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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坊间流言,说林冲娘子曾在岳庙和陆谦家,两度被他滋扰过,略一计较,便知其来意,心道:“这个刷子踅得紧!你看我着些甜糖抹在这厮鼻子上,只叫他不着,那厮专一会讨东京良家便宜,且教他来老娘手里纳些败缺。”
原来这个开茶坊的王婆,也是不依本分的。端的这婆子:开言欺陆贾,出口胜隋何。只鸾孤凤,霎时间交仗成双。寡妇鳏男,一席话搬唆捉对。
略施妙计,使阿罗汉抱住比丘尼。稍用机关,教李天王搂定鬼子母。甜言说诱,男如封涉也生心。软语调和,女似麻姑能动念。教唆得织女害相思,调弄得嫦娥寻配偶,只见高衙内上前唱个肥喏道:“王干娘,可识得小生否?”
这王婆脸上如开两朵大花,笑道:“哎呦,今日是什么风,竟能把衙内吹来,衙内大名播于东京,老身如何不识得。”只见高衙内一转踅入王婆茶坊里来,水帘底下,望着林冲门前帘子里坐了看。
王婆笑道:“衙内却才唱得好个大肥喏!叫老身如何消受得起!”高衙内也笑道:“干娘,你且来,我问你:间壁有位娘子,可是林教头老小?”王婆道:“他是阎罗大王的妹子,五道将军的女儿,问他怎地?”
高衙内哼了一声,朝着林冲门前只顾望。王婆故做不看见,只在茶局里煽风炉子,不出来问茶。高衙内叫道:“干娘,点两盏茶来。”王婆应道:“这就来。”
便浓浓的点两盏姜茶,将来放在桌子上。高衙内道:“干娘相陪我吃个茶。”王婆哈哈笑道:“我又不是影射的。”
高衙内笑将起来,去身边摸出一两来银子,递与王婆,说道:“干娘权收了做茶钱。”婆子笑道:“何消得许多?”高衙内道:“只顾放着。”婆子暗暗地喜欢道:“来了,这刷子当败。”且把银子来藏了。
便道:“老身看衙内有些渴,再吃个宽煎叶儿茶如何?”高衙内道:“我有一件心上的事,干娘若猜的着时,输与你五两银子。”王婆笑道:“老娘也不消三智五猜,只一智便猜个十分。衙内,你把耳朵来。你脚步紧,赶趁得频,以定是记挂着对门那个人。我这猜如何?”
高衙内笑起来道:“干娘,你端的智赛隋何,机强陆贾!不瞒干娘说:那日在岳庙,见了这一面,却似收了我三魂七魄的一般,只是没做个道理入脚处。不知你会弄手段么?”
王婆哈哈的笑起来道:“老身不瞒衙内说:我家卖茶,叫做鬼打更。三年前六月初三下雪的那一日,卖了一个泡茶,直到如今不发市,专一靠些杂趁养口。”高衙内心中暗暗冷笑:“原来这婆子也是瞎猜,不知道我早媾得林娘子四回!”假装奇道:“怎地叫做杂趁?”
王婆笑道:“老身为头是做媒,又会做牙婆,也会抱腰,也会收小的,也会说风情,也会做马泊六。”高衙内道:“干娘端的与我说得这件事成,便送十两银子与你做棺材本。”
王婆道:“衙内,你听我说:但凡捱光的,两个字最难,要五件事俱全,方才行得。第一件,潘安的貌。第二件,驴儿大的行货。第三件,要似邓通有钱。
第四件,小就要棉里针忍耐。第五件,要闲工夫:这五件,唤作"潘。驴。邓。小。闲"。五件俱全,此事便获着。”高衙内心中冷笑,口中却道:“实不瞒你说,这五件事我都有些:第一,我的面儿虽比不得潘安,也充得过。
第二,我小时也曾养得好大龟。第三,我家里也颇有贯百钱财,虽不及邓通,也得过。第四,我最耐得,他便打我四百顿,休想我回他一下。第五,我最有闲工夫,不然,如何来得此间?干娘,你只做成我!完备了时,我自重重的谢你。”
王婆道:“衙内,虽然你说五件事都全,我知道还有一件事打搅。也多是扎的不得。”高衙内说:“你且道什么一件事打搅?”
王婆道:“衙内,休怪老身直言:但凡捱光最难,十分光时,使钱到九分九厘,也有难成就处。我知你从来悭吝,不肯胡乱便使钱,只这一件打搅。”高衙内道:“这个极容易医治,我只听你的言语便了。”
王婆道:“若是衙内肯使钱时,老身有一条计,便教衙内和这雌儿会一面。只不知衙内肯依我么?”高衙内道:“不拣怎地,我都依你。干娘有甚妙计?”
王婆笑道:“今日晚了,且回去。过半年三个月却来商量。”高衙内只是冷笑,见四下无人,蓦地里拍案而起,恶狠狠道:“贼婆娘,欺到你家小爷头上!
本爷玩良家无数,还需你来打搅!这双林娘子与本爷情投意何,早与我挨光多回,回回畅美无匹,早不要她家男人,床间只说起你这婆娘多嚼舌根,坏她名节,恁的气煞本爷!
今日特来拿你消遣,瞧你还敢多嘴多舌,叫我父抄了你的家!”言罢取了十两银子抛在地上,又道:“你若肯听我言,便取了这十两银子去,若不肯时,我再与你计较!”
这花太岁恶名素着,王婆如何不省得,听了这话,吓得全身发抖,一屁股坐在椅上,原来他早已媾得林娘子多回,却来封她的口,这太岁是何等样人,谁惹得起,若不答应,只怕不日便丢了性命。当即自打耳光,颤声道:“都怪老身眼浊。
也不想也不想衙内何等何等风流人物,被衙内瞧中的东京良家,哪有不得手的,何需老身多事
衙内与林娘子实是一对璧人,端是她好福气老身从今往后,绝绝不敢再说半句林娘子闲语这银子老身万不敢收”高衙内“哼”了声,眼皮一翻,得意坐下,冷笑道:“你当真愿听我话时,这银子你便拿去使。”
那王婆扑通一声跪倒在这太岁膝下,颤声道:“老身还想多活几年,衙内但有吩咐,老身莫有不从莫有不从!”
高衙内哈哈大笑,问道:“此间可有流言蜚语,说起林娘子与本爷挨光之事?”王婆陪笑道:“日常也有人说起,都说那美娘子曾被衙内滋扰,但被林教头救了,没人疑她早与衙内搭上,倒多有夸她贞烈”
高衙内笑道:“如此最好。那美娘子爱本爷极深,甘愿与本爷挨光,只是面皮薄些,不想有人说三道四。”他从地上拾起那锭银子,塞入王婆手中,又道:“她是本爷心头肉,早晚要纳了她的。
本爷也不想听到半分闲言碎语,我又瞧你是个会说话的,坊间还须靠你多传她贞烈事迹,好叫美人颜面有光,你可愿做成此事?”王婆跪地接了这银子,谄笑道:“衙内客套了。
实乃小事一桩,老身定当在邻舍面前,说尽林娘子好话。老身朽木一个,只一个好处,凡事无论如何离奇古怪,只要从老身口中说出,别人还是要信的,衙内只管放心”高衙内将这老妇扶起,翘起二郎腿来,点头道:“王干娘,本爷与那美娘子之事,只说与你一人知了。
他日若再有半句闲话入我耳中,只得拿你是问!若坊间广传林娘子美名,来日却要重重赏你,你可理会得?”
王婆打了一个寒颤,知道此后只能为林娘子说话,再无余地,忙拭了拭头上冷汗,陪笑道:“理会得,理会得,衙内放心便是。”
高衙内满意道:“如此你便对邻里这般说是了就说林冲私下常教我枪棒,我便是是那教头的挂名徒弟,岳庙和陆府之事,皆弄错了人,是太尉府一家将所为那家将那家将早被本爷赶出东京。此事你可说得人信?”
王婆谄笑道:“说得信,说得信,老身这张嘴,便是黑也能说白,死也能说活,包叫人信。”高衙内又道:“过会儿林冲那厮要去画卯,我便要入他家中与他娘子作乐,若被人瞧见我入林家,你如何说?”
王婆略思片刻,笑道:“好说,好说,就说衙内得教头允诺,入林家抄习枪棒武谱只是那林教头,本领了得,若有人告知你擅入他家衙内当真不怕那林冲恶了您?”
高衙内得意冷笑道:“林冲那厮今日便要下狱,如何知道我入他家?干娘却怕什么?”那婆子只听得全身冷汗直冒,忙道:“原来如此,衙内衙内好生了得,您只顾入林府去,老身便为您为您把风便是老身这就去为衙内奉些茶点早食”
把眼向林府瞧去,撇嘴心道:“老娘还道这张若贞是个贞烈货色,原来早红杏出墙,却是个风流雌儿,可苦了他家官人,呵呵,八十万禁军教头,又当如何”
正是:迷魂阵里出奇兵,岂是风流胜可争?安排十面捱光计,只教武师入陷坑。高衙内边吃早茶,边向林冲门前看望,拈指间,不觉朝曙初现,已近辰牌时分。
但见一道绚丽初暾洒向林府正门,照得一对古铜门环闪起一片金光。心道:“我府内的下人也该到了。”
刚过辰时,果见门首来了两个承局,叩门叫道:“林教头,太尉钧旨,道你买一口好刀,就叫你将去比看,太尉在府里专等。”门内林冲听得说,嚷道:“又是什么多口的报知了,且稍等片刻。”
两个承局只顾催林冲快拿了那口刀,随他们去。过了老半晌,方听“咯吱”一声,那门开了,林冲头戴一顶绿纱抓角头巾,脑后栓了两个白玉圈连珠鬓环,手提一口带鞘古刀,抬刀摭那绚烂朝阳,急冲冲随两个承局直往城中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