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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红楼的事多少带点神秘兮兮的感觉,顾长安从前也旁敲侧击地跟叶清池打听过,但被叶清池胡说八道一通给挡了回来,她也就没再追问。眼下听陌红楼这么一说,自也是了然于胸,不再过问。
四人围着八仙桌把正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别的不提,只这个祁卢,大约是当真跑到南境去了。自打他进入蜀中以后,就踪迹全无,就连叶氏的人也没找着半片人影。
顾长安懊恼地一砸桌面,道:“没想到还是让这混蛋给跑了,真是棋差一招。”
“这世上的事本就没有那么多恰到好处的,该来的躲也躲不掉。”叶清池皱眉看看她手背上皲裂的细小口子,好像那些口子都裂在他手上一样的不舒服。
“别说那祁卢了,你老人家惦记惦记自己能少块肉么?你们这个老奸巨猾的皇帝还真是阴险得可以,把人折腾得半死不活,回头还得给他卖命去。现在顾将军不成了,就剩个你,我看不把你这条命交代到战场上,那老头子是不会罢休的。”陌红楼说的半点不客气,旁边的戴天磊听罢直吸凉气,他老爹那是个古板的老爷子,别说骂皇帝了,根本就没说过一句抱怨话。这会子听陌红楼妙语连珠地损了皇帝一顿,不说多么震惊,但也觉得她真是位女侠了。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顾长安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头,道,“要是靖远侯府上下就我一人,自然不必担这忧。可现在呢,只要我一个站不稳,祸害的就是一大家子人。上百条性命压在肩上,很沉啊。”
戴天磊看着顾长安,觉得她这话虽然说的俏皮,可俏皮里还带着能拧出一碗苦水的无奈,他是看不透也参不透,只觉得她一个人女人也真是不容易。
“船到桥头自然直,你现在杞人忧天这些个作甚,先把剩的半条命养回来再说。”叶清池干巴巴说了句有道理的废话,顾长安呼了口气,把竹染端来的火盆又往脚边勾了勾。
顾长安觉得闲话这些也是没用,干脆给每个人都找点事干,陌红楼还是回韶音坊看家,顺带看着裕州的动静,戴天磊就回裕州军老老实实练他的本事,至于叶清池,顾长安则央他去打听打听顾鸾的情况。
没想到顾长安一席话却招来叶清池个白眼,他说:“你姑姑比你知进退,没遭什么牵连。”
顾长安真是想捶他一顿,但还得求他办事,一口气咽下去,又跟仨人聊了一盏茶功夫,便差竹染送他们出门了。
出了靖远侯府,戴天磊看一眼厚云密布的天,撇撇嘴对陌红楼道:“总觉得顾都尉的倒霉事还在后面,这不过才起个头罢了。”
陌红楼自然没客气地一脚踹过去,叶清池却在一旁锁眉,脸色也沉了下来。
不光戴天磊觉得顾长安前途惨淡,就连他,也觉得她难以顺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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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转眼又是一年阳春三月。
小半年的日子晃悠悠熬了过去,顾长安干瘪的脸颊叫竹染一顿鱼一顿肉地给养了回来,褪去那层蜡黄的倒霉色儿,她倒比在石岭时白皙多了。
这半年光景,顾长安除了到顾长平院里坐坐,跟顾长宁小酌几杯外,就连东哥和茂修都没太敢上漪澜苑来找她耍刀弄枪,顾长清和顾长婉几个就更是消停了,仿佛内院的女眷们都默默地晓得,往后她们的生死富贵,都捏在这个她们从前瞧不起的女武将手里了。
顾长平的意思是,只要南境还无变故,那她顾长安就偷得一日闲算一日,赚来的清闲何不舒坦地享受着。
他的腿是落下了残疾,平日里多是坐着,偶尔也拄着拐缓缓走几步。徐太医常到侯府来给顾长平瞧病,一来二去他们倒跟这个老太医熟稔起来。徐太医的意思是,顾长平还得多走走,或许将来还有一线希望,但在顾长安看来,顾长平似乎对这个希望不希望的并不大在意。
许之栋倒台之后,兵部诸多位置都空缺出来。顾长安也不知道刘珩用了什么法子,倒是把顾长宁推到了周广恩原先的位置上。顾长宁算是顾家稀有的长袖善舞之人,所以他升上去以后,竟在短时间内结交了不少朝中“新贵”。
刘珩和康王刘隆的势力在朝中有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皇帝虽不满刘珩拒婚一事,却也不能一辈子掐着这个不放,因此打压了他几个月后,也就缓缓地松手了。
顾长安一直没搞明白刘珩在别扭什么事,他们俩除了颇有缘地在外头碰上过两回外,就再没特意见过。有些消息还是经顾长宁转达给顾长安,然后再传回给刘珩,实在是很麻烦。
顾长安觉得,就眼下的形势来看,满朝文武只要不是瞎的,都能把靖远侯府跟他端王爷当成一根绳上的蚂蚱,也不知道他避这个嫌避的有多大意义。
顾长宁一听她这个话就唉声叹气,说你这个榆木脑袋可能到老也开不了窍了。但顾长安觉得,该开的窍她也差不多都开了。
京城里繁花似锦,一团团拥在枝头很是热闹。
顾长安头一遭生出点踏春的兴致,把竹染叫来,塞了套长衫给她,俩人都换上男装,从侯府后门出去了。
从顾长安被押解回京后,童生就留在了裕州。顾长安的意思是让他跟着戴天磊一块在军营历练,长本事也长见识。顾长平不能再上战场,她既然要顶上兄长的用,那身边必须得有几个可用的人。于茂春、曹达、戚少杰几个人,没有顾长平压阵她是使唤不动的,说到底她还是要几个能全然听她指挥的人。
霍义已经不在,除了宋明远就是现在这个不知道有几分本事的戴天磊,顾长安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悬崖上跳舞,一个弄不好可能就要粉身碎骨了。
至于童生,顾长安并不指着他能提刀杀敌,她要他学的是生存方法,辨人识人,这样多少对她也是有益无害的。
童生不在侯府,一个竹染就顶了一个半人用。有这半年的朝夕相对,竹染也不像才来漪澜苑时那样怕顾长安了,偶尔还能跟她打趣几句。
顾长安带着竹染出过几次门,小丫头甚少到外头走动,这一出门心也大了,对不知道的事物少了几分恐惧,甚至还想跟着顾长安学骑马。而顾长安这人一向对身边人要求学什么骑马射箭都万分赞同,所以逮着机会就教一教竹染。
这日顾长安瞅着天光大好,便让小厮去马厩牵来马,跟竹染俩人出城去了。
野草都细绒绒冒了寸长,京城外的小山头看去青翠一片。偶有野花在一片翠绿里露头,叫人看着心里很喜庆。
“此处没什么人,景致也挺好,就在这溜溜吧。”顾长安和竹染停在一片开阔地上,顾长安四下看看周围,也没什么人来往,倒不怕竹染一个闪失惊了马,马再把别人踢了。
竹染笑弯了一双杏核眼,喜道:“大小姐这地方挑的好,吸口气都觉得甜丝丝的。”
“行了,别拍马屁了,去练练吧。”顾长安翻身下马,仰头看着竹染。她已教了竹染几次,现下也不用她再看着,只要竹染自个儿多熟悉就是了。
竹染笑嘻嘻地应了声,双脚一夹马腹,那训练有素的高头大马便小跑起来,带着竹染往远处跑去。
顾长安在一弯浅溪旁坐下来,手里拽了两朵不知名的野花随手把玩。驮她来的那匹马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啃一会儿草,看一会儿远山。
竹染来来回回跑了几趟,高兴得不得了,半点不知累的样子,顾长安也不管她,由得她自己乐呵。
一阵规整的马蹄声由远渐近,顾长安起初没大在意,以为是什么官家人出城办差,可没片刻,这声音就从官道那边到她身后了。
顾长安一回头,正看见一身墨色常服的刘珩从马背上跃下来。
她暗自摇头,怎么在城外都能给碰上。
“远远瞧着就像你,往近了一看,还果然是你。”刘珩大咧咧走过来,在旁边坐下。
“说什么绕口令呢。”顾长安没挪窝也没见礼,手脚还放在原先的位置,对端王这尊大佛少有的“没礼貌”。
“上回碰见你都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刘珩也薅了几根草在手里转着玩,“托你哥给你捎的药膏都还管用不?”
顾长安把手伸出来转转,白净无暇,“都好了,神药。”
“你这人怎么一说话就夹枪带棒的?”刘珩皱起眉,碰见她两回都没给什么好脸色。
“你不觉得咱俩新账旧恨都攒一箩筐了?”顾长安把手里玩蔫吧的两朵野花往旁边一扔,转头看着他,“算了,也是有个事想跟你说来着,一直没逮着机会。”
刘珩把顾长安的话在心里咂摸一圈,总觉得她说的“有个事”可能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刚想跟她说要是倒霉事就别说了,结果还是没她嘴快,就听顾长安徐徐道:“南境那边恐有变数,一旦有变,我会请旨南征,你到时候别添乱。”
刘珩哼了一声,有点别扭地看着她,“这事用不着你,你在侯府安养就是了。”
顾长安气得想骂他“猪脑袋”,可话到嘴边又骂不出来,只好冷着脸道:“在其位,谋其事,我……不会死的。”
刘珩愣了下,没想到顾长安憋半天憋出这么句话,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伸个懒腰躺了下去,看着满天奇形怪状的浮云道:“别老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怪吓人的。”
顾长安没言语,跟他一起抬头望着澄澈的碧空,无端地想起那些微末的心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