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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澈静静站在那里,仿佛有言,却也无话,夜风哗啦吹起漫天的帷幕,宫里头到处都是珠帘,隔着云端里的恍惚里,皆是模糊不清的人影绰绰,叶姻抬起头,瞟着那风吹片片,抿了抿嘴,叹息道:“圣僧,有些东西,放下才是最好的怀念。”
明澈听了这话,终于抬起头,脸上毫无表情,既不痛苦也不难过,却也非欢喜,只静静道:“贫僧曾发天下愿力,本要普度众生,超脱轮回之苦……”夜空里响起那淡淡的声音,仿佛时光里的漫步,带着超凡脱俗的优雅从容,却也含着一丝空荡荡的寂寞……
叶姻也转过头来,望着他,望着他,这样的容颜,这样的,心,本来就不属于凡俗,他是神,果然是神,心中忽然生出无限的悔意,前一世也太……怪不得这和尚初见自己时掩不住的厌烦,没事还来个蛇精病发作神马的,原来自己是毁坏人家修行的元凶!
明澈仿佛知道了她的想法,嘴角浮出淡淡的苦笑:“因为……施主,怎样也无法成佛,最后重堕轮回,再解冤孽,此生此世,只为还业力而来……”
原来如此!
叶姻低下头,浑身一阵冷,一阵热,有些东西似乎明白,却又不敢去看,现在终于……
“承蒙施主昨日点拨,贫僧已回头是岸,只是这业力不还,终不能解脱……”明澈缓缓闭上了眼,面上无悲无喜,却又似悲似喜。
还……业力?
叶姻望着神,皱了皱眉,忽然之间一个念头灵光乍现!“还业力”的意思不会是,不会是……
前世我强了你,这世你强了我???艾玛,这可是不行滴!
“圣僧……”叶姻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畏缩地向床后退了退,道:“您……您说还业力的意思……是……”说着,又向床后退了一点。
明澈缓缓睁开眼,忽然一笑道:“其实我也不晓得……”本以为业力是以那样的方式,最后却证明是这样的方式,从前她情不自禁,如今轮到自己身不由己……想到这里,昨日那种伤渐渐变成了痛,这种痛又变成了怒,最后也不知是恼怒?是爱?抑或恨?只是这种奇异的情绪漫天覆地淹没了自己,忽然之间,明澈浑身发抖……
“是啊,圣僧,你已经还了啊,”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道:“你对我很好了,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而且我……现在很好,神,你可以安心去了……呃,您可以安心归西了,阿弥陀佛。”说着虔诚合十,从前对佛教轮回之说似信非信,如今自己重生了,对方又来还债,冥冥之力,深可畏惧。
明澈忽然笑了笑,一步步走近了少女,伸手抬起那张明媚的脸,从额头渐渐抚摸着脸上的点点滴滴,冰凉的手指在她肌肤上引起瑟瑟战栗,神的力量本来是亲切温柔的,神圣不带任何亵渎的,可是这样的抚摸却带着一种奇怪的生杀之气,宛如燕王般那种绝对控制,只不过小小的接触,便震得她浑身动弹不得。
叶姻只觉头皮发麻,那个龌蹉却可怕的念头越来越盛,可偏生动弹不得,他们从前不是没有接触过,却从未有这样可怕的操纵力量,也许是他没显示,也许是她感受不到,此时此刻,茫茫无边里,一种轮回之力从天际边卷起万丈波澜,铺天盖地地淹没了她……
待她清醒过来,已经被明澈紧紧抱在怀里,嫣粉入口,紧紧咂住了她的所有,叶姻本能地想逃去,却被那条游蛇死死缠住,她浑身发抖,想大喊,想挣扎,想离开,甚至想让那个“她”出来,却什么也做不得,只能任由他紧紧缠住,不得动弹……
许久许久,明澈才松开了口,那神圣的面容染了人间的春//色,眼眸艳艳灼烧,亮得吓人,浓重的呼吸在叶姻的脸上留下一下下的灼热,那拥抱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让叶姻丝毫挣扎不得。
这样的淹没,这样窒息的力量,几乎要让叶姻要放弃反抗了……
何必呢,何必这么辛苦,这么累,这么挣扎,他是神,是皇上都尊敬三分的国师,他有他的巨大力量,上一世是他不肯庇护,这一世若是他想,叶家、她自己,甚至太子妃都可以手到擒来,只要任他索取,自己便能安然接受他馈赠的一切……
可是……
昏昏然里忽然想起重生之后,救徐氏,拒表哥,讨叶母欢喜,打退嫡母与三叔的数次攻击,为了父亲数次揭发燕王的阴谋,太后的嘉许、隋氏的称赞、萍儿的信任,以及叶母临走前的敦敦叮嘱……
“姻儿从前不懂,如今长大了,一定会成为叶家的骄傲!”
叶姻的眼里忽然流出泪来,那个走在太阳下而踏实有为的自己,那个不为情困而开朗清澈的自己,她真的真的,喜欢极了!
她真的真的,喜欢极了!
她猛地睁开眼,抓住那只手,颤声道:“圣僧,非要这样还吗?”
明澈混乱的双眸,被这眼泪的清凉点醒,嘶哑的声音道:“什么?”
“圣僧不是要还业力,想要怎么还?”叶姻被那力量控制得动弹不得,想咬着嘴唇,一字一句地问了出来。
明澈看着那清泪,终于收敛了气息,涩涩道:“施主,贫僧不知道。”
“好,好……”叶姻感受到那气息的减弱,觉得黑暗里仿佛找到了出口,忙不迭爬了出来,吁口气,双手合十,警示般宣号道:“阿弥陀佛”只要还阳,那狡狯性子便又上来,此时此刻,分外加重语气道:“圣僧,其实,你的业力已经还完了,真滴,快成佛去吧。”
“你希望如此?”明澈已经松开了她,只是手还在抚着她的脸颊。
“是啊……呃,当然不是,我只是说,圣僧,你既然不知道业力的方式,这种方式,其实也不一定对,说不定带了新的宿力,冤冤相报,没完没了,再说,佛即使度人,哪有破色戒的道理?”说到最后,已经带着颤音。
明澈的手,忽然从她的脸颊上撤离,叶姻暗自吁了口气,听明澈的声音渐渐响起,不知为甚,带着微微的讥讽,道:“施主了解佛教有多少?”
“我其他不太清楚,只知道介个……三聚净戒里有色戒……”叶姻低着头,眼珠乱转。
“佛家无上瑜伽,以欲止欲,参欢喜佛。”明澈淡淡截住她的话。
叶姻脑袋“嗡”的一声,我勒个去,不会吧,佛教里还有这么坑爹的修行法,介个……介个……这和尚难道要……这不科学了啊啊啊啊。
“圣僧。”叶姻见这条路走不通,只好转向道:“您让我竞太子妃,是不是?”却不敢抬头望着明澈,只低头望着那僧袍被清风吹得摇曳,咽了口唾沫道:“太子一定不会修这个啦,我若是当上了太子妃,这……”
“你可以不当。”明澈仿佛铁了心要拧过什么来。
叶姻吓得抬起头道:“你……不是说,天下归序什么的,我必须当上太妃子,才能让天下太平,让燕王熄掉野心?”
“天下归序有很多法子,做太子妃只是其中一个。”这样的夜里,仿佛因为说破,那绝色男子变了一个人,站在月光的暗影里,如玉的脸上留下半暗半明的晦影。
“那……这也不科学啊。”叶姻软弱地反驳道;“我是叶家大小姐,早晚要嫁人对不对,若是没了贞洁,怕死无葬身之地了。”
明澈没有立时回答,沉默了许久,道:“从前你为什么不怕?”
“呃……从前是从前,圣僧,我不是说了嘛?我现在再也不是从前了”叶姻偷窥着明澈的颜色,见其毫无表情,心里越发惴惴。
“你怕?”明澈带着讥讽。
“怕,很怕!”叶姻大力点头。
“可也有许多法子,不要忘记,我是国师。”明澈断然道。
“圣僧,您的意思,必须这样吗?”叶姻真的要哭了,道:“这欢喜佛是个什么佛,蛇精病佛吧,哪有这样的,光天化日里强抢民女的节奏啊。”
“不是。”明澈见叶姻的表情,终于否认。
叶姻见他的语气平静些许,那颗提着的心微微放下,心头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念头……
这货方才那些……其实在报复!报复自己从前的……
“圣僧……”叶姻心电转念,以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道:“既然你也不知道如何还业力,我……当然也不知道,可是我们可以想法子。”
抬头见明澈不答,继续道:“如今咱们的目标都是一样的,就是阻挡燕王野心膨胀,突然发难,以致天下陷入兵戈之危”见明澈渐渐抬眼看她,越发肃然道:“圣僧既然说让我嫁给太子会对燕王有抵制作用,我也决心这么做了的,不仅为了燕王,更是为了叶家,因为从我爹被参的事情里可以看出,应该还有其他皇子掺和进来……”
“因此”叶姻把手一拍道:“目前的任务就是争取当上太子妃,联合太子、皇上、太后之力,对付燕王和其他争位的皇子,若是赢了,便是天下太平,圣僧坐下这么大的功德,那业力自然化解于无了,到时候圣僧成佛,我自然欢欢喜喜地去做……哦,这个,您说呢?”
“你要欢欢喜喜去做什么?”明澈那讥讽的语气又淡淡响起。
“一起合作保天下,然后各走各的阳光路如何?”叶姻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既可以化解业力,也可以成就他们两个,恨不得握住和尚的手道一声“同志!”
明澈不说话,月色在地上留下的影子,渐渐覆盖住了他的整个身形,那往日的神圣之光在这暗影下渐渐变成另外一种颜色,一种叶姻说不出却害怕的颜色,若是从前,她也许调侃几句来掩饰,如今却只缩了缩脑袋,低头合十。
“燕王对你说过什么?”过了许久,明澈的声音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悲悯。
“燕王?”叶姻皱着眉道:“我可不是燕王的奸细……哦……”她猛地抬起头道:“圣僧怎么知道的……”
见明澈不语,知道他不会说的,只得老实交代道:“那日你不是见了的,名单是我搞的鬼,燕王气坏了,把我抢了去问个究竟,我忽悠他说不是故意的,他就改了口让我帮他选的人,选上太子妃,否则就把我XXX。”说着,双手一摊。
“你自己选上太子妃,就不怕他……”明澈质疑道。
“这个……圣僧请放心……”叶姻现在对明澈说话的语气与从前调侃戏弄完全不同,恭恭敬敬带着十足十的严肃正经,点头道:‘圣僧,我已经准备对燕王的说辞,保证他杀不得我。”
“你从前不肯做太子妃,如今为什么?”明澈继续问道。
叶姻见明澈已经恢复正常,果断是要把她当“同志”的节奏,这就好,这就好。
她挠了挠头,道:“这样说吧,圣僧,我开始不愿意,是觉得不想搅进这浑水里,可是如今脱身不得了,只能投靠一方,因为我爹绝不会选燕王,所以我只好选太子这边了。”
“当然,也有你的原因,您这么先知先能,又能预测未来,说我担负着什么什么的,为了天下安危,我也只好这么做……”叶姻见明澈肯放过自己,开始大拍特拍,以图佛爷放下心结,精诚合作,不再发蛇精骚扰她小人家。
说完偷偷望了明澈一眼,见明澈依然是那张死人脸,咬了咬嘴唇又道:“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太子妃里不仅有燕王的人,还有其他皇子的人,而且那暗中的皇子对我们叶家不怀好意,如果不能确定是谁,那我自己做最保险。”
明澈听了这话,终于点了点头,道:“你觉得谁是……燕王的人?”
“这个……真的很难说。”叶姻抚摸着下巴,道:“这次出事十分蹊跷,肯定不是巧合,感觉谁都有可能,燕王到了关键时刻会跟我说,最怕的是那个不出头的皇子,但是只有我是太子妃,他也没法子了的。”
“李嫣?’明澈吐出两个字。
“不会吧?”叶姻瞪大了眼睛,道:“这货最不可能啦,哈哈哈,哦……”叶姻忙收住口,要严肃,严肃!要把明澈童鞋当革//命同志对待,不能再嬉皮笑脸,免生误会。
“圣僧,不好意思,刚才打嗝,我的意思是,李嫣性子应该最不适合做间谍了,她风头太盛,招这么人憎恶,若是有人选她,那得眼瞎成什么样啊。”
明澈忽然深深地望了叶姻一眼,淡淡道:“太子之意中……”
“这事太子说不了算。”叶姻叹了口气,自由恋爱什么的,对于皇家是做梦。
“你不喜欢李嫣?”明澈不知为甚,对这个话头十分感兴趣,连连追问。
“恩,应该说不上喜欢,可是也谈不上憎恶。”在燕王等超级大BOSS面前,李嫣小姐的级别太低了,小姑娘之间的争风吃醋,已经不是叶姻的人生内容。
明澈听了这话,忽地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走到叶姻面前,伸出手来,俯身道:“吃下。”
叶姻一愣,拿起了药丸放在嘴里道:“不知圣僧给我吃的是什么……哇……不是春哪个……药吧?”忙要吐了出来,却见明澈那毫无表情的脸,终于没敢,苦着脸含在嘴里,却也不敢真的吞下。
万一真的是呢?
这和尚阴晴不定,还是防备些好。
“两日后你会去参加备选,到时候太后贵妃等人会你等进行拣选,我……也会在。”明澈淡淡道:“希望你能胜出。”不知为甚,他以前还会自称“贫僧”,称呼叶姻为“施主”,如今却“你我”相称。
“好。谢谢圣僧。”叶姻含着那药丸,含含糊糊点头。
“这药……是疗伤之药。”明澈见叶姻始终不放心地含在嘴里,不肯吞下,叹息地解释道。
叶姻微微愧疚,吞下那药丸,双手合十,道:“谢谢圣僧赐药。”她以前对明澈总是“你我”相称,如今却客客气气地称明澈为“圣僧”。
明澈不再说话,转过身去,走到窗前,瞬间不见踪迹。
叶姻探头探脑地见人终于没了踪迹,才长长吁了口气,无力地“噗通”地躺在床上,想到刚才惊险,依然心有余悸,不过自己现在与明澈的关系,似乎得到了对方的认可,这或许……是对她与他,最好的模式了,同志!
大事稳妥,叶姻安心地闭上眼,昏然睡去。
“小姐……起来吃药了。”萍儿晃动着叶姻的身子,叶姻好容易找了个偷懒的法子,也不睁眼,就着那碗咕咚咕咚喝下,忽地扑到床上又要睡。
“主子……”庆元快步走了进来道:“淑妃娘娘来看您啦。”
叶姻迷迷糊糊里听到“淑妃”两个字,“哦”了一声,忽地坐了起来,道:“谁?”
“淑妃娘娘。”庆元也不待叶姻说什么,三步并两步到叶姻床前,给她套上外袍,用簪子把凌乱的发髻扎了起来,道:“已经在外面了。”
“好……”想到那位是燕王的姨母,叶姻整个人不好了,下了床就要站起来。
“小姐……穿错鞋了。”萍儿忙蹲下身把鞋子给叶姻提上,低声道:“小姐,别慌,别慌,那位娘娘好像先去了东边了。”
“哦……”叶姻怔了怔,忽然对庆元道:“她……还去哪里了?”
庆元奇道:“主子什么意思?淑妃娘娘来看你们,自然是到你们这里来啊。”
“哦……”叶姻心道自己傻了,淑妃即使有要看自己人,也不会摆在明面上,自己不是燕王的,那武华是吗?她眼前浮出武华那痴情的面容,摇了摇头,燕王得多残啊,才找了这么一位,不过呢……
想起武华的军中背景,倒也很难说。
正忖度间,听外面传道:“淑妃娘娘到。”
叶姻忙迎出门去,见淑妃已带着一群侍从走了进来,见其大约四十许年纪,穿着一身紫红色的百褶裙,披着云纹月白色披肩,头戴凤凰钗,肤若凝脂,眼眉娇丽,未语先笑,见叶姻要给她行礼,忙拉着道:“罢了,罢了,听说你晕了,恁地还迎出来了?”
叶姻见她对自己这样亲切,忙回道:“第一次见娘娘,怎么好意思,再伤也要出来迎着的。”
淑妃娘娘抿嘴一笑道:“听说您嘴甜,果然是不差的。”说着拉着叶姻进了屋子里,一群人给她重新见礼,叶姻亲上了茶,淑妃坐在东坡椅子,端着茶盏,打量着这屋子,徐徐道:“这储秀苑,本宫还曾住过呢。”
“哦?”叶姻见淑妃摆出一副要跟她追忆往事的语气,忙做出好奇的摸样道:“娘娘也在这里过,那这屋子一定沾了娘娘的仙气。”
淑妃抬头望着叶姻,眼眸越发深邃,徐徐道:“当年本宫跟姐姐一起进宫备选的时候,就一起住在这里,姐姐住在东边,本宫住西边,那个时候……都是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一转眼,竟是做祖母的年纪了。”说着,长叹一声。
叶姻听了这话,干笑几声,心道宫里头的主子们都患“年龄焦虑症”吗?太后如此,淑妃也如此,一个赛一个般追忆往昔岁月稠,不过……也许是深宫里的岁月,十分难熬吧。
这么想着,心中生出几分怜意,忽然又想到自己,这么拼搏奋斗,最后是不是也跟这些娘娘一般,踏着万人头步步登顶,胜利之时却是高处不胜寒,余下了无穷寂寞与下一辈们感慨往昔?
这么想着,第一次觉得不欢喜起来,竟站在那里怔怔不语,忽听淑妃道:“本宫有几句要嘱咐你主子,你们先出去。”
萍儿几个都答了声“是”,走了出去,一时屋子只剩下叶姻与淑妃两个,淑妃那笑容满面的脸忽地沉了下去,望着叶姻冷笑道:“小叶子,听说你很有本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