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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宥的春雨总是淅淅沥沥没完没了。
央姬拎着蜜荷色的曳地裙裾,打听到储升在书房里。
央姬向守在房外的婢女颔首,温婉道:“烦请这位姐姐通禀一声,央姬求见九千岁。”
朱红大门吱呀一开,浓郁的檀香味窜了出来。
央姬收回手,双手交叠拢于袖中,手心互掐,才让自己镇静些许,跟着婢女进去。
一炷檀香被窃入的风扭了腰。
婢女退下,门吱呀一声被关起。灼灼的烛火映的储升这张脸晦暗不清。
央姬恭敬福身道:“央姬见过义父。”
半晌。
央姬的手心和脊背冷汗津津。
储升这才淡然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本公公还未自作多情到以为央姬是来孝敬本公公的!”
狭仄的空气为之窒息。
央姬跪下:“央姬确有一事相求。”
“央姬也不掂量掂量,本公公是你有资格来求的吗?你且回到我儿那好好吹吹枕边风吧,本公公以为这才是识时务者的作风,央姬以为呢?”储升阴阳怪气道,直接下了逐客令。
且不说央姬若吹了枕边风,小千岁会不会应……
便是这枕边风央姬也吹不来的,她怜他、敬他,明知他不问世事,怎舍得让他难为?
两颗心好不容易靠近一点点,怎能又添沟壑?
“义父既然这般说了,央姬不求便是。但是央姬有一进言,义父不妨听听。”央姬既然来了,已然无惧善终与否。
“哼,本公公倒要听听这姬门出来的有多大能耐!”储升眸中厉芒一闪。
央姬抬首,仰望储升,逼迫自个气定神闲,言道:“央姬以为,这帮不识时务的文人,该死!只是这死法……”
“哦?”
央姬狠了狠心,“这帮文人一死,可就坐实了义父祸朝乱政,坐实了耿姓名不正言不顺,可谓是一石二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届时民怨更愤,央姬怎么瞧着都是对义父不利……”
央姬香背湿透。空气一片冷凝。
“哼,杀与不杀,世人不都这般说?这太监不过少了一物,连带着做什么都是祸国殃民!央姬在姬门十五载,本公公倒是觉得央姬算是白待了……”
央姬从储升的面上看不出丝毫端倪。冷汗却压抑不住。
央姬只得道:“央姬不信百无一用的书生敢做出这等事,义父以为呢?”
“哦?这个说法倒是独特。”储升似笑非笑。
“其一:文人受谁指使?义父不妨顺藤摸瓜,届时一网打尽不留后患,才是上上之策!
其二:文人最是迂腐清高,如此卖命,不为钱财和名利,是谁能够买动?其幕后主使必然不同凡响,这才是当务之急!
其三:辛肃一行在文人中颇具号召力,口诛笔伐煽动百姓,如此后果不堪设想,义父苦心经营多年岂不毁于一旦?”
央姬说完,整个人近乎虚脱。时下,她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储升冷哼道:“央姬口口声声说有主使,央姬又何出此言?难不成央姬知道?”
一个念头在央姬脑中瞬间盘旋。
辛肃是陆忠的得意门生,自然受命于陆忠。
陆忠假死,前世与裴羽共谋,他们为了扳倒宦臣一行,不惜打开国门引朝宥国铁骑而入……
连大宥百姓人命都不当回事,何况这三十有二条文人之命?
央姬匍匐跪拜,恭敬道:“央姬浅薄,义父自有定夺。”
储升站了起声,缓步走到她的面前,屈身蹲下,食指赤金嵌红珊瑚碎珠护甲尖锐的抚上央姬琉璃般薄脆的下巴。
央姬被迫抬起头。
储升道:“要本公公放过他们,你得服侍好本公公。本公公向来不屑女色,但是五姬可是万里挑一的妙人儿,本公公倒也有了凡心了。”
储升的尖锐护甲戳进央姬的葱黄罗衣。央姬匍匐着往后一退,用手护住被划裂的领口。
央姬恐惧的一路倒退,“义父,央姬进言已毕,就此退下。”
“你以为你今儿能跑得掉吗?”
央姬拔簪对着颈项,视死如归:“央姬死也不从。央姬生是千岁的,死也是千岁的,还望义父成全。”
“同样是宦臣,我儿能行,本公公为何不行?央姬可要知道,我儿可不懂这闺房……”
储升向她逼近。
储升话锋一转,开始诱道:“左右本公公也不能真破了你,你就算服侍了本公公,我儿也是不知。央姬何故做这烈女态?甚是无趣!”
央姬握簪的手都在抖,坚定不移:“央姬慕千岁久矣,从一而终,死也不可撼动。”
储升依然逼近。
央姬的银簪就要划破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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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红的大门被一脚狠狠的踹开。
宫容负手站在门外,春雨初霁,天空说放晴便放晴了,阳光把清冷的白色身姿镀上温暖的金色。
央姬跪在地上,泪如雨下。
宫容冷淡的直视储升,“义父这是要染指宫容的女人?”
储升哈哈一笑:“难道我儿连个女人都舍不得孝敬为父?”
宫容勾唇一笑,笑意甚冷。
“普天之下,为央姬不行。”宫容一语断音。
“哦?何解?”储升冷笑阴寒。
宫容面朝天际,“宫容此生,只有央姬一人。央姬此生,只能伺候宫容一人。”
“任何人都休得介入。义父也不行。”
不是誓言,却有千钧之重。
“那为父就更留不得这个祸水了!”储升玉掌高高的抬起,拍了两声。
二十个黑影在院中依次列队,面容隐在黑色的帷帽中,黑衣飒飒,日头都为之一暗,阴风阵阵。
宫容不为所动,侧身看她,面色不显,却于无声之中抚平她的担忧。
殊不知,如此央姬更为担忧。
央姬俯身叩拜:“千岁误解义父了,是央姬唐突了义父,央姬万死。”
额头搁在水袖上。泪痕打在葱黄的袖口,宛如一晚露水湿了初秋的草地。
央姬泣不成声,还要揽罪于身,宫容却不给她说话的余地。
“宫容要护的人,无人可动分毫。义父莫不是忘了?”
储升冷哼:“为父倒要看看你拿什么来护?”
宫容肃立不动,缓缓开口:“你们二十个,真要与本公子作对?”
宫容搀起央姬,将她揽入怀中,就要离开。
储升痛心疾首:“我儿就是这般对待自己的恩人?”
“宫容视义父终身为父。义父当知道,宫容从无虚言。”
“好!好!我儿既无虚言,今日你若能走过去,为父再不为难央姬。”
储升拍掌三声。二十个黑衣人抽鞭而出。一丈长的黑鞭宛如游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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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成两队的黑衣人执鞭为他们开了一条路。
黑鞭如蛇,央姬抬首望他,“千岁,央儿不值得千岁如此。”
宫容捏了捏她的下颚,滚烫的泪水落于指尖。
“我说过,若我活着,许你富贵荣华。若死了,保你一世无虞。”
宫容是在表态,他做什么,都是无关爱情。
“你说此生只我一人,都是假的?”
宫容浅笑,笑的淡薄,轻声道:“骗骗义父罢了。这你也信?我又不是男人,何需女人?”
宫容趁她不防,左手穿入她膝盖下的胫骨结节,将她拦腰抱起。
宫容沉着的向前。
黑鞭轮着甩上宫容的背脊。白衣裂帛嘶哑。两道血痕触目惊心。
宫容继续向前。
又一轮黑鞭甩上。宫容腰杆笔直,清瘦的胸膛颤都没颤一下。
央姬窝在他的怀里,泪水浸湿他的胸口。
宫容每一步都是不折不饶。
衣衫裂出道道血口,鲜红的血液在白瓷般的玉肌上触目惊心。
第十五鞭。
储升捂着胸口,袖中手指痉挛,大声道:“住手!住手!都给本公公住手!”
储升败退。
宫容莞尔,嘴角渗血:“义父最是疼我,自是不舍,你看,我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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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外,一辆锦绣马车已在此等候。婢女立于马车边,掀开绣帘。
宫容抱着央姬而入。
宫容搁下央姬,独坐一隅,面无表情,背后血迹荼靡一片。
央姬止住了哭泣,见他距离她这般远,难受的紧,担忧道:“央儿给千岁看看伤处可好?”
宫容冷淡道:“还是莫污了央姑娘的手,宫容无碍。”
宫容显然更加疏远她。
她手绞着袖口,焦虑难熬,却无能为力。
宫府与储府很近的。饶是如此近,央姬却仿佛走了好久好久,久到她的呼吸都快停滞。
宫容披上一件黑色斗篷,款款下车。
宫容踌躇了下,还是进了央姬的院子,吩咐道:“你且去备个浴汤,我洗洗就好。”
央姬知道宫容不愿让君公子知情,宫容又不喜下人服侍。
宫容进了央姬的屋子。
屋里三日没有焚香,女子悠悠的香气似乎从未断绝。
宫容解下斗篷,坐在椅子上。
央姬定了定神,盈盈浅笑道:“央儿替千岁清洗上药可好?”
“不必。”宫容断然拒绝,眉头不耐的蹙了一下,不像是疼的。
央姬努力倒回眸中的泪,恬着脸道:“央儿知道,央儿四肢不勤,姬女本就无用,也难怪千岁会嫌弃央儿手笨……”
宫容冷淡:“央姑娘过虑。”
“千岁这是在宽慰央儿呢,若非如此,千岁怎地不让央儿伺候?”央姬的泪眼亮灿灿的。
她这一招用的倒是越来越顺心了,宫容蹙眉更甚。
仿若这斗嘴的兴致远胜背脊的伤疼。
宫容依旧冷淡:“央姑娘过虑,姬女四肢不勤,这才不悖常理。”
宫容倒要看看她还有何后招!
央姬嘴一撅,嗔的跺下了脚。见着他这般固执,念及他的伤,焦虑难安。
央姬蹲下,不容他推脱,替他脱了靴子,毫不犹豫的把靴子拎走。
就要出房门的时候,央姬展颜道:“千岁且等等。”
央姬又道:“央儿手笨,横着千岁进了贼窝了,你就是嫌弃也脱身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