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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起来,推开轩窗看时,天空竟下起了小雪。
北风贴着面颊刮过,吹在身上竟带着针刺般的寒意,如柳絮般的飘雪在半空中盘旋飞舞,瑟瑟的开了一片天地。秦颜将胸口的衣襟拉紧,侧过身子依在窗棂上,看着窗外的雪景微微出神。正默然想着,脸上突然掠过丝丝凉意,秦颜伸手轻抚,手中水痕犹在,透着沁凉。她抬眼望天,漫天雪花纷扬,落于尘埃时消融不见,脑海中忽然闪过无数画面,令秦颜微微失神,良久,她收回视线,不再去看窗外的雪景。
寝宫的门突然被推开,环儿施施然的踏进正殿,见秦颜靠在窗旁,目光空茫,气息几乎与窗外的雪景融为一体,从未见过秦颜这般神态的环儿心中有些担忧,迟疑中她轻唤了一声:“娘娘。”
秦颜转头看向环儿,空茫眼神的瞬间消逝,神采复又回到眸中,色如点漆,似乎还是环儿初见时那个冷漠疏离的皇后。
收回思绪,环儿低声道:“娘娘,今日是与杨妃约定的日子,外面还在下雪,要不要奴婢去通传一声,说娘娘改日再去?”
“不必了。”秦颜起身站好,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她看着环儿道:“人无信则不立,许了承诺便不能轻易更改。”
去琴宫的路上,两旁尽是精心雕琢的楼台亭阁,高低错落,交相掩映,在清晨中显得庄宁祥和。秦颜不疾不缓的走着,天上飞雪在纸伞边缘纷然而落,在她身外形成一道素白的雪屏。
到了琴宫,秦颜拍了拍化在肩上的水迹,将身上的狐裘裹紧,她轻轻敲了敲院门,等了片刻,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
前来应门的正是小蔻,她眼神瞟了一眼身后,转头对秦颜行了一个礼道:“奴婢叩见皇后娘娘。”
将伞收好,秦颜抬头看着她身后的宫殿问道:“杨妃现在何处。”
“启禀娘娘,杨妃今日身体有些不适,正在内殿休息,奴婢这就去通传一声,请娘娘随奴婢前来。”说罢,她取过秦颜手中的伞,先行一步在前方带路。
以前来琴宫时,秦颜多是向杨妃讨教琴艺,并未进过内殿,所以这次被带小蔻带着,秦颜借机打量了一番。杨妃寝宫的布置道和她的人一般,简洁中不失优雅,透着一股书香之气。
拨开门帘,秦颜正看到杨妃正翻身下榻上,见秦颜已经进来,脸上有些惭愧道:“妾方才听到动静,猜想是娘娘来了,不能及时迎驾,请娘娘不要怪罪。”
秦颜见她将倒要倒的样子,连忙上前几步搀扶着她,将她送回床榻之上道:“杨妃你有病在身,此番不必多礼。”
“妾听说娘娘遭逢大劫,本想亲自前去探望,无奈体弱多病,整日只能缠绵病榻,本以为有了起色,没想到病来如山倒,此次失约于娘娘,妾心中十分内疚。”杨妃一声长叹,低头时连连咳嗽。
有杨妃所在的地方,似乎总能弥漫着一丝幽怨的气息,秦颜看着这重重深殿,心中涌起千头万绪。
“娘娘。”
杨妃突然响起的声音将沉浸在思绪中的秦颜惊了一下,她转过头去,见杨妃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她坦然道:“杨妃有话便直说吧。”
杨妃迟疑片刻,声音低柔道:“妾先前听杨溢说过,娘娘入宫前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不错。”
秦颜诚然答道,看来杨妃今日要说的事与杨溢有关,能让一向不问世事的她出面,这件事应当有些棘手,想来也只有一月前的宴会遇袭事件,做为当时的羽林军统领,自然脱不了干系。
果然不出秦颜所料,杨妃接着道:“妾听闻了宫中宴会遇刺的事情,如今一个月的时限将近,此事还未能有个头绪,听说皇上的意思是要准备将一干人等治罪,妾今日斗胆,请娘娘念在与杨溢有些渊源的份上,向皇上说情免他重责。”
原来生病不过是个借口,想让她替杨溢求情才是真。
秦颜突然起身,与她隔了有些距离,看着杨妃希冀的目光,她反问道:“杨妃难道忘了,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宫中历来的祖制,即使身为皇后也不能逾越,请恕我无法相助。”
听完秦颜的话,杨妃急的连咳了几声,脸上顿时透出一种病态的嫣红,她面色显得十分忧心,但语气依然温婉道:“妾知道提出这种要求实在强人所难,可妾只有这么一个弟弟,骨肉亲情无法割舍,请娘娘能体谅妾的莽撞。”
秦颜摆了摆手,语气不容质疑道:“此事杨妃不必再提,再者皇上处事向来是非分明,若查明杨统领并无过错,相信皇上也不会强加罪责于他。”
话已至此,杨妃也不好强求,她按下慌乱的心神,低头不再说话。
秦颜知道再留下去也无益,于是对沉默不语的杨妃道:“我的手在上次遇袭中伤了筋骨,在琴艺方面怕是再不能发挥所长,前些日子多有叨扰,希望杨妃日后安心静养,早日康复。”
杨妃自然明白秦颜话中的意思,她正准备回话时,秦颜接着道:“我出来已有些时候,也该回宫了,你且安心养病,不必相送。”
看着秦颜毅然离去的身影,杨妃不禁想起她们初次见面时,秦颜也说过这番话。她放松身体躺回枕榻之上,一向温婉如莲的面容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转瞬即逝。
雪下的越发大了。
小蔻将秦颜送到院外,秦颜见四下无人,在取伞转身的同时状似随意道:“你在这里可还习惯?”
抬起头,小蔻有些受宠若惊道:“因为杨统领的缘故,杨妃十分信任奴婢,晨妃事后也一直没有找奴婢的麻烦,奴婢在里很好,多谢娘娘为奴婢挂心。”
“习惯便好。”秦颜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她看着小蔻柔声道:“再等些时候,我便送你出宫与家人团聚,好不好?”
“可是奴婢还有两年才能出宫呀。”小蔻疑惑道,虽然很想早点出宫,可她明白自己入宫不过一年,不可能如秦颜所说的这么快便能出宫。
对小蔻的疑惑,秦颜并不打算解释,她无声中撑开手中的伞举起,在步入雪地时,秦颜忽然转身对仍然一脸不解的小蔻目光真诚道:“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不等小蔻回答,秦颜已经转身离去,冷风吹得她衣袍翻卷飞扬,身后苍茫的飞雪衬得她形单影只的背影无比单薄,渐渐的,那道孤离的身影被风雪吞噬,终于不能看清。
小蔻一直目送着秦颜的离去,不知为何,看见她消失在风雪的尽头,就象是永远不会回头再见。
秦颜方到旌德宫门口,环儿后脚就跟上来,替她将带着湿气的狐裘解下,然后帮她换上一身干爽的棉衣。
刚刚穿扮妥当,秦颜正要进殿,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白胖的人影突然朝她撞来。秦颜一惊之下,下意识向左的闪避开。不多时,便听到那白影惊呼一声,与秦颜堪堪错开。片刻后,只见李琰一脸失落的看着秦颜,声音无限哀怨道:“皇后姐姐,我等了你好久,你再不回来我便要睡着了。”
秦颜对自己方才的行为一点也不觉得愧疚,倒是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李琰,奇怪道:“怎么一段时间不见,你越发的胖了。”
李琰一听,急忙道:“皇后姐姐你一定看错了,只是因为冬天来了,嬷嬷说穿多些便不会生病,不信你看看。”
说完,李琰在原地着转了一切圈,动作十分迟钝笨拙,倒象是一只左摇右晃的鹅,看得秦颜十分不忍心,她只好开口劝道:“你不用再转,我大概知道了,你衣服穿的是很多。”
李琰这才停下动作,露出十分欣慰的笑容,他伸出小手上前将秦颜的衣摆拉住,秦颜低头时,见拽着自己衣服的手又胖又短,她不禁脱口而出道:“你以后还是少吃些,不然长不高。”
李琰当然听不出来秦颜这话是嫌弃他长的太胖,只是满心欢喜的应承着,一边拉着她往正殿走一边开心道:“皇后姐姐,你先前答应要做荷花糕给我吃,我现在就想吃,好不好?”
“怎么会突然想吃荷花糕。”秦颜眉头微皱,但没有拒绝李琰的要求。好在环儿早前收集的荷花现在还可以用,她思索片刻,才对李琰道:“想吃的话,得等上些时候。”
李琰忙不迭的点头道:“我等我等。”
一个时辰后,李琰拿着手中吃了一口的荷花糕,面色为难的看着秦颜道:“皇后姐姐,我怎么觉得这个荷花糕的味道跟我从前吃的不大一样呀?”
秦颜眼睫微敛,将尝了一口的糕点不动声色的放回盘子里,脸色平静的转头对环儿道:“你来说说为什么。”
环儿眼皮无端的抽*动了一下,又不是她做的,她如何知道是为什么,可她实在不敢说出实情。于是在李琰万分好奇的目光下,环儿艰难的开口道:“大概是因为里面的盐放多了?不对”环儿斟酌了一下,继续道:“或者是里面的糖放少了也说不定。”
“原来如此。”李琰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对环儿道:“因为这样,你做的糕点才这么难吃吧?”
环儿扭头看秦颜,见她正举着一杯茶细细的饮着,并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道:“是奴婢手艺不精,让殿下见笑了。”
李琰倒不在意,只是转头对着秦颜讨好道:“等明年开春了,宫里又有许多花要开,可以拿来做各式各样的糕点,下次皇后姐姐亲自做给我吃好不好?”
秦颜放下手中的茶杯,里面的茶水不见少去,她和颜悦色道:“那你喜欢什么花?”
李琰偏头想了想,终于答道:“我自己喜欢的花是菊花,可太傅偏让我喜欢牡丹,说菊花太过清寒,太子不能喜欢,而牡丹乃花中之王,是王权的象征,只有它才配的上权贵的身份。”
秦颜冷哼一声,眼中透着不屑但面上依旧温和的笑道:“不必信他的,不过是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到你权倾天下,你便是主宰,无需迎合那些浮华虚名,只有旁人迁就着你,你若喜欢没人敢反对。”
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李琰象是突然想起什么,神情兴奋道:“皇后姐姐,你喜欢什么花?告诉我,到来年春天我送你好不好?”
秦颜一怔,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她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眼也不抬的随口道:“野花。”
“啊?”
李琰不解,他早将脑海里知道的各种花名过了一遍,惟独没听过这个名字,于是他试探着问道:“这花很稀有么?”
秦颜轻笑出声,肯定道:“不稀有,还随处可见。”看着李琰暗暗窃喜的模样,她顿了顿,淡声补充道:“惟独皇宫里没有。”
李琰圆圆的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