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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公车,我急忙往家赶,今天是我十八岁生日,我妈招呼我早点回去。
每年我生日都会下雨,早上忘记带雨伞,趁现在雨还没下,我得赶紧回去。
走得太匆忙,下车时没注意撞到一个女人。
“对不起。”
“哟,这不是曲家那姑娘吗,都这么大了。”
“您是?”这是一个中年妇女,脸上铺着厚厚的粉,一根硕大的金项链隐约从下巴下的肥肉里显出来。
“哦,你不记得我啦,我是你们家隔壁的孙阿姨嘛。”说着她摇摇头,拍了一下手里提的古驰,“是我忘了,我们搬去城里的时候,你还小,肯定是不记得我了。”
我笑得尴尬,正想着如何回答,她又说了一句更让我尴尬的话。
“当初搬走的时候还以为你养不活呢,没想到转眼就这么利落一姑娘了。”
我哑言。那个孙阿姨随手撩了一下头上金黄色玉米卷的头发,耳坠子闪出的光差点没恍瞎我的眼。
一辆公交车急急驶来,她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转头对我说:“公司里有点忙,阿姨得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她说着,往我脸上捏了一把,“瞧瞧这姑娘俊得。”然后风一般上了公交车。
我摸着脸,觉得异常油腻。
回到家,老妈整忙着准备晚饭。
“妈,我刚才遇见一个暴发户,她说是我们邻居。”
“你说的那个是不是姓孙?”
“对,穿得特别土豪。”
老妈把洗好的青椒切丝装盘:“他们家是拆迁户,得了钱在外头办了个养猪场,今天回来收猪崽子。现在这片儿哪还有人养猪啊,她就各家串了串门儿。”
“串门儿?估计没来咱家吧。”
我妈把菜刀洗净,没好气地说道:“幸好没来,我懒得伺候。”
我没再提那孙阿姨说我养不活的事儿,估计说了我妈会更生气。
其实不光那个孙阿姨,周围的邻里极少有来我家串门儿的。
原因只有一个——我家太晦气。
我爸是市里A大历史系的教授,他对古董很痴迷,希望自己的家也有一种古韵。所以爸爸通过朋友介绍,在离A市半小时车程的这里找到了一块极其便宜的地皮,建了这座小院。
为什么很便宜,因为当地人说这里风水不好,住过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不背,要么落魄,要么得病,惨得很。我爸当时没考虑那么多,只是觉得属于自己的院子有了着落,住的地方落实了,也方便把相恋多年的我妈娶回家,于是就定了这里。
院子修好以后,爸妈就结了婚,二人世界过得挺滋润。
可是好景不长……
爸妈结婚两年了,却一直没有孩子。爷爷奶奶也希望家里能赶快添一个小生命。希望家里热闹些。然而医院方面说,女方不孕。虽然一家人很难过,特别是我妈,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爸妈和爷爷奶奶商量后,决定领养一个孩子。
孩子刚接回家的时候很健康,但不久厄运就降临到他身上。水灵灵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带着他去医院看病,医生说这个小孩活不久。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的奶奶去世了。
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让全家人开始渐渐相信“风水不好”的传言。
爸爸的朋友后悔自己当初的介绍,劝我们搬走。邻里看见我们家的人就避开,好像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我们家的事他们倒是一点不回避,反而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三姑说:“你看看那家人,原来多好呀,又是知识分子,又没听说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咋就那么倒霉!”六婆说:“你没听见不代表人家没做啊!”七大姑嚷着:“谁叫他非要在那儿盖房子啊,人家都说了那是个晦气地儿!”八大姨接着:“就是、就是,盖个房子还整得那么阴里阴气的,不出事儿都难咯!”
本来爸妈有了要搬家的想法,可事情就在这时候出现了转机——我妈怀孕了。
本来以为只是单纯肠胃不适的老妈,望着从医院拿回来的单子,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不是说怀不上了吗?我爸也是兴奋之余带着疑问,于是带着我妈去了更加权威的医院检查,结果是真怀上了!
好事接踵而至,领养回来的孩子在一个月后,也渐渐恢复了健康。爷爷说:“这小子是有救了。”
我妈跟我讲这段故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丰富。我妈说她很赞同爷爷的看法——我就是我们家的福星。
对,你没有猜错,我就是那个莫名其妙钻进我妈肚子里的孩子。爷爷因我的到来而异常兴奋,却不失理智,他把儿子媳妇叫来开会,发表他的“总结词”。
“我们家这两年的日子过得呀,就是一个曲折!我觉得这孩子就是我们家的福星,你看看,哪有什么风水不好,扯淡,就算是这么曲折的道路我们也能继续前进啊……”
“爸,说重点。”儿子媳妇的异口同声提醒了老爷子。
“咳咳,我觉得这孩子的名字一定要具有纪念意义,就叫曲泥进!”边说还边展开自己在早就准备好的宣纸,上面苍劲有力的“曲泥进”赫然摆在面部抽搐的两人面前。
“爸!您这是什么名字呀,这哪是女孩子的名字。”媳妇首先反应过来,皱眉说到。
“爸呀,虽然您提的这个名儿寓意好,但名字嘛,还是顺耳一点比较好。”儿子也赶紧说到。
爷爷这下不乐意了,“哪里不顺耳了,多好听的名字!你看你的名,就是我给取的,不好听吗?曲翰!听上去就很彪悍的样子……”
儿媳妇转眼看着自己的老公,那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闪着“彪悍”的光。她现在很想彪悍一把:“名字里还有个‘泥’字,不行不行……”
……这场名字之争持续了很久,最后,双方都做了让步,我的名字最终敲定,叫曲妮,小名儿,进儿。
“妈,爸呢?怎么还不回来啊?”
“你爸刚才打电话说晚点回来,有个老朋友给他带了件什么宝贝。真是的,一有空就摆弄那些玩意儿。”老妈在回到厨房一边忙着一边回答。
“哦,那曲翌呢?”
“他一早就出去了,也没说去哪儿……”
“那小子肯定是去弄坦克模型了,年年都这样,真没创意。”爷爷坐在红木太师椅上,略带不满地说。
曲翌就是那个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那个托我的福才活得这么嚣张的家伙。不过鉴于他是妹控,我是他嚣张性格的得益者,我也就不计较他比我厉害这么多了。
曲翌从小就表现出在历史方面的惊人天赋,在我还沉溺于大灰狼吃了灰姑娘的小矮人这样的童话中时,他就已经跟爸爸混迹于各大历史资料库了。有时候我甚至会怀疑曲翌才是爸妈亲生的。
曲翌酷爱战车一类的玩具模型,我觉得他最爱的一定是坦克,因为每年他送我的生日礼物都是坦克模型。虽然这些模型的确漂亮,但我想说,从我六岁起连续送了十二年的坦克,这种事也只有他曲翌做的出。
别看他爱看军事有关的东西,其实他并不是个严肃的人,吊儿郎当起来我都不想承认自己认识他。不过也奇怪,那么多女生追他,他硬是没看上谁。
抬头看看挂钟,正好八点。天已经暗了下来,弯弯的上弦月隐隐藏在星光里。曲翌和老爸还没回家。
“妈,我出去看看爸他们回来了没。”我一边说着一边往院里走去。刚到大门口,就远远听到曲翌和老爸的声音了。
“爸,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小子,你老爸今天得了件宝贝,快点儿,到屋里和我一起看看!”
“是个什么东西,让您这么兴奋。”
“还记得我跟你提起过十八年前突然出现在市博物馆里的那块石头吗?”
“有点印象。”
“这些人研究了那么久,还是没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昨天突然得出个结论说就是块普通的石头,没什么价值,还说这可能是游客的恶作剧。”
“可是研究了这么久,说放弃就放弃不是很奇怪吗?”
“对啊。反正我觉得这肯定不是普通的石头,就跟老朋友要来了。待会儿咱爷俩……”
“爸,您确定待会儿讨论这个,妈不会跟您干上?”
“哎呀,我把正事儿给忘了!快走快走!”
我打开大门,看见急急忙忙的老爸,不由得开他玩笑:“我还以为什么宝贝呢,原来就是块石头啊。”
老爸看见我,宠溺地说:“丫头,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进儿。”曲翌看见我出来了,笑着加快了脚步。“丫头,生日快乐!”
看着他手里拿着的礼盒,我瘪了瘪嘴:“哥,你真的不考虑送我点别的吗……”
他拿着那礼盒忘我脑袋上一敲:“你知道这花了你哥多少个孤枕难眠的夜晚吗?”
“少来,还孤枕难眠,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漂亮妹子做我嫂子啊,咱们班不少姑娘惦记着您呢。”
“好了好了,当我不存在吗,都不小了怎么还跟孩子一样,整天打打闹闹的。”爸爸嘴上说着,脸上却满是宠溺。
我们笑闹着进屋,丝毫没有注意到夜空中越发明亮的月亮有何异常。
老妈已经准备好了晚餐,基本都是我爱吃的菜。我把礼物放到一边,坐在曲翌旁边。爸爸换好衣服也出来了,和妈妈一起坐在我们对面。
爷爷坐在老位置,一边在酒杯里倒上酒一边笑着说:“看看今晚的月亮,多亮啊!”我往木框窗外望去,正如爷爷所说,这小小一轮上弦月好像有了要和满月争辉的架势,异常明亮,我回头看着爷爷笑着点头说是。
“进儿的生日年年都下雨,今年竟然是个大晴天。”我妈上了最后一盘菜,说。
曲翌也抬起头来,注视窗外的月亮,跟我说:“今晚的月亮的确很漂亮呢,漂亮的曲妮小姐,要不要许个愿望呢?”
我挺直了腰杆,清了清嗓子:“咳咳,我希望老爸今天带回来的宝贝真的是一件宝贝,不要再让老爸失望。”这一说,爷爷和妈妈一下子就笑了起来。
也不能怪我们笑他,因为老爸经常带回一些被他称为宝贝的东西,但大多数“宝贝”最后的命运是被老爸自己否定。
老爸给爷爷斟了杯酒,道:“别笑了,别笑了,待会儿我拿给你们看看,这回绝不会是一般的东西……”
晚饭后,大家到院子里乘凉,爸爸为了证明他的宝贝确非凡物,把它也拿了出来。月光越发皎洁,院子里连灯都不用开。
“爸,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新宝贝,哥也帮着你鉴定,看看我的愿望能成真不能。”
爸爸这次也不急着辩驳,轻轻放下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头盒子,缓缓打开它。不知为什么,本来不以为然的我这时也有点紧张,手不由自主地挽着站在我旁边的曲翌的胳膊。许是发现我的异常,曲翌拍拍我的背以示安抚。
爸爸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宝贝”。那是一块不规则的小石块,约一个大拇指大小。
“不就是个小石头吗?以前拿回来的东西起码看起来有点文物的样子,你说这么个小石头哪里有什么稀奇……”老妈看了看嫌弃地说道。
不过话还没说完,那颗看起来毫无特色的小石头竟然在月光的照耀下,显现出来一些奇怪的纹路。
“咦,这纹路怎么发光了,以前从来没有过。”爸爸惊讶地说。
“爸,让我看看。”曲翌的表情也严肃起来,接过那块石头,仔细观察起来。
“哥,它……它好像越来越亮了。”我有点小激动,还真是个宝贝?
“它还在发烫。”曲翌话音刚落,突然,那石头迸发出耀眼的红光。他丢开石头,用身体替我挡住炽热的光线。
周围变得炙热起来,我下意识地想睁开眼寻找其他人,然而却是徒劳,只注意到天空中变得血红的月亮。耳边不断传来爸妈和爷爷模糊的声音,我想要回应,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到底怎么回事!
突然间,喉咙涌起一股腥甜,脑袋重重的,这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