,胞弟们毫无提出异议的余地,即使心不甘情不愿,也只有齐声朝墙的另一边喊道:“喂──小早川老师──!”
喊了一次并无动静,也许是厚实的墙壁将声音弹回,但在第二次叫唤时,对方终于有了反应。
“噢呵呵呵,我好象听到某处传来呼唤我的声音,但环顾四周却不见人影,难道是天使?或者是恶魔?不、你是歌剧魅影,噜──啦啦──”
续嘴里仿佛嚼着半打以上的苦虫,愁眉苦脸地问道:“大哥,怎么办?还要继续向那个女的求救吗?”
“真的是个奇怪的人,既然她都听到我们的声音了,反正我们也没有其它选择的余地,干脆就继续喊喊看吧。”
“我看还是大家合力打破这道墙比较快。”
终提案道,始则左右摇着头。
“如果墙倒下来压到对面的人就糟了。”
这番话也是不无道理,于是胞弟们无奈地提高音量。
“我们被关在墙内,麻烦你去找人来帮忙!”
“什么墙壁?我眼前是镜子,只负责映照出我楚楚可怜的身影,或许是我纤细的心引起了幻觉也说不定,噜──啦啦──拥有脆弱又善良的心灵而承受不住现实冷漠的女主角,那就是小女子我!”
龙堂家的长男已经大致掌握住位于墙的另一边那个人物特异的精神构造,突然灵机一动,便指示三男道:“终,用力破口大骂,把她从甜美的梦想天国打进愤怒的地狱去。”
好主意!不过后果恐怕不堪设想终迟疑了一下,此时余转头往后方一看,语气里透露着紧张感。
“来了!”
到底是什么来了,不用问也知道,于是终做好心理准备,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整个肺活量大吼。“喂!凭你那种体重跟体型想当女主角门都没有!少在镜子前卖弄风蚤了,连镜子都嫌你烦,像你长得一副蛀了牙的霸王龙长像(以下内容由于出版社担心招致抗议所以消音。)”
起初还以为从远处传来雷鸣,只花一秒半的时间里便化为近距离的落雷,墙壁开始震动,发出痛苦的声吟。
“大家退开!”
四人往后跳起,墙壁在一阵临终前的咆哮之后整个粉碎,水泥破片四散飞舞,灰白的尘土如云团般涌起。在云尘之中站着一个背着光、巨大且危险,同时紧握铁拳的身穿长袖和服的人影,对方发出震耳欲聋的怒骂。
“玷污我高贵灵魂的就是你们吗?”
“是那边。”
终跟余同时指向后方的暗处,始哑然地愣在原地,这是年少组的当机立断,只可惜怪物已经完全消声匿迹。
“真的吗?”
“再不赶快追过去的话,对方会逃掉哦。”
“可恶,休想逃!犯了罪就必须惩罚,我要把一个眼睛拆成两个,一个牙齿打成一整排!”
听起来似乎跟龙堂家的家训很像,余心想。小早川老师则摆出仿佛在半空浮游的姿势稳稳站着不动,死盯着龙堂兄弟的双眼有如喷着岩浆的火山口一般。
“相较起个人的愤怒,凡事追根究底正是身为教育者最为崇高的义务!快说!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在回答您的问题之前,我必须先请教一件事”
始终于开口。
“这里究竟是哪里呢?”
“噢呵呵呵、这还用问,当然是太阳系第三惑星了!”
“我当然明白,也知道这里位于北半球的东半部,不过到底是雾立镇的哪里呢?”
“噢呵呵呵、你们给我听清楚了!”
小早川老师得意地挺起巨腹。
“这里是常盘舞台艺术学院的美术仓库!”
“哇,居然跑到这里来了。”
这份惊讶不是刻意假装出来的,山上的公园、法眼隆元的别墅与常盘舞台艺术学院之间相隔十分遥远,可想而知,龙堂兄弟在地底已经做了充足的运动。
“那你又是什么人?”
“我是龙堂始,他们是舍弟”
“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来自东京的临时讲师对吧,嗯~嗯~~”
小早川老师会意地点点头,露出诡异的笑容。
“噢呵呵呵不管怎么说,看样子我成了你们的救命恩人,你们好好想想该怎么报答我吧!”
龙堂兄弟分别以不同的表情和姿势无奈地叹息,可能这才是最糟糕的状况也说不定。
“我说,临时讲师与令弟们,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呢?”
“因为我们迷路了”
此话不假,只是地点不在地上而在地底,小早川老师浓得吓人的脂粉上闪烁着“很可疑、不对劲、有问题”的文字,好不容易想出办法摆脱她执拗的追问,那就是向她保证“明天以前一定将老师全部的作品拜读一遍!”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脱困后,四人一边提高警觉不被其它老师与学生发现,一边走出学院的便门,时间已是午后将近三点。
“我们还要按照原定计划到‘二轮马车’吗?”
对于续的问题,始略显笨拙地耸耸肩。
“光吃蛋糕跟派的话,这里大约有一人会吃不饱。”
“没错没错,正是如此!”
终由衷对长兄的洞悉力表示佩服。
“现在的我饿得可以吞下一头烤猛蚂象,我们就到一家可以好好吃顿饭的店面去吧。”
“这主意不错,只希望钱包不要掉在刚才的地底。”
“别、别跟我开这种恶劣的玩笑!”
这可不是说着玩的,所幸钱包一直待在长兄的上衣口袋,等着被主人开启。
“好,吃过饭后找找看有没有diy,别墅破掉的窗玻璃总得要修一修。”
diy是“doityourself”的缩写,总之就是为利用假日做木工与整顿庭院的人们而成立的专门店,据调查雾立镇也有一家大型店面。
走了十五分钟,四人终于发现一个兼营餐厅的土产店,给人的印象与其说是餐厅,还不如说是传统饭馆。一名背脊挺直、精神奕奕的老妇人以盘子端来热水瓶、茶壶与茶杯,四个人点了猪排饭、汉堡客饭总共七人份之后,龙堂兄弟终于得以稍事歇息。
“地上也好地下也罢,不管到哪里都会遇到稀奇古怪的事物,实在太累了。”
续优雅地伸展着身躯,接着注意到兄长的表情。
“大哥,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嗯、脑海里老是挂心着某件事可是我又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干脆先从确定的事情开始确认。”
免费的观光地图就摆了一整叠在一旁的桌上,始站起身,拿了最上面的一份再回到自己的座位。
“我有个建议。”
“说说看。”
“绑架法眼隆元逼供。”
“这也是一种方法。”
说着,始怞出夹在胸前上衣口袋的原子笔。
“只不过,如果惊动当地警察,事情闹大就麻烦了。”
视线落在地图上。
“我把这几天发生怪事的场所在地图上标出来,大概就是这样的分布状况。”
法眼隆元别墅、山上的公园、别墅管理事务所工作人员失踪的地点始在地图上画出一个接一个的x号,一旁的续兴味甚高地注视着。
“范围真广。”
“嗯、大致上是做圆状分布,目测约是直径四、五公里,而圆心就在这一带。”
原子笔动了起来,从圆的右上往左下、左上往右下画出两条直线并交会在一个点上,胞弟们的六个眼睛充满了好奇直盯着这一点,此处正是最近甫峻工的大型设施雾立巨蛋。
“我明白了。”
么弟摆出大人架子,叉起双手表示意会。
“原来怪物的巢袕就在巨蛋的地底。”
三男则性急地做出结论,只要让他补充能源也就是填足斗志,饭后只要长兄一声令下,他已经做好准备再折回地底迷宫。
“目前尚不知怪物的真面目为何,可能是某栋别墅的主人也说不定。”
就在长男说了这么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之际,老妇人双手端了一个大托盘走来。
“来,让你们久等了,小心烫到哦!阿我再去帮你们冲茶,把茶杯放在盘子上吧。”
2
饮过饭后茶,终心满意足地吐息,他刚刚解决掉大碗猪排饭、大碗鸡蛋盖饭以及加有油炸豆腐片与葱花的清汤面。一开始他对味道完全不抱期望,想不到却意外的好吃,除了纯粹补充能源之外又能享受美食,可说相当的幸运。
小弟余也正襟危坐地饮着茶,年长组的二人则把吸收的蛋白质运用到脑细胞,追加咖啡之后、开始整理关于法眼隆元的疑点。
在法眼隆元眼中虽是无名小职员却也拥有家眷的两名市民下落不明,这是不容轻忽的问题,同时失踪者的同事们也对上级抱持反弹与不信任感,如果将这件事继续放任不管,迟早警察与报社也会收到告发的电话或信件吧。即使当地警察与报社迫于法眼隆元的滢威而刻意封锁消息,但在东京仍有不少报章杂志根本无惧于法眼的势力。
“不过法眼隆元似乎无动于衷,他一直不派人搜寻失踪职员的下落,这应该说是自信呢?还是自大?”
这是即溶咖啡!尝出味道后,续只小啜了一口就将杯子搁回托盘上。
“我在想,当国际戏剧节结束之后事情会变得如何?法眼隆元好象完全没有考虑到。”
“他根本不在乎后果,只能说他是消极地坐以待毙。”
“我觉得他会在之前就结束一切。”
“不惜舍弃亿万巨富与令大臣和知事鞠躬哈腰的权势?究竟是什么动机促使他这么做呢?”
次男的疑问令长男陷入深思。
所谓的“陰谋史观”就是认为幕后有个秘密组织在躁控人类,将世界的历史玩弄于股掌之间,尤其是主张“能力优秀的犹太人正暗中进行陰谋,企图在二000年之后支配全人类!”这类论点的书籍出版品于日本不在少数;然而具备优秀聪明才智的人们真有心策划,演练到了二000如果还无法支配全人类那才奇怪,始如此心想。
不过,历史上也存在着无论怎么解释都只会被视为陰谋的事件,例如“罗马俱乐部”
一九六0年代,欧美学者与有识之士组织了一个名为罗马俱乐部的团体,向全世界发布重大论文:“再过三0年全世界的石油将挖掘殆尽,届时人类将面临能源缺乏的危机。”此内容一公布造成全世界的震惊与哗然,结果石油价格暴涨,由于唯一得以取代石油的只有核能,因此许多核能发电厂在排除反对声浪之下兴建。
经过三0年后到今天,石油不但没有短缺,世界各地陆续开发出新油田,并宣称目前的石油产量在今后一00年内不虞匮乏,同时也证明了罗马俱乐部的预测完全错误。
假如罗马俱乐部是一个正派的学者与有识之士所组织的团体,在这次事件后应该会公开宣布:“我们的预测完全错了,很抱歉造成众人的困扰。”然而罗马俱乐部并未这么做,正确说来,罗马俱乐部在煽动石油危机之后没有采取任何活动,最后就这样消声匿迹,只听见获取了亿万巨额利益的石油公司与核能公司的高笑而已。
这次事件从头到尾只能视为一种完全以经济利益为出发点的卑鄙陰谋,与“大家要爱惜资源,避免浪费石油与其它能源!”这一类的说法是完全不同的。那么法眼隆元的情况又该如何解释呢?根据始的观察,法眼隆元也许在财政界坐拥举足轻重的权势,本身却不是那么具有深度的人,而且似乎还耽溺在某种奇怪的密教里。
人可以不择一切手段,只为了贯彻宗教的信念;当神、国家、民族、思想这些名词成为一种疯狂信仰之时,理性与人道观念顿时灰飞烟灭,转移成无限的自我正当化,所以他们可以杀害婴儿、在地铁散布沙林毒气、以机关枪扫射非武装的民众。阿富汗的伊斯兰教激进派游击队曾宣布:“我们遵循禁止偶像崇拜的伊斯兰戒律,要把帕米扬(译注:阿富汗中部的都市,拥有最多石窟、石佛与寺院。)的佛教遗迹摧毁殆尽!”因而招致世界各国的责难,然而狂热信徒是无法理解一般的价值观的。
他们往往会漫无目的地往前冲,迫使周围许多人遭受池鱼之殃。
“真正的问题在于会往哪边冲。”
“话又说回来,法眼隆元的别墅原本是冯恩?艾森的别墅这件事,镇上所发行的手册并没有写到。”
“我想这对镇上的人也是一个不愿被想起的回忆吧。如果说冯恩?艾森是个单纯的德国人也就算了,但他是纳粹的有力赞助者又是个性虐待狂,他失踪之后的情形根本不会有人想知道。”
凭恩?艾森真的在受到美军拘禁之后,接着回到德国了吗?事到如今,始才萌生这个疑问。
如果他也与那些在地底被发现的不幸人们有着相同命运的话,那么他早就在这世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受到美军拘禁只是谣传,没有人可以证实真伪。
倏地念头一转,始唤来老板娘,询问关于那位诡异的藤冈老人的事。
老妇人瞇起双眼盯着始。
“藤冈先生吗?我是认识他没错,客人你问这个要做什么?”
始已经准备好应对的回答。他表示藤冈老人想将店面卖出,于是东京的不动产业委托他来此地调查,因为藤冈老人已经付了保证金却一概不联络,令公司感到不解;这段说明前后逻辑听来颇为合理。
“哦,原来如此,其实那人以前还算正常,只是在竞选镇议会议员时落选了好几次,之后就变得很可恶。”
“很可恶吗?”
“是啊,我实在想不出其它的形容词。”
根据老妇人的说明,藤冈老人是主动接近法眼隆元的。隆元在这个县内拥有数十栋饭店、别墅区、滑雪场、高尔夫球场,权势之大连县长都必须听其使唤,而藤冈老人打算借着接近隆元以期起死回生。而法眼隆元则开始利用藤冈老人,发出指示,给予资金,命藤冈老人由内到外进行镇长排斥运动,原因在于镇长并不支持法眼兴建高尔夫球场,因此法眼想尽办法要扯他后腿。
“我听说当时的镇长由于争取不到新干线,结果被迫离开雾立镇。”
始的话令老妇人摆出另有文章的暧昧表情。
“表面是这样没错。”
“难道事实上不是这样?请您详加说明。”
续露出职业笑容,老妇人的表情立即缓和。
“这件事你们听了可别说出去。我听过一个奇怪的谣言,听说原本新干线有经过我们镇上,却有人暗地向各单位施压,想办法变更路线。”
“这怎么可能”
始感到些许困惑。
“没错,实在很难想象,有人说法眼隆元是促进雾立镇繁荣的功臣,想不到实际上竟然是与咱们雾立镇作对的仇人!”
老妇人的语气肃穆,反而与“仇人”这句旧式的形容词有着奇妙的协调感。
“可是,阻止这座城镇的发展对法眼隆元有什么益处呢?真要为了他的事业着想,让新干线通过这座城镇才是最有利的呀。”
“是啊,实在不明白他葫芦里卖什么膏药,反正绝对不是什么正经事就对啦!”
老妇人态度肯定地断言道。
3
四人走出店面,各人各有自己的想法,于是保持有短暂的沉默。
在初冬的阳光照耀下,镇内整个景色显得一片朦胧,余想起昨夜的梦。梦的开头部份并没有艳阳高照的气象条件,然而在余的印象里,宛如是仿造品的街景一直无声地摇晃着。
枯叶随风飞舞在四周散布干碎的音符,虽然昨天才刚抵达这座城镇,却感觉已经待了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并经历了许多事情,脚下的路面因顾虑到观光客而铺着磁砖,磁砖之下是土壤,而土壤之下则是镇民所不知道的──或者假装不知道的──一个广大的迷宫,有着甲壳质触手的怪物四处蠕动着。
“总觉得我们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怪地方。”
和余并肩走着的终感叹道。
“我很想赶快回东京去,可是一逃出这里,就等于违背了家训。”
么弟若有所思地望着走在眼前的两位兄长高硕的背影。
“我觉得始哥哥与续哥哥一定也是这么想。”
“这件事再怎么说也不能报警。”
并非警察的能力不足,向他们说出今天的经历也不可能得到他们采信,如果说给镇上具有公信力的居民听,顶多被视为醉汉的醉言醉语,更何况龙堂兄弟是来自外地的年轻人。“你们毁谤本镇的有力人士与其所赞助的活动,究竟有什么不轨的企图?你们是其它观光地区派来的间谍?
还是有什么政治上的陰谋?”
想想恐怕只会招来这样的质疑吧。那么,始哥跟续哥会怎么做呢?终愈想愈兴奋,初冬的夕阳已经接近地平线,时间朝夜晚加快脚步
翌日,午前十点。
在会客室接待龙堂家四兄弟的常盘滋人脸色显得有些暗沉,其中一个理由相当普通,因为右边的臼齿发疼,不巧固定联系的牙医到澳洲旅行而休诊当中;第二个理由则是由于原本禁止入内的美术仓库墙壁遭到破坏,犯人身分不明;第三个理由则是受聘担任临时讲师的龙堂始前日并未出席上课,直到傍晚才取得联络。这就是始的不对了,虽然他在地底的迷宫里生命遭遇威胁,然而身为讲师既未到校上课,又没有主动跟学校当局联络也是不争的事实。
因此,始首先为了自己无故缺课表示道歉,被小早川老师“救出”之际,理应立刻前去向常盘校长报告,然而当时一方面无心顾及于此,另一方面思绪也尚未整理清楚。一直到了傍晚才以电话表示:“明日再做详细的说明。”也难怪常盘校长有所不满。
昨天在diy买了玻璃片与修缮工具,修理被藤冈老人打破的窗户,晚上提高警戒地入眠,所幸一夜下来并未出现侵入者。到了早上发觉辣酱与酱油又忘了买,只好到车站前的咖啡店用过早餐之后,再前往拜会常盘校长。
始一边谢罪,一边拿出笔型手电筒,常盘校长一看,立即变了一个表情。
“这个究竟在哪里找到的?”
“在法眼隆元先生的别墅地底发现的。”
这个说法并不完全正确,因为当时在地底迷宫跑来跑去,完全不清楚是到了地面的什么相关位置,结果发现地底迷宫根本就是四通八达,若采用四舍五入的表现方式,就统称是在法眼隆元的别墅地底。
“上头刻着大写字母,是失踪者的所有物吧。”
“你们怎么会跑到那个地方去?”
“我现在就说明整个事情的经过。”
始省略不必要说明的部分,尽可能向常盘校长正确叙述昨天的经历。常盘校长的表情不断更换,脸色还会改变,在一旁观看的终跟余暗地觉得好笑,到最后常盘校长脸上的表情消失了,本以为惊愕已经到达饱和状态,其实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也因此,潜藏在地底的怪物不知何时会出现在地面,我认为这座城镇正暴露在极大的危险之中,请您好好考虑。”
始闭上口,常盘校长立即吐露出一口气,脸上也恢复了表情。那种表情就和那些在学生自杀后,未经调查就断言“本校绝无校园暴力与体罚!”的校长们大同小异。
“龙堂始君,我太失望了,我不知道那种内容该说是sf还是恐怖,总之实在想不到龙堂司老师的孙子会受到那种廉价的小说世界如此深刻的毒害,真是太遗憾了。”
续的双眼闪过一道雷火却缄默不语,始则显得十分冷静,因为对方的反应原本就在预料之中。
“孙儿如此无能,我想祖父大概在地下有知恐怕也会叹息吧,然而这完全是两回事,我们既然找到下落不明的人员遗物,只希望您能承认这个事实。”
常盘校长将视线从始的脸上移开,带着毫无热度的语气问道:“那么,龙堂君,你要我怎么做?”
“这就交给常盘校长您自己去做决定。如果依我的意见,我认为您最好拿着这支笔型手电筒去报警,请警方搜查法眼隆元的别墅,尤其是地下室。”
始无意陈述多余的想法,问题在于常盘校长下一步的反应,而解答很快便出来了。
“这是不可能的!”
常盘校长歪曲着下颚。
“龙堂君,请您用常识来判断这种事的可行度有多少,想也知道法眼先生不可能承认这件事,就连警察也不会相信你的话!”
“恕我直言,人的性命远比常盘校长的常识来得重要,让人死而复生是办不到的,我认为至少必须做出有效的因应以减少日后的牺牲。”
始并未说出“避免牺牲”百分之百完全的对策只存在于向来喜欢骤下定论的部份报章媒体的报导上,然而,如果以此为借口而疏于采雀减少”伤害的手段,那么接着出现的是更为悲惨的后果。
常盘校长的目光刻意转向始的胞弟们。
“真伤脑筋,这样就不能再让龙堂君留在本校了,你们也和自己的兄长意见相同吗?”
“不同!”
续脱口而出,常盘校长露出意外的表情,接着探出身子。
“可否请你说说你的高见?”
“如果你期待我有不同的见解,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没有像我大哥那样的度量,我觉得跟你这种人讲话只是在浪费唇舌。”
“续!”
正当始打算叱责二弟的无礼之际,一阵足以吹走第三次元森罗万象的暴风般笑声袭卷而至。
“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窗玻璃发出震动的声响,摆在壁炉上的箱型时钟整个倒下,厚重的橡木门板一关一合,产生的乱流使窗帘晃荡个不停,眼前出现一个巨躯足以将整个门口挡到身后去,五彩缤纷的颜色剎时令人眼花缭乱,紫色布料上以金线绣着狮子,银线绣着孔雀,一个挥动着长袖的人物睥睨着在场所有人,此人正是即使知道名字也不愿说出口的小早川老师!笑声一停住,她便朝自己的上司大吼一声。
“校长!”
“是、是、是!”“如果你想将这些人赶出学校,我可不原谅你这种蛮横无礼的行为!”
在场被她这番话吓到的不止常盘校长,连龙堂兄弟也无言以对,只有将视线集中在她身上。
“这、这是为什么呢?小早川老师,想不到你会介入这重事。”
“噢呵呵呵!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
“您、您明察!”
“不过我不想说!”
小早川老师一扭腰,室内的空气无声地起了波动,常盘校长的脸色顿时转为朱红。
“总之,校长,我说no就是no!就这么决定了!接着只剩赞同的掌声!来、鼓掌鼓掌!”
常盘校长拼命作势抗拒,小早川老师则向他瞟了一个白眼,肥大的右手探进左边的袖口,终跟余突然想起昨天的情形,他们猜测小早川老师大概在衣袖里放了一个苹果,打算将之握碎以展示自己的怪力,两人边想边看好戏,只见小早川老师从袖口拿出水果,但那不是苹果,而是跟人头一样大小的菠萝,终跟余默默交换了视线。
“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随着一阵笑声,菠萝被小早川老师的右手捏碎,甘甜的香气与鲜黄的果汁飞溅而出,被淋了一头果汁的常盘校长很想哀嚎,无奈发不出声音,嘴巴只有不断一张一合。
“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我、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真的明白了吗?”
“是的、一切都遵照您的吩咐。”
“讲具体一点!”
“是、是!希望龙堂君与令弟们继续留在这个城镇,课程仍然依照原有的安排,请饶小的一命”
常盘校长双手合十向怪女叩拜。
“噢呵呵呵、你们应该觉得庆幸,多亏我说服了校长,我的恩情比大藏官僚的自尊还要高,比金融业界的黑幕还要深!”
现场只听见小早川老师豪爽的笑声,常盘校长保持着跪拜的姿势看来已经不醒人事,至于龙堂兄弟小早川老师止住笑声,由她厚实的肩膀往后一望,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四个人已不见踪影。“咦?咦?咦?”小早川老师惊讶地将视线一转,四人早在不知不觉间走到房门口,始立刻抢在小早川老师之前开口。
“小早川老师,今天非常感谢你为了素昧平生的我们说情,对于你不求任何回报所展现的无价善意与崇高的关怀,我们只有不胜感激,如果继续叼扰下去实在于心不安,因此请恕我们提早告退,大家向小早川老师、敬礼!”
四人行完鞠躬礼然后往右转,接着打开房门走出室外,随即将房门关上。对于这出人意料之外的发展,小早川老师一时愣在原地,但很快就回过神来。
“可恶,口头上说句感谢就想一笔勾消,简直是岂有此理!喂!给我站住!你们已经注定要当我的义务奴隶,一辈子不领薪水!这是注定的!注定的!”
小早川老师重重踩着地板直奔门口,一打开房门,无人的走廊只有暖气机吹出来的暖风流动着。其实就在刚才关上房门之际,飞毛腿四人组立刻以全力冲刺远离危险场所。
“太好了,不愧是一家之主!那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确定怪女不会追上来之后,三男抚着胸口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次男也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这种情形不能说违反家训,这算是一种战术的成功!”
“嗯,虽然拖延了不少时间,敌方一定会陆续采取行动,最重要的是必须想办法应付地底的怪物。”
“大哥,你并没有责任或义务去背负这一切。”
“我也不喜欢把所有事揽在身上,更不可能这么做,续,你就别瞎躁心了。”
“是吗?我也不是爱躁心的人,可是大哥,我知道你毕竟不可能见死不救吧。”
续一语料中,始无言以对。
“没错没错,始哥,你千万不要太勉强自己!”
三男也自以为是地提出忠告。
“始哥的重责大任就是保护我们三个,对于其它事就不要太认真啦!”
这番话也出自对长兄的关心,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最后才说道:“你们啊,有没有想过要替自己的大哥分担一点?”
“我们不能剥夺老年人的生存乐趣,如果丧失了生活目标而得了老年痴呆症,到时伤脑筋的可是我们啊!”“我们会伤脑筋吗?”
“怎么不伤脑筋?!痴呆也就算了,如果再加上个性顽固、观念落伍、唠哩唠叼又死爱讲道理,那就没救啦,可是我们又必须负起照顾老年人的责任。”
“也顺便照顾我吧,到时我是个痴呆外加心眼坏、冷酷无情、表面恭维、内心瞧不起人的老头子,不过总比一个贪吃的糟老头好多了。”
“让、让我考虑一下,政府应该好好研究一下如何促进老年人的福祉才对。”
驳倒三弟之后,次男询问兄长。
“对了,我们以后该怎么对付那个叫小早川的怪女?”
始的态度显得悻悻然。
“我不愿想太多,也不明白常盘校长为何畏惧那个怪女到这种地步不、就现象而言是一目了然,只不过我们没有理由再与她有所牵扯吧?”
“因为我们欠了她不少人情。”
“说的也是。”
正如始所明言的,他不愿想太多,因此对于小早川老师的观察能力既不够深入也不够敏锐,虽然今天成功逃过一劫,但日后仍然躲不开“还债”的威迫,只要跟那个怪女同在一个学校任教,就绝对无法幸免于难。
“仔细想想,我们所到之处总会出现一些可能误导我们的线索,例如法眼信基的手记。”
倏地,一阵初冬的强风吹过,四人的上衣下襬也随之飘动。
“我们从来没见过法眼信基这个人。”
“也不认得他的笔迹。”
“没错,所以就不能确定那本手记是否为法眼信基所写,也许是另有其人假借他的名义行骗,这一点有必要查个明白。”
“要怎么查呢?”
么弟的疑问向来是直指核心。
“方法可以慢慢想,不过正如你们所说,此事还是不要过于深入比较好。”
长男把视线送向初冬的穹苍。
“理由是,有时因为我们的介入,反而导致事态更为恶化,在过去已经有好几次实例,而这次也不能保证会不会发生相同的状况。”
“不会有问题的,始哥哥。”
么弟从向来坚持行动必须合乎常理的长兄肩头下方抬头仰望。
“又没有人替我们的行动做担保。”
“一点都不错,连上帝都做不来。说来说去全是常盘校长不对,谁叫他要把我们找来!”
“对于那些看轻我们的人们,就给予他们懊悔的泪水做奖赏吧。”
始讶然地盯着弟弟们。
“我记得你们从刚才尽讲一些反话,一直叫我不要勉强自己对吧?”
见到三个弟弟的三样笑脸,长兄不禁叹了一口气。
“我早该想到,如果遇到火灾你们不会泼水灭火,而是丢进更多薪柴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弟弟呢”
始不再向老天埋怨。四人走在常盘舞台艺术学院的中庭,此时一名女性从建筑物的暗处走来,一股香水味随之飘散而来。
这是名为‘夜间飞行’的法国香水,不过能够分辨出品牌的只有续一人。
“你好,龙堂始先生。”
来者正是忍佐保子,始瞄了续一眼。
“听说你昨天约舍弟外出兜风,恕我不懂人情世故,请问你这么做有何目的?”
“我想对令弟作爱的告白。”
这句话听得始与终一语不发地望着佐保子,长男顿时舌头打结,三男则张大嘴巴;好不容易,始才以别扭至极的表情跟语气打破令人不快的沉默。
“没想到你喜欢年纪比你小的。”
“这表示你现在又多了解我一点了。”
“无关乎我了不了解,恋爱是自由的,我没有理由大加干涉,只是这小子很花钱的,约会用餐时他会吃上一0人份的量。”
终闻言跳了起来。
“等、等一下!始哥!”
“等什么?”
“不是我吧!她说的是续哥啦!”
“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逮到大幅降低我们家恩格尔系数(译注:表示伙食费在生活费中所占的百分比。)的大好良机了呢!”
始望向续白皙的侧脸,续依然保持沉默,连一丝表情也没有。如果续真要采取行动,想必不在表情也不在嘴巴,而是手吧始则尽量避免这种状况发生。
“我是相互主义者,对于没有诚意的回答,就以同样不具诚意的谈笑因应。我很佩服你三番两次来招惹我们的勇气,然而对我们而言,如果你另有企图实在令人不快,如果毫无目的也徒增困扰,究竟是哪一边?”
佐保子正面迎向始的视线。
“您意思是你想知道真相吗?”
“我不知道你所谓的真相是什么,反正我也不期待你会老实说出来。”
“那你意思是我在骗你啰?”
“倒不至于,我是指我自己没有分辨真伪的能力。”
佐保子顿时噤口不语,终在心底为长兄鼓掌叫好。
“我只希望你在这里写个字。”
说完,始便从衣袋里怞出一本薄薄的记事本递给佐保子。
“你有什么陰谋?”
“不是陰谋也不是阳谋,只想知道你的笔迹罢了。”
始选择几近强迫的正面突破战术,因为他想试探佐保子的反应,看看她会采取警戒?还是拒绝?始并不具备对一个完全不知底细的人耍花招的技巧。
佐保子的表情不见动摇,然而事实上佐保子费了相当大的努力,才不让表情泄露自己的心思,正确说来应该是她所知道的内幕吧。此时她连一句转圜的台词也说不出来,只有伫在原地不动。
“佐保子,你在做什么?快来不及了!”
一反在场气氛的明朗声音从始等人身后传来。
“妈妈!”
始四人一回头,见到的是面带高雅笑容的女作家忍甲子代。这对母子无论何时何地还真会装模作样,始开始如此认定。
“啊,你们好,小女受你们照顾了。”
忍甲子代恭敬有礼地寒喧。
“哪里,您言重了,我们不敢当!”
对于年长者采取郑重的态度、同时谨慎地响应是始的习惯,然而在这种场合下,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步调整个瓦解也是不争的事实,如同正要挥剑斩下的瞬间,竟然重心不稳踉跄了数步。
“那么,龙堂始先生,我跟我母亲还有事要忙,恕我先失陪了。国际戏剧节开幕时我们应该还有机会见面,在这之前,我们双方就暂停无益的对话吧。我走了,希望各位保重。”
始手持空白的记事本,目送忍氏母女的背影远去,姑且不论忍甲子代在场与否,无法采取积极追究佐保子的气势,始等于完全败北。始心想自己刚才一定表现得很蠢,一面转头望向三个弟弟。
“她刚才的话意思是要在国际戏剧节开幕之前暂时休兵吗?”
“就这么认为吧。”
续低喃道,终昂然地发表个人见解。
“凡是欺骗我们的人就必须付出相当的代价。我不知道主谋者是谁,但是对那个人来说,现在并非对付我们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想办法让国际戏剧节成功落幕。”
“至理名言。”
始颔首称是。
“终难得开窍,我们就照他所说的静待国际戏剧节的开幕吧。”
说归说,内心却不禁悬着一个疑问:佐保子与常盘舞台艺术学院究竟有何关连呢?
日复一日,云岳的雪线逐渐下降,天空颜色加深,阳光也不断转弱,天候以微小但确实的步调在转变当中。始在常盘舞台艺术学院的两堂讲课也平稳结束,上课的标题是:“莎士比亚的历史剧与玫瑰战争”与“中国宋朝的历史与京”续为兄长整理英文资料,终跟余则负责清扫这栋别墅宽广的庭院,他们做了一个枯叶小山,准备开个烤蕃薯派对,结果由于火势太过猛烈,最后连蕃薯也一起烧光了。
始与续每天反复读着法眼信基的手记,也上镇立图书馆调查镇史资料,多亏图书馆的年轻女职员热力协助;终跟余平时就到镇中心逛街,观赏国际戏剧节逐步完成准备。从jr火车与巴士动辄走下数十名男女,随处可见饭店与民宿立着“欢迎”的看板;一到夜晚,弦月亦是一天比一天细,流星的银白色光尘坠落到地面的数量也日渐增加。暖炉闪着金黄色的炉火,在一旁坐着啜饮红茶,愈发确认自己真的相当喜爱这样的和平生活,晨光之中见到四只松鼠为了准备过冬而衔着树果匆忙窜过庭院一隅的景象,不自觉将之与自己和弟弟们重叠在一起。
于是十一月一五日终于来临“雾立国际戏剧节”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