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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不能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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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远泽过去扶了蒋仪道:“九叔母先起来。”

    蒋仪挺个大肚子跪的腿都麻了,却也不要陆远泽扶,回头伸手拉了福春站起来。谁知起的猛了,双腿又抽了筋整个人便往福春身上倒去。

    陆远泽情急之下一把抱住她,扶着站了起来,歉声道:“九叔母,得罪了。”

    蒋仪也不看他,向着神爱公主敛衽一礼道:“公主若无旁事,外妇告退了。”

    她腿仍抽着走不得路,悄声对福春道:“快替我揉揉腿。”

    福春没有经过这种事,以为蒋仪是要生产了,忙叫高声唤了远处的婆子们道:“夫人怕是有些不舒服,快抬软椅来。”

    蒋仪摆手道:“不妨事,快替我揉揉即可。”

    神爱公主见陆远泽目光透着渗人的寒气,心中也有怯意不敢多留,回身带了太监嬷嬷们扬长而去。蒋仪欲要速速离了此处,谁知不止是腿麻,就连小腹也紧成一团抽着麻了起来。取软椅的婆子们不直奔到丁香里去了,来此还要等许久。她扶了福春道:“快扶我去亭子里坐坐。”

    陆远泽上前抱起蒋仪便往就近的议事厅走去,蒋仪拿拳捶着他胸脯道:“大少爷,快放我下来。”

    陆远泽心中又气又疼,怒道:“你怀着身孕竟是不吃饭的吗?都要生产的人还这样轻?”

    蒋仪整条腿抽在一起一使劲就钻心的疼,又怕万一叫旁人瞧见了要起误会,急的双眼都泛了泪花道:“大少爷,我求求你,快放下我。”

    陆远泽一脚踢开议事厅大门,到西屋火炕上才将她放下,双手替她抻了腿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在你困难的时候,无助的时候,守着一个永远都不知道此时此刻在那里的丈夫。”

    蒋仪叫他抻的混身都疼的抖了起来,但只片刻间,一条腿便重新能使上劲儿了。她顺势蹬远了陆远泽道:“你以为一个女人在这个世界上能得到她想要的生活吗?在这个必须要依附男人才能生活的世界上,女子要名节,要嫁妆,要家世,那一样不重要?况且就算样样都占全了,一个女子会想要什么?泼天的富贵,成群的奴仆还是丈夫的宠爱,抑或是遥不可及的心灵上的相通?省省吧,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况且,你想要的,也仅仅是想而已,若真得到了,也不一定适合于你。”

    陆远泽竟叫她一席话驳的无法反驳,只是这种想法也太过于悲凉与无望,他无法也不敢认同这样的理论。若一个人怀着这样的想法活着,那才真是无欲无求,悲壮到让人骨寒。

    他缓缓抱拳揖首道:“远泽逾越了,还请九叔母勿怪。”

    他掀帘出门,走了。

    蒋仪躺倒在炕上,放松了身体,渐渐感觉到肚子不再硬成团石块一样,才缓缓坐了起来。

    “好些了吗?要不要叫太医?”陆钦州站在帘外问道。

    蒋仪不知他何时来的,忙扶着窗子坐了起来道:“无妨,不过月份大了,抽筋是常有的。”

    陆钦州掀帘进来,抱起她来道:“那就回咱们院子,今晚我陪你吃饭,可好?”

    蒋仪缓缓点头道:“好!”

    无论方才她与陆远泽的对话,他听见与否,听到了多少,她所说的,没有一句是能叫他抓住把柄的,这就足矣。

    蒋仪心中疲倦,不欲再多言。

    八月十五理应全家团圆共赏月景的,周氏着人在水微澜亭中摆了一桌,因公主也入宫与阁主团圆去了,又差人将陆远泽也叫了来,一家五口摆了桌家宴共赏明月。周氏举杯笑道:“待到明年此时,咱们家就要多一口人来共赏明月了。”

    蒋仪撑着坐了半晌,终究是腿困腰乏的,举杯略尝了点果浆道:“妾有些乏了坐不住,先告退了。”

    周氏忙叫人把准备好的软椅抬过来,要送蒋仪回丁香里。蒋仪摆手笑道:“临近生产才该多走动走动,况且我又不是走不动的人,万不要坐这个回去。”

    周氏又叫陆钦州送她回去,陆钦州起身与蒋仪两个告了退,俗要扶了她过浮桥,蒋仪在前行了道:“妾如今脚下还生着风的,何须有人扶?大人很该回去陪着母亲,好容易团圆过节,也该哄母亲高兴高兴的。”

    陆钦州仍是送她回了丁香里,才又返回来陪着周氏与胡氏几个略饮了几杯,因风大天寒,便也早早罢席归屋了。

    他送完周氏回了丁香里,一进卧室见蒋仪仍未睡,举着本书在那里翻着,笑道:“我以为你已经在困大觉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翻着书。”

    蒋仪回头见他进来,也是笑着言道:“妾这几个月仿佛睡完了一生的觉般,这几日竟不觉得困了。”

    陆钦州接了书过来瞧了道:“这是我早些年的诗,你从那里翻来的?”

    蒋仪仍取了过来道:“不过是在你书房里。我倒瞧着有些意思,连着读了好几月了。”

    陆钦州听她说的有趣,坐在床沿上也拿引枕靠了道:“好在那里,你翻出来我瞧瞧。”

    蒋仪翻了一首了来念了道:“这首《暮行边关望春水》

    苇绿苦豆青,夕垂向阳行。

    浇田寒碧阔,环沙卧水宁。

    说的是在边关傍晚行在田边的景色。

    光悬撒银雪,湖沉月树明。

    孤身边尘里,入画不出声。

    写的则是夕阳落去夜色起,湖水映着高树明月,大人一人站在边关的黑夜里,与夜同隐入画而四野寂寂,可是此意?”

    陆钦州微微点头,蒋仪又翻了一页道:“这首《黑河夕照》亦是十分意趣。

    六月黑河水,余波向北流。

    蜿蜒润荒漠,依沙出绿州。

    读了这四句,竟叫妾神往边关苦寒之地的六月,暖流融化冰雪,清水润泽绿州的美景。

    丘拢胡扬静,草伏燕雀啾。

    晚照形孤影,卧岸看沙丘。

    大人那时想必还年轻,才能有卧岸看沙丘的率性洒脱,放到如今怕就不能了。”

    陆钦州双目盯着蒋仪的脸,见她眼中放出神彩,恍如当年在五陵绝顶孤峰上时那样闪耀着,他无法相信自己在议事厅外听到的那番话是她心中真实所想,直到现在,他也认为她那番话不过是为了断掉陆远泽的念想而已。

    “大人?”

    ……

    “您在听吗?”

    “嗯,你继续读。”陆钦州笑笑,伸手抚顺了她的发。

    “这首《海天》妾独爱最后四句。

    胸襟吞海岳,心追万物初。

    观图寂不动,超然智慧出。

    随大人说自己不信佛也不信神鬼,妾倒觉得这四句诗里大有禅意在。”

    陆钦州微微笑道:“何种禅意?”

    蒋仪道:“佛经中有言,观音菩萨因观海涛而悟道。大人这句观图寂不动,正是合了《金刚经》中不取于相,如如不动这句经言。而超然智慧出,则是《楞严经》中空所空灭,空灭寂灭,寂灭现前,忽然超越之意了。”

    陆钦州接了那诗集抚平合上,淡淡道:“我虽不信鬼神,佛经却也读过几本。经书中的智慧,便是作人的智慧。四圣谛言苦集灭道,苦是世间的苦果,集是苦升起的因。而灭是苦熄灭的果,道是灭苦的方法。众生种种烦恼心病,佛陀皆在经中开示解剖及愉悦的方法。佛陀即是师尊,而佛经便是他的智慧之言。”

    蒋仪听完半晌才叹道:“大人此言,解了妾多年读经而不能悟的最大的惑。”

    陆钦州压了被子道:“快睡吧。”

    蒋仪这夜睡的极不安稳,也不知是何种原因,混身骨头里都泛着难抑的酸楚。她翻腾了半夜不能安眠,小腹坠胀无比,自己悄悄到了盥洗室小解,完了见侧纸上隐现斑斑血迹,出来轻轻摇了陆钦州道:“妾方才小解有些血迹,怕是要生了。”

    陆钦州起身到外间唤了上夜的初梅来吩咐一番,初梅披了外衣提盏灯便出门去了。原来几个月前产婆已是寻稳当的,产时床上所需铺盖水具,棉帛并剪刀铜盆也皆是准备好的。就连新生儿的被褥包裹等物,也皆是备好了放在西屋,雇了几个奶妈也一直在后院待命的。这会儿又雪带了福春、冬凝并几个小丫环,将四面屋中灯都亮了,一样样儿便有条不紊的送了进来。

    蒋仪也只是略见了些红,见几个奶妈也都在廊下站着侍命,吩咐福春道:“我也只是见了些红,连些疼意都没有,叫这些奶妈们仍回去睡着,别等太久熬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