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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原本是被流放的王太子亚尔斯兰及其一党,结果竟然控制了基兰港。而流放亚尔斯兰的帕尔斯国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则待在培沙华尔城。他正准备从这座位于帕尔斯东方国境的城池朝大陆公路西进,夺回王都叶克巴达那。
这是被流放之前的亚尔斯兰正在实行的计划,然而,安德拉寇拉也不是刻意要模仿自己的儿子。除此之外,他并不想动兵。在大陆公路前进的途中,如果发生了实战,他也有一些计策可资运用。可是,军略的基本却没有动摇。他们只是专心地由东往西前进。就算他们想要取水路前往达尔邦内海,也没有可以运送十万士兵的船只。另一方面,如果想往南方迂回前往西方的叶克巴达那,他们又没有足够的粮食。所以,他们唯一的选择便是笔直地朝西前进。
位于公路上的鲁西达尼亚军的要塞也有两座被亚尔斯兰攻陷了。站在亚尔斯兰的立场来看,他好像为父王进行了公路的大扫除一样。因此,照道理说,安德拉寇拉斯应该早已出发走在大陆公路上才对。而帕尔斯军并没有照这个理所当然的路线走,是因为有伊尔特里休所率领的特兰的存在。
现在,年轻的伊尔特里休已经不是亲王,而是国王了。他虽然杀害了前代的国王特克特米休篡位为王,然而,他却还没有举行正式的即位仪式。他必须靠着实力和实绩让千万人认同他的王位。伊尔特里休把军队集结在培沙华尔城的北方,伺机攻略。他们的粮食已经所剩不多了,伊尔特里休因此快速地指挥军队,想要尽快地获得胜利和粮食。
国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在帕尔斯国内急速地复位一事是伊尔特里休想都想不到的事。就在不久之前率领着十万大军的王太子亚尔斯兰到底到哪里去了?除此之外,堪称为亚尔斯兰左右手的勇将达龙和智将那尔撒斯又怎么了?派出间谍去打听的结果也没有办法获得详细、确实的情报。是不是帕尔斯国内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伊尔特里休也没有充分的余裕去想这些事情。如果无法打胜仗,杀先王自立为王的伊尔特里休就无法伸张他的正义了。除此之外,伊尔特里休原本就是一个重行动胜过思考的人。
“为我攻下培沙华尔城,拿下安德拉寇拉斯的脑袋吧!我会把城内的财物的粮食都分给大家!不惜生命一战吧!”
伊尔特里休再三激励着将兵,率领军队逼近了培沙华尔城。帕尔斯军的侦察部队发现了特兰军卷起漫天狂沙的行军队伍,立即报告给万骑长奇斯瓦特知道。他再上报国王安德拉寇拉斯。
“特兰的疯狂战士”
双刀将军奇斯瓦特是这样形容伊尔特里休的。
“他率领着大军,再度逼近这座城。从他们的行动看来,似乎有决一死战的觉悟。”
“如果光是觉悟就能打胜仗的话,人世间就不会有败战这种事了。”
安德拉寇拉斯低声笑着。在伊尔特里休出生之前,安德拉寇拉斯就已经上过战场,深知战争的可怕了。今年四十五岁的安德拉寇拉斯压仰住笑声,陷入沉思。他对着在御前待命的奇斯瓦特说道:
“总之,特兰的疯狂战士不善于攻城。我们就利用培沙华尔城壁让他们知道轻举妄动是要付出代价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安德拉寇拉斯并无意和特兰军作持久战。他必须尽早离开培沙华尔城,前往王都进行征战。因此,他想把在背后的特兰军彻底击灭。不过特兰军绝非泛泛之辈。他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这毕竟是事实。安德拉寇拉斯当然不认为自己会输,只是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却是一定的。这包括人命和时间。不论哪一方面,对现在的帕尔斯军来说都是很宝贵的。
退出御前的奇斯瓦特必须为国王拟出一个必胜的战略。而在城内的另一个万骑长克巴多总是不靠近国王的半径十加斯(约十公尺)之内,只是自顾喝自己的酒。国王也不想接近克巴多,因此,很多辛苦的工作都必须由奇斯瓦特去负责。他绝对没有因此而感到不满,然而
“这个时候如果那尔撒斯大人在就好了。”
奇斯瓦特叹了一口气。要在短时间内退破特兰军非得要有诡计才行,譬如就像上次那尔撒斯设计让特兰军相互残杀一样。
目前在培沙华尔城内的安德拉寇拉斯、奇斯瓦特和克巴多都是战场上的勇将,但是却都不善于设计他人。正在考虑该怎么做才好的奇斯瓦特突然松开了紧皱的眉头。他想到了一件事。
当初军师那尔撒斯和王太子亚尔斯兰在培沙华尔城内的时候,曾交给奇斯瓦特一封书信。
“如果奇斯瓦特大人在这座城内面临了必须在短时间内击退攻击军队的情况之时,就用这个计策的!应该会有帮助的。”
之后,由于接连发生安德拉寇拉斯王生还及王太子的流放事件,奇斯瓦特一时之间竟把这件事给忘了。突然记起此事的奇斯瓦特看完那尔撒斯的计划书之后不断地点头。他来到克巴多的房间,又叫来伊斯方一起商讨退敌之计。
六月二十二日傍晚,自称为特兰国王的伊尔特里休率领着所有的军队,从北方逼近了培沙华尔城。
特兰军已经失去了猛将达鲁汉,兵数也减少到只有三万。尽管如此,他们仍然充满了斗志和魄力。特兰就这样践踏着帕尔斯的土地,卷起漫天的烟尘杀来了。相对的,帕尔斯的迎击态势却出人意料之外,他们自己打开了城门,形成一条灿然的甲胄之河流出城外。
“啊!帕尔斯军出城了,正中下怀!”
伊尔特里休两眼闪着光芒。如果帕尔斯军躲在培沙华尔城里做防御战的话,特兰军就比较难以发挥实力。但是,如果双方进行野战的话
“我们哪会输?就算有两倍的敌人,照样可以从正面予以重挫!”
伊尔特里休这么想。除了伊尔特里休之外,大概没有人在面对帕尔斯军时会有这么大的自信吧?虽然曾经败过一次,但是那是因为中计的缘故,而不是实力不如人。伊尔特里休打算利用这次的机会证明这件事。
伊尔特里休高举起大刀挥舞着,站在全军的前头,朝着可恨的帕尔斯军冲了过去。
(二)
浓烈的血雾在地上飘荡着。剑和剑激突,甲胄被砍裂了,鲜血从迸裂的肉体中喷洒而出。
在城外指挥着帕尔斯军的虽是独眼的克巴多,不过,这个时候整个战况似乎被特兰军主控着。
“如果打不赢,特兰就会从地上永远消失了!各位,拼吧!”
伊尔特里休的命令极其严厉,而特兰的士兵们也极强悍。他们举起枪尖猛然前进,突刺着帕尔斯兵的行列。两军的刀身和枪身交缠着,尚未全黑的天际充斥着令人不快的金属声。
“不知死活的家伙!跟他们认真拼命简直是白痴。”
克巴多喃喃自语着。他自己的大剑和甲胄涂满了特兰兵的血,只是,个人的勇武是无法抵挡整体的败势的。
“撤退!”
大声下令之后,克巴多立刻调转马头,开始撤退。他的部下们也相继地收起了剑,调转马头退下去了。刚开始是井然有序的撤兵,然而,伊尔特里休却不放过这个良机,像一头饥饿的狮子般紧追不舍。
前进的特兰军与后退的帕尔斯军交杂在一起,产生了激烈的缠斗。挥舞的剑与其说是斩杀的武器,倒不如说是殴打的武器要来得贴切些,双方的剑在彼此的甲胄上反弹。在一阵交缠之后,身体动弹不得,被摇动的人马波涛一推便从马上滚落,活生生地让从后面跃上的马蹄踏死了。
于是,双方的交缠就在特兰军的攻势推动之下往前进,人马波涛涌到了培沙华尔城的城壁。
“冲进去!培沙华尔城是我们的了。”
伊尔特里休在马上怒吼着。这个时候,又有一阵新的喊声响起,帕尔斯军的另一支部队从右前方杀了过来。指挥这支部队的骑士就是万骑长夏普尔的弟弟伊斯方,他所率领的骑兵只有两千名。
“别太骄傲了!杀了他们啊!”听到伊尔特里休的命令,特兰军继续突进,驱散帕尔斯军。这支新加入的部队显得不堪一击,阵形马上就崩散了。伊斯方本身也和伊尔特里休刀锋相对,然而又立刻调转马头逃了开去。
特兰军终于冲入了培沙华尔城内,阵形就像一道染着血的骑士和甲胄形成的浊流。入侵者们用特兰语放声狂叫,被血腥染红的眼睛闪着光芒,马蹄在石板上踏踏作响,紧追着四下逃窜的帕尔斯军。
奇斯瓦特在城壁上俯视着这个景象,他点了点头:
“智者真是一种贵重的存在啊!那尔撒斯的机谋竟然能在他不在场的情况下获得胜利!”
特兰军在奇斯瓦特的眼下夸示着自己的胜利,想一举歼灭帕尔斯军。奇斯瓦特此时把手上的火炬点上了火,高高地丢到夜空中。
这是个讯号。城壁上响起了甲胄的响声,数千名帕尔斯兵现身。突进的特兰军先锋部队连惊叫“啊!”的时间都没有,立刻就发出了惨叫声。他们都掉进被巧妙掩饰起来的落穴中。马儿挣扎着,人们焦躁不安。落穴虽然不宽也不深,然而,大量的木材和砂土从城壁上落下来,立刻阻断了特兰军的前后。冲入城内的入侵者既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只好停在原地。
“发射!”
奇斯瓦特一声令下,城壁上的帕尔斯兵同时搭起弓,开始对着地上的特兰军射下箭雨。
夜风鸣响,飞射的箭化成了死亡之雨,包围住特兰军。特兰军前不能进、后不能退,更无法躲。特兰的士兵和马儿发出悲鸣声倒了下来,尸体重重叠叠成了尸山。箭雨仍然射在已经断了气的人马身上,看来就像插着针的肉丘隆起在地上。
“中计了吗?”
伊尔特里休不禁沮丧地呻吟着,两眼泛着血光。原来他被引进了城,中了圈套。帕尔斯军根本无意在野战中一决胜负。
“撤退!冲出去!”
这个命令已经在城内外执行了,特兰军拼命地想逃出去。卡鲁鲁克将军扯着喉咙重整已军的行列,想要抵挡帕尔斯军的反击。这个时候,挡在他面前的是克巴多率领的部队。克巴多对着拿着起枪的卡鲁鲁克将军笑道:
“如果我不偶尔立个功勋,那也未免太没面子了。为了保住我的面子,不好意思,只好请你当牺牲品了。”
“讲话前要先秤秤自己有几两重!”
卡鲁鲁克愤怒地刺出长枪,克巴多的大剑将之反挡了回去。经过了五六个回合,火花下迸散,只见克巴多的大剑将卡鲁鲁克的枪身斫成两段,回身一闪,砍下了卡鲁鲁克的脑袋。失去脑袋的卡鲁鲁克的身体仍然在马上拿着枪走了十步之远,然后从马上摔落。
这个时候,迪撒布罗斯将军也和有“被狼养大的人”之称的伊斯方面对面交战,他也在伊斯方的一刀之下从马上滚落。
其他叫得出名字的特兰军骑士也相继被帕尔斯军杀了,暴尸荒野。培沙华尔北方的山原充满了特兰人的血腥。
这天晚上,特兰将兵所留下来的尸体多达两万五千名。不过因为身首分离的尸体都被分开个别计算,所以,实际的数目应该不到这么多才对。只是三万名的特兰军丧失了一大半却是不争的事实。保住一命的人们也没有抗战的力气。他们甚至连整军都做不到,零零落落地四下逃散了。乘胜追击的帕尔斯兵继续追击、猛攻。
勇名威震大陆公路北方草原的特兰军就此溃败了。当然,在他们本国还留有数万人民,然而,泰半都是老弱妇孺。没有了指导者,没有了强大的军队,特兰军再要重新建立起来,至少也要花个十年的时间吧?
培沙华尔城充满了大胜利的欢呼声。帕尔斯军死亡的人数不到一千人。悠然地现身于大厅的安德拉寇拉斯王在检查过特兰主要武将的首级之后问奇斯瓦特:
“伊尔特里休呢?”
“臣下该死,让他逃了。”
伊尔特里休果然非池中之物。他竟然能穿过那么巧妙设计的陷阱,突破重围逃了出去,而且有二十个以上的帕尔斯兵死在他手上。最初和他交锋而不得不诈败的伊斯方虽然死命地追赶,可是,最后还是让他逃了。
“算了!伊尔特里休那家伙已经没有了优势。就算他再怎么勇猛,两只手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安德拉寇拉斯笑了笑。
“辛苦你了,奇斯瓦特。在顺利夺回王都之后,我会重重封赏你的。”
安德拉寇拉斯以为把特兰军诱入城内,使其落入陷阱是奇斯瓦特想出来的作战方式。奇斯瓦特觉得心中好苦。其实这个作战方法是那尔撒斯想出来的。可是,他又不能把这件事说出来。那尔撒斯还附带提示了一句“切记勿说与他人知”如果知道这个作战方式是出自那尔撒斯的头脑,想必国王一定会很不愉快吧?现在就姑且借用一下那尔撒斯的功劳吧!日后一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的。
奇斯瓦特如此打定了主意,这时,他听到安德拉寇拉斯王对全军宣告的声音:
“后方的忧患已除,这个月底,全军就离开培沙华尔城踏上夺回王都的征途!不久之后就是再兴我国的秋季时分了。各位,为了胜利,我们一起自我勉励吧!”
(三)
有夸示胜利的王者就会有失意的王者。勉勉强强逃离战场的伊尔特里休继续在夜晚的原野中奔跑。
“这个样子怎么回沙曼岗呢?命虽然是捡回来了,可是,我的一生是不是就在这里终结了呢?”
伊尔特里休在马上这样自嘲着。他回过头来一看,没有半个部下。想必都在帕尔斯军的重围下丢了命吧?现在,伊尔特里休是世上最孤独的王者。
帕尔斯国会来追他吧?即使是故国特兰也不会热诚欢迎杀害前王特克特米休的伊尔特里休的。不,应该说,他们不可能会原谅让数万名战士白白送死的伊尔特里休。如果他回到沙曼岗的话,伊尔特里休一定会被五花大绑,被迫自杀吧?以特兰的习俗而言,他们是不会让不断失败的篡位者活下去的。
伊尔特里休漫无目标地在黑夜笼罩的原野中朝着西南方疾驰。不久之后,坐骑的脚步变得沉重了。事实上,坐骑努力的程度并不比骑手逊色。
伊尔特里休决定下马休息一会儿。他离开大道,躲进一个有小山般高的岩荫下。他坐在冰冷的砂地上,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可是,所获得休息的时间并不长。某种异常的气氛刺激着他,失意的特兰骑士跳了起来,摆出备战的架势。一个男人半像是深在黑夜中似地站在他眼前。
“特兰的伊尔特里休陛下吧?”
“你是什么人?”
“我是你的朋友。我想救你。”
穿着暗灰色衣服的男人说完,伊尔特里休冷冷地笑了起来。
“你想干什么?想必是藉机奉承我,想得到什么利益吧?”
“啊!这么说太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真是不巧啊,就算奉承我,你也拿不到一枚帕尔斯铜币。要奉承就去找别人吧!”
“可是,你是伟大的特兰王啊!”“是一个连一把土都没有的国王啊!”年轻而勇猛的特兰骑士歪着嘴自我嘲笑着。穿着暗灰色衣服的男人看着他的表情,两眼中闪着奇妙的光芒。
“不要说一把土,伊尔特里休陛下,我可以把海角天涯所有土地给双手奉上。”
“你说什么?”
“特兰本国当然不在话下,我可以让陛下控制帕尔斯还有辛德拉,甚至大陆的中央部分都归你掌管。虽然在下无能,但是我愿意为陛下尽微薄之力。”
男人热烈地鼓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伊尔特里休收起了自己的表情,狐疑地看着对方。虽然他是一个粗鲁的特兰人,在某些地方也很迷信。不过,他也是个勇猛的战士,对可疑的邪教或魔道士之辈没有什么好感。伊尔特里休以不领情的声音直接诘问对方:
“你有什么企图?”
“没有什么企图。我只是觉得不能坐视一个盖世英雄沦落的悲惨命运,成为一个流亡者。”
“我说过不要跟我假惺惺的!”
伊尔特里休半怒吼着拔起了大剑,猛烈一挥,朝着暗灰色的男人飞斩过去。夜气应声撕裂,如果换成常人一定一击就毙命,然而,这个男人并不是常人。伊尔特里休必杀的一击只落了个空。更近似鸟儿的身手一回转重新站定之后,男人歪着嘴角。
“哼!特兰人终归是野蛮人!只不过是骑着马、吃着羊肉、喜欢掠夺和杀人的半兽人而已,再怎么跟你讲道理,你都听不进去,真是可怜又可悲啊!”“胡说八道!魔道之辈!我要把你污秽的舌头砍下来去喂狼吃!”
伊尔特里休的两眼发着光,大剑也散放着光芒,朝着魔道士袭来。
魔道士又闪过了这气势惊人的一击。只是,要避过这一击着实花了他好大的精力。魔道士连反击的机会没有,顺势一顿便倒在地上。这时候,第三击又落了下来。
魔道士的脑袋离开了躯体,朝着月亮的方向飞去。伊尔特里休心想:终于杀到了!然而,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当他知道他的剑尖碰触到的只是暗灰色的头巾时,头巾就在半空中散开来了。伊尔特里休看到暗色的细长的布像蛇一样一边飞跃着,一边袭杀过来。
布条就像有生命的生物般卷住了特兰人的脸。过了一会儿,伊尔特里休终于倒在地上。他的手上仍然拿着剑,全身微微地痉挛着。魔道士喘了一口气。此时,另一个人应声出现了。
“呀呀!还真棘手哪!特兰的疯狂战士这个称号还真是适合他呢!”
第一个魔道士闻言笑着回答:
“若没有这股猛劲又怎么能成为蛇王撒哈克大王的依靠呢?太好了!太好了!在叶克巴达那的尊师一定也会因为我们的功劳而高兴吧?”
这两个男人用奇怪的魔术使特兰年轻的疯狂战士晕了过去。他们就是潜藏于叶克巴达那地下深处的魔道士的弟子,正热烈期望着蛇王撒哈克的再度来临,祈求这个世界回归黑暗。为了达成这个愿望,他们不论在过去或现在都不断地努力着。
“可是,古尔干啊!原来我一直以为尊师是把那个席尔梅斯当成撒哈克大王的依靠的,难道不是吗?”
“尊师的深思熟虑不是我们所能预测的。我们只要把负责的工作做好就行了。”
魔道士们很庄重地对他们的指导者行了该有的礼数。他们的工作还没有完全结束。他们必须把这个强壮的男人的身体送到目的地去,而这还需要费他们一番功夫。
特兰的悍马一开始用粗重的鼻息抗拒着魔道士的手,但是在魔道士们把某种咒文传进它的耳朵之后,马儿就温驯下来了,保持着像是着了梦魇般的姿势。
魔道士们接着把失去意识的特兰骑士身上的甲胄脱了下来。伊尔特里休虽然只是中等身高,但是肌肉结实,要把他的身体抬上马背,这个工作远比魔道士们想象中的还辛苦。这一切都是为了准备迎接蛇王撒哈克的再度来临。不久之后,背着主人身体的特兰马被两个魔道士用看不见的绳子控制着,无声地在夜里的原野上朝西走去。
(四)
见习骑士爱特瓦鲁,也就是本名艾丝特尔的鲁西达尼亚少女背负着成人都难以负荷的行李。那种眼睛看不见的负荷有两个:第一种是照顾从圣马奴耶尔城带来的伤病者们,另一种是要救出被王弟吉斯卡尔幽禁的国王陛下,也就是伊诺肯迪斯七世。
再一个月才满十五岁的少女想要完成这两件困难的工作。一般而言,光是想到这些事就够让人觉得累了。可是,艾丝特尔的精神仿佛充满了弹力似的。她总认为与其因为自己的立场艰难就意气消沉,不如想想自己要做的事情所具有的意义更能让人精神百倍。
亚尔斯兰偷偷让艾丝特带回来的金币在照顾伤患时发挥了很大的效用。她因此得以租了一间民房,把这些人安置在里面。艾丝特尔把金币交给一个伤势几乎都已痊愈的老人,把照顾同伴的工作交给了他。在三个月之内,他们的生活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
于是六月二十三日那一天,艾丝特尔终于能把精神集中在另一个课题上了。那就是救出国王陛下。
当天夜里,艾丝特尔潜进了帕尔斯王宫的内庭。在这几天,她曾反覆地观察过,确认警备兵巡逻的情况和围墙的所在。以前帕尔斯军和鲁西达尼亚军进行攻城战的时候,有一部分墙壁被石弹击中而崩散了。艾丝特尔把皮绳绑在墙上攀爬上去,然后再移到线杉树干上,再落到已荒废的内庭去。
救出国王是一个鲁西达尼亚人理所当然的义务,艾丝特尔是这么想的,只是因为她曾经直接和国王陛下交谈过。艾丝特尔的想法是救出国王一来是尽人臣之忠诚,二来,可以在国王的庇荫下使那些伤病者获得保护。
这天晚上,艾丝特尔打算想办法和国王再见面,告诉国王她一定会救他出去。就算再怎么勇敢的少女,要靠一个人的力量去救出国王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而在这个时候,帕尔斯中最不幸的人又是谁呢?
“只要有二千万人,就有二千万种不幸。”
那尔撒斯曾经这样说过。
占领王都叶克巴达那的鲁西达尼亚军看来似乎也已度过那些幸福的日子,现在只能品尝不幸的余味了。想带着掠夺而来的财富赶快回故国却又有家归不得,这是士兵们的不幸。而必须和不断想找回以前强力国势的帕尔斯军作战,却又想不出致胜策略,这是那些将军们的不幸。在这么重要的时候,他们的国王又不可靠,这又是将军们和士兵们共同的不幸。至于那个国王,他那坐在宝座上的尊贵身躯被大家所轻视,甚至被自己的弟弟幽禁,连他所爱的帕尔斯王妃泰巴美奈也逃走了,对他来说,这实在是不幸中之大不幸。而将王兄幽禁起来的吉斯卡尔也不幸地背负着几个难题。总而言之,在践踏了帕尔斯和马尔亚姆两个国家,堆起大量牺牲者的尸体之后,没有一个人因此而获得较幸福的生活,这是鲁西达尼亚人全体的不幸。
吉斯卡尔每天过着心浮气躁的日子。
身为鲁西达尼亚军的总帅,他尽可能地在政治上和军事上想出对策来,然而,状况却丝毫没有改善。如果没有想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鲁西达尼亚国王的决心的话,他很想丢出烫手的山芋躲到后面去。尽管他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可是他总是觉得在征服帕尔斯之后,他们的幸福也耗费完了。
有一部分狂信派的士兵主张把叶克巴达那的市民都杀光,而这些人都被王弟弄出城去了。这些人大约有五千人之多。吉斯卡尔打算把他们当成帕尔斯军大举来攻时活生生的防壁。在冷酷的个性和掌握事情的先机之下,吉斯卡尔想尽早处理这些麻烦的种子。
“以前总为了日后着想而不杀他们,结果让自己陷入这种非出于本意的下场。现在,只要是让我觉得碍眼的人就当场处断!”
吉斯卡尔再也不敢尝试了。就因为让安德拉寇拉斯王活下去,结果看看让自己面临什么样的局面?同样的,就因为认为王兄“笨虽笨,总还是哥哥”所以一直让他坐在王座上,结果又引发了多少的难题来?不论哪一件事,都是因为太过有良知,结果只是让自己更辛苦而已。包括现在在马尔亚姆的大主教波坦,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要好好地处理。想着想着,吉斯卡尔迎接了六月二十三日的来临。
这一天,当街道罩上一层薄雾的时候,一个奇妙的囚犯出现在叶克巴达那。
“马尔亚姆王国的公主被抓了。”
这个传言在鲁西达尼亚军的内外流传着,不久之后就成了一份正式的报告送到吉斯卡尔的手上。事情是这样的:
那些狂信的士兵们被赶出了叶克巴达那城,负责监视那些往来于大陆公路上的旅人们。当看见那一团徒步的人们,这些狂信者们本着猜疑心追踪原本不该被怀疑的人们。在听到马尔亚姆语的时候,一声“异教徒!”便把半数的马尔亚姆人虐杀了,其他的半数则都被抓了。这个时候,和马尔亚姆人同行的帕尔斯年轻人用他的剑和弓箭杀了六个鲁西达尼亚士兵,突破包围逃走了。
吉斯卡尔立刻就把逃走的年轻帕尔斯人的事从脑海进而挥走了。这个时候,王弟的脑袋中栖息着一个恶魔。不,应该说有几个策略早就盘据在他胸中,而其中一个现在睁开了眼睛。
就让那个公主杀害王兄吧!
吉斯卡尔这么想着。让王兄再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何况让他活到现在已经够久的了。虽然早就有这个念头,可是,如果真的下手杀害王兄的话,要承受杀兄之罪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所以吉斯卡尔的想法只能在脑海里盘旋。
然而,如果让对鲁西达尼亚怀有恨意的马尔亚姆人杀王兄,再立刻把犯人处死的话,那不是很好吗?这是一石两鸟之计,而且可以一次就打下两只巨大的鸟。
吉斯卡尔立刻开始着手准备,这个时候在王宫的一象却传来了一阵骚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吵?”
王弟殿下不悦地叱责,负责守夜的队长惶恐地回答:
“臣下无能以致惊扰殿下。有人闯入王宫,士兵们现在正在搜捕当中。”
“是刺客吗?”
“好像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为什么要潜进王宫?”
面对王弟的询问,队长答不出话来,然而,吉斯卡尔公爵的疑问很快就被解开了。当他在三、四张文件上签了名,压上花押的时候,队长又出现在他眼前,报告闯入者已经被捕获的消息。
“那个人是鲁西达尼亚人,是个见习骑士,名叫爱特瓦鲁。说是在圣马奴耶尔城殉职的巴鲁卡西翁伯爵的熟人,该怎么处置呢?”
对此人充满兴趣的吉斯卡尔决定见一见他。于是,见习骑士爱特瓦鲁,也就是艾丝特尔终于得以和王弟殿下面对面了。虽然是在极为意外的情况下。
艾丝特尔两只手臂被强壮的骑士架着,带到吉斯卡尔公爵的面前来。虽然她身着男装,却仍然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个少女。吉斯卡尔决定自己来审问。
“你潜进宫里来干什么?这是一个鲁西达尼亚人不该做的无礼举动。原来应该立刻就将你处刑的,不过我仍然可以看情况减免你的罪刑。老实说或许可以饶你不死,不然你绝对难逃死罪。”
艾丝特尔一点没有畏缩的样子。她明白表示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了要救出被幽禁的国王陛下,同时她甚至反过来弹劾吉斯卡尔。
“您幽禁了身为您王兄的国王陛下,自己独揽政权。这种作法不是违反了为人弟和为人臣之道了吗?”
“住口!你这个小妮子!”
吉斯卡尔大声喝道。艾丝特尔的主张虽然有理,但是,以吉斯卡尔来看,这纯粹是“不了解事情的真相却又自以为是”的说法。难道伊诺肯迪斯七世就曾经做过一次国王应该做的事吗?
事实上鲁西达尼亚的国王应该是我。
吉斯卡尔勉勉强强地把这些话吞了下去,在表面上他仍然得表现出一副忠于国王的样子来。他重整了自己的呼吸,放低了声音: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样的误会,不过,我这个做弟弟的从来没有轻视过兄长。我之所以把兄长安排在某个房间内是为了保护他的生命安全。”
“为了保护国王陛下?”
“是啊!事实上,马尔亚姆的遗臣想取我兄长的性命。因此,我把兄长安置在宫殿内部,加强警备,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我想你应该也能了解这个道理才对。”
艾丝特尔不知所措。吉斯卡尔的话句句合理,而且,第一次见面的王弟殿下是一个身体强壮的壮年人,充分给人一种同时具备知性和胆力,让人有信心和敬意的印象。
尽管如此,艾丝特尔还是觉得吉斯卡尔在说谎。或许这纯粹是她个人的成见。可是,从根本上,艾丝特尔就不相信王弟的言行。
“启禀王弟殿下,不管殿下怎么说,那是殿下的说词。我要亲自问国王陛下之后才会相信。在确定之后,不管要服什么罪我都没有异议,希望殿下能让我见国王陛下。”
少女这样坚决地主张,由于她丝毫没有犹豫或胆怯的表现,王弟终于被激怒了。
“不明事理的小妮子!我不想再和你耗时间了。先把她关进地牢让她冷静冷静。”
吉斯卡尔下了信号,两侧的骑士便高高地抬起了两手,把艾丝特尔的身体吊在半空中,转过身从王弟面前退下。当门被关上,少女的身影消失之后,吉斯卡尔公爵不禁用力地咋了咋舌。
(五)
当天夜里,被鲁西达尼亚人占领的帕尔斯王宫中似乎到处都是不请自来的客人。
一个在宽广在庭园中巡逻的士兵起了尿意便离开岗位。他躲进高高的石墙和树木之间,把枪靠在墙上撒了尿,这时候,有一道黑影从墙上往下一跳,落到地上来。
吓了一跳的士兵慌忙想伸手拿枪,然而,只听得一声“喀”士兵便倒了下来。原来是黑影丢过来的石块,击碎了士兵的鼻梁。士兵昏了过去,倒在自己刚刚撒下的尿上面。
黑影喃喃说道:
“竟然在王宫里随地小便?看来鲁西达尼亚人真的像传闻中一样的野蛮。”
月光照到的那张脸看来很年轻,而且奇妙地显出不怎么愉快的表情。他就是轴德族的族长赫鲁休达的儿子,名叫梅鲁连。那个和马尔亚姆一行人同行的帕尔斯人就是他。
梅鲁连潜进的庭园中,有一条人工的小河流过茂密的茉莉和山桃花丛中,在月光的照耀下,河面似水晶一般闪着光芒。这里以前一定是一个相当美丽的庭园。这时候,突然中央委员起了一阵激烈的人声和吵杂声。鲁西达尼亚语的叫声此起彼落,似乎是谁在追逐着什么人拟的。突然,山桃花丛摇晃着,一个像小孩子似的人影跳了进来,就躲在梅鲁连的身边。对方的反应比梅鲁连还快,发出了鲁西达尼亚语,接着又用帕尔斯语重复同样的问话:
“你是什么人?”
“你是谁?”
那个人影就是从骑士手中逃脱的艾丝特尔。帕尔斯的年轻人和鲁西达尼亚的少女交换着不友好的视线。彼此觉得奇怪的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光看样子就知道两个人都被王宫的警备兵追逐。正当两个人都想开口说话的时候,惨叫声响起。
“大事不好了!国王陛下被马尔亚姆的公主刺杀了!来人啊!来人啊!”这一阵叫声是用鲁西达尼亚语说的,艾丝特尔是听懂了,梅鲁连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然而,他的反应并不比艾丝特尔慢。当艾丝特尔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出去的时候,梅鲁连也只慢了一步就跟着跑了。
“大事不好了”这个叫声反射在王宫的天花板和墙壁上。匆忙的脚步声和甲胄的声响交杂在一起。艾丝特尔和梅鲁连穿过混乱逃了。就梅鲁连来说,他甚至没有办法好好看看他生平第一次踏进的王宫的样子。
此时回溯到不久之前。
马尔亚姆内亲王伊莉娜一个人被关在王宫的一个房间内,和那些从已经灭亡的故国跟来的臣子们分开。即使是那个她所信赖的女官长乔邦娜也不知道怎样了。人声已远,仿佛只是乘着微微的夜气在飘动着。
或许是被杀了吧?伊莉娜不得不有这样的觉悟。她深深地知道鲁西达尼亚人的残暴和不仁兹。而且,或许不只是被杀吧?或许还受到残酷的拷问,或者是凌辱吧?如果真的是这样当伊莉娜这样想着时,室内的空气动了,有坚硬的东西相碰撞的声音。门开了又关,有人进到了她的房间。当踏着绒地毯的脚步声接近时,流亡的公主全身都僵硬了起来。她的耳朵传进一个怀疑但欠缺力道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我是鲁西达尼亚的国王==伊诺肯迪斯七世,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惊愕的冰冷之手冻结了伊莉娜的身体。现在自己听到的是谁的声音啊?这个靠近她的中年男人竟然自称是鲁西达尼亚国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侵略马尔亚姆王国,虐杀伊莉娜一族的仇敌竟然来到她的身旁?
伊莉娜的右手颤栗着。在颤栗当中,她的右手滑进了衣服底下,一把微微弯曲的马尔亚姆短剑就藏在那里。那是自杀用的短剑。如果被敌人抓住,有受拷问或凌辱之虞时,就用这把剑结束自己的生命。伊莉娜这样决定了。被鲁西达尼亚军抓住时,短剑没有被发现让伊莉娜松了一口气。不过,事实上对方是发现了,之所以没有被没收是因为王弟吉斯卡尔偷偷地下了指示。
伊莉娜的右手一番,闪着白细光芒的便是短剑的刀刃。闪光掠过鲁西达尼亚国王松驰的脸颊,薄薄的血丝浮现在皮肤上。
“哇!你干什么”
伊诺肯迪斯七世大叫着。他把手掌贴上脸颊,感觉到了血气,让人惊骇不已。伊莉娜知道自己搞砸了,于是再次挥下短剑。
如果就臂力而言,伊诺肯迪斯七世远远胜过伊莉娜。可是,藏在鲁西达尼亚国王皮肤底下的并不是勇气和胆识,有的只是脂肪和水份而已。
勉强躲过第二击之后,伊诺肯迪斯七世的双脚纠结在一起,滚倒在地上,他拼命地爬了起来,呼叫着守护者的名字。
“依亚尔达波特神啊!救救我啊!”鲁西达尼亚国王的惨叫声被马尔亚姆公主的叫声压过去了。
“依亚尔达波特神啊!请赐给我力量!请帮我杀了这个灭了马尔亚姆国,辱渎神名的鲁西达尼亚蛮人!”
行刺的人和被行刺的人都想念那唯一的真神,然而神明并没有呼应其中任何一人的呼叫声。仿佛察觉到室内的情况有异,负责警卫的骑士们从门外发出了声音。
“国王陛下,您没事吧?”
这个声音证国王的脸上恢复了不少血色。
“啊!我在这里!忠实的骑士们啊!救救你们的国王吧!”
“遵命,我们立刻就来。”
骑士们的回答让伊诺肯迪斯七世安心了不少。可是,骑士们并没有来救国王。他们只是摇晃着门,制造出一些响声罢了。
“你们在干什么?赶快来救我啊!”伊诺肯迪斯七世发出了悲鸣,骑士们一起回答:
“国王陛下,请把身体靠向门这边来!我们马上来救您!”
伊诺肯迪斯七世摇摇晃晃地循声走过去。他把身体靠在门上,叫着“我在这里”这么一来,无异是告诉盲眼的公主自己的所在位置。而且,把身体贴在门上也让他身体动都不能动了。
“国王陛下,请不要离开那里。”
“我知道了,赶快来救我!”
当伊诺肯迪斯对着门吼叫时,似乎有什么东西罩上他的身体,是女性柔软的身体。就在感觉到这个感觉的一瞬间,他身体的某一部分传过一阵热痛。热痛渗进身体的内部,国王高声地发出惨叫。
对吉斯卡尔而言,他得花一番功夫整理自己的感情。棘手的哥哥被刺杀了,而且是被马尔亚姆的公主所刺杀。他没有想到阴谋会这么顺利成功。可是,事实上还不能说完全地成功。仰仗吉斯卡尔鼻息的御医为受了重伤的国王诊断后,在王弟的耳边低语:
“国王陛下的伤虽然重,但并不一定是致命伤。伤在腹部”
伊莉娜刺中的是鲁西达尼亚国王的左腹。由于正居皮下脂肪最厚的地方,所以,伤口虽然又大又深,而且大量出血,但是内脏并没有受到损伤。
吉斯卡尔在内心呻吟着。他精心策划的阴谋竟然败在王兄的皮下脂肪?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呢?在极端不痛快的思索之后,吉斯卡尔决定从可以着手进行的事情按照顺序开始实行。
不管怎么说,他要杀了那个杀害国王的马尔亚姆公主而那个把公主带到国王房间的人也要问罪处斩。这项罪名就由先前那个叫爱特瓦鲁的少女来担。吉斯卡尔连番下了指示,把马尔亚姆公主带走,然后在杀害现场的附近抓住爱特瓦鲁。他宣布不需要经过审判,先将马尔亚姆的公主处以火刑。然而,就在他将要宣告爱特瓦鲁的罪行时,一个声音从谒见室的高窗上传了下来。是帕尔斯语。
“不要动!鲁西达尼亚的王弟。如果你胆敢动一下,你的下巴下面就会再开出另外一个洞。”
鲁西达尼亚人吓了一跳,把视线往发声向一看,他们看到一个年轻的帕尔斯人单脚跪在足足有三个人那么高的窗台上,拉满了弓威胁着。鲁西达尼亚人可能不知道他就是自诩为“帕尔斯第二强的弓箭名人”的梅鲁连。
“胡扯些什么?这个擅自闯入者!”
站在吉斯卡尔左侧的骑士大声喝道。就在他把手搭上剑柄,剑拔出一半的时候,他的人生就永远中断了。响着弦音飞来的箭贯穿了他的咽喉。骑士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就倒在王弟的脚边断了气。
“怎么样?王弟啊!你是勇敢没错,想不想学学你那愚蠢的部下?”
梅鲁连出言耸动着。
吉斯卡尔当然没有动。心脏和心脏在他身体里面快速地鼓动着,可是,他的手脚一点也没有动。正当他思索着该怎么料理这个可恶的帕尔斯人时,又有一阵人声涌入,脚步声和刀鸣声交杂着,一个面无血色的骑士跑到吉斯卡尔面前,连同伴的尸体也无暇去注意。
“银假面带着大军闯进来了!”
连接不断产生的混乱究竟然是今天晚上的第几次,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有那个闲暇一个一个去记了。
(六)
吉斯卡尔并没有忘了那个最危险的帕尔斯人。只是这一次应该是不用把席尔梅斯算在内的,毕竟,并非神明之身的吉斯卡尔当然不知道席尔梅斯和伊莉娜是旧识。所以,吉斯卡尔会这样大叫也是理所当然的。
“银假面!那个家伙为什么在这里抢风头?这些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席尔梅斯并不知道吉斯卡尔的困惑。他的目的是为了救出伊莉娜公主,然而,让他下决心这么做并不单是因为他们往日的情谊,对他来说,这实在是一个绝佳的时机。
“原本我们就必须和鲁西达尼亚人切断关系。就因为没有机会,结果便使得跟他们诀别的时机拖得太久。现在就跟他们说再见吧!再继续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这是席尔梅斯的想法。造反的水位几乎要到达堤防的高度,就在这个时候,伊莉娜行刺鲁本达尼亚国王未遂就犹如在水面上投下一块大石头一样;水立刻就淹过了堤防,形成洪水。
一旦下定了决心,席尔梅斯的行动就很迅速。他命令查迪召集二千五百名骑兵,让其中的一千骑急行到王都丁边的成门。然后他自己和查迪率领着一千五百名骑兵,马蹄在石板上哒哒作响,杀到了王宫。
“王弟吉斯卡尔公爵火速急召,请开城门!”
既然银假面这样说了,警备的士兵也不得不打开城门。一千五百名骑兵立刻就闯入王宫,白色的刀刃往跑上前来探看发生什么事的鲁西达尼亚士兵头的砍了下去。于是,原本尊贵的地方立刻化为血场。
查迪轻轻地挥打着他那巨大的铁锤和锤矛,像割小麦一样地砍倒鲁西达尼亚士兵。沉重的铁棒敲开了鲁西尼亚士兵的头盖骨,打碎了他们的脸,从甲胄上直接击碎胸骨。这是极为惊人的臂力,对这个年轻的巨汉而言,锤矛似乎远比剑更适合他。
就在查迪不断打倒鲁西达尼亚士兵期间,席尔梅斯闯进了内部的房间,长剑闪着光芒持续杀戮,寻找伊莉娜,如果在这个时候让他遇见吉斯卡尔或诺肯迪斯王的话,他一定会把他们当成白刃的饵食般地杀掉,可是,广大的王宫中的几道墙壁却将他们隔离开来。在救出伊莉娜公主之后,席尔梅斯就撤退了,身后留下三百多具鲁西达尼亚士兵的尸体。
“这个可恶的银假面”
吉斯卡尔恨恨的说道,然而,他立刻又重整了自己的语气对着波德旺将军说:
“听好,现在事态已经够明显了。我们和银假面之间的关系就此结束。他现在是鲁西达尼亚的敌人。”
“是,知道了”
波德旺的声音显得有点没有精神。事态明显了固然好,不过,这样一来,鲁西达尼亚军的敌人不是又增多了吗?波德旺当然对那个可恨的银假面没什么好感,可是,如果和他产生对立的局面,其豪勇和狡猾是十分令人害怕的。不管怎么说,安德拉寇拉斯王也好,银假面也罢,个个都不是易与之辈。
将军蒙菲拉特此时开了口:
“王弟殿下,那个银假面或许会往相方的萨普鲁城逃走。如果他躲进那座城,扼住了大陆公路时,我军和马尔亚姆方面的连络就会中断了。放任他们这样逃走行吗?”
听蒙菲拉特这么一说,吉斯卡尔不禁一阵愕然,像他这么有才能又细心的人,如果不是部下现在这样提出醒他,他还真的没有注意到。看来他果然失去了平常心。
“是啊!立刻追上他们,在半路上将他们解决掉!他的部下大约有五在名之多吧?”
“守住城门让他们逃走的有一千名的样子。”
“好,那就出动一万骑马的人马杀掉他们。指挥工作对了,就交由塞利可子爵吧!”
吉斯卡尔悬赏了一万枚帕尔斯金币给取下银假面和马尔亚姆公主首级的人,除此之外还会加封晋爵。塞利可子爵精神拌擞地从王弟的面前退下,立刻穿上甲胄准备出战。不久之后,一万名鲁西达尼亚士兵吹响了喇叭,穿过西边的城门。
最近我怎么老是护卫着女人呢?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呢?轴德族的梅鲁连不得不这样自问着。他好不容易才越过王宫的墙,在鲁西达尼亚军的追赶下,黑夜里在街道上奔走着,最后终于越过了王都的城门。而艾丝特尔就紧跟在他的后面。
当银假面率领着部下闯入了王宫殿时,他们就趁着混乱之际成功地逃了出来。因为他虽然把鲁西达尼亚的王弟吉斯卡尔控制在弓箭的射程之内,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被暗中控制在别人的射程之内,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能成功脱逃固然是件好事,可是,他为什么得和那个女扮男装的少女一起行动不可呢?
男装打扮的少女,也就是艾丝特尔也实在是非常不得已的。她不但未能救出国王,甚至连自己都被抓,她也只能趁着混乱之际逃跑。而他逃出来时竟是和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帕尔斯人在一起。那个年轻的帕尔斯人停了下来,轻轻地高速自己的呼吸之后,不耐烦地看着艾丝特尔。
“现在的女孩子未免太大胆了吧?好像不只有亚尔佛莉德才那么轻佻嘛!”
从年轻人口中说出的名字在一瞬间让艾丝特尔吓了一跳。
“亚尔佛莉德是谁?”
“是我妹妹。”
梅鲁连简短地回答之后,审视着少女的表情。
“你吃什么惊?”
“你妹妹的名字真的叫亚尔佛莉德吗?”
“我说谎也得不到一枚铜币啊!我正在找我妹妹,她的名字叫亚尔佛莉德。”
艾丝特尔于是十分谨慎地,带些迂迥的意味问道:
“叫亚尔佛莉德的女性在帕尔斯一共有多少人?““我怎么会知道?不过,十六、七岁大,头上包着蓝色头巾的人应该不多吧?”
“她擅长弓箭和马术吗?”
说完,梅鲁连露出了怀疑的表情。这可不是他天生就有的表情。
“你是不是见过我妹妹?”
于是,这两人便互相交换情报,梅鲁连知道了自己的妹妹正和王太子亚尔斯兰一起行动。对轴德族的年轻人来说,这实在是一件令他惊讶的事。一个沙漠剽盗的女孩子和一国的王太子是在怎样的因缘际会之下同行的呢?
“不可能是用美人计欺骗王子吧?妹妹到底打算做什么?”
梅鲁连觉得实在难以讲出个道理来。轴德族的人不是除了族长的命令之外不听命于他人,无视于国王和国家的存在,只凭自己的力量屹立于天地之间的吗?这是轴德族引以为荣的生存方式。梅鲁连本身虽然和异国的公主在所牵扯,可是,他们之间并不是主从的关系,而他自愿守护对方的。
看来得和妹妹见面了。下了这个决定的梅鲁连加快了脚步,跟他后面的艾丝特尔也加快速度。回过头的梅鲁连粗鲁地说道:
“你干嘛跟来?已经没你什么事了,不是吗?”
“我跟你是已经没事了。我是要去见亚尔斯兰王子。”
“不要学我!”
“谁学你了?是你学我的不是吗?”
原本渐渐提高的声音突然又降低下来,因为他们听到背后紧追而来的鲁西达尼亚士兵的脚步声。两个人把刚刚的敌意抛向天空,收起自己惊异的表情,开始跑了起来。
席尔梅斯在夜晚的路上急驰着,在夜风中翻飞的斗蓬就像包藏着雷火的乱云一般。
一万个马蹄跟在他后面,震撼着帕尔斯的大地。在黑漆漆的骑影中有查迪,也有伊莉娜。盲目的公主紧抓着马的长颈,缰绳握在查迪强而有力的左手上。
二千五百个骑影在叶克巴达那西方四法尔桑(约二十公里)的地方离开了大陆公路。他们在马蹄不致于留下任何痕迹的岩场上绕行,绕了一阵子之后又折回叶克巴达那的方向。这一次可不是急驰,脚步明显地放慢了。
把伊莉娜交给部下之后,查迪来到席尔梅斯身旁。他那年轻而勇猛的脸上带着狐疑的表情。
“席尔梅斯殿下,臣下原以为我们打算就这样乇夜赶往西方,跑进萨普鲁城的,难道不是吗?”
席尔梅斯给了一个明快的答复。
“躲进像萨普鲁那样的边境之城能做出什么大事?我的本意是要把王都全掌握在手中!”
“什么?”
查迪不禁张口结舌。
席尔梅斯的计划不是常人所能及的。他作势要逃进萨普鲁城,其实是潜伏在叶克巴达那的附近。然后再趁鲁西达尼亚军的主力和安德拉寇拉斯王作战之际,一举占领叶克巴达那。
他已经下令在萨普鲁城的沙姆率领着所有的军队来到王都有的附近了。最迟在三天内,席尔梅斯就可以把他麾下的所有兵马都集结起来。听完说明后,查迪不禁歪着头。
“可是,放弃了萨普鲁城对殿下日后不会很不利吗?”
“日后?”
席尔梅斯笑了开来,笑得银色面具都在摇晃。其中有一半是演技。是他为了展现他是英雄王凯歌霍斯洛的嫡系子孙,是一个具有度量和勇气的人所刻意表现出来的演技。
“我的日后可不是小得可以待在像萨普鲁那样的小城里的。只要夺回王都,收复帕尔斯的国土,萨普鲁城又算什么?难道不是吗?查迪?”
“殿下说的是。对殿下而言,萨普鲁城就像狗屋一样。臣下太愚昧了。”
查迪打从内心感动,深深地行了一个礼。这种大度量正是凯霍斯洛的后裔的实证。查迪有了这种感触,再度宣誓效忠于席尔梅斯。
席尔梅斯虽然为查迪的举动所感动,但是并不特别感到喜悦。一种决断往往是把两刃刀。如果误了攻入叶克巴达那的机会,席尔梅斯就反会被鲁西达尼亚军所灭。鲁西达尼亚军最少也有一十五万,席尔梅斯军则最多只有三万,如果正面冲突,根本无从比起。
“安德拉寇拉斯啊,赶快率领大宫前来吧!我要利用叶克巴西达那的城譬杀了你,把你和吉斯卡尔那家伙的脑袋一起挂在城头上。然后,下一个便是你的儿子了。”
当席尔梅斯在心中暗自思量时,一个骑士走上前来行了个礼,说马尔亚姆公主希望和他对谈。席尔梅斯的银色面具在月光下闪动着,他并没有立刻反应。正当他想说不得些什么时,远方传来了气势威猛的马蹄声。那是追杀席尔梅斯的塞利可子爵所率领的鲁西达尼亚的骑兵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