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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黄的琉璃飞檐,足有三人才能合抱过来的朱红廊柱盘着精雕细琢的鎏金凤凰,白玉铺地。正面的匾上是龙飞凤舞的三个字:教坊司。
五顶嵌珠锈帷的软轿歇下,五名红装宫婢各掀一顶帘帷,五姬款款下轿,垂首作端庄状。
此时已经酉时四刻。初春日头黑的早,殿内明珠通明,丝竹之音不绝于耳,脂香粉味扑面而来,宫婢有序忙碌,分明热闹的紧,却让五姬没来由的寒噤。
年纪稍大的冷面尚仪领着五姬进了一处院子,临走时吩咐道:“五姬且歇着便是,有事尽管使唤,戌时二刻会有人安排五姬前往永宁殿。宫里不比姬门,五姬安分待着,可别乱走,小心项上这颗漂亮的脑袋!”
教坊司地处皇宫最南处,能进教坊司的都是官宦家的小姐,虽说做的是宫人,却最易上位成美人妃子,和姬女就是云泥之别。
院子倒是雅致,就是感觉阴风阵阵,初紫轻轻的扯了扯央姬的袖子,对她使了个脸色。此时的四姬面对着即将到来的命运各怀心思,也没功夫顾着旁人。央姬随初紫走到回廊处。
初紫道:“央姐,裴将要见你,有话要与你说。”
央姬自见了宫容后心思已定,自然排斥再见裴羽,却故作姿态道:“眼下可是在宫里,稍有点差错可是项上脑袋,你这是活腻了吗?”顺势葱指点了下初紫的额头,仿若嗔怪。
初紫道:“央姐且放心,裴将都安排好了,央姐且跟我来便是,时间不由人,我们快些。”
央姬仍是踟蹰:“你这丫头总是冒冒失失的,可别唬我!”
初紫水灵灵的杏眸闪过焦虑:“毓秀宫与教坊司最近,且一路荒僻,加上今日可是上元节,没人会留查到。裴将就在毓秀宫等着央姐。”
初紫手拎着央姬红绡羽衣的裙摆,两人行色匆匆的沿着荒僻的彩石路走去。
好巧不巧。
就在转过黄色闱墙,眼看就要撞上一人,只听一声阴阳怪气的尖门厉喝:“放肆!冲撞了九千岁,还要不要脑袋了?”
九千岁储升?
央姬浑身发抖,垂首立着。初紫早就吓傻了,哪还知道言语?
前世的央姬一直在小千岁府上,与这位传言洪流猛兽的九千岁不曾打过照面。祸乱朝纲大权在握党羽绵广,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除了传言,前世央姬从小千岁口中听到的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小千岁只说过一次:“九千岁?别说活不到千岁,就是活到千岁还不是宦臣一个?”
依稀小千岁话里话外都是顾影自怜之意。
人就是这么奇怪,以前恨不得扒皮吃骨喝血的仇人,如今却是心念之人的义父。恐惧反而慢慢的退却。
央姬回道:“姬女冒犯了九千岁,委实该死,还望九千岁开恩。”
“姬女?抬起头来……”话里并没有阴阳怪气的味道,反而如同激流沉淀的闲适冷清。
央姬抬起头来,两寸长的食指赤金嵌红珊瑚碎珠护甲撩上了她的下颚。
眼前的九千岁四十来岁的模样,身七尺,蜂腰削背,面薄冠玉,卧蚕眉长,伏犀阑珊,身着靛青色的太监服,却腰杆笔直,倒有那么些纤弱仙骨的味道。
央姬手心冷汗一片,却道:“九千岁,姬女名央,与丫鬟迷了路,又怕耽搁了戌时的金莲舞,这才慌了神不巧冲撞了九千岁……不知九千岁能否告知教坊司该怎么走,姬女感激不尽……”
央姬这番话里尽是巧意,金莲舞作为上元节的压轴,颇受庆元帝的看重,九千岁怎么地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惩罚她。
果然,九千岁撤开了护甲,冷淡的指了条路:“走过这条廊子,便是了。”
然后九千岁便施施然的离开了。央姬松了口气。待九千岁走远,才开始向毓秀宫走去。
空无一人的甬道上,九千岁拍了下手,一个蒙面的黑影跪在了九千岁的脚下。
九千岁吩咐道:“去毓秀宫盯紧央姬和镇国将军,记住要一字不漏的给本千岁汇报。还有,若是打草惊蛇了,就给本千岁提头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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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接近毓秀宫,阴气越重。
央姬道:“这是什么地儿?怎么这般冷僻?”
初紫才回过神来,回道:“毓秀宫早就荒了,这可不是冷宫,据说这是前太子妃宫。前太子妃冠绝大宥,能歌善舞,据说这金莲舞便是由她花了三年编排的。”
“前太子妃?”
初紫左顾右盼了一下,在央姬耳边道:“央姐可知这大宥本不姓耿?大宥本该是齐家的,前太子金戈铁马一统大宥却没命称帝,所以便落到了陛下手上。陛下可是最忌讳这点,前有文人作诗暗喻,由此诛杀了一批文人……”
“那这前太子妃宫怎么还留着?”
“估摸着陛下早就忘了这桩吧,谁晓得呢。央姐快些,就要到了。”
路旁荒草凄凄,粉墙黛瓦被岁月侵蚀成斑驳暗淡。七尺有余的裴羽负手屹立,下巴微抬,面向天际,看不出情绪。
“羽哥哥……”央姬佯作欢喜的拎着羽衣翩飞过来。
裴羽面上的凝重散去,迎着她含情脉脉的眼神,温柔道:“央儿,身子可好些了?”
眸子里月水摇摇:“羽哥哥,央儿好怕,若是金莲舞有了差池,央儿怕是没命回了……”
裴羽虎目深邃,仿若深情,叹道:“昨日一计未料居然没有得手,央儿切记,今晚的金莲舞绝对不能有丝毫差池……”
“央儿听羽哥哥的……可是央儿好怕,若是送给了别人,央儿不仅报不了仇,连带着清白也没了,日后还怎么同羽哥哥在一起?”她仰项眨了下眸子,才让泪水倒回。
裴羽拍了拍她的肩头:“不管央儿变成什么样,我都等着央儿……灭门之仇不得不报……我已经有了法子,确保央儿今晚会万无一失的送给小千岁……”
“还有法子吗?昨日央儿美色迷之,小千岁却不为所动……”
“央儿昨日走错了一步,对小千岁用美色是没用的,不过事已至此,我也不怪你,今晚可不能再出差池了……”
“羽哥哥且说说看,为了灭门之仇,再大的苦央儿都能受得!”
裴羽面上闪过欣慰,“陆伯父有你这个好女儿,在天之灵也会保佑我们大仇必报!不过今晚还要央儿再吃些苦头……七皇子有戏足之癖且行事乖张,我透露给他,天足泡酒最是美味,七皇子可是备好了鹿血酒,届时鹿血酒煮沸浸入天足……”
裴羽没再细说,大宥官员最好戏乐,而庆元帝更是乐见其成。眼下时兴的法子是脱下伶人的一双小鞋,一鞋盛酒,一鞋距离酒客五寸之远,酒客撮取莲子、红豆往鞋中投,据投中的次数多少来罚饮小鞋中的酒,以此取乐。而姬门的三寸金莲更是惹人垂涎。所以裴羽便给七皇子出了一个最阴损的法子,天足泡入沸酒,吸取其香气,酒自然更加美味。
央姬脸色发白,裴羽揉着她如瀑的青丝宽慰道:“央儿,为了报仇,咱们再忍忍,七皇子如此一来,小千岁肯定不忍心看你受辱……届时小千岁一定会要了你……”
“羽哥哥就这般笃定小千岁会于心不忍吗?”
“自然,就是看在这张脸的面子上,小千岁也会出手的……”裴羽打的是好主意,小千岁与七皇子抢人,他倒要看看不问世事的小千岁还如何明哲保身!
央姬没有忽略裴羽的话,“这张脸的面子上……什么意思?”
裴羽的手顿时僵住,虎目几不可见的闪烁了一下,轻笑道:“央儿这张花容月貌,整个大宥就没一个男子舍得看你难受……小千岁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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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一刻,永宁殿。
檀木云顶、水晶玉璧、范金柱础,金碧巍峨、雕栏玉砌,红玉铺地、光辉相应,廊柱雕龙、螭首吐水。
只见玉阶舞台,宝顶悬凤,凤眸含珠,熠熠生光。巨型五瓣金莲台,纯金雕刻,花瓣鲜活,花芯正对在明珠之下。
殿内歌舞升平。龙座上的庆元帝耿尧着明黄五爪龙袍,身姿魁梧略臃肿,龙颜肃杀。虽已是六十有二,却气势不减。耿尧堪称贤帝了,只是最近这在位十年不问政事重用宦臣,追求长生成仙之术,连美色也不为所动了。
自三年前太子耿晋和五皇子耿煜篡位被诛后,如今宫里只有:三皇子耿凌,年三十有二,任太子之位;七皇子耿晟二十有五,纵于声色;十皇子耿珩,年仅七岁。
庆元帝不务政事这十年来,对百官倒是更加宽厚,不仅仅是高俸养着,更是给姬门添了不少新人专伺百官。皇宫里一到节日更是通宵达旦笙歌不断。金樽美酒,美人相陪,好不快活。
九千岁储升立于庆元帝的身侧,屈身斟了一樽,“陛下,今年这金莲舞可是大有看头,姬门就数今年这五姬最为出众。五姬各据一瓣,宛如金莲盛开,那可是入了仙境!”
庆元帝眉色不动:“再出众又当如何?这金莲缺了花芯,便是缺了魂……”
“要不臣回头把姬门六岁姬女的卷轴拿给陛下瞧瞧,看看可有美人胚子当得上花心?”
“罢了罢了,储升就莫折腾了,朕也老了……”
储升谄媚道:“陛下修得长生术,万岁帝王也做得……”
亥时整。丝竹起。
五姬翩飞而入,各据金莲一瓣,水袖起,柳腰动。五姬配合默契,金莲花忽而含苞,忽而半开,忽而怒放。
满殿官员无不面露垂涎之色。可惜美人只有五人,不过交好的倒不介意一起玩。对于姬女,他们向来大方的很。
丝竹悠扬,抵达高峰,最后是杜鹃啼血的怒放,庆元帝的手把龙袍都揪出了褶子。
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候。顿重的闷响,只见一个美人在飞跃之时,如同被箭射中的雁子,从飞翘的莲瓣滚下,沿着玉阶台一路摔到了红玉地面!
所有官员目瞪口呆:这个美人,死定了!
这个美人正是:央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