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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文龙听说假飞贼莫振南,原是半月前通州府越狱的逃犯,势难顶飞贱之名销案,不由一急愕然道:“那该怎么办呢?”
高人凤道:“所以兄弟才赶紧找大哥商量,请大哥转求龙大人把首级取下来,连同尸体交给公人销案,然后再设法在这边弥缝!”
谢文龙摇头道:“这不行,我的工作是维护法制的尊严,前一次伪报飞贼的死亡,我已经很不得已,在私心下我已发誓绝不中止飞贼的搜捕,现在叫我玩弄手段去破坏法制,那是我绝办不到的事!”
高人凤笑了一笑道:“通权达变才是处世之明道,大哥主要为的是报恩,才不得已为之设法弥缝,如果事情闹开来,大哥难道要告诉龙大人说莫振南是她女儿杀的?”
谢文龙痛苦地道:“我就是为了这一点才硬着头皮去承冒功绩,尽量把事情揽到自己头上”
高人凤道:“大哥的意思想怎么样呢?”
谢文龙想想道:“现在只有叫通州府投文进去,我再去见龙大人承认杀贼的错误,好在莫振南的尸体经你化装了一下后,与飞减很相似,大概也可以交待得过去!”
高人凤道:“龙大人对外又如何交待呢?”
谢文龙道:“那是他的事,不过我想龙大人生性耿直,一定也会跟我的想法差不多!”
高人凤笑道:“大哥想法错了,龙大人也许会在冲动车下自承过失,但是以和亲王为首的那些同僚一定会尽量压制他这么做,为了他们的私利和家声,飞贼的真伪并无关系,最主要的是飞贼的死亡证实,使他们能直起腰来!”
谢文龙一叹道:“事情的确是如此,因此我必须拿到真正的飞贼,将他置之于死地,对人对己才有个交待!”
高人凤问道:“大哥是否有线索了呢?”
谢文龙道:“有一点了,莫振南的头颅下,每天都发现一份祭礼,都是半夜无人时摆上的,我已经秘密叫人守候了,那很可能是飞贼自己为了求心安而去摆上的,我想粘住那家伙,必然能找到飞贼!”
高人凤笑笑道:“这条线索役有多大用,我已经找到那个人了,那是龙琦君身边的那个蛮妇!”
谢文龙一怔道:“怎么会是她呢?”
高人凤笑道:“兄弟也不糊涂,对这件事注意了很久,一定不会弄错的!”
谢文龙呆住了,更非常失望,苦笑道:“她为什么要偷偷上供呢?”
高人凤道:“自然是龙琦君的嘱咐,她杀死莫振南时,也把他当作真正的飞贼,心中自然不安”
谢文龙道:“这可不能乱猜,那天我们只看见车帘中伸出一只手来发射暗器,并不一定是龙琦君,也许是那个仆妇呢!你该记得她跟飞贼”
高人凤笑道:“小弟掌握了确实的证据!”
说着在身边取出一张被烧的纸,那只是一截纸边,大部分都被火烧毁了,只剩下模糊可辩的几个字“xx年xx月xx日妹龙琦君泣血奠告于之灵”
谢大龙看看一怔道:“这是什么?”
高人凤道:“这是龙琦君祭飞贼的祭文,只可惜大部分被烧掉了,只剩这点痕迹!”
谢文龙道:“你从哪儿摸来的?”
高人凤笑道:“说来大哥可能大吃一惊,这是从通州府派来的那两个公人身边模来的!”
谢文龙愕然道:“怎么会在他们身边呢?”
高人凤道:“他们来投文时,兄弟刚好接住了,听见这个情形后,心里很着急,当时就代表大哥向他们谈判”
谢文龙急道:“兄弟,你不能这么做!”
高人凤一笑道:“大哥别急,兄弟还有下文,兄弟提出谈判后,那两个公人坚持不答应,经兄弟陈说利害后,他们才答应考虑一下,却坚持要与大哥面谈,兄弟以为他们要敲诈大哥一笔银子,只得将他们送到柳叶朗同的书寓去款待”
谢文龙道:“你根本不该如此做,我不会接受的!”
高人凤笑道:“兄弟倒不在乎银子,可是最瞧不起这种贪赃枉法的恶吏,更不甘心接受他们的敲诈,只是想惩他们一下,在半路上施展手法把他们的公文偷到了手,看他们失落了公文,如何交代的,谁知兄弟一看公文后,又改变了主意,偷偷把公文还给他们了,因为这公文没什么作用”
谢文龙问道:“为什么,难道公文是假的?”
高人凤道:“公文倒不假,是真正的大印,可是这两个人的身份有问题,因为我在公文袋里又偷到了这个!”
谢文龙拈着那张字条端详了半天才道:“这张字条在公人们的身边固然值得怀疑,但是想开了也不算什么,这一定是第一次他们前来窥探时,刚好碰上那仆如在祭墓,趁她离去时在纸灰中抢到这张字条,然后当作奇货可居,想再敲诈龙府一笔钱而已!”
高人凤笑道:“大哥是老公事了,这张字条的字迹已经烧去了很多,连名字都不完全,何况这不能证明就是龙小姐的亲笔,即使证明是她,又没有受祭人的姓名,更不能证明是从莫振南首级悬竿捡来的,可以说毫无利用价值,凭他们的身份,敢用这张字条来敲诈正堂大人吗?”
谢文龙连连点头道:“有道理,那么这张纸条在他们身边出现有什么别的解释吗?”
高人凤道:“照小弟的看法这两个公人与飞贼是有勾结的,这张字条证明莫振南是死于龙琦君之手,表示龙琦君与飞贼已存心断绝来往,不惜下杀手以对之,飞贼也怀恨在心,唆使那两个公人前来揭我们的底!”
谢文龙想了一下道:“这只是有可能而已,却不能证实一定有关系!”
高人凤道:“所以兄弟才要请大哥去跟他们谈谈!”
谢文龙皱眉道:“为什么要我去呢?为什么又要上那种地方去呢?柳叶胡同根本就是私娼寮,我出入该地很不方便!”
高人凤笑道:“大哥以前没去过吗?”
谢文龙道:“没有,我从不涉足花丛,这并不是我道学,而是我不忍心去欺凌那些可怜虫!”
高人风摇摇头道:“她们并不可怜,出卖色相的代价很高,一夕缠头十数金,足抵穷人半年粮,这是最容易的求生方式,如果每个人都象大哥一样,断绝了她们的生计才可怜呢!
而且以大哥的现职出入秦楼楚馆也没有什么不便的,借此为体验一下人生”
谢文龙皱起眉头,高人凤忙道:“兄弟也许言不入耳,可是大哥今天非去不可,兄弟已经试探过了,那两个家伙的口风很紧,风花雪月,什么都内行,就是谈不到一点正经事,看来只有大哥出面,他们才肯放出斤两来!”
谢文龙道:“我可以跟他们谈一下,但不必在那种地方,你把他们约出来好了!”
高人凤道:“只有在那个地方才能叫他们说出真话,大哥访无论如何随兄弟去一次!”
谢文龙知道这位老弟又在捣鬼了,可是高人凤不让他多问,拖着他一径走了。
柳叶胡同是半公开的私娼集中区,可是在门面上多半是挂着书寓的招牌,自然每一家也拥有那么一两个能弹善唱的清倌人做做样子,然而大部分还是一些以色相为本钱的流莺,上这儿来的顾客多半是商人富贾,一身铜臭,装点风雅,张调顾曲敷衍过场面后,色才是他们真正的需要。因此这儿完全迎合他们的口味。
不过柳叶胡同是有名的销金窟,缠头费订得高,流莺们的姿色也是上上之选,谢文龙以前也曾来过两次,都没有登堂入室,今天被高人凤硬拖了来,虽说是另有公干,脸上也禁不住直发热!
幸好他有了六七分酒意,遮盖了他的困窘,显得稍微自然一点,到达了最大的一家含芳书寓门口,毛伙已瞧见了,老远就迎上来拉开嗓子要叫,高人凤已塞了一块碎银,瞪着眼睛低声道:“别囔了,谢大人是来看朋友的!”
谢文龙见他说话时又充满了自信,而且还带着几分神秘的笑意,知道这位老兄弟又在捣鬼,妓院的毛伙都是十分玲珑的家伙,自然会意了,立刻打了一恭笑道:“谢爷的赏,二位是在哪间屋里坐?”
高人凤问道:“我先陪来的两个朋友呢?”
毛伙一笑道:“在翠喜翠红姑娘的屋里,又吃又喝的乐着呢,您放心,爷的朋友在这儿绝不会受委屈!”
高人凤道:“这就行了,咱们也上那边去,只是你们这儿的姑娘还不能叫人满意,你得给我们出条子叫去!”
毛伙微有失望地道:“高爷,谢大人是贵宾,敝寓的姑娘自然够不上侍候,可是数遍整条胡同也找不出更好的了,您叫小的上哪儿再去叫堂差呢?”
高人凤道:“宝华班有两个唱花旦的姊妹,不是住在胡们底吗,叫她们姊妹儿俩来!”
毛伙脸有难色道:“高爷,您是风月场中的老手,那姊儿俩您总知道?”
高人凤笑道:“我当然知道,她们俩只唱戏不应酬,可是我已经关照过了,你们只管派轿子接人去,送来的时候不许声张,就说是你们这儿的!”
说着又递了一张银票过去,谢文龙瞧上面的数目是五十两,刚觉得太浪费,那毛伙却推了回来道:“高爷,这差使小的可于不了,怕给人家轰了出来!”
高人凤笑道:“这是给你的,买你一个守口如瓶,凭刘家姐儿俩的身价,五万两也未必请得动,我哪能叫你去干这种冒失事!”
毛价这才眉开颜笑地接了下来笑道:“我说呢!原来高爷已经先谈妥了,您许了她们多少?”
高人凤一瞪眼道:“你问这干吗?”
毛伙赔笑道:“小的只是问问,前次有个皮货客人也瞧上她们姊儿,出足三千两,挨了一顿臭骂,小的知道她们要多少行情!”
高人凤沉声道:“你别打歪主意,人家没有行情,高某请得动是交情,没花一个子儿,今天的事你若是贸然说了一句,坏了人家名声,我就敲掉你满口牙齿!”
毛伙见他生气了,连忙赔罪道:“是,小的该死,以后就是我老子娘面前我也不能漏一个字!”
高人凤冷笑道:“你老子娘如果管得了你,你也不会在这儿拉皮条了,快去吧,别费话了!”
那毛伙只尴尬地笑了一笑,缩着肩走了,高人凤拖着谢文龙直往里闯,谢文龙低声道:
“兄弟,你在捣什么鬼,那刘家的俩姊妹我也知道,人家可是真正的规矩人,你怎么把话这儿送,糟塌人家名节!”
高人凤笑道:“没有的事,我不是打点好了,只要她们来串场戏,坏不了她们的名节,要不是这一对人世中的绝品名珠,显不出您大哥的身份”
谢文龙皱眉头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我的身份不算什么,人家以后怎么做人!”
高人凤道:“您放心好了,那姊儿俩是火中红莲,真金不怕火烧,完全是应我的情来客串一下,所以一舍此她们来了之后,您也得装个样子,别叫她们一头儿热,这场假戏的作用很大,您到时候就明白了!”
谢文龙怔然道:“那不行,我根本不会这一套!”
高人凤笑道:“您不会没关系,她们会,一定能把您侍候得如登仙界,不过您千万得把持一点,如果假戏真做,真对她们有了意思,那可是兄弟害了您!”
谢文龙愠然道:“兄弟,你简直是侮辱我!”
高人凤笑道:“兄弟不敢,那对姊妹是风尘奇女,人间尤物,正因为大哥是铁铮铮的汉子,兄弟才担心你们会合了脾胃,如果大哥也是风月浪子,兄弟就不担心了,就算您死心巴结,她们也瞧不上眼呢!”
谢文龙道:“这姊儿俩我倒是有点风闻,她们色艺俱佳,经常参加大宅院的堂会,劝她们歪脑筋的人很多,其中颇有些权贵子弟,全都碰了一鼻子灰,我不明白她们是靠着什么本事在这复杂的环境中立足的!”
高人凤一笑道:“自古佳人多颖悟,从来侠女出风尘,她们总会有自己的办法,咱们到了,进去吧!”
说着在一所华屋前掀开帘子直往里闯,里面立刻传出一阵粗声喝骂道:“不长眼的棍球,掀你妈的魂,这屋子里有客人了,你懂规矩不懂!”
原来一般堂子都有规矩,如果姑娘们的门帘垂了下来,那表示她有客人,谁都不能往里闯,高人凤一声不响闯帘而入,自然会引起人家辱骂,可是高人凤含笑抱拳道:“二位得了乐子,连大媒也不认识了!”
谢文龙也跟着到了门口,只见里面摆了一张大圆桌,两个獐头鼠目的猥琐汉子,各搂着一个艳装妇人对饮取乐,开口骂人的是较胖的一个汉子,他看见高人凤后,才笑着起立道:
“原来是高兄,兄弟是醉糊涂了,不过高兄脱去了官服,换上了便装,也怪不得兄弟限拙!”
谢文龙又一皱眉,高人凤低声道:“大哥,对不起,兄弟先时为了谈话方便,借了一套官衣冒充了一下”
说完又指指谢文龙道:“兄弟把正主儿请来了!”
那两名汉子连忙放开身边的妇人,装模作样的要行官礼。高人凤拦住道:“风月场上不来这一套,大家认识了就好!”谢文龙也附和道:“是的,这地方还是随便一点的好,谢某想请教一下”
那两名汉子倒也听话,居然又坐了下来,胖的那一个开口笑道:“在下贾行飞,他叫贺志杰,都在通州府差府行走,比起谢兄自然差远了!”
谢文龙见他们江湖气息很重,却不象是吃公事饭的,因为他们如果真的在公门行走,地位比自己低得很,天生的一点职业性自卑感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未,因此对高人凤的判断也相信了八分,遂自动地拉了一张椅子坐下!
贾行飞迫不及待地道:“兄弟本是为公干进京的,可是这位高兄说谢兄另有指教,而且把情形也约略对兄弟们说了,不知道谢兄有何指示?”
谢文龙听他一开口就提到正题,而且言中隐约显示抓住了自己的把柄似的,心里就有气,然而高人凤在桌下碰碰他的膝盖道:“兄弟把二位的意思告诉谢大哥了,大家都是在一条船上跑的,有话尽可商量!”
贾志杰冷笑道:“高兄说得轻松,大家虽是一条船,还有个上下之分,谢兄是主官面前的红人,最近更是红得发紫,咱们兄弟耽的是小衙门,油水捞不着,板子可挨得苦,为了这个差使,三天一小比,五天一大比,如果再交不了差,那日子可难过了!”
高人凤忙道:“这一点二位放心,贵府的于大人是提督龙大人的门生,前年坐馆侯放时还天天上敝衙门投帖子请安呢,这次由龙大人出面给贵府去一封手书,二位就没有关系了!”
贺志杰朝贾行飞对看了一眼,两人似乎满意了,由贾志杰代表笑答道:“那还有什么话说呢,只要上官眼前打通了,我们兄弟也乐得轻松!”
谢文龙却瞪起眼,觉得高人凤简直胡闹,第一通州府大人是文官,龙锦涛是累世簪缨的武官,根本扯不上关系,怎么会是师生呢?再者龙锦涛居官方正,绝不会写这种信,而且写了信之后,等于给人一个笔证,遗患更大了!
可是高人凤笑笑道:“这是密函,照理说应该派专人送去才对,不过二位既然参与其事,等于是自己人了,兄弟想就交给二位带回去吧!”
贾行飞笑着道:“可以,可以,信交给我们也安全一点,这种事经手人越少越好!”高人凤笑道:“这就行了,公事谈完了,难得交上二位这种痛快的朋友,咱们乐上一乐!”
说时一使眼色,那两个妇人连忙上去添莱布酒,贾行飞好象是个色中饿鬼,一把又搂住了道:“翠红,咱们通州府也不算小地方,可就找不到你这种绝色的妞儿,今天多亏高兄的指教,才叫我遇上你这个天仙似的大美人儿”
叫翠红的妇人仿佛已得到高人凤的关照,卖俏地将他一推笑道:“这位老爷可真会损人!”
贾行飞一拍脑门子叫道:“是真的,我姓贾的出来混了十几年,从西到东,不知道见过多少妞儿,就是役一个比得上你们的,人家都说西边的回疆出美人,我在那儿住了八九年,觉得那儿的娘们完全不是那会事,她们吃羊肉骚在身上,你却是野在骨子里!”
谢文龙神色一动,连忙问道:“贾兄到过回疆?”
贾行飞自知失言,旁边的贺志杰也瞪了他一眼,他警觉过来,连忙道:“那是年青的时候腿野,到处乱飘,前几年回到中原后,总算定了下来,在通州干了份苦差事”
翠红却笑着道:“原来贾老爷是在沙漠里呆过,难怪没见过世面,我们这种路柳墙花算得了什么,如果叫你见了此地的一对名花,保你连魂都勾掉了!”
贾行飞不信地道:“你这儿还有名花?”
翠红笑道:“当然有了,那是两个双生姊妹,今年才十九岁,不但是模样儿好,才调儿更好!”贾行飞流露出十足的江湖人形相,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一行还讲究什么才调,长得标致就够了,如果迷场的功夫再高明一点,那就是十全十美”
翠红娇笑道:“我们这一行的才调就是迷场功夫,那对姊儿的容貌不必说了,一身皮肉又白又嫩,瞧着就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如果再听她们开口两句话,哪怕她骂你王八蛋,你也听着会舒服死了!”
贾行飞听着直咽口水,叫道:“妈的,有什么俏的娘们儿,老子非瞧瞧不可!”
贺志杰也心痒难搔,抓着翠喜的手诞着脸笑道:“喜姑娘,那两位姐儿能叫咱们瞧瞧吗?”
翠喜先瞄了高人凤一眼,然后笑道:“那得先看看谢大人是否同意了!”
贾行飞立刻叫道:“这是什么话,谢老大当的是正堂府差事,哪能管到窑子里来了!”
话刚说完,他又怪声地叫了起来,原来是他身旁的翠红拧了他一把,然后一飘媚眼笑道:“贾老爷,您说话可小心点,也不怕谢大人生气!”
贾行飞仍然是蛮横地道:“谢老大凭什么生气!”
谢文龙的脸色的确很难看,差一点就要离应而起,他生气的原因倒不是为别的,而是感到自己很委屈,这两个家伙尽管身份特殊,但他们打着通州府的公差身份,论职务比自己低了许多,无论如何也该客气一点,口称一声卑职,他虽不是一个塔架子摆排场的人,但为了职务上的尊严而受这些末流江湖人的闲气,似乎太不值得了!
高人凤这时也不能不开口了,他咳了一声,摆下脸色道:
“贾兄,贺兄,谢大哥虽然好说话,二位也太过分了一点,二位既然在外面混混,对京师的情形也该清楚一点,谁不知道含芳馆的一对姊妹花是谢大哥的老相知,二位在别的地方脱略一点,谢大哥绝不见怪,只是对这位姐儿,二位可得尊重一点”
贾行飞瞪大了眼睛,似乎还不买帐,可是他的身子晃了一晃,大概是贺志杰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下,紧接着贺志杰站了起来一抱拳道:“对不起,不知不罪,兄弟们一向在这些场合疏于听闻,更不知道谢大人也是风月老手!”
这家伙的话还是很不中听,虽然道了歉,仍然没有使谢文龙的脸色转变过来,事实上谢文龙生气的也不是这些,高人凤明白,两个窑姐儿更明白,因此翠红笑了一下道:“谢大人才是真正的护花使者,咱们那两个姊妹不知前生修了多少福,这辈子才巴结上这位恩客,再说也只有谢大人这种君子人,才配得上那一对姊妹花,哪家你们这种德性,穷凶极恶,差点没把人吓死!”
贾行飞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轻挑地道:“我的人儿,贾老爷吓着你哪儿啦?”
翠红嫣然一笑道:“我们没福气,也没人疼,胆子练大了,倒是役吓着,如果那一对姊妹花在场,倒真是吃不消你们二位的狂相儿!”
贾行飞连忙笑道:“说的是,咱们兄弟也没有经过那些大场面,说话行动是太粗鲁了一点,不过谢老大。既然京师有这么两位绝色美人儿,让兄弟们见识一下,回去也好在人前抖露抖露!”
谢文龙实在不习惯这种狠琐的酬酢,皱起眉头,正不知如何回答,翠红已经笑着接口道:“你放心,谢大人来了,刘家妹妹一定会到,只是回头二位可老实点”
贾行飞拍着脑门子道:“当然,当然,谢老大的户头儿,咱们弟兄即使瞧着淌口水,也不能碰她们一下,割靴腰子是江湖行的大忌”
刚说到这儿,咕咚一声,往后就翻,不过他的动作也相当利落,腰子一挺,立刻就站稳了,手已经握上腰间的刀把,鼓起大眼睛叫道:“妈的,谢老大,老子又不吃你的粮,你凭什么伸腿子就踢人!”
因为这时候谢文龙刚好拂袖起立,满脸愠色,贾行飞突然换了一脚,还以为是谢文龙踢的,立刻流露出强盗的本性来,贺志杰上前顺手给了他一巴掌,沉声喝道:“不长眼的王八蛋,刚才那一脚是我踢的,现在这一巴掌还是我打的!”
贾行飞愕然道:“二哥,你干吗打我?”
贺志杰怒声道:“我不但打你这张狗嘴,还准备敲掉你两颗狗牙,你放的是什么屁!”
贸行飞征了一怔道:“我没说错什么呀,堂子里的姑娘原是给人玩儿的,他舍不得,干吗不接回家去!”
贺志杰伸手又是一巴掌,这下打得真重,贾行飞的口角立刻鲜血直流,几乎要抽刀子跟他拚命,两个窑姐几吓得躲到一边,贺志杰伸手按住了贾行飞抽刀的手,低声道:“老贾,你再发酒疯,我就当场做了你,别忘记咱们是来干什么的,误了事,有人可饶不了你!”
这句话非常有效,贾行飞立刻向斗败的公鸡一样低下了头,贺志杰回身对谢文龙笑道:
“谢大人,这位兄弟的酒性太坏,几杯黄洒下肚,简直就不象个人,兄弟给你赔个不是!”说着抱拳作扎,谢文龙沉声道:“没什么,他也没得罪我,不过这样子大家都谈不下去,改天再请教吧!”
说完回头就走,高人凤连忙拉住他低声道:“大哥,有话好说,您生气一走,兄弟的一番苦心就白费了!”
谢文龙正色道:“兄弟,我不是存心拆你的台,可是再混下去,你大哥就不要做人了!”
高人凤见他声色俱厉,呆了一呆,放开了手,谢文龙一掀门帘,还没有跨出去,人又退了回来!
因为门帘外站着一对浓妆丽人,满头珠翠,艳光四射,如果不是一个穿红,一个穿绿简直就分不出谁是谁!
翠喜连忙笑道:“好了,好了,凤凰来了,谢大人总不好意思要走了吧?”
那穿红的女郎象风摆杨柳似的飘进了屋,莺声呖呖地笑道:“谢大人要走,一定是怪我们姊妹来得太迟了,天可怜的,咱们一听说谢大人来了,恨不得插了翅膀飞了迎出来,可是谢大人不上咱们的屋,却移驾到这儿来了,咱们姐妹还以为哪儿得罪了您老呢,再一打听,才知道大人在这儿请客会朋友,咱们姊妹穿着家常衣服,总不能就这么来呀,谁知道就是换身衣服的耽误,竟把谢大人给惹生气了!”
她说着,笑着,风情万种,把满屋子人都看呆了,谢文龙平素毫不为色所动,也见过她们姊妹几次,更知道她们这次是应高人凤之邀前来串戏的,可录也端不起脸色,微微一笑道:“我没有生你们的气!”那女郎一笑道:“那是跟谁生气呀,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把谢大人给惹生气了?”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眼珠那么滴溜溜的一转,贾行飞道:“是是跟我生气!”
说着要凑过身子去,贺志杰一把拖住了他道:“是我这个兄弟喝多了酒,对两位姑娘口没遮拦,混说了几句,谢大人听着不顺耳!”
贾行飞听他在两个女郎面前数落自己,那真比刚才打他两巴掌还着急,瞪大了眼睛叫道:“二哥,我说话不中听,可没有得罪两位姑娘!”
贺志杰怒瞪了他一眼道:“你的人还没丢够!”
贾行飞这时候可不认帐,瞪起大眼睛又要吵架,那女郎却巧妙地一笑道:“都别说了,怪来怪去还是咱们姐妹不对,我们早来一会,不就没事儿了吗?妹妹,你还不进来给各位老爷赔个不是!”绿衣女郎栅栅进门,福了一福,低垂螓首,柔声道:“刘真真给各位老爷叩头,请各位老爷包函我们姊妹年青不懂事!”
她长得跟红衣女郎一模一样,却因为穿着一看绿,象一颗小嫩葱,柔声细语,别有一股风情,使人又爱又怜,贾行飞虽然直翻眼,却斯文多了,一句粗话都冒不出,而且还文质彬彬地还了她一个长礼!
贺志杰比较沉得住一点,也情不自禁地弯弯腰,红衣女郎笑道:“大人不记小人过,各位老爷请入座,让咱们姊妹好好地给各位老爷敬两杯酒,消消气!”
刘真真小鸟依人地走到谢文龙身边,拉着他的袖子道:“谢大人,您别再生气了!”
谢文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高人凤一笑道:“谢在哥见了你们,还有什么气呢,大家坐下吧,刚才一场闹气是为你们俩惹出来的,回头不但要罚你们两杯,还要你们唱两支曲子!”
刘真真笑道:“侍候各位老爷是咱们姊妹的福气,领罚更是应该的,不过只能唱,可不能喝酒,咱们姐儿酒量浅,喝了就唱不出来了!”
红衣女郎道:“这是什么话,高老爷已经定了罚则,咱们就得遵从,酒要喝,曲子也要唱,我不怕喝酒,你唱我喝,一人管一项!”
高人凤鼓掌道:“还是姊姊痛快,翩姑娘,你就先唱三大盗!”
红衣女郎一斜眼道:“高老爷,您的吩咐,我还敢说不字儿吗?可是有客人在场,您也该让我请教一下!”
贾行飞忍不住道:“我姓贾,字行飞,就是行走如飞的意思,外号人称”
贺志杰碰了他一下道:“你的外号三脚猫,因为他比别的猫少了一支脚,跑起来自然快得多!”
红衣女郎笑笑道:“我先敬贾老爷一杯!”
她为贾行飞斟了一盅,自己又倒了一小杯,贾行飞等不及就灌了下去,贺志杰皱眉道:
“你一辈子没喝过酒,敬人的没喝,你倒先准了下去!”
贾行飞大笑道:“先干为敬!”
贺志杰哼了一声道:“你真殷勤,也不看看人家杯子里有多少!”
红衣女郎笑道:“奴家是什么身份,敢跟老爷们平数,这只是表示敬意,如果老爷嫌奴家喝少了,回头我单独喝上三大盅!”
贾行飞笑道:“贺二哥就是这样小心眼,跟娘儿们还斤斤计较!”
红衣女郎道:“原来这位是贺老爷!”
贾行飞道:“他叫贺志杰是”
贺志杰瞪眼道:“我可没外号,你别混叫!”
贾行飞略有所警,连忙道:“兄弟没给你上号,只介绍你是好酒量,千坏不醉!”
红衣女郎忙道:“那奴家该用大杯奉敬!”
说时一使眼色,翠红连忙换了大杯过来,贺志杰瞧瞧杯子笑道:“这一杯足足有半斤吧!”
红衣女郎笑道:“贺老爷最海星,奴家舍命也得陪君子,您喝多少,奴家加倍如何?”
她满脸都是挑战的神色,贺志杰怔了一怔道:“看来你是存心想灌醉我!”
高人凤觉得她太心急了,一示眼色笑道:“这小妮子是有名的酒篓子,京师还没有找到个对手,听说贺兄是海量,她又别上劲儿了,翩翩,你想跟贺老爷比酒量,回头慢慢来,以后还有机会,今天可不行,两位老爷明天还有公平,被你灌醉了,误了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红衣女郎刘翩翩这才轻转眼珠笑道:“那贺老爷还是少喝点吧,奴家可不敢误了您的公干!”
贺志杰端杯一饮而尽笑道:“那倒不必,我喝酒有个限制,到了差不多的时候,自己知道停止,所以千杯之量谈不上,不醉倒是事实!”
刘翩翩陪他饮了一大林,巧妙地向高人凤做了个眼色,意思是这家伙比较难缠,高人凤不经意地道:“翩翩!你自己也该控制好,谢大哥这两天心里不痛快,脾气也躁息一点,你喝醉了,惹他生气可没意思!”
刘翩翩淡然一笑道:“没关系,反正有妹妹侍候他,我醉不醉谢大人才不关心呢,还不是象以前一样,把我放在空房里
刘真真忙道:“姊姊,你说话役良心,每次你喝醉了酒。总是又哭又闹,吵得大家不安宁,谢大人还拦住大家不来打扰你,否则依大伙的意思,硬是把你抬到园子里用凉水冰上一夜!”
刘翩翩凄然一笑道:“那敢情倒好,我是该用凉水冰冰,也免得醉里伤心事越想越多!”
说着眼眶就红了,贾行飞关心地问道:“翩姑娘,你有什么伤心事?”
刘翩翩转颜笑道:“无非是感怀身世罢了,没什么可说的,今天我们是来侍候各位老爷,让各位尽欢的,怎能扯上这些叫各位不痛快,该罚,该罚!”
说着又倒了一大杯酒,仰颈喝了下去!
因为她们姊妹的来到,使席上生春不少,刘翩翩会叫会闹,一刻也不得安宁,不是敬这个就是敬那个,她象一支红蝴蝶,穿逡来往于几个男人之间,绝不使一个人感到冷落,酒量大,义气豪,竟不让须眉男子!
妙语如珠,又象一头会叫的百灵鸟,叫得那么好听,整个屋子成了她一人的天下,贾行飞整个被她迷住了,两眼一直盯着她。
刘真真却完全是另一个典型,文文静静地坐在谢文龙身边,有时低声耳语一两句,有时夹一筷菜,象是一头畏寒的小猫,那么楚楚可怜,又象是一朵解语的小花,依偎在谢文龙的怀里!
一边是热辣辣的,一边是柔切切,却都是无边绮旎!贾行飞色授魂与固不必说,连较为稳重的贺志杰也怦然动心,翠红与翠喜两个姑娘固然也算可人,这时却相形见绌了,贾行飞不再正眼瞧她们,贺志杰也冷冷地敷衍着,到后来她们干脆识相站起来,担任温酒添菜的工作!
闹了约摸个把时辰,贾行飞跟刘翩翩拼了三十多杯,贾志杰也拼了近五十杯,一个醉得连看头都粗了,一个才五六分酒意,可是刘翩翩灌下近百杯酒,只是两颊平添几分春色而已!
贾行飞不服气,还想拼下去,贺志杰却拼命拦阻他,奇怪的是高人凤也帮着拦,似乎不想叫贾行飞喝醉!
贺志杰忽然警觉,起身欲待告辞,高人凤笑道:“说好尽一夜之欢的,二位现在要走似乎本扫兴了!”
贺志杰笑道:“留不尽之欢最有意思,烂醉如泥,反而失去了众饮的本意,何况兄弟们得到资上的手书后,明早还得赶自通州复命去!”
高人凤道:“正堂大人此刻早已安寝,要等他的手书,至迟也得多地下朝以后,再跟老夫子们斟酌一下,午后才能完事,二位最早也要等明天下午动身,时间充裕,大家尽可好玩玩!”
贺志杰算算时间,觉得高人凤的估计很正确,乃笑道:“留下聚聚可以,酒可不能再喝了!”
刘翩翩飞了一眼笑道:“那是我们的侍候不周,贺老爷才不肯尽兴!”
贺志杰仍是笑道:“哪里,哪里,翩翩姑娘的酒量之宏,敝人甘拜下风,明天是有公事,下次有机会敝人抽个空,再来好好领教一下!”
刘翩翩眼珠一溜道:“下次再来恐怕很难奉陪了,因为谢大人不让我们姊妹再在这儿混下去!”
贺志杰微微一震,却笑道:“恭喜,恭喜,你们姊妹是瑶池仙品,在这里也实在太可惜了,敝人很羡慕谢大人的艳福,得贵姊妹一对玉人为伴,无异神仙眷属!”
刘翩翩一斜眼道:“福气是我妹妹的,谢大人哪里会要我,只是怕我再混下去丢了妹妹的人,才附带把我接出去给他们管管家,因此以后贺老爷再来,到谢大人藏娇之所作客,我还能陪着喝两杯,我妹妹的曲子可是听不着了,今天咱们别饶她,叫她多喝几支!”
高人凤立刻道:“对!真真,今天本来就是要罚你唱曲子的,被你姊姊一闹竟忘了,现在好好地给我们唱几支!”
刘真真娇慵地一笑道:“奴家这几支陈腔烂调,各位老爷都听厌了,还是多喝几杯吧!”
高人凤道:“不行,我们听的是嗓子,又不是要考究你的经济文章,陈腔烂调到了你的嘴里就成了新声,不许躲懒,快唱吧!”
刘真真这才含羞起立道:“高老爷一定不肯放过我,奴家只好献丑了,不过我一个人唱可没意思,还得要姊姊吹箫伴奏!”
刘翩翩立刻叫道:“小鬼,我累了半天,让你躲着轻松,好容易想歇一会儿,你又来找麻烦了!”
高人凤含笑道:“真真的歌喉,翩翩的洞箫是人间双绝,二美并奏,缺一即是憾事,你们辛苦一下吧!”
刘翩翩白了他一眼,掀开衣襟,原来她的腰带上就悬着一支玉箫,摘了下来,放在口边,先调弄了几声,取准了音,随即吹起过门,跟着刘真真轻启朱唇唱了起来!
这是一支李白的忆秦娥:“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霸桥伤别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细细的箫声咽鸣,配上如新莺出谷的歌声,听得满座如痴如醉,连醉得舌头都短了的大浑人贾行飞也瞪了大眼睛,不敢透一口粗气。
一曲终了,掌声如雷,贾行飞首先任叫道:“好,好极了,他奶奶的,我一辈子也没听过这么好的曲子!”
贺志杰瞪了他一眼道:“贾老二,你又懂曲子了!”
贾行飞翻着眼道:“我虽然不懂白无可知道好坏,你听过这么娇细的嗓子吗,那声音就象是从汗毛孔里钻进去似的,不用耳朵都听得见!”
刘真真福了一福道:“贾老爷太过奖了,只要你喜欢,奴家可以为您唱到天亮!”
贾行飞伸手直拍脑袋叫道:“喜欢,喜欢,别说天亮,你连唱三个月我都听不厌!”
刘真真娇笑道:“贾老爷如此赏脸,奴家拼命也要巴结您,下一曲请贾老爷点吧!”
贾行飞摸摸脖子,想了半天才道:“姑奶奶,你这是给我出难题了,我光会听,可不会点,不过象你刚才唱的我只知道好听,一个字也不懂,可也实在不过瘾,这么着吧,你唱个十八摸”
刘翩翩脸色一沉,将玉箫往桌上一拍,刘真真却含着眼泪道:“妹姊,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刘翩翩冷笑道:“我敢吗?谁让我们自己不争气,干上这一行呢!”
刘真真红着眼睛道:“姊姊,你知道就好,咱们的任务是让人取乐,各位客官老爷都是衣食父母!”
刘翩翩徐声道:“我全明白,人家点了你就得喝,我也得吹,不过我要先喝几口酒,醉个人事不知,然后才能厚起脸皮来巴结客人!”
说着抓起酒壶,也不用杯子,对准口就往下灌,半壶酒灌下去后,她把壶往地下一扔道:“冷酒喝着不称心,拿烫酒来!”
翠喜捧了一壶热酒上来道:“大妹子,你醉了!”
刘翩翩伸手要抢壶道:“还早着呢,我心里很明白!”
翠喜不肯把壶给她,挣扎着道:“可是再喝下去,你就一定会醉了!”
刘翩翩终于把壶抢过去大笑道:“醉了好,一醉解千愁,省得心里不痛快!”
直着脖子又灌了半壶,贺志杰连忙抢了过去道:“翩姑娘,我这兄弟不会说话,我替他赔个不是吧!”
刘翩翩双手往他颈上一勾道:“那怎么敢当呢,咱们干的是这一行,别说是唱十八摸,您老爷高兴想真的动手摸,我也得奉陪,可是你把酒给我,让我醉得忘了自己,才能由着各位老爷高兴!”
她大概是真醉了,整个身子都靠了过去,贺志杰触鼻芳香,冰肌腻人,心头突突直跳,却不敢把酒给她,一仰脖子喝了下去,放开壶笑道:
“慢慢喝,你一个人喝没意思,咱们放对喝吧,你一半,我一半!”
刘翩翩站起来道:“是真的,您可不要赖!”
可是她的身子站不稳了,摇摇晃晃的,贺志杰只得扶着她,刘真真过来道:“贺老爷,您别去管她,她向来就是这个样子,把她放在地下,由她去好了!”
贺志杰低头一看,刘翩翩斜倚在他的臂弯里,星眼半睁,不禁怜惜地道:“那怎么行,把她扶到榻上去躺着吧!”
说着半挽着刘翩翩,送到一边的锦榻上,刚放下去,刘翩翩拉着他道:“您别走,咱们放对喝,先倒下来的算输,今儿我非拼倒您不可!”
贺志杰被她一拉,身子也往榻上倒去,连忙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回到座前,一坐却坐了个空,再想爬起来,却没有力气了,高人凤过去道:“贺兄怎么啦?”
贺志杰连起了几次都没有成功,高人凤笑道:“原来贺兄的酒量也不行!”
贺志杰摇头道:“奇怪,我应该不会醉的,怎么就没劲儿了呢!”
高人凤一把拉他起来,送到刘翩翩的身边笑道:“贺兄也在这儿躺躺吧!”
刘翩翩早已沉醉如泥,贺志杰却还有点知觉,喃喃地道:“贾老二,你少开口,酒更不能喝了”
说完了这句话,他身子一歪,就这么睡着了,贾行飞怔然道:“这是怎么回事,叫我少喝酒,他自己却醉倒了,要我少开口,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高人凤一笑道:“贾兄点的曲子可实在不高明,翩翩姑娘就是被你迫醉了,贺兄为了替你打圆场,结果把自己也弄醉倒了!”
贾行飞怔然道:“那曲子有什么不好,窑子里的娘们儿个个唱,我就听得懂这一个!”
刘真真连忙道:“别说了,我唱就是!”可是她的声音哽咽了,眼泪忍不住滚了下来,贾行飞弄得莫名其妙,还在追问道:“我到底错在哪儿啦?”
高人凤笑道:“没错,役错,咱们喝酒!”
翠红又端上一壶酒,高人凤抢着给大家斟满了,谢文龙铁青着脸,抢过杯子就喝,高人凤给他添第二杯时,以极低的声音道:“醉倒下来!”
谢文龙初时不明就里,可是看见那翠喜赶紧把贺志杰喝过的酒壶拿了出去,心中明白了贺志杰的酒量很豪,人又够精明的,一定是那壶酒有问题,下了什么迷药!
而且这种老江湖门槛极精,普通迷药下在酒里,一定瞒不过他,所以刘翩翩耍了那一手,不知不觉把他迷倒了,剩下这个莽汉便于套问消息,因此连喝了两三杯后,身子往前一趴,就不再动了!
高人凤陪他喝了三杯,自己把谢文龙扶到另一张软榻上躺好后笑道:“我也不行了,得靠一下,真真,你招呼一下贾老爷吧!”
说完就躺在谢文龙的旁边,没多久也睡着了,贾行飞莫名其妙地道:“他们是怎么回事?”
翠红在旁边道:“贾老爷,您还说呢,都是您闹的,刘家姊妹是含芳馆中一对名花,虽然干这一行,可比咱们高尚多了,怎么样您也不该叫她们唱那种下流曲子!”
贾行飞一拍脑袋叫道:“该死,该死,我实在混帐,真姑娘,你可别多心,我若是存心侮辱你,就叫我掉下河去喂王八,我听得懂的就是这个曲子!”
刘真真苦笑一下道:“贾老爷这么一说我就不敢当了,我们是苦命人,在老爷面前还端什么架子。我姊姊脾气躁,您多担待她一点!”
贾行飞叫道:“不怪她,怪我,明儿我给他赔礼,叫她打我两个耳刮子!”
刘真真凄然道:“贾老爷,您何必还糟塌我们呢?”
贾行飞瞪大了眼睛,翠红嗔道:“贾老爷也是的,您给她们惹了祸,明知道她们明儿有一顿苦头够挨的,还要说风凉话!”
贾行飞又是一怔,刘真真知道:“翠红姊,你这是何苦呢!”
翠红一指谢文龙道:“今天你居然答应唱那种曲子,明天他能饶了你吗?”
刘真真眼睛红了道:“我以为他自己在场不要紧,而且还是招待他的朋友,谁知他那么小心眼儿呢?闷声不响地喝醉了,连话都不让人说!”
翠红一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看起来你是比我们好,其实还不如我们自由,只好认命吧,反正过些日子他就要接你出去了!”
刘真真淌泪道:“那日子更难受,在这儿他还怕人家说闲话,出去后没了顾忌,说不定哪天犯了性子,拉出刀来把我杀了”
贾行飞一征道:“他不是要娶你出去做老婆?”
刘真真一哼道:“我们没那个命!”
贾行飞愕然道:“不做老婆,他要你出去干吗?”
翠红一笑道:“贾老爷,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咱们这种下贱女人,还想做官太太,这个姨太太都捞不着,真真妹子出去,只是一个寻乐子的下脚处,高兴的时候来来,日子久了腻烦了,一脚踢开,连回到这儿都不可能,贾老爷,您行行好,在通州府给她留个退路”
贾行飞愕然道:“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
翠红道:“谢大人看中了真真妹子,说得好听是接她出火坑,其实只是侍候他一个人,也许三年两载,也许三五个月,谢大人腻味了,或者是另外看上了别人,就把她撒手不管,妇道人家,你叫她怎么过日子,可是又不能在京师重操旧业,那不等于是给谢大人丢脸,所以她只好到别处混去。那时候贾老爷在通州府多照应她一点!”
贾行飞一拍桌子道:“谢文龙有这么混蛋!”
刘真真黯然道:“京城的官老爷都是这个样子,也不能怪谢大人,不过他太急了一点,我本来求他让我再混两年,手头存下几个,以后上哪个庙里当姑子,这一生就算有个落根了,谁知他连这点都不肯体恤人!”
贾行飞想道:“这简直是混帐,你非跟他不可吗?”
刘真真道:“不跟他行吗?我们还能斗得过他!”
贸行飞叫道:“你斗不过他我斗得过,明天你就跟我走,瞧他敢把你怎么样!”
翠红脸色一变道:“贾老爷,您别再为我们惹祸了,今儿您已经害人不浅了!”
贾行飞道:“我说的是真话,明儿你就跟我走,姓谢的敢说个不字儿就算他有种!”
刘真真道:“贾老爷,算了吧,连通州府的道台大人也惹不起他,您只是在府衙门当个差役!”
贾行飞叫道:“王八蛋才在六扇门混饭吃呢!”
刘真真一愕道:“那您是干什么的?”
贾行飞道:“我干的营生不必说出来,反正我不怕姓谢的,别说是一个小小的捕快头儿,连九门提督,他脑袋也提在我们手里!”
刘真真忙道:“贾老爷喝醉了,说醉话呢!”
贾行飞怪声叫道:“龟孙子才说醉话,我的酒是喝了不少,可是我的话却一点不含糊!”
翠喜道:“真真!贾老爷也许是真时有点苗头,谢大人在京师是多大的气焰,可是今天他一点都不神气!”
刘真真道:“我也看出贾贺二位老爷是大来头,所以才特别巴结,我姊姊也是一样,你看她最后对贺老爷多亲热,可是我跟贾老爷走了又有什么好处呢?到最后还不是撒手一丢!”
贾行一飞连忙道:“哪有这事,我要你做老婆,出去享福,穿绸吃油,戴金配玉,用上一大难下人使唤侍候!”
刘真真一撇嘴道:“您别骗人了,我们没有做官太太的福命,您也际会要一个下贱女人”
贾行飞就差没跪下来赌咒,直眉瞪眼地叫道:“姓贾的如果有一句假话,脑袋就砍下来给人当夜壶!”
翠红在分赔笑道:“真真,我看贾老爷是个直肠子的人,说的话一定靠得住,不过贾老爷娶一个窑姐儿做正室,不怕别人笑话吗?”
贾行飞叫道:“谁敢笑话,贺老大也娶了个窑姐儿,那是暗门头儿,比你们差多了,大家还是管她叫嫂子”
刘真真道:“贺老爷已经有家室了?”
贾行飞笑道:“是的,所以你姊姊转错了念头,他那个老婆醋劲儿很大,把老贺管得死死的,如果你不反对,我倒是可以把你们姊妹一起娶了!”
翠红笑道:“您真不是好人,碗里的还没到口,又想到锅里了!”
刘真真却道:“那倒没关系,我们姊妹俩也不愿意分开,能够有个规规矩矩的着落,她一定也高兴,可是贾老爷,您娶了我们,对前程不会有妨碍吗?”
贾行飞一时还不明由她的意思,翠红代为补充道:“贾老爷敢把谢大人与龙正堂不放在眼里,在朝中一定很有地位,如果娶了身家不清的女人”
贾行飞笑道:“你们弄错了,姓贾的可不是官!”
刘真真哦了一声道:“不是官?”
贾行飞着急道:“干吗一定要做官吗?只要不饿着你们就行了!”
刘真真道:“我们也没有妄想做一品夫人,只是我们姊妹俩一起跟人,总得找个稳着落!”
贾行飞笑道:“这点你们放心,跟着我姓贾的,包你们一辈子吃穿不愁!”
刘真真道:“贾老爷,我可是个实心人,您别骗人!”
贾行飞道:“不骗你!”
刘真真过:“那就说定了,明儿就跟您走了!”
贾行飞刚想开回答应,忽然又道:“明儿不行,我还要向谢文龙拿样东西,那样东西拿到手,不管是谢文龙也好,龙锦涛也好,都得乖乖地听我的话?”
刘真真顿了一顿道:“那我们怎么办呢?”
贾行飞摸摸脑袋道:“这么着吧,你们姊儿俩再等一天,我把事情办好了,后天就来接你们!”
刘真真哼了一声道:“算了吧!贾老爷,您哄了半天,原来是拿我开胃!”
贾行飞大急道:“我是真心话。怎么拿你开胃呢?”
刘真真道:“您要到通州府,说什么也没办法一天来回,不是拿我开胃吗?”
贸行飞道:“我不上通州府,就在北京城里!”
刘真真道:“在北京城什么地方?”
贾行飞欲言又止,刘真真接着道:“今天我已经惹得谢大人生气了,明儿他酒醒过来,难免一场好打,您如果真心要我,得告诉我个地方,我好躲了去!”
贾行飞想了半天才道:“我可以告诉你,可不能说出去,明儿一早,你们姊妹就到西直门外的玄真观去!”
刘真真道:“那个地方我去过,里面只有几个老道士,如果被人找了去”
贾行飞道:“所以要你们偷偷地去,等我把东西拿到了手,谢文龙就不敢意你们了!”
刘真真道:“那庙里找准呢?”
贾行飞道:“找我们的大哥,他叫罗恨鱼!”
刘真真道:“这个名字多怪呀!”
贾行飞笑道:“他原来叫罗继春,最近才改的,据说是恨鱼不成龙的意思!”
刘真真道:“您的大哥不是贺老爷吗?”
贾行飞道:“贺老大是我的结拜兄弟,罗大哥却是我们的头儿,到了中原来,我们才改口称他为大哥!”
刘真真道:“那位罗老爷年纪很大了吧!”
贾行飞笑道:“他比我们都年轻,只是比我们能干,本事也比我们大,才成了我们的头儿!”
刘真真一笑道:“你们这一伙儿倒很有意思!”
贾行飞却慎重地道:“你们见了罗大哥,只说是我的老婆就行了,可别多问!”
刘真真道:“为什么?他很凶吗?”
贾行飞道:“平常他倒是很和气,这几天心里不痛快,尤其是对女人特别没好感,所以才躲在庙里!”
刘真真一笑道:“我倒不相信,明儿我见了他,一定问问他为什么恨女人!”
贾行飞连忙道:“你们千万别去惹他,也别在他身上打主意,他心里有个人,对任何女人都不感兴趣,本来我们在回疆搞收场,弄得颇有成就,就为了那个女的,他放弃了一切,追到京师来,惹了许多烦恼”
刘真真撇嘴冷笑道:“贾老爷,您真把我们看成下三滥的女人了,见一个爱一个”
贾行飞笑着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道:“算我该死,不过我真是有点担心,罗大哥可是个漂亮的小伙子,比我强多了,也许你们会爱上了他!”
刘真真道:“漂亮有什么用,我们在这儿见过多了,越漂亮的男人越靠不住,真要讲人品,他不比你强多了!”
说着用嘴一努,指着榻上的谢文龙,贾行飞笑道:“对啊,嫁男人还是讲究有良心,不过我们的罗大哥可显例外,他就是死心眼儿,爱定了一个娘们儿,偏又得不到手。弄得他整天唉声叹气,否则以他的人品才调家私,整筐的女人都可以由他选,他偏爱这个摸不着的调调儿!”
刘真真一笑道:“我就不相信有这种死心眼儿的男人!”
贾行飞道:“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去逗逗他,可是碰了一鼻子灰可别怨我!”
刘真真瞄他一眼道:“我真那么下贱了!”
贾行飞见她娇媚万状,一时心动,要过去搂她道:“真真,明天咱们就是夫妻了,今天先让我亲亲!”
刘真真一推道:“你要死人了,也不怕有人笑话!”
翠红与翠喜相视一笑,低头出去了,贾行飞大笑道:“她们真识相,现在可没有人了!”
刚把脸凑上去,刘真真抽手摔了他一个巴掌,底下跟着一脚,跟在他的小腹上,把他踢得连退几步!
这一掌一脚把他的酒全踢醒,从挨上的份量来看,这个女子绝不是普通风尘中人,强忍住腹下的疼痛,怪眼圆睁,厉声大叫道:“臭娘们,你敢踢老子!”
手腕一翻,一柄手攮子已捞在掌中,对准刘真真扎了过去,刘真真身子一侧,让开他的冲势,跟着在他的臂上又加了一脚,这一脚是利用他本身的冲力,势力更强,贾行飞庞大的身躯象头癞狗似的,一下子趴在地下!
然后刘真真娇细的身子飞了上去,轻抡铁掌,对准他的脑后砍了下去,口中连喝道:
“你乖乖的躺着吧!”
贾行飞的头刚想抬起来,猛然挨了这一下重击,脑瓜子一震,一股麻意在透脊梁,果然直挺挺地不动了!
高人凤一拉谢文龙从榻上跃起笑道:“棒,真棒,干净利落,真真,几年不见,你们的功夫更进了!”
刘真真微微有点喘息,不好意思地道:“师哥,你真坏,我已经管你把话都套出来了,你还躺在那儿装死,存心要我好看!”
高人凤道:“我早试过这对宝贝的斤量了,那个姓贺的还扎手,这个贾行飞根本就是个草包!”
刘真真不乐地道:“在您师哥手里自然是个草包,我对付起来还真吃力,如果不是他先灌足了黄汤,我还不一定能收拾得了!”
高人凤道:“没问题,我知道你一定行,倒是谢大哥急坏了,如果不是我按着,他早起来帮忙了!”
谢文龙拱拱手道:“谢某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道贵姊妹身挟奇技”
刘真真的脸色一红,讪然道:“谢大人别笑话了,我们这点玩艺儿还能算奇技吗?”
高人凤朝另一边榻上笑道:“翩翩!你还不起来,躺在那儿躲懒,我可要用冷水淋你了!”
刘翩翩也懒懒地坐了起来笑道:“你根本瞧不起我,派给我的轻松差使,我起来干吗?”
高人凤跟她们十分熟稔,一把拉她起来道:“别拿跷了,这一对狗头都是好脚色,用硬的绝对榨不出真话,否则也不敢劳动你们的大写了,只有酒色双管齐下,才能达到目的,所以我才想到你们!”
刘翩翩道:“以后你可少光顾,这种差使再干一次,我可得抹脖子了,这是你做师哥的好抬举吗?”
高人凤歉然拱拱手道:“好师妹,原谅我这一次,我也是不得已,一切都看死去的师父师母面上”
刘翩翩眼圈一红道:“我们的事儿有消息吗?”
高人凤道:“有了,不过东西不是落在原主的手里,取回来也有点困难,一切都包在我身上好了!”
刘真真道:“东西并不一定要取回来,我们主要的目的是弄清当年的内情,洗刷娘的不白之冤!”
高人凤道:“这恐怕不太容易,问题是罗上春已经死了,而那个罗继春虽是他的儿子,只怕也无从得知,唯有先找到他问问清楚再说!”
谢文龙听得十分诧异道:“你们是师兄妹?”
高人凤黯然道:“是的,我从小是个孤儿,多蒙恩师收养,抚育到十三岁,却因为一件突然的变故,害得恩师家破人亡,只留下这一对孤女,那时她们才五岁”
谢文龙不解道:“听你们说到罗上春,莫非与他有关吗?”
高人凤道:“罗上春倒是没有关系,他三十年前客死回疆,我们还没有出世,然而他手中掌握的一样东西,却是恩师遭变故之由,我们为了推究内情,必须要从这些与他有关的人身上着手!”
谢文龙想想道:“你曾经向徐广梁问起一只凤钗,是不是这样东西呢?”
高人凤道:“不错,我师母含冤莫白,吞金自尽,我恩师举火自焚,都是为了这只凤钗,小弟这次浪迹京师,两位师妹寄身风尘,也是为了这只凤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