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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诗带着吴应熊,循原路走,经由那条小胡同离开了这个偏静处。
一出胡同,马上就看见岗哨跟巡查的队伍了。
禁卫各营,没人不知道额驸吴应熊,可是见过吴应熊的毕竟不多,何况吴应熊人长得体面,如今又不是很狼狈,所以谁也没认出他来,要不然早就围过来了。
李诗叫过来一个巡查队伍:“请禀报贝勒爷,我要见他。”
那个巡查队的带队一声恭应,带着他的几个弟兄跑了,飞似的。
李诗没告诉他身边空上人就是额驸吴应熊,他也没认出来,不然他就会用那套紧急的方法连络玉贝勒了。
什么紧急的方法。
如今各营的人身上都带的有,那是个“旗花”似的东西,往空中一扔,能飞起老高,半空中砰然爆开,就跟“旗花”一样,老远都听得见,看得见。
不过,那些人虽然没用紧急方法,可也够快的,不到盏茶工夫,就听见急促蹄声传过来了。
很快的,玉贝勒那匹白马出现了,从大街上飞驰而来,玉贝勒何等眼力,他老远就看见李诗身边的吴应熊了,马驰加快,一阵风似的驰到,也卷起了一阵风,疾风之中,玉贝勒飞身离鞍,落在李诗之前。
李诗欠身道:“贝勒爷!”
玉贝勒俊目圆睁,直瞪着吴应熊,叫道:“吴应熊?”
这一声,远近都听见了,岗哨,还有一支巡查队伍,都奔过来了。
吴应熊低下了头,没作声。
玉贝勒转望李诗:“李侠土,你是在那儿找到他的?”
李诗告诉了玉贝勒,外加抬手指点。
玉贝勒道:“‘平西王府’来的那些人呢?”
“都死了!”
“杀得好!”玉贝勒双眉高扬,转望吴应熊:“吴额驸,你可真能劳师动众啊,你逃得了么?只不过是加重了自己的罪而已!”
吴应熊仍然没作声。
玉贝勒望李诗:“李侠士是要自己带他走,还是把他交给我?”
“草民本就是要把他呈交贝勒爷。”
“那好!”玉贝勒随即转望围在周围的“查缉营”弟兄:“把他带走,押交‘宗人府’。”
一声众应,几个人上前架走了吴应熊。
吴应熊回望李诗。
李诗懂吴应熊的意思,道:“你只管放心去就是,我答应的,一定做到。”
吴应熊转过头去,没再回头。
玉贝勒道:“李侠士,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么?”
“一定得禀知贝勒爷。”李诗道:“死的那些‘平西王府’的人之中,有一个女子,请予以单独安葬。”
“为什么?”
“因为她要吴应熊跟我回来,不惜以死谏。”
“噢!那她何必要来救吴应熊?”
“贝勒爷,她也是奉命行事,不得已啊!”“李侠士已经答应了?”
“不错,还要请贝勒爷法外施恩。”
“李侠士既然答应了,我当然是照办。”
“不敢,谢谢贝勒爷。”
玉贝勒望左右:“你们听见了?”
旁边剩下的“查缉营”弟兄,又轰然应。
“还有。”李诗道:“那里原住有一户人家,却遭他们毒手杀害,或许已被他们草草掩埋,是不是也请找出来予以安葬。”
玉贝勒双眉一扬:“无辜百姓可怜,他们罪该万死,这笔账就该记在吴三桂、吴应熊父子身上。”
李诗没说话,事实上玉贝勒说的对,这笔帐要是不记在吴三桂、吴应熊父子头上,又该记在谁的头上!
玉贝勒威态稍敛,道:“蒙李侠士援手,粉碎了他们的阴谋,截回了吴应熊,这件事我会禀奏皇上”
李诗仍没说话,他好说什么?谢玉贝勒,没那个必要,因为他并不在乎,不让玉贝勒这么做,又显得矫情,所以他干脆不说话。
只听玉贝勒轻喝:“传我令谕,各营撤回。”
带队的一名“查缉营”班领,立即吩咐传令,几名“查缉营”弟兄飞奔而去。
“李侠士,我这就进宫禀奏皇上去了。”
玉贝勒没等李诗谎话,飞身上马驰去。
李诗望“查缉营”那名班领:“刚才说的那名女子,单独葬在什么地方,请告诉我一声。”
那名班领当然是连忙恭应。
李诗没再多说什么,一声:“偏劳”也走了。
李诗进“御书房”见皇上的时候,玉贝勒刚走。
见到李诗,皇上很高兴:“我刚听纪玉说了,多亏了李侠土了。”
“草民不敢。”李诗欠了身。
万顺和挑起了大拇指:“李爷,还是您行。”
“万总管,别这么说,我不过是比别人运气好些。”
皇上道:“李侠士永远这么谦虚。”
万顺和道:“可不!”
“不知道皇上打算怎么处置吴额驸?”
皇上脸色一变,立现怒容:“他自己找死!”
万顺和道:“还真是。”
看来吴应熊免不了一死。
李诗道:“草民斗胆,为吴应熊乞求饶恕一死尸万顺和一怔。
皇上也讶异:“怎么说,李侠士你为他求情。”
“是的!”
“难道你认为他不该死?”
“草民斗胆,罪不在他!”
“谋叛造反的固然不是他,可是谋叛造反,株连九族。”
“也可以罪不及妻孥,而且,真说起来,他人赘皇家,已经是皇家的人了。”
“可是他在京里跟吴三桂暗通声息。”
“吴三桂是他的父亲,他逼于父命,皇上,古来真正能够大义灭亲的,有几个。”
皇上直直的望着李诗:“李侠土居然会为吴应熊求情。”
“草民是为吴应熊,也是为各地的善良百姓。”
“也是为各地的善良百姓。”
“是的。”
“怎么说?”
“吴应熊是当初吴三桂留为人质的,既然如此,他现在又为什么派人来救吴应熊?”
“那当然是他自知对朝廷不再忠诚,进而打算谋叛造反,可是吴应熊还在京里,使他不能不有所顾忌。”
“那么,只要吴应熊在京里一天,吴三桂他就永远会有所顾忌。”
皇上脸色一变:“李侠士,我懂你的意思了,可是我不怕吴三桂他没有顾忌,我不怕他因而出兵。”
“可是各地百姓怕。”
皇上一怔。
万顺和也一怔,脱口一声:“对!”
他继而一惊,忙掩口。
皇上随即道:“这是无可避免的,朝廷顾不了那么多!”
“草民斗胆,能避免为什么不避免!”
“李侠士你认为能避免?”
“草民以为,只要吴应熊在京里一天,吴三桂就不敢起兵。”
“那么一来,不就成了我怕他起兵了。”
“为各地善良百姓而怕,有何不可,为各地善良百姓,切不可动意气。”
万顺和突然给皇上跪下了:“万岁爷,奴才斗胆,李侠士说得好。”
皇上双眉微扬:“怎么,你也为吴应熊求情!”
万顺和道:“奴才不是为吴应熊,是为各地方的善良百姓。”
“李侠士知道为各地方善良百姓,你也知道为各地方善良百姓,只有我不知道为各地方善良百姓。”
显然,这话有点
万顺和忙趴伏:“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李诗欠身道:“皇上一向仁德宽厚,否则草民绝不敢进言。”
“李侠士,我深知吴三桂这个人,他只求达到目的,不会有任何顾忌”
“皇上,吴应熊是他的儿子。”
“想当初,吴三桂只为一个陈圆圆,能不顾国家,不顾君父,一个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真的,吴三桂还真是这么个,铁的事实摆在眼前。
李诗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万顺和也为之哑口无言。
可是,旋即李诗就说了话:“皇上圣明,吴三桂他串真能这么做,必遭天下人唾弃!”
皇上点了点头:“好了,不管怎么说,看在李侠土份上,我饶吴应熊一死就是了。”
李诗欠身:“草民谢皇上。”
皇上转望万顺和:“万顺和,你还为谁求情啁!”
万顺和忙叩头:“奴才不敢,奴才没为谁求情了。”
“那还趴在那儿干什么,起来吧!”
“谢皇上恩典,谢皇上恩典。”
万顺和忙站了起来。
李诗忍不住笑了。
李诗回到了住处,已经是红日御山时候。
远远的,他听见树林里有轻轻马嘶,走近一点,他及看见了树林里停着一辆马车。
李诗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肃王府”的马车。
“肃王府”的马车怎么会到了这儿?
谁来了,贾姑娘?
他走进了树林,没看见贾姑娘,却看见翠格格带着双喜跟纪明、纪亮站在车前。
纪翠怎么来了。
他想躲已经来不及了,真说起来,他不该躲。
只听纪亮道:“李爷回来了。”
他跟纪明,还有双喜,忙见礼,各叫了一声:“李爷!”
李诗忙答礼:“不敢!”
望纪翠,翠格格穿着素净,脂粉未施,花粉末施,完全变了个人,望之令人不安,望之也令人心酸,他躬身行礼:“格格!”
翠格格答了一礼:“李侠士!”
李诗道:“格格,这叫草民怎么敢当!”
“不敢当的是我,李侠士进宫去也不过如此!”
这叫李诗更难受了:“格格请屋里坐。”
“不坐了!”翠格格道:“见着了你,表达了我的心意就走。”
“格格是”
“你救了我,我来谢谢你。”
双喜又行一礼:“李爷也救了婢子,婢子也谢谢李爷。”
“不敢当。”李诗道:“实在没什么”
“找你不容易,我只好带着他们上这儿来等你了。”
“是的,不要紧”
李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翠格格道:“那我们回去了。”
她转身行向马车。
双喜忙跟上去搀扶。
纪明、纪亮望李诗,有点着急,似乎也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说话,双双上了车辕。
李诗能说什么?又能怎么样,他只有欠身说:“恭送格格。”
马车驰动了,出了树林,走了。
望着远去的马车,李诗想想从前,再想想翠格格现在的身份,心里一阵难受。
这都是谁造成的?
他自己,能怪谁?
他谁都不怪,他不能不那么做,到现在,他仍然认为他那么做是对的。
纪翠总有一天会了解的。
一丝异响起自背后。
李诗一定神:“又是那位?”
“我!”背后响起兰声。
是姑娘罗梅影。
李诗回过身,罗梅影就站在眼前,脸色有点严肃:
“我无意躲在一旁窃听、偷看,我先来的,她来了,我只好躲她。”
“没什么”
其实还是真没什么。
“我很同情她,也真想为她掉泪,你大概不想谈她。”
“也不会,真说起来,也没什么好谈的。”
也真是,谈了又怎么样?
罗梅影转了话锋:“我来恭喜你,又一次粉碎了‘平西王府’的阴谋。”
“姑娘来得正好,我该谢谢姑娘!”
“不,就是我不告诉你,你终究会知道。”
可不,潜入“宗人府”劫走了额驸吴应熊,这不是小事,一旦发生,会立即震动整个“北京城”谁还能不知道!
“那不一样,到那个时候已经措手不及了,他们也一定出了城,再搜寻他们,就不容易了!”
“他们的人呢?”
“死了大部分,没死的几个在‘查缉营’。”
“吴应熊是截下了,不知道有没有用。”
“姑娘是说”
“我是说会不会让吴三桂有所顾忌。”
“姑娘看呢?”
“难说,真的,很难说。”
李诗没说话。
罗梅影接着道:“吴三桂是个能什么都不顾的人,何况他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他不会甘心削藩,不会甘心兵权被夺,更不会甘心荣华宝贵从此成过眼云烟,我看他是非拼出了结果不可。”
她也这么想。
李诗一颗心往下一沉:“那他头一个害死的,是他的儿子吴应熊!”
“各地的百姓也要饱受刀兵之苦,家破人亡,骨肉流离。”罗梅影道。
李诗双眉微扬:“不管怎么说,吴应熊是他的儿子,可是各地百姓何辜!”
“这也许是个劫数,‘张家口’、‘北京城’,你已经都尽心尽力了,要是再避免不了刀兵,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
“话虽这么说,可是”
“除非有人能杀了吴三桂。”
李诗心头震动了一下。
罗梅影接着道:“不过那一定不容易:否则朝廷不会想不到这一点,而且,三藩除了吴家,还有尚、耿两家,能都把他们刺杀了么?”
李诗道:“像他们,身边不会没有奇人异士,而且卫护一定周全而严密。”
“那是一定。”罗梅影道。
李诗没有说话。
罗梅影道:“你在想什么?”
李诗道:“我没有想什么。”
“你别是想试试吧!”
“为百姓免受刀兵之苦,我倒真愿意试试!”
“如果那么容易,打古至今,人人都会用这个办法,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刀兵之苦了。”
这倒是。
李诗又没有说话。
天色已经黑透了,树林内外更静了。
罗梅影道:“我该走了。”
她还是说走就走,娇躯一闪,香风一阵,就不见了。
李诗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他心情有点沉重,心里沉甸甸的。
突然,他掠出林外,疾射不见!
李诗上那儿去了?
一盏热茶工夫之后,李诗到了“宗人府”门口的两盏大灯已经点亮了,挺亮的,把门口一带都瞧到了。
站门带班的一个小武官,不认识李诗,老远的就喝止了:“干什么的,站住!”
李诗还是走近了些:“草民李诗,不知‘宗人府’如今那位在。”
可真是人名树影,小武官入耳两字“李诗”态度马上变了:
“您就是那位李爷?”
那位李爷!那位李爷?显然他也说不上来。
李诗道:“不敢,草民正是李诗。”
“如今只有府丞在,您有事儿?”
“府丞”“宗人府”里,除了“宗令”、“左右宗正”、“左右宗人”之外,就是“府丞”了,是个正三晶的官,而且是个汉人官,不小。
李诗道:“麻烦通报一声,就说草民有要事要见府丞。”
小武官挺客气,也很周到,忙把李诗请进了“宗人府”请李诗门房坐,还给李诗倒了杯茶,这才往里通报。
没一会儿工夫,小武官又进了门房,一哈腰,满脸陪笑:“李爷,府丞徐大人在花厅见您,您请跟我来吧:”
李诗一声:“有劳”让小武官带着去了花厅。
如今“宗人府”的花厅灯火通明,小武这门外一躬身,扬声发话:
“启禀大人,客人到。”
“请!”里头传出了一声。
虽然是“请”可是官架子十足,也难怪,三晶官,不小啊!
小武官转过身,哈腰摆手:“李爷,您请。”
李诗谢了一声,迈步跨上台阶。
上台阶,进花厅,一眼就看见了,正中主位上高高坐着个瘦老头儿,一身官服,整整齐齐,身后站着个中年汉子,旁边另站着一个。
瘦老头儿神情严肃,也大刺刺的,客人进来,他动都没动。
本来嘛,他是官,李诗是民,民见官,他动什么,难道还站起来迎不成。
李诗没在意,趋前躬身见礼:“草民李诗,见过大人。”
瘦老头儿脸色微微一变:“你一向都是行这种礼么?”
好,他倒挑起李诗来了。
李诗见皇上也是行这种礼,可是他没说,欠身道:
“江湖草民,不谙礼数,大人见谅!”
瘦老头儿冷冷道:“看在你有功于朝廷份上,我也就不跟你计较了。”
李诗再欠身:“多谢大人!”
“你这时候到‘宗人府’来见我,有什么事么?”
“草民有点要事,想见见额驸吴应熊。”
“怎么说,你要见吴应熊!”
“是的。”
“恐怕不行!”
“大人!”
“没有‘宗令’的令谕,任何不能见吴应熊。”
“大人可以请示‘宗令’。”
“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能为你请示‘宗令’?”
“大人,头一次,吴应熊是草民缉拿的,第二次吴应熊也是草民截回来的。”
“我只知道,头一次吴应熊是玉贝勒押送‘宗人府’的,第二次也是玉贝勒派人押送回来的。”
这是实情。
李诗不愿意多说什么。
瘦老头儿接着又道:“就算是你,如今吴应熊已交‘宗人府’收押,一切还是得听‘宗人府’的。”
“这个草民知道,所以草民来见大人”
“你见我没有用,我做不了这个主。”
“大人既做不了这个主,就该请示‘宗令’。”
“我刚说过,我不能为你请示‘宗令’。”
“可是因为草民是个小百姓。”
“事实如此,我不愿意否认。”
“草民这个小百姓,能直接进宫见皇上,还不够格请大人为草民请示‘宗令’么?”
瘦老头儿脸色又变:“你好大胆,竟敢在此胡言乱语”
显然,他是不信。
也难怪,李诗进出禁宫的事,他怎么会知道?
“大人要是不信,也可以派人进宫查证。”
瘦老头儿为之惊怒:“你,你越发的胡言乱语了,我怎么派人进宫查证,又能向谁查证”
可不,禁宫大内是个什么地方,岂是任人随意进出的?就算瘦老头派的人进得去,又能向谁查证?
向皇上身边,或是向皇上?有几个脑袋?
“看在你有功于朝廷份上,我不罪你,你赶快走吧!”
“大人”
“你走不走,你不走我派人撵你出去。”
这是李诗在官府衙门的头一次碰壁,要怪只怪“宗入府”对李诗知道的太少了。
李诗站了起来,道:“既然这样,我只有请大人部着草民去见吴应熊了。”
他上前一把拎起了瘦老头儿。
瘦老头儿身后中年汉要动。
李诗道:“谁敢动。”
主子在人手里,中年汉硬是没敢动。
另一个吓呆了。
瘦老头也吓白了脸:“你要干什么?”
“草民刚才已经告诉大人了。”
“胁迫官员,强见钦犯,论罪可不轻”
“不要紧,不管什么罪,草民我担了。”
他转望那中年汉:“吴应熊囚禁在什么地方,麻烦你给带个路。”
中年汉还犹豫。
李诗道:“徐大人,看来非得你说话了。”
他五指微一用力。
瘦老头儿柴火棒似的胳膊那受得了,忙叫:“带路,带路,快!”
不但让带路,还得快。
中年汉那敢怠慢,忙答应,忙往花厅外行去。
李诗拎着瘦老头跟了出去。
都出去了,就剩下那一个了,那一个定过了神,急忙跑了。
当然,他是报信儿搬救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