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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行知关上书房门,让许蓝坐下,亲手去拿杯子和茶叶。她知道老人家生怕她难受,拖着病体来安慰她,便忍住心中不快,站起身接过他手上的东西:“爸,还是让我来吧。”
她很想维持镇定,可是倒水的时候还是溅出了几滴。沈行知看了一眼桌面上圆圆的水渍,温言道:“蓝蓝,东西搁下,陪爸说说话。”
许蓝放下茶壶,想说句话活跃气氛,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行知拍拍她手背:“都是我治家无方,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许蓝强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委屈……”
“在我面前,你不用这么束手束脚的,高兴就是高兴,难受就是难受,放松点吧。我知道,楼下那两位实在让人看不上,但我这个老头子,还不算是糟老头,你嫁过来了,叫我一声爸爸,我就真把你当女儿看,不想看你憋屈的样子。”
许蓝眼睛发酸,抿了抿嘴,说:“沈乘风是故意的,我知道。可是我没有得罪过他,也一直对妈以礼相待,就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两个总是话里话外的刺激我,就不让我过得好受。”
“他们两个一直这样,不光是为难你,连沐风也吃过不少亏。你心里明白他们是挑拨就好,他们越是想看你们不和,你们就越要恩爱。”
许蓝轻声问:“爸,为什么妈会这样对沐风?我以前只以为是当妈妈的偏疼小儿子一些,所以没多问。但是嫁过来这么一阵,看到过几次冲突,总觉得她的行为已经不能用偏心来解释。”
沈行知握住茶杯,怔了良久,长长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我和蒋丹怡是商业联姻,没有用心去了解过她,只觉得她外在条件不错,家世好,能力强,待我和我家人也算温柔,所以就顺顺当当的同她举行了婚礼。婚后,我才发现她有异乎寻常的权力欲。但她一开始在我面前装贤妻,与我恩爱非常,暗地里却策划了一场商战,如果成功,她可以进一步蚕食御景,可在关键的时候,她怀上了沐风。”
他沉默了下来,目光复杂,过了半分钟才道:“她孕期反应非常严重,根本没精力再筹谋。她……甚至想过先打掉这个添乱的孩子……”
许蓝轻呼一声,脊背发寒。为了算计丈夫,不惜牺牲孩子,蒋丹怡的凉薄程度超乎了她的想象。
“还好,医生说了,按照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打胎可能会造成不孕。她只能保留这个孩子,而我在她疏于防备的时候,发现了商战的真正策划者,对她戒备了起来。”沈行知顿了顿,道,“所以,沐风的到来,对她来说是一场噩梦,加上她孕期反应严重,每过一天,对孩子就多一些怨恨。我虽然反感她,但看在孩子面上,一开始是有空就去陪她的,可她就和疯婆子一样怨我,一言不合就对我动手,后来还回娘家,联合一家子人给我施压。我当时年轻,忍不得这口气,后来干脆就不理会她了。她怨气更深,最后导致了早产,她大出血,吃了不少苦头。所以说,虽然沐风是她亲生儿子,但对她而言,是坏了她的计划,伤了她的身体,甚至险些危及她生命的灾星。”
许蓝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沐风生下来,身体非常弱,可是她厌恶这个孩子,蒋家请的保姆看人下菜碟儿,对沐风疏于照料,我再次和她起了冲突,把孩子抱走,交给我父母抚养。她基本不去看孩子,本就没多少感情,这下更淡了。后来她在与我的斗争里落败,底气不足,终于开始把心放在这个家上,关心孩子,讨好我,因为离婚对她不利。”
“她既然开始关心沐风了,毕竟是亲生儿子,总该培养出一些感情吧。”
沈行知讽刺的笑了笑:“她看见儿子和爷爷奶奶更亲,心中不忿,居然去对沐风说祖父母的坏话,想离间祖孙关系。可这一招也失败了,她处境更加艰难,就更怨恨沐风不贴心。”
许蓝想起蒋丹怡对沈乘风的宠爱,问:“她觉得沐风不听话,所以把全部的母爱都倾注在乘风身上了,对吗?”
沈行知露出屈辱之色,喝茶缓了缓,道:“我准备和她离婚的时候,她想法子怀孕了,这下离婚就难办了。乘风对她而言,就是福星,加上长得像她,所以生下来就备受宠爱。他从小长在她身边,又嘴甜会讨好人,她不可能不喜欢。乘风被宠坏了,我有心教养,可教训之后,转眼她就去哄孩子了,我的苦口婆心全部成了无用功。沐风也尽力的纠正弟弟的性子,但毕竟是晚辈,乘风一找蒋丹怡告状,沐风就只能罢手。后来我身体状况恶化,沐风为了替我分忧,又忙着在公司站稳脚跟,我们两个都没有足够精力管乘风,所以……家里的情况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段豪门秘辛又荒唐,又悲剧,许蓝消化了许久才理清楚脉络。
沈行知握住她的手说:“蓝蓝,是不是觉得夹在沈家旧怨里左右为难?我和你交个底吧,对于蒋丹怡和乘风,你能维持表面的情分就好,如果他们咄咄逼人,你连这个面子也不必给他们。你硬气起来,慌张的反而是他们,毕竟沈家不和的消息传开,他们根基不如你和沐风,受到的损失会更大。你看,他们现在想为难你,都不能直接给你脸色,只能耍刚才那种鬼蜮伎俩……”
许蓝胸口蓦地一疼。
沈乘风的确只耍了个小花招,但这个花招正好击中了她的软肋。
沈行知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温言道:“沐风并不想让你难过,只是,叶珊的死给他的冲击过大,他需要时间慢慢消化。”
许蓝低声道:“我知道,就算去世的是个普通朋友,想起来也会心里难受,何况是他真心爱过的好女人。我……我也不想就此事多纠结,我和他说过,清明和忌日扫墓,他不必顾忌我,知会一声就行了。叶家已经败了,如果他连墓都不扫,也对不起他们曾经的情分。”
沈行知温和的看着她:“我就知道,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姑娘。其实,过了这么多年了,他现在对叶珊的执念,更多的是愧疚。他有没有对你说过叶家的事?”
许蓝点了点头:“说过一些。”
“我想,叶珊的死,他应该没有和你详说过。”沈行知看向窗外,缓缓道,“他俩曾经感情的确很好,但是叶珊毕竟是叶家的女儿,叶家先是算计沈家,后来又因沈家而败,有这样的仇恨纠葛,她和沐风已经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单纯的相爱,他们都怨恨对方的长辈,又戒备爱人会为了家族利益对自己动手,最后他们还是分手了。沐风接受了现实,但因此失魂落魄,失眠,酗酒,我怕他在外放纵时沾染更可怕的东西,就把他关在家里,他睡不着,我就让他吃安眠药,强迫他休息。所以,叶珊出车祸,被送入医院抢救,奄奄一息的时候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因为睡得太死了,没有接电话。醒来之后,叶珊已经去了。”
许蓝听得眼睛发红。
“她临死前只想和他说句话,可他没能够满足这个小要求,所以他很愧疚,对我给他吃药的行为也一直耿耿于怀。”沈行知递给她手帕,柔声道,“他愧疚很久,但不见得他会再爱叶珊很久。蓝蓝,你对沐风的意义是不同的,他现在也正在慢慢的接受你。你很优秀,男人喜爱的品质你基本都有,对你自己有点信心,嗯?”
许蓝闻言,泪流满面。
自信?在叶珊面前,她有什么资本去自信?
刚刚在旧照片上对叶珊惊鸿一瞥,她就被对方的气场镇得有些喘不过气。
照片上少女散发出温柔甜蜜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亲近,想怜惜,甚至连她的嫉妒也转化成了感叹——如此佳人,怎会早早香消玉殒,上天为何如此残忍!
叶珊四周是开得繁茂的牡丹花丛,姚黄魏紫绚丽夺目,却通通沦为她的陪衬。
光论相貌,叶珊并不比她强多少,可是眉宇间的从容恬淡,让人心中浮躁如同被水冲去,杂念被荡涤一空,给人一种感觉——你心中的痛楚可以尽情对她倾诉,而她花瓣似的嘴唇里绝对不会吐出刻薄的言辞,只会柔柔的安慰你,给你出主意,你若是不想说话,仅仅拥她入怀,她的体温能让再冷的心温暖起来。
光看照片就能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亲近之意,何况她本人?
许蓝看向一旁,想转移注意力,身边的书柜玻璃门仿佛一面镜子,映出了她的容颜。她无疑也是美丽的,可是被亲生父母冷待,算计,让她对这个世界都有戒心,眼眸里隐约的冷意藏也藏不住,她在职场摸爬滚打,虽然没有做过不正当的事,可殚精竭虑往上爬的经历,让她眉梢眼角染上精明,世故,与刻薄。
她怎样和叶珊比?
沈行知打断她的思绪:“蓝蓝,哭什么呢?”
许蓝用力的擦着眼睛:“信心得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上,我有自知之明,叶珊通身的气度,我没法比……”
沈行知皱起眉毛,声音严肃了些:“你这是软弱。叶珊再好,也是个死人,你鲜活的存在于这个世界,拥有无数希望,为什么要和已经逝去的人比?再说你是完全不同的人,有属于你自己的特点,你的坚韧和不服输的劲儿,叶珊也比不了!”他停了停,放缓了声音,“气质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用钱堆出来的。所谓居移气,养移体,你欠缺的,不过只是历练罢了。等你适应了现在的生活,过几年,你不会输于任何一个大小姐。”
许蓝离开沈宅之后,叶珊的脸依然在眼前不停浮现。她心中烦躁,往车窗外看了看,对司机说:“你找个地方停下来,我去喝个下午茶。”
咖啡厅有个露台,撑着阳伞摆着鲜花,坐着看街景相当舒服。许蓝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单,茶点送上来之后,她却没什么胃口,搅了搅杯中奶茶,便盯着露台外的街景发愣。
过了不知道多久,有新的客人来,侍应生热情的迎上前,语气随意而熟稔,想必是常客:“叶先生,还是老样子?”
那人低低的“嗯”了一声,许蓝听到不远处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想必那人已经落了座。她微微皱眉,本来露台上只有她一人,独处空间,没有人能看到她脸上的失意,可现在……
她调整了一下椅子的角度,让自己背对此人,可是莫名的,她总觉得那人在看她,空气中也渐渐的充盈了男士香水的气息。
这味道独一无二,十分熟悉,她猛然回头,看到了叶琛的脸。
叶琛骤然和她对视,表情也僵了僵,然后勾了下唇角,似乎是打招呼,但他很快又移开视线,垂下头,神情漠然,仿佛她并不存在,仿佛刚才他没有凝视过她。
许蓝血液飞速流动了起来,她恨他的始乱终弃,也排斥他那张能看出叶珊影子的脸,总之她是一刻不想在这里多呆了,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起身离开了咖啡厅。
叶琛看着她如同风一样急匆匆离去,怔了片刻,用力的抹了下脸,站起来走到她刚才坐的位置,看向街道。
街边停了一辆出租车,一个男子走过去想打车,却悻悻离去,想必是被拒载。他不由得好奇的看向那辆出租车,车窗是打开的,里面的司机的脸似曾相识。
他凝目仔细端详片刻,脸色忽的一变。
许蓝洗了个脸,从露台侧面的出口大步走出去,径直走向那辆出租车。叶琛心咯噔一跳,扬声道:“蓝蓝!别上那辆车!”
许蓝哪儿会听他的,走到车边就拉开了车门坐上去,对司机报了个地址,然后看向车窗外。
叶琛竟然撑着露台边缘纵身跳下,急急往这边跑。她愣了片刻,移开视线,定了定神,对司机说:“你好,麻烦你不要抽烟,好吗?”
司机回头对她笑了笑:“美女不要我抽,我就不抽。”说罢直接把烟头摁熄在副驾座椅上。
许蓝身子就像被浸入冰水,骤然凉透。
最痛苦的那一夜从脑海里浮现,狞笑的男人伸出手,用力的撕扯她的衣服,掐拧她的皮肤。
这个司机,正是那两人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