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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目中无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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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反对暗杀。暗杀只能终止人的性命,不能停止事情的发生。”

    “我是捕快,我更不喜欢暗杀。遇上恶人,将之绳之以法,自是人心大快。可是遇上大奸大恶之人,法,就在他手上,他可以纵法枉法,他可以无法无天,而你就别无他法,唯有伏法——在这种时候,暗杀,就是一种主持公道,维护正义的手段了。”

    “杀了人不见得就可以解决事情。”

    “但事情是人干出来的。”

    “人杀你、你杀人,何时能了?”

    “为了不让一个疯狂嗜杀的人继续杀害其他的人,杀了他,不是杀人,而是终止杀人。你不杀他,他会来杀你。”

    “一个真正的坏人,自有天来收他,我们何不等他遭报应?”

    “中国人万事到头来,就等报应,宁可束手待毙,那是最要不得的态度。有些人,残害了多少人,早已万死不赎其辜,就算是他今天即死,也报不了什么应!他们的所作所为,纵即死亦不能赎其辜于万一。至于报应在他子孙的身上,那更是无辜之至,算什么报应!与其等报应,与其还要等天收他,不如人人都站起来,立即收拾了他。”

    “以暴易暴,到头来,挣得了、赢取了,岂非失去得更多?”

    “我在山中长大。面对凶猛的野兽,跟它讲道理,只会被它连皮带骨的吞下肚子里去。宁可你以比它更强悍的力量擒下它后,拔其爪,去其牙,饶它不杀,那又是另一回事。不过,一只没有了爪牙的猛兽,就不成其为猛兽了。所以,猛兽一定要张其牙、舞其爪,来显示自己仍是一头猛兽。对恶人,就得要用恶的力量。我的原则就是:以善待善,以恶制恶。书生之见,有益于世道人心,但无利于际遇时局。妇人之仁,在乱世强权里,往往未见其利,先见其弊。”

    “你真的要杀他?”

    “我试着去抓他。”

    “——要是抓不着呢?”

    “杀。”

    这就是冷血的答案。

    ——对付惊怖大将军这种人,要是抓不了归案,就杀了除害。

    这就是他跟小刀姑娘和太学生的领袖张书生的对话。

    座中只有梁大中亟表赞同。

    他毕竞是历过艰辛,经过忧患的人。

    他曾在朝廷当过官,因为不肯同流合污,且志图激浊扬清,所以反致无容身之地,被迫下野。

    可是他并未心灰。

    他仍想为国家做事,不管在朝在野。

    梁大中说:“我们再这样困守下去,也不是办法。第一,储粮将尽,大军在境,无法耕作,没有饭吃,如何作战?第二,就算我们能抵得住军队,但军队不住增援,他仍可以在附近调集乡兵、蕃兵,也可以向朝廷请派禁军和厢军增援。我们守下去,只有全军覆没的份儿。”

    老点子叫了起来:“他们凭什么请调禁军,咱们又不是造反!”

    耶律银冲沉重的道:“问题是:咱们抗命,不许军队入村,这就是造反了。”

    老点子仍是不服气:“咱们没有造反,没有造反!咱们只是看不过去,保护几个敢说真话的读书人而已!”

    老福也说:“咱们真要造反,早就纠合前后几条村、几个县的乡里一起干了!惊怖大将军这样说,天下人都信了不成?”

    老瘦也道:“召集煽动邻近各乡,那可真是造反了。造反咱们是万万不干的。咱们撑下去,只要惊动朝廷,上动天听,一定会派人来稽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候,咱们是无辜的,天下俱知,那就天下太平了。”

    梁大中持平的说:“天下人怎么知道真相?皇帝又怎么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当权者向来当权力是宝,百姓是草,目中无民,心中无法,历来如是,循环不息。军队来了,铲平了老渠,禀上去又是平乱剿寇,大功一件。”

    老瘦是老渠乡的乡长,身系乡民安危,现在开始有点着慌了:“那么,我们岂不是有败无胜?”

    “不是胜败的问题。”耶律银冲说“现在,是生死的问题。如果不坚持下去,那就是死——不止一人死,而是整个老渠,恐怕都无幸存。就算你们现在要放弃了,交出这几个书生,可是,这些人不会忘记大家曾在这件事情上所持异议和对抗的,所以,结果还是会给赶尽杀绝。”

    老瘦七担八忧的说:“那么,我们我们该怎么办是好?”

    “我们现在都同在一条船上,船覆,则人亡。唯有齐心协力,把好舵,迎着激流向前行,或可渡过险滩。”耶律银冲道“现在,尤其人心不能乱,一乱,则不是给逐个击破,就是遭一并打杀。我们越是坚定,越是可以渡过危艰。”

    冷血道:“对,就象面对野兽一样。”

    小刀笑道:“又是野兽!你这个人怎么总是野呀兽的,野兽个不停!”

    冷血脸又红了。

    小刀忽然尖叫了一声。

    大伙儿都紧张了起来。

    ——原来是一只蜘蛛,掉落到小刀的玉颈上。

    小刀手忙脚乱,大家也不知所措,那几个对小刀意乱情迷的汉子,全都互相监视,谁也不敢稍有“异动”却让小骨手指一弹,把它弹出去,正要踩死,小刀却连忙制止:“别杀!它又没恶意。”小骨这才不下毒手。大家都觉得这外貌玉洁冰清的女子,内心也十分善良。

    梁大中饶有兴味的问:“冷少侠,怎么说?”他对冷血的应敌之法一直都极表兴趣。这么多年来,不管在朝在野,梁大中一直仍声名不坠,主要是因为他对新奇事物一向保持了一种好学不倦的心态。

    ——纵然冷血比他年轻得多,他仍要向对方虚心求教。

    冷血道:“面对猛兽,你不怕它,它就怕你;你越怕它,它就越不怕你了——我想,对敌,或者面对问题,也是这样。”

    老瘦还是很担心:“可是,这样说来,我们越熬下去,人就越少;对方越等下去,人就越多长期下去,岂不是只有挨打的份儿!”

    但巴旺突发奇想:“我们可以突围啊!”二转子即道“突围?扶弱携小的,伤亡必巨!”

    张书生叹道:“我看,还是我们自行出去,让他们拿下,那就不会殃及——”

    老福却说:“张夫子,你这种话,再也莫要提了。这时候,血脉相连,唇亡齿寒。就算你去认了罪,也无济于事。他们不乘机来一次大整肃,是势不罢休的。”

    耶律银冲点首道:“我们的阵脚,决不能乱。为今之计,除了冷少侠要杀出重围,直捣黄龙,先行收拾那个祸首之外,我们也应设法召集附近几个乡镇的百姓,联手反抗。”

    老瘦哗然:“那岂不是变成了造反吗?”

    侬指乙冷冷的道:“在他们心中,我们早已造了反了。”

    一时间,大家都静了下来。

    冷血道:“我要去危城之前,还得要先做一些事。”

    小刀笑道:“我知道。”

    小骨奇道:“你知道?”

    “对,他这只野兽!”小刀嫣然笑道“他一定去佯作攻击包围的军队,挫挫敌人的威风,使军队以为老渠斗志极盛,转守为攻之际,他再悄悄下山,赶赴危城,以俾军队不敢在他走后采取太猛烈攻势,进侵老渠时再暗度陈仓。这也叫虚张声势。”

    然后她很得意的问冷血:“是不是?我说的对不对?”

    冷血觉得舌头有点大。

    不知怎的,他见到小刀,就觉得害臊。

    他一向的冷漠和豪情,一见小刀,都化作荡气回肠、成了绕指温柔。

    冷血向来极少接触女子,何况是小刀那么美丽的女子——多年来,一直埋伏在心中的情丝爱欲,象决了堤般的涌了出来,使他既无法堵住,也无以应对,更不知如何是好:这使他比如临大敌还要凝肃,比如履薄冰还要无措。

    梁大中是过来人。

    过来人往往能一眼看出一切。

    所以他岔开了话题:“不过,来的军队也很无辜,他们完全是服从上面的命令,如果杀戮太甚,也无异于自家人杀自家人,总是不大好。”

    话未说完,忽听戍守的乡民赶来急报:

    “因为缺粮,十几个壮丁护五十几名妇女,到土围子附近去掘芋,不料却遭埋伏,给弓箭手射杀四十余人。”

    “妇孺也杀,忒也残毒!”梁大中怒道。

    老瘦、老福和老点子等更红了眼。

    这时,忽又有探哨急报:

    “敌军正往东南路老庙那儿攻了进来,我们抵挡不住,伤亡已逾三十人!”

    老点子变色道:“好哇!来真格的!”

    冷血一声不哼,已掠出门外。

    他一出门外,忽觉眼前一亮,眼下一黑,一人已在他身前掠了出去,快得连身形都一片模糊。

    冷血不由在心里暗喝一声彩:

    好轻功!

    ——轻功能好到这个地步的,当然是二转子无疑。

    耶律银冲却忽然冲着小刀和小骨问:“我很奇怪?”

    小骨满脸戒备的说:“奇怪什么?”

    耶律银冲道:“从大军来攻开始,你们两位,就象压根儿从未紧张过似的。”

    小骨似松了一口气:“有什么好紧张的?这种场面,见得多了!”

    小刀笑嘻嘻的道:“我们是泰山崩于前不动于色嘛。”

    耶律银冲微叹道:“反正,真正的原因,我不会问,你们也不会说。”

    他也走出门口,去支援冷血等人跟军队对抗。

    但巴旺立即跟随在他身边。

    ——看来,但巴旺对耶律银冲,有一种死心塌地的忠诚。

    阿里则在等侬指乙。

    侬指乙也在等阿里。

    “你不去吗?”

    “去啊。”

    “那还不走?”

    “你呢?”

    “我在等你啊!”“你不走我也不走。”

    “嘿嘿。”

    “嘿什么嘿。”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知道什么?!”

    “你想等人都走了,好跟小刀姑娘独处,我才不上你的当!”

    “你也别以为我不清楚,你想留下来讨好小刀姑娘,你吃懵了吧!”

    “呸!我才不像你!”

    “呸!我像你还不如一头撞死”

    骂着的时候,小刀已经不以为意的走了。

    也向东南而去。

    与小骨肩并肩,状甚亲昵而去。

    ——这可看在眼里,怒在心里。

    阿里说:“我们有个共同的敌人。”

    侬指乙说:“小骨。”

    阿里说:“咱们得联起手来。”

    侬指乙说:“对付共同的敌人!”

    于是,两人不甘后人,也往东南方向急追而去。

    他们身法很怪,但也很快,很快就到了远处;远远看去,他们一面走一面大声说话,倒有点象是两只狗在追咬对方和自己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