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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顿午饭是长久的,正同一般旅馆餐厅中的定时会食一样。所有同桌的人,基督英都不认识,她只好和她父亲及哥哥说话。随后她上楼休息直到炸石头堆的钟点到来时为止。
钟点还没有到,她老早就准备好了,并且强迫大家立刻就走,意思就是不要错过爆炸的机会。
走出镇口,在山谷的口儿边,果然有一座高高的小丘,那几乎是一座小山,他们就在强烈的日光之下,循着葡萄田中间的一条小路走上小丘了。等到走到了顶上,基督英望着那片陡然在眼前展开的无限视界,发出了惊奇的叫唤声。在她对面,摊开一片看不见边的平原,使人立刻有面临大海之感。那片平原被一层薄薄的水蒸气,一层浅蓝而柔和的水蒸气笼罩着,一直展到仅仅勉强望得见的远山边,也许远在五六十公里以外的山边。在这层笼住广大地区飘着的极其细腻而透明的雾气下面,可以辨得出好些城市,好些村镇,好些树林子,一大块一大块的金色麦田,一大块一大块的绿色牧场,好些红色长烟囱的工厂以及好些用往日火山的熔岩砌成的黑色尖顶的钟楼。
“你转过身来望罢,”她哥哥说。她转过身来,看见她后面的山,就是那座顶着许多火山喷口的雄峻高山。最先望见的是昂华尔的尽头,一片绿阴,像是广阔的波浪,从中勉强辨得出那道被各处山隘掩住的断岸裂缝1。树木的巨浪沿着陡急的山坡,一直升到那座最低的山顶,这山顶掩住了视线,使人望不见上面的其他山顶。但是由于大家正停在平原与山脉的分界线上,因此看见山势向左延长,正对着克来蒙非朗展到远处,在晴明的天空列出无数截去头部的怪样子山峰,活像是无数大得非常的脓疱:那都是熄了的火山,死火山。再远一点,在很远的那边,夹在两峰之间,又看见另一座更高更远的山峰,形状滚圆而雄伟,在绝顶上戴着一堆仿佛和废墟相类的古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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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断岸裂缝是山脉因地壳震动以致岩层断力两极所形成的裂缝。山隘是两山之间的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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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驼姆高峰,倭韦尔尼的群峰之主,雄伟而且凝重,它头上保存着一个罗马古庙的残余,如同是一个由最伟大的民族安置好的王冕。
基督英叫唤了:“哈!我在这儿将来会多么快活。”并且她已经觉得自己是快活的了,原来世上有一种地方,使人目悦神怡,心花怒发,并且像是正等着我们,而我们也觉得自己正是为此而生的,如果陡然走到那里面,一定会觉得灵魂和肉体都受到陶醉,吸呼通畅,遍体轻健,这种舒服境界,正是基督英现在深深感到的。
有人叫着她:“夫人,夫人!”她远远望见了那顶大型帽子,才认得那是何诺拉医生。他跑过来了,并且引了这一家人走向这座小山的另一山腰的浅草坡儿上,靠着一丛小树的旁边,那个地方已经有三十来个人等着,本地人和外来的人混在一块儿。
陡峻的山坡从他们的脚底下一直落到那条通往立雍市的大路上,大路是被那些沿着小河种下的杨柳掩住的;在这溪涧样的小河边的一丘葡萄田中央矗立着一座尖顶岩石,它眼前跪着两个人,仿佛像正在祷告。那岩石就是那个石头堆了。
阿立沃父子俩正在装着火绳。一群好奇的人在大路上瞧着,他们的前面还有一行比较矮小和动荡不定的顽童。
何诺拉医生选了一个适当的位置给基督英,她坐下了,心房跳个不住,仿佛就会看见这些民众全部跟着岩石一齐炸得飞起来。侯爷,昂台尔马和波尔布来第尼都躺在这青年妇人旁边的青草上,只有共忒朗依旧站着。他用一种闹着顽儿的口吻说:“亲爱的医生,您可是比您的同行们要闲空一点,他们谁也不肯放松一小时来参加这个小小的盛会?”
何诺拉用和蔼的态度问答:“我不是没有那么忙;不过我的病人们不那么教我忙而我呢,宁愿教他们多散心,少吃药。”
他这种狡猾神气很能够取得共忒朗的欢心。
其他许多人也都到了,好些和他们同桌吃饭的人,巴耶夫人母女两个寡妇,莫乃巨先生父女俩,和一个气喘得像是一双破锅炉样的很矮的胖子沃白里先生,从前在俄国发财的采矿工程师。
侯爷和沃白里合在一块儿了。他费着大事使出好些谨慎周详的预备动作才坐下来,这教基督英觉得很好耍。共忒朗为了观察其余也像他们一样到小丘上来看热闹者的脸儿,自己就走开了。
波尔布来第尼对着基督英昂台尔马指点那些望得见的遥远地方。最近一个红点儿,平原中央的一片红瓦点儿,那是立雍市;再过去,埃恩扎、麻兰格和勒佐等等一群隐约辨得出的村镇,都只在这幅不间断的绿茵佯的平原上面,标出一个颜色晦暗的小窟窿;更远的处所,很远的处所,在富来兹的山脚下,他说要使她辨得出第埃尔市。
他活泼地说:“请您注意,夫人,请您注意,就在我的手指头儿前面,贴准在我的手指头儿前面。我看得非常清楚,我。”
她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她却不以为他居然看得见是件怪事,因为他看起东西来正像鸷鸟之类,他有一双滚圆而且确定的眼睛,使旁人觉得那是像海军望远镜一样有效能的。
他接着说:“阿列河正在我们前面的平原中央流着,不过在这儿那是没法子望得见的。相距太远,离此有二十公里。”
她不大想去寻找他所指的东西,因为她的眼光和念头都完全专注在那个石头堆的上面,她想着,等一会儿那座岩石就要不存在,就要化成粉末飞起来,她于是动了一阵泛泛的怜惜之心,像一个女孩子看见了一件打破了的玩具一样。因为那块岩石很早很早就立在那儿;而且又是漂亮的,顺眼的。岩石跟前的两个人现在已经站起来了,把好些石块堆在岩石脚边,他们使用铲子的动作快得像是忙忙碌碌的农民一样。
大路上的群众不住地增加,都走到跟前来看了。孩子们紧贴着那两个正在劳动的人,在他俩周围跳着跑着,如同兴高采烈的小动物一般;从基督英坐着的那个高起的地点看过去,那些人都显得很小,像是一群昆虫,一堆在工作之中的蚂蚁。人声的波动起来了,时而是飘忽的,勉强可以听得见,时而是活跃的,一阵由人的动作和叫唤凑成的嘈杂声音,但是在空气里粉碎了,已经散开了,变成一种喧噪的灰尘了。在小丘上,群众也增加了,不住的从镇上走过来,后来,这个俯瞰着那座已经判罪的岩石的坡儿被人盖满了。
有许多人互相叫唤,按照各自的旅社,按照各自的阶级,按着各自的等第,彼此集合起来。那些集合中的最喧噪的一群,算是奥迪雍剧场演员玛尔兑勒以营业主任身分领导着的那些演员和音乐师了,在这个时机里,玛尔兑勒也放弃了他所酷爱的台球娱乐。
那个两撇大髭须的演员头上戴着一顶巴拿马草帽,肩上披着一淬黑羽纱上衣,中间凸起一个包在白衬衣里面的大肚子,他没有穿上坎肩,因为他肯定那东西在乡村是不必要的,他显出了种种发号施令的神气,指点说明,并且批评阿立沃父子俩的种种动作。他那些部下:小丑洛巴尔末,小生贝底尼韦勒以及那些音乐师:名作曲家圣郎德里,钢琴师余韦勒和大个儿笛师诺瓦罗,低音大提琴师尼戈尔狄,这些人都围着他听他说话。在他们前面,坐着三个妇人,她们每人都撑着阳伞,一柄白的,一柄红的和一柄蓝的,在午后二时的太阳下,合成了一面异样的和耀眼的法国国旗。这三个妇人是青年女演员倭迪兰小姐和她的母亲——共忒朗叫她做“租来的母亲”以及咖啡座的女出纳员,那母女俩的常伴。这种用阳伞凑成国旗颜色的方法原是玛尔兑勒的发明,他从前在初夏时,注意到那母女俩的阳伞是一蓝一白,就送了一柄红的给女出纳员。
在他们很近的处所,另外有一群人同样引起了旁人的注意,那就是各处旅社里的厨师和杂役了,数目一共是八个,因为那些为了对路过的人造成印象而着上白衣的厨师们彼此正有所争论,并且牵涉到他们那些洗碗盏的工友。他们全是站着的,他们的平顶白帽子都承受着过强的阳光,他们的外观像是一群在白衣骑兵队里供职的奇怪参谋,同时又像是一个由厨师们选出的代表团体。
侯爷向何诺拉医生问:“这些人,都是哪儿来的?我从来不会相信昂华尔有这么多的居民!”
“喔!是从各处来的,从沙兑尔奇雍,圣诞碉楼村,布拉洁岩石和圣奚波里忒,都有人来。因为这件事在本地已经谈起很久了;并且阿立沃老汉是一个出名的人物,一个由于势力和财产而被人重视的人物,一个道地的倭韦尔尼的土著,可是他始终仍旧是个农人,亲自劳动,知道节俭,积蓄了许多金子,人又聪明,对于自己孩子们的前途很有打算。”
共忒朗回来了,神气是激动的,眼睛发着光。他低声说:“波尔,波尔,你跟我来,我来指两个漂亮女孩子给你看;哈!真可爱,你可知道!”
波尔抬起了头回答道:“亲爱的,我在这儿很好,不想挪动。”
“你失算了。她们都是很艳丽的。”
随后,他提高了声音:“我相信医生马上会告诉我那两个女孩子究竟是谁。两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本地式的贵族女子,服装奇奇怪怪,穿着袖子缠住胳膊的黑绸裙袍,制服式的裙袍,教会女学里的裙袍;两个全是棕色头发”
何诺拉医生打断了他的话:“这点儿记认已经够了。那是阿立沃老汉的两个女儿,真的是两个美貌的女小子;都是克来蒙的黑衣修士女学校的学生而将来的婚姻一定都很体面那是两个典型人物,而且是属于我们血统里的,倭韦尔尼的良好血统里的典型人物;因为我是倭韦尔尼人,侯爷;将来我把那两个孩子指给您看”
共忒朗打断了他的话,并且乖巧地问:“医生先生,您可是阿立沃家的家庭医药顾问?”
何诺拉医生懂得这个调皮的疑问,回答了一个满是快活意味的简单的“那还用说!”
青年人接着问:“您怎样竟得到了这个阔顾客的信用?”
“就是吩咐他多喝好的葡萄酒。”
接着他说起种种有关于阿立沃一家人的详细情形了。他原来和他们略略沾了一点儿亲,多年和他们相识。老汉,家长,一个古怪人,是很以自己酿的葡萄酒而自负的;特别是他的某一片葡萄田,其中的产物是专门留给家庭喝的,仅仅留给家里的人和宾客们喝的。在某些年头,他们能够喝光那片经过选择的葡萄田所产生的酒,可是在另一些年头,却要费着大事才喝得光。
每年一到五月或者六月,这个家长眼见得要喝光那一切依然留着的东西不很容易,他就开始鼓励他那个绰号巨人的儿子,并且重复地说:“赶快,孩子,应当搞完这东西。”于是他父子俩就从早到晚动手把好些公升的红酒向喉管里直倒。每吃一顿饭,老汉总提着酒罐子向他儿子的玻璃杯里去斟十多二十回,一面用一种郑重的语调说:“应当搞完这东西。”这些含着酒精的流质,使他的血液发烧又妨害他睡觉,他于是在半夜里重新起床,穿好了短裤,点燃了一盏风灯,唤醒了巨人;再从伙食柜子里取了一段面包,便一同到那间藏酒的库房里去,把杯子直接放到酒桶的龙头下面去装酒,再在杯子里浸着面包,一杯一杯的喝着。他们喝到觉得酒已经在自己肚子里有点动作的时候,父亲才轻轻敲着酒桶的响亮木板,去细听桶里流质的水平是不是已经降下来。
侯爷问:“那两个在石头堆的四周工作的,可就是他们?”
“是的,是的,一点也不差。”
刚好在这一刹那,父子俩正跨着大步离开了那座装好了火药的岩石;山底下那批围在他们身边的群众,全体如同一队溃败了的军队似地开始跟着跑起来。有些是向立雍市有些是向昂华尔镇,让那座大岩石独自竖在那座有平铺的野草也有石子的小丘上边,因为它本把葡萄田截成了两部分.而且贴近一带的周围还都是一点没有开垦过的。
山上的群众现在也像山下的一样多,因为喜悦和着急,他们都有点发抖了;玛尔兑勒大声报告:“注意!火绳点燃了。”
基督英因为等待弄得毫毛倒竖了。但是何诺拉医生在她背后哺着:“嘱!他们买得来的火绳,我是曾经看见过的:很长很长,倘若他们把那东西整个都装在那里边,我们至少要等十分钟它才能够爆炸。”
所有的眼睛都盯着那座石头堆了;忽然有一条狗,一条小黑狗,一条哈叭狗,走到了石头堆跟前。它绕着石头堆兜了一圈,唤着,并且无疑地发觉了一阵可疑的味儿,因为它开始用全力叫起来了,挺着四条腿,竖着脊毛,伸着尾巴,张着耳朵。
一阵笑声在人堆里传开了,一阵残酷的笑声;他们希望那条狗来不及走开。随后好些人声叫着它,想使它避开;男人们
33吹着口哨;有人极力向它扔石子,却都达不到一半的距离。但是那条哈叭狗再也不肯移动,并且用愤怒的态度向着岩石狂吠。
基督英开始有点发抖了。想起那畜生会炸破了肚子,她竟感到一种可怖的恐惧;她全部的兴头都消散了;她想走了;她动着气,焦急得浑身颤动,吃着嘴重复地说道:“噢!老天!噢!老天!它一定会死哟!我不愿意看!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们走罢!”
波尔布来第尼本坐在她旁边,他站起了,后来,一个字也不说,使出那双长腿的全部速度,向着那个石头堆跑下去了。
好些惊骇的叫唤从许多人的嘴里迸出来了;一阵激浪式的恐怖之感动摇了群众;哈叭狗瞧见了这个长个儿对着它跑过来,它就躲到了岩石后面。波尔向那儿追过去;哈叭狗又转到另外的一边,于是他和它绕着岩石跑了一两分钟,来来去去,时左时右,活像正在那儿捉迷藏一样。
看见自己终于撵不上哈叭狗,青年人提步向着山坡走上来了,那条狗重新生气了,又开始狂吠起来。
这个呼吸迫促的莽撞青年回来时,他接受了好些怒气叱责的声音,因为一般人对于曾经使他们发抖的人是绝不饶恕的。基督英恐慌得透不过气来了,两只手抚着自己那个跳得很急的心脏。她的头脑糊涂得使她问道:“您没有受伤罢,至少?”共忒朗生气极了,嚷着:“他发狂了,这个家伙,他素来只干这样的糊涂事;我还没有见过像他这样的傻瓜。”
但是地面波动了,震动了。一个怕人的匉訇声音摇动了整个地区,并且在山里打雷似地响了一两分钟,由于回声作用,如同有多多少少的炮声一样重复地传着。
基督英只望见许许多多石头像雨一样落下来和一根泥土柱子升到空中又垮在地上。
立刻,山上的群众像一阵波浪似地冲到山下了。一面发出好些尖锐的叫唤。厨子们部队蹦起来打滚似地下了小丘,把那个由玛尔兑勒领着下山的喜剧演员部队扔在后面。
三柄凑成了三色国旗的阳伞,几乎在那阵下坡的动作中间被人冲走了。
所有的人全跑起来了,男人,女人,农人和资产阶级。有的摔了交又重新爬起来再跑,而刚才因为害怕退缩到公路两旁的人流,现在互相对着走又可以在爆炸处所碰头了。
“我们等一下罢,”侯爷说“等到这种热闹劲儿冷一冷,我们再去看罢。”
工程师沃白里先生刚好费了好大的劲儿站起来,回答道:“我呢,我就由小路回到镇上去。在这儿,我没有一点什么可做的了。”
他和大家握过手,点过头,就此走了。
何诺拉医生早已不见了。大家就谈到了他,侯爷向他的儿子说:“你认识他只有三天光景,然而你不断地嘲笑他,将来你是终于要得罪他的。”
但是共忒朗耸着肩膀:“喔!那是个智慧的人,一个善意的怀疑主义者,那一个!我对你保证他一定不会生气。遇着我和他两个人单独在一块儿的时候,他从他那些病人和矿泉做开端,来嘲笑一切的人和一切的事物。倘若你偶然看见他因为我的嘲笑而生气,我一定邀请你到戏园子里坐一次包厢来处罚我自己。”
这时候,在山下,在那个已经消灭的石头堆的原来位置上,扰攘的情况是达到极端的了。广大而且激荡的群众,互相拥挤,波动,叫唤,显然是惹起了一种意外的情绪,一种意外的惊惶。
昂台尔马始终是爱活动的和好奇的,不住地说:“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共忒朗声明亲自去看,他就走了,这时候,基督英已经是漠不关心的了,她默想:只须那根火绳稍许短一点,她身边那个长个儿痴子就可以断送生命,被那些石头碎片割开肚子,而他的动机正因为她当初害怕一条狗断送生命。她揣度那个人在事实上应当是很激动的和热情的。因为他一下听见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表示一个指望,就那样不顾理智地冒着生命的危险干起来。
大家望见好些人从大路上向镇上跑着。侯爷这时候也暗自问着自己:“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昂台尔马忍不住了,他拔步从山坡上走下去。
共忒朗在山下用手势教他们下来。
波尔布来第尼向基督英问:“您可愿意挽着我的胳膊走下去,夫人?”
她挽着那只使她觉得是铁一样的胳膊了;后来,她的脚在晒热了的草上滑着,她就如同靠在一段栏杆上面一般,带着绝对的信心靠在他的胳膊上了。
共忒朗迎着他们走过来,高声说:“那是一道泉水。火药炸出了一道泉水!”
后来他们走到群众当中了。这时候两个青年人,波尔和共忒朗走到头里,推着那些看热闹的人,把他们分开,并且不管他们的叽咕,替基督英和她的父亲打开了一条道儿。
他们在一滩乱七八糟的、尖的、碎的,被火药熏黑的石块当中前进;末了,到达了一个满是泥浆的水荡跟前,水是不断翻腾的,通过看热闹的人的脚底下向着小河里流。昂台尔马已经在那儿了,他先头用了种种巧妙的方法,种种被共忒朗称为他所独有的方法,穿过了群众当中,现在他用一种深沉的注意瞧着那道泉水先从地面涌出来再随着地势流走。
何诺拉医生站在他的对面,水荡的另一边,用一种不快活的惊异神气也瞧着泉水。昂台尔马向他说:“应当尝它一下,也许是矿泉。”
医生回答:“它一定是矿泉。这儿的泉水,无一种不是矿泉。将来不要多久,泉眼的数目一定会比病人多。”
昂台尔马又说;
“不过必须去尝它。”
医生简直不很考虑这一点:“至少应当等到它澄清了以后。”
那时候,每一个人都想看看。那些站在第二排的人把站在第一排的挤得站到了烂泥里。一个孩于滑倒了,使得大家都笑了。
阿立沃父子俩都在那里,用庄重的神气瞧着这件意料不到的事情,还不知道他们应当对泉水怎样安排。父亲是干枯的,一个瘦长的身子顶着一个全是骨头的脑袋,一个没有胡子的农人式的神气严肃的脑袋;儿子更比父亲长,一个长得异常的个儿,但是也瘦,嘴上两撇胡须,同时像是一个兵又像是一个种葡萄田的。
泉水里的气泡像是增多了,它扩大了体积,并且渐渐澄清了。
观众当中起了一个波动,立刻就看见拉多恩医生端着一个玻璃杯于露面了。他冒着汗,喘着气,望见他的同行何诺拉医生如同一个首先身入敌垒的将军似地,一只脚踏在新发见的泉水边儿上的时候,他发呆了。
他喘着气问:“您可曾尝过它?”
“没有。我等到它澄清了再说。”
于是拉多恩医生舀了一杯泉水,并且用着专家们品酒的那种深沉的神气尝着它。随后他高声说:“上等啊!”这东西本来并没有误他的事;后来,他举起杯子给他的竞争者说:“您可要?”
但是何诺拉医生是坚决地不爱矿泉的.同为他带着微笑答复:“谢谢!只须您品过就很够了。我深知它们的味道。”
他本来深知它们的味道,一切矿泉的味道,他也赏识它,不过用的方式是不同的。随后,他转过来向阿立沃老汉:“那抵不过您的好出品。”
老汉受到恭维了。
基督英看得够了,并且想走了。她哥哥和波尔又来重新穿过群众替她打开一条道儿,她靠在她父亲的胳膊上跟着他们走。她忽然滑了一下,几乎摔交了,后来瞧着自己的脚,才发现自己踏过一块血迹模糊的肉,肉上满是黑毛,又被烂泥裹得滑溜溜的;那正是被火药炸碎又被群众跌确的哈叭狗儿的残骸。
她呼吸迫促了,懊恼得忍不住流泪了。后来她用手绢子擦着眼睛,一面喃喃地说:“可怜的小畜生!可怜的小畜生!”她什么也不理会,她只想回家,只想关上房门去躲避。这一天,开场那么好,而对她说来结局却这样恶劣。是一个预兆罢?她那颗痉挛的心突突地大跳了。
在大路上,现在只有他们几个人了,后来他们望见前面有一顶高型大礼帽,和两幅像是一对黑翅膀一样招展的大礼服的衣襟。原来是盘恩非医生,他得到消息最迟,现在他正跑着,也像拉多恩医生一样手里端着一只玻璃杯子。
望见侯爷他止步了。
“是什么事,侯爷?有人对我说过有一道泉水?一道矿泉?”
“对的,亲爱的医生。”
“泉水来得充畅?”
“很充畅。”
“是不是是不是他们都在那儿?”
共忒朗郑重地回答:“当然,都在那儿,并且拉多恩医生已经化验过了。”
于是盘恩非医生又向前跑过去了,基督英瞧着他的样子,略略感到轻松和快乐,说道:“喂!不成!我不想回旅社,我们到风景区里去坐一坐罢。”
昂台尔马始终待在发现泉水的地方,瞧着泉水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