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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伟的贡嘎山在远方耸立,拉鲁河环绕着身躯游走在起伏的青稞地之间,牛羊和牧歌愉快的融入浩瀚广阔的草原中,朦朦的雾霭在大片白桦林里潺潺飘拂,经历近一个月艰辛到不行的旅途之后,眼前乍然出现如此美好的景致,翠袖姊妹俩下禁感动得直掉眼泪,以为是在作梦。
总算不必再攀山,不必再渡河,不必再练习惊险动作,不必再踩在深雪里簌簌抖索了
真的不必了吗?
在拉鲁河畔,有一片淳朴的藏人村寨,一行人鱼贯而入后,藏女便把翠袖姊妹俩带进最大那栋民居内,直接爬上三楼。
“你们暂时住这里。”藏女才说了一句话便转身要离去。
暂时?
“请等一下!”为免藏女又像之前那样理也不理她们,翠袖一把揪住她的衣袖不让她走。“请问,你们究竟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藏女看看被捉住的衣袖,再注视翠袖片刻。
“藏边。”
“藏边?”翠袖惊呼。“为什么要到藏边?”
“因为没有人会想到我们在藏边!”袁红袖喃喃咕哝。“大家会拚命在川境找我们,可就没有人会找到那里去!”
翠袖瞥一下妹妹,再低声下气的央求藏女。
“你们要抓的是我对不对?那,请你们放了我妹妹吧!”
袁红袖猛翻白眼。“拜托,大姊,他们才不会放我呢!放了我,不等于要我去告诉大家说你被捉到哪里去了吗?”
“那你就不要说嘛!”翠袖脱口道。
“怎么可能不说?”袁红袖哭笑不得。“就算我答应不说,他们也不会相信我真的不会说呀!”
好像在证实她的话似的,藏女用力甩开翠袖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翠袖姊妹俩相顾一眼,不约而同跑到窗边,两个人挤一扇小小的窗往外探头望出去。
川境各地区的康巴民居都有个别的特点,并不尽相同,譬如她们此刻所处的这栋民居是由片石砌成的碉楼,庞大又厚重,简直就像是一座碉堡,不管是要攻进去或逃出来都不是简单的事。
“看这村寨大小,多半是某个小土司的领地。”袁红袖猜测道。
“这里究竟是哪里?”翠袖困惑的问。
“不知道,不过”袁红袖继续朝外探着脑袋。“要入藏多半是经过河口或道坞,我们已离开大雪山,所以不是道坞,河口有德靖营驻守,所以也不可能是河口,但之前我有听他们说前头那条河是拉鲁河,所以嘛,嗯嗯,我猜这里是河口南方的祝桑草原。”
“既然要到藏边,为何要停在这里?”翠袖纳闷的又问。
袁红袖啼笑皆非。“你问我我问谁?”到底谁是姊姊呀?“可能是他们还没有和藏边那儿联络好,或者是在等那边派人来接手,我哪知道!”
“那么”翠袖望定碉楼前那些汉装道服的人。“那些人又是干嘛的?”
原只是十几个藏人把她们从建昌绑走,但在离开磨西面时,竟有七个道士默默跟在他们后面走,仿彿他们是某个神秘的朝拜队伍似的,想要到圣地朝拜的人跟在后头就对了。
之后,他们越过大雪山,在贡嘎山腰的一座寺庙里停留了三天,这期间,陆续又有十多个汉人加入,不管是道士或汉人,一看就知道是从中原来的,只不知为何会和藏人凑在一起?
“只有一个可能。”
“什么?”
“反清复明组织的人。”
“耶?”翠袖听得又糊涂了。怎又和反清复明扯上关系了?
“最好清廷天天都在打仗,打得愈乱愈好,这是反清复明组织最乐于见到的,所以他们总是偷偷派人来帮助藏人,甚至煽动藏民作乱,譬如两年前班滚的作乱就是他们的杰作”
袁红袖漫不经心地解释,双眸往右边瞥去,那儿有一座小小的湖泊。
“就这点而言,我觉得反清复明那些人真是卑鄙,反正死的是藏民,他们不痛不痒,多死几个没关系,啧,超恶劣!”
“原来川境这边也有反清复明的人。”翠袖吃惊得脑袋更混乱了。
“当然有,从云南贵州那边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
“爹说的呀!”
“我就没听爹说过。”翠袖闷闷地嘟囔。
“因为你不喜欢听那种事嘛!”
转个脸,袁红袖又往左边看去,那儿是一大片草原,还有两座黑色牛毛帐篷,帐篷前是牦牛群,旁边是羊圈,那是牧区特有的活动民居。
“大姊你总是希望大家能够和平相处,管他是汉人、满人、藏人还是苗人,最好统统都不要打仗,大家一起来做朋友,但那是不可能的事,爹说的,无论是多么安居乐业的盛世,还是会有人找借口开战的。”
翠袖沉默了会儿,叹气。
“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呢?我让你一步,你让我一步,也不会吃亏到哪里去,大家和平共处不是很好吗?”
袁红袖回过头来,见翠袖一脸沮丧,不觉笑起来。
“要是大家都跟大姊一样单纯,也没什么仗好打了,我可不希望如此!”
“咦?为什么?”翠袖讶异地问。
袁红袖吐吐舌头。“将来我想跟爹爹一起去打仗,像我这么凶悍的姑娘,大概没有男人敢要吧?所以我会一辈子待在爹娘身边孝顺他们,二姊和小妹抢著说要招赘,但我想她们只要过继个儿子给袁家就行了,反正爹娘身边有我在嘛,如此一来,大姊就不必再为爹娘担心了吧?”
闻言,翠袖心头震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原来不只是她,妹妹们也千方百计在为爹娘设想,每个人都想牺牲自己成全其他姊妹,即使没有人说出口,但大家都是有心的!
“红袖,你放心,有你姊夫在,不会没有人敢要你的!”她梗着声音保证。
“但爹娘”
“有你姊夫出面,还怕赵总兵不让赵大哥入赘吗?”
袁红袖怔了怔,旋即恍然。“对喔,姊夫是堂堂固伦贝子,赵总兵哪敢不听他的!”
翠袖点点头,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他说这件事包在他身上。”
袁红袖笑了“姊夫还算有点用处嘛!”随即又收回笑容,不屑的哼了一下。“但在这件事上,他可是一点用也没有,废物一样!”
“他的身子还没有复原,”翠袖不高兴的为夫婿辩驳。“不能勉强他嘛!”
只有她最清楚,金日曾在什么样的状况下差点为她送了命,也是为了保护她,他才会熬磨到今天还得喝葯休养,但无论她如何解释,她们都不相信,更无法了解。
因为她们不是那个被他紧紧护在怀里不放的人,她们也没有看见他的背被砍成什么样子,没有人能够在那种情况下不松手。
唯有他!
“话说回来,赵大哥他们也好慢喔,”见大姊不高兴了,袁红袖耸耸肩,若无其事的转开“攻击”目标,不想让大姊更不开心。“难道他们还没有找到我们留给他们的记号?”
“对喔,真的很久了耶!”翠袖也开始担心了。
“你想”袁红袖搔搔脑袋。“会不会是我们留得太隐密了?”
“最好不是,但如果真是的话”翠袖更忧心了。“怎么办?”
袁红袖皱眉思索片刻。
“也许我们终究得自己想办法逃走?”
“我们自己逃走?”翠袖惊叫。
她不是没想过要自己逃走,但这牵涉到妹妹的安全,她就必须先仔细思考清楚,于是愈想愈不妥当、愈想愈不安全,万一她们没逃掉,而那些藏人一火大,干脆杀掉妹妹怎么办?
毕竟,他们要的人只是她。
“不然怎么办?乖乖跟他们到藏边?”
“这当然不是,可是可是”翠袖有点失措地呐呐道。“呃,在他们要出发之前,我想我们总还有几天时间,我我会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很不幸的,她能够“好好想想”的时间比她认为的更短。
两天后,村寨里出现了十二个身著红袍的喇嘛
黎明前,寒风刺骨的冰冷,村寨外的白桦林内,几个人倚著桦树,默默地,很有耐心的等待着,偶尔传出几声强自压抑的闷咳。
忽地,一条人影闪电般窜入林内,是黄希尧。
“她们被关在土司碉堡的三楼,天一亮就要出发了。”
“到哪里?”于承峰急问。
“藏边。”
“达赖喇嘛在暗中帮他们?”赵青枫惊呼。“不可能,应该是藏王颇罗鼎。”傅康立即纠正他的猜测。
“颇罗鼐早就死了,”低沉的、沙哑的,金日慢吞吞地说,又掩嘴闷咳了好几下后,将目光投向黑夜中的村寨。“现下的藏王是颇罗鼐的次子珠尔墨特那木札勒,那是个贪婪又暴戾的家伙,妄想独揽治藏大权,不时与七世达赖噶桑嘉措发生冲突,我一点也不意外他会插上这一手。”
“金公子说得没错,那十二个喇嘛满脸横肉、目光凶恶,绝不会是达赖喇嘛的人。另外”黄希尧顿了顿。“还有十几二十来个中原来的汉人”
“汉人?”于承峰喃喃道。“怎地连汉人也掺上一脚了?”
“什么模样的人?”金日轻轻问。
“五个相互称“老官”的中年人,七个青袍道人,六个衣襟绣莲花的男女。”
“老官斋的五巡堂,混元教的八大护教其中一个去年被我杀了,白莲教的三莲三叶,都是反清复明的叛逆份子。”金日沉吟道。“看来支持莎罗奔继续战下去的人还真不少!”
“该死!”傅康低咒。“全都是硬把子!”
“如今该怎么办?”于承峰焦急的朝村寨方向张望。“对方全是硬把子,无论怎么对上都是一场混战,想救到人实在不容易,我们该如何是好?继续跟踪下去,另找机会救人?”
“不!”金日不假思索,断然否决。“天一亮就救人,眼下是最好的时机,错过就难了!”
“如何救?”
“很简单,只要有人作饵把他们所有人全都引到一处去,其他人伺机潜入土司的碉堡内救人,一救到人,即刻护送她们到东俄洛。”
“谁作饵,谁负责救人?”
“我一人作饵,你们四个负责救人。”
话声一落实,众人顿时静默下来,各个用不可思议的眼光注定他,金日神态安详的回望他们。
“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有什么不对?
四人相对翻白眼,再看回金日,各个都在摇头,黄希尧更是叹气。
“金公子,有两个负责救人就够了,为何一定要我们四个一起去救人?”
“你们四个一起去我才放心,两”掩唇,金日又闷咳了一会儿。“两个救人,两个断后,如此才能够万无一失,无论如何,翠袖的安全最重要!”
“但你一个人”
“倘若没有把握,我不会这么说。”
黄希尧咬咬牙。“反过来如何?我们四个作饵,你负责救人?”
“你们四个作饵?”金日嘲讽的撇一下嘴角。“你们有把握把他们全都引到一处吗?”
黄希尧窒了窒,无言以对。
“你一个人就有把握?”于承峰不服气的冲口而出。
“当然。”金日气定神闲地瞥一眼黄希尧。“若然不信,问他,看我是否有那种能耐。”
黄希尧苦笑“你确然是有,但那是在之前,现在的你”他摇摇头。“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一路来,你早已透支了所有的精神和体力,如今你的身子已是处在虚脱状态,精力耗尽、油尽灯枯,如果不是强行用意志力支撑住,你早就躺下了,大概会昏迷一整年才会清醒过来,再躺个一、两年才能下床,说不定三、四年”
金日不悦的眯起了眼,其他三人纷纷点头赞同,半点面子都不给他,之所以会如此,因为金日此时的模样委实教人心惊。
这趟路程,出发没几天,金日就开始发烧,不管吃多少葯,反反覆覆总不能完全退热,一上大雪山,他又染上风寒,老是咳得差点连肠子都咳出来。再往后,惊人的高热几乎时刻纠缠着他下放,每次都要泡进冰冷的溪中才能降温,但过不了半天又高烧起来了。
然而从前两天开始,一直困扰着金日的高热突然消失了,之后,他的体温便愈来愈低,手脚冰冷、双颊凹陷,脸色白中泛青,眼下挂著一圈浓浓的黑,唇办也透著灰白,愈看愈像是那种病入膏肓,临终弥留的病人。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咽下那口气?
“总之,你现在能够用自己的力量站着已经是一项奇迹,别提要跟人家对打,恐怕戏还没开场,你就先倒下了!”
金日的表情更阴沉,但他并没有发怒,他知道,现在不是冒火的好时机。
“那么”此刻,他需要的是争取他们的合作。“换另外一种方式吧,你们先在暗处等候,倘若我真有办法能够把他们所有人全都引到一处,你们再去救人,如果我不行,我会马上脱身离开,我们另行再议其他办法,如何?”
其他四人相顾半晌后,黄希尧才迟疑地开口。
“如果我们把人救走了,那你呢?你又如何脱身?”
金日淡然一哂。“既然我有办法把他们全都引到一处,自然有能力脱身,不是么?”
四人又相对片刻。
“好吧!”
金日暗暗松了口气,然后伸出手。
“那么,可以把我的剑给我了吧?”
东方天际悄悄泛出一抹隐隐的曙光,蒙胧而清新,一层云上浮着另一层云,乳白中透著淡淡的红晕,空气虽冷得沁心,更教人精神抖擞,看来今日将会是一个适宜出行的好天气。
“好了,该起来了,快拾掇拾掇,要出发了!”
犹沉醉在梦乡中的姊妹俩硬被叫醒,惊跳起来。
“要出发了,这么快?”翠袖惊呼。“但但”她还没想好逃走的法子呀!
“这给你们。”藏女把一大袋烙饼扔给她们。
抱著烙饼,翠袖无助地与妹妹面面相觑。“真的要走了?”
“还有这个”藏女又扔给她们另一条破破烂烂的毯子。“再走下去会更冷,多条毯子给你们!”
真的要走了!
翠袖叹着气,无奈地开始整理行囊,先把两条毯子折叠好收入行囊内,又仔细搜寻房内其他所有可供御寒的东西,不管是不是她们带来的,能带走的全都带走,她可不想冷死在半途上。
“能不能给我们两双牛皮靴?不行的话,一双也可以,给我妹妹。”
藏女迟疑一下。“好吧,我去拿给你们。”
她一出去,袁红袖就气急败坏的叫过来了。
“大姊,真的要跟他们继续走下去吗?”
“不然怎么办?”
“我们得想办法逃走呀!”
“可是”翠袖苦著脸。“我还没想到办法呀!”
“你”袁红袖跺了一下脚。“我来想!”话落,她走到窗前望着外头,认真使脑筋思考。
懊如何逃走呢?
天几乎全亮了,村寨里的空地上,藏民吆喝着,马匹骆驼在嘶鸣,有人在上鞍辔,有人在捆扎行李,有人在低声讨论,场面好不热闹。
突然,从村口那头,嘈杂声逐渐消失,片刻后,所有的目光全数集中于村口。
一个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疲惫倦乏,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少年,慢条斯理的步入村寨里来。
村寨里的人定定注视着他,没有人出声,眼神愈来愈警戒。
那个少年,虽然年纪轻轻又一副重病缠身,好像随时都可能倒地气绝的模样,却又透出一股与常人不同的气质,似深渺的苍穹,又似浩瀚的海洋,使人摸不透其中蕴含着的力量。
最碍眼的是,他还拖着一把剑。
他吃力的、艰辛的拉动每一步伐,半刻也未停的直入村寨内,直到有人阻拦在他前方,是村寨里的土司。
“站住,不准再往前走了,我是这里的土司,有权!”
但土司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噎住了,正对著那少年那双眼,他竟有种不寒而栗,毛骨悚然的战栗感,使他再也吐不出任何言语来。
那双又圆又大的眸子是那样深邃、悠远而清澈,宛如一池幽静的潭水,但微波荡漾深处却又若隐若现地闪灼著血腥、冷酷与凶残,就像他手中那把剑反射出的光芒,充满了邪恶的煞气。
“你是谁?”一位黑髯拂胸的道人沉声问。
“想干什么?”高大魁梧的中年人。
“瞧他那眼神,看样子不怀好意呢!”衣襟织绣莲花的女人娇媚地拂开落于鬓边的发丝。“不过,小兄弟,无论你想干嘛,总得先掂掂自己的分量吧,这样没头没脑的来送死,划得来吗?”
少年面无表情的目注那女人片刻,突然,他吃吃笑了,笑靥纯真无邪,笑声里却没有丝毫笑的意味,然后,他冷冷清清的吐出几个字。
“我不会死。”
“哦?那谁会死?”
“你们。”
冷不防地,七道冷莹的、森寒的利芒陡然破空射出,似惊雷、若闪电,眨眼间便到达最靠近他的七个人面前,那七人骇然一惊,防御的念头才刚浮现脑中,一切却已结束了。
满场寂静,众人惊骇欲绝地瞪着那七人僵立片刻后,方始缓缓裂开为十四个半身,有道、有俗、有女、有藏人,每个都是整整齐齐的从上到下分裂成两半,倾泄一地花花绿绿的肠脏内腑,血腥味浓烈得连马儿和骆驼都不安的直往后退。
少年继续吃吃笑。“会死的是你们,全部!”
蓦然一声怒吼,刹那间,所有人全都围拢了过来,除了藏民的老弱妇孺,全数都围拢了过来。
于是,在嘶哑而暴烈的狂笑声中,一片炫目的冷电光华如细网般疾洒而出
行囊都整理好了,藏女却还没拿来靴子给她们,翠袖不禁担心起来。
“她是找不到多余的?还是找不到适合我们穿的呢?这可怎么办?我们的鞋都烂了,再走下去非破底不可,如果能一直骑在马上还好,但若还是得下来自己走路的话”
“快来,大姊,快来啊,看,那”是袁红袖的尖嗓门叫声,活像鸡脖子被勒住了。“那不是姊夫吧?”
夫君?
翠袖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丢下行囊冲到窗边,粗鲁的一把推开妹妹,探出脑袋去
“是他!”她叫得更大声,像看到鬼。
“耶?真的是姊夫?他真的追来了?”袁红袖难以置信的喃喃道,一边跑到另一扇窗去探头看。“但他一个人想干嘛?其他人呢?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来吧?”
“不可能!”翠袖断然道“他不可能一个人来,也许喔,天!”
她用力拉开目光,低低呻吟,袁红袖则差点呕出来。
“天天哪,姊夫姊夫把那些人活活劈成两半耶!”
“那是他的杀人习惯。”翠袖嗯心的嘟囔。
风中遥遥传来金日的暴烈笑声,那样豪迈、那样冷酷,袁红袖根本没听到翠袖的话,愈看愈是激动,几乎想直接从窗口跳下去看仔细一点。
“好厉害、好厉害,我从没见过比姊夫更厉害的人了!”
“我早说过了不是,但你们都下信。”翠袖咕哝。
“信了、信了,我信了!”袁红袖兴奋地大叫。“超厉害,姊夫一个人对好几十个人耶!”
战斗圈里,金日的身形宛如幽灵般左右回旋穿掠,像一溜影子似的无法捕捉,不时暴闪出漫天夺目冷电,那样凌厉地以山崩地裂之势迸射开来,剑锋划破空气的刺耳声尖锐地撕扯人们的耳膜,周围的敌手顿时惊叫著四散蹦跃逃开,有人两两相撞,有人跌趴在地上,好不愧狈。
“我崇拜姊夫!”袁红袖惊叹。
匆地,她们身后的门砰一声打开,她们反射性地回头望去。
“赵大哥,于大哥,你们也来了!”翠袖惊喜的欢呼。“咦?”黄希尧四人连半个字都没吭,一把捉住她们就走。
鉴于翠袖姊妹俩的轻功都不怎么样,便由黄希尧与傅康一人背负一个,趁所有人都在碉楼前战得如火如荼,他们从村寨另一头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去,以最快的速度往东俄洛方向疾掠而去。
直奔出四、五里路之后,黄希尧突然停下来,把袁红袖交给于承峰。
“无论他怎么说,我都得回去接应他!”话落,转身奔掠回去。
其他人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他已不见人影,翠袖一回过神来,即捉住赵青枫的手,焦急的、不安的,不是她的眼睛厉害看出什么不妥,而是她的直觉。
“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赵青枫犹豫片刻。
“金公子他他几乎是拖著老命跟我们一起追来的,出发没几天就开始发高烧,疟症也复发了两回,但他硬撑着不肯停下来休息,现在他的身子早已撑过头了,天知道什么时候会倒下去”独家ocr
“你乱讲!”袁红袖忿忿地反驳。“姊夫明明那么厉害,他一个人对几十个人还游刀有余呢!”
“那是他拚着一口气非要救出你们不可,恐怕支持不了多久。”赵青枫泛起苦笑“他说得没错,只有他有能力把所有人都引到一处,好让我们乘机救出你们,我们”他惭愧的垂下目光。“谁也没办法。”
拚著一口气?
又来了,他为什么老是要敞这种事呢?
拚尽最后一口气,只为了救她!
“所以你们”翠袖瞠大眼,心腔子紧缩得阵阵发痛,痛得她几乎不晓得该如何呼吸。“你们就丢下他一个人在那边拚命?”
赵青枫不敢抬眼看她,翠袖再望向傅康与于承峰,责诘的目光是那么尖锐。
“是他说救出你们才是最重要的呀!”于承峰狼狈的为自己辩驳“而且他也说,他有能力自己脱身,我们我们只是按照按照他的话去做”话愈说愈无力,愈说愈小声。
“够了!”傅康按住他肩头。“我也回去接应他,你们先赶到东俄洛吧!”
“不!”翠袖陡然拔尖嗓门大叫。“我不去东俄洛,我也要回去!”
“可是”
“我一定要回去!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回去!”翠袖发了疯似的尖叫嘶吼。“听见了没有?我一定要回去!一定一定要回去!”
从没见过她如此任性、失控,叫声中充满了无尽心痛、惶急与恐惧,于是,傅康不再多言,默默背著翠袖转身奔回来路,赵青枫也背起袁红袖跟在后面,于承峰怔忡地伫立原地好半晌之后,方才苦笑着追上去。
现在,他终于明白翠袖为何是选择金日而不是他了。
碉楼前,双方仍在激战。
但金日的攻势很明显的减弱了,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不停的呛咳,胃部剧烈翻搅,好几次都差点呕吐出来,灰败的面庞上冷汗涔涔,眼下的乌黑更深,脸色愈来愈枯槁、愈来愈萎颓,而敌方的攻势相对愈来愈强,一波接一波的轮番攻击,愈来愈使他招架无力。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全都杀了他们!
但此刻的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光是想牢牢抓住长剑就已经是一件十分吃力的事,又如何去杀了他们呢?
眼下,他只觉得好疲惫、好虚软,只想倒下头来好好睡上一大觉。
但不行,现在还不行,他必须再撑下去,撑不下去也得硬撑下去,无论如何,他必须撑下去,起码得撑到翠袖被安全救走为止,届时,他才能够倒下头来好好睡上一大觉。
忽地,他发现又有一人加入战圈,但那人的攻击却不是对他,而是他的敌人,他不觉睁大眸子看去
是黄希尧,他回来干什么?
狐疑间,但见黄希尧在打斗中伺机仓促地对他点点头,当即明白黄希尧是来通知他翠袖已然安全被救走,他也可以设法脱身了。
翠袖安全了!
这个讯息在他意识中一落实,顿时,紧绷多时的心情骤然放松下来,就在这一瞬间,他脑海中猝而呈现一片空白,突然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做什么?环顾周遭都是人,他满心困惑。
他们想干什么?杀他吗?为什么?
他不解,呛咳著,步履开始凌乱不稳,虚飘飘的身子也在左右摇晃,双目神色是一片空茫迷离,手中剑虽仍在挥洒,却愈来愈迟钝、愈来愈无力,从来不觉得一把长剑竟是这般沉重,沉重得他几乎抓不住
不,他已经抓不住了!
低下眸子,他怔愣地望住掉落地上的长剑,却无力去拾它起来,徐缓的,他抬起脸,想要看清四周的状况,但两眼望出去已是一片迷蒙,除了隐隐约约可以瞧见正前方那个敌手脸上那一抹邪恶又得意的表情之外,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快走啊,金公子,快走啊!”急切的大吼声不知从何处传来,于是,他颤巍巍的吸入一口气,努力想要让自己振起精神,但一切都是枉然,他只觉得脑袋愈来愈晕眩,神智愈来愈迷茫,然后,身体的重量逐渐流失,他恍惚感到自己似乎飘浮了起来,慢慢的、慢慢的愈飘愈高,愈飘愈高
当四周围的敌人又发动攻势时,他还在想,他们伤不到他,因为他已经飞起来了。
很快的,一、二十把兵器一起劈到他身上
刹那间,他仿彿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往事如潮水般涌现脑海中,一幕幕、一场场,有如活动的图画般极快的映现、消逝、重叠,快乐的、悲伤的、痛苦的、哀愁的,他的一生还挺丰富的嘛,只是
他舍不下翠袖呀,他还没让她尝够他的“骚”劲儿呢!
突然,他真的飞起来了,飞进一双强劲有力的臂膀中,他竭力瞠大蒙眬的眼看出去,模糊中,恰好对上一双冷峻的大眼睛,目光是如此阴惊森然,却又是那么熟悉啊!
“阿阿玛”
他作梦般的呢喃,几乎没有声音出来,眼皮沉重的阖上,再也撑下开了,然后,他听到一声熟悉的冷哼,接著,他的身子转到另一双粗壮的臂膀上,他又飞起来了,未几再停下,一只熟悉的、慈祥的手温暖地抚上他的脸。
“弘普!弘普!弘普!”
透著无尽疼惜与焦虑的呼唤,不必睁眼,他也可听出是谁。
于是他笑了,讨好的、可怜兮兮的笑了。“额额娘,弘弘普很乖吧?弘普弘普听额娘的话,娶娶老婆了哟,弘普好乖好好乖呢”
呢喃着,他逐渐晕沉了,意识悄悄坠入深沉的、浑沌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