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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尼又深深地看了李燕月一眼,道:“老夫四个最大的阻碍,最大的眼中钉是铁海东,铁海东既不能轻动,动别个毫无价值,所以老夫不要你杀宦海官府里的人——”
李燕月道:“那么大人是要草民——”
“‘大刀会’伤我‘神武营’两个弟兄,你以为这帮叛逆该不该绳之以法,该不该杀?”
李燕月心头微一震,道:“该,千该万该。”
“那么,你就给老夫去消除这个‘大刀会’吧!”
“草民敢不敬遵,无如在执行大人所交代的任务之前,草民还有下情,却不敢不贡献于大人你。”
索尼淡然道:‘你说。’
“所谓叛逆,他们叛的是大清朝廷,而不是大人四位,那么大人一旦对他们采取行动,是不是会导致他们对大人四位”
索尼冷冷一笑:“这一点老夫想过了,不管怎么样,他们绝不会倒向皇家,至于是否会导致他们转过剑头来对付老夫等,他们又岂奈何得了呢?老夫是何怕之有,将来老夫等一日当国,他们叛的仍是老夫等都是一样,所以老大对付他们,并没有任何顾虑。”
“既是大人没有顾虑,草民对大人交付的任务,自当尽心尽力去执行,只是大人既称要将他们绳之以法,那么以草民的身分去执行这个任务,是否师出无名?”
索尼脸色微沉道:“李燕月,你是不是太罗嗦了?”
“草民不得不先站稳自己的脚步——”
索尼怒声截口:“你到底打算不打算投效老夫?”
“大人到底打算不打算重用草民?”
“李燕月,你要放明白,有能耐的人很多,老夫不一定非用你不用!”
李燕月淡然道:“大人,同样的,天下之大,不乏去处,草民也不一定非吃大人这碗饭不可的。”
索尼一拍桌椅扶手道:“你要知道,像你这种人,老夫若是不用,也绝不留!”
李燕月道:“大人已经这么做过了。”
“此时此地,不同于往昔,不同于别处。”
“在草民看来,都是一样。”
“大胆——”
“大人,草民是实情实话,甚至,草民以为,今夜的情势,对草民有利的多。’索尼微一怔:“你以为,此时此地的情势。反而对你有利?”
李燕月道:“不错。那是因为此时此地有大人在草民眼前,草民伸手可及。”
索尼身后的两名老者脸色一变,又向索尼靠近了一步!
索尼脸色也一变但旋即就恢复正常:“你想流血五步?”
“大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你有这个把握?”
“草民愿拿自己这条命当赌注,大人是否愿意试试?”
索尼两眼暴睁,但却突然仰天大笑:“好,好,好,李燕月,自老夫辅政以来,还没有人敢对老大说这种话,冲着你这份胆识,老夫就破例先行收用,后试忠诚——”
话锋一顿,凝望李燕月:“你打死过人熊,冲这一点,也破例不试你的武功,赏你个‘神武营’的班领——”
李燕月截口道:“草民要知道,班领是何等职务,上头还有些什么人?”
索尼道:“告诉他。”
长袍老者躬身恭应,转望李燕月:“‘神武营’是‘禁军八营’之一,大内有‘侍卫营’、‘神武营’职掌内城禁卫,但自索大人兼领‘神武营’以来‘神武营’就职掌京城一带之安宁,九门提督辖下还有‘缉私营’但‘神武营’之权势远在‘查缉营’之上,营内编制仿‘侍卫营’十人有一班领,每十班有一大班领,‘神武营’共廿班,有两个大班领两个大班领之上有总班领,总班领之上就是统带了。”
李燕月静静听毕,转向索尼,道:“蒙大人思典,不试草民武功,但是草民斗胆,却要领教一下两位大班领跟总班领,究竟有什么过人的能耐,惊人的绝学。”
索尼目光一换,道:“你是嫌老夫赏你的这个班领太小?”
李燕月道:“草民不敢,虽知自己是刚进‘神武营’,但草民以为,大人应该用人唯才。”
“李燕月。你不过只是打死一只人熊。”
“草民能降龙伏虎,大人应该看一看。”
“你好大的口气。”
“耳闻是虚,眼见应该假不了。”
“要是你的武功不及两个大班领呢?”
“草民敬领大人赏赐绝无怨言,但是,两位大班领若是不如草民呢?”
“老夫就破格耀用,赏你个大班领。”
李燕月一躬身道:“多谢大人。”
索尼以奇异的眼光看了看李燕月,抬手道:“召两个大班领。”
长袍老者恭声答应,立即把话传了出去。
转眼工夫,雄健而疲快的步履声响动,敞轩之内,并肩转进两个人来,一个是身躯魁伟高大的红服老者,一个是个中等身材的白胖老者。
不管是身躯魁伟高大的红脸老者也好,中等身材的白胖老者也好,从这两人步履、神情、目光,李燕月一股就着出,这两个确实是内外双修的一流高手。
只见他两个向着居中高坐的索尼恭道施礼:“卑职彭烈,白振翅见过大人。”
索尼始了抬手,道:“薄一飞,告诉他们俩。”
薄一飞原来就是那位身穿长袍的统带,他恭声答应,立即把召二人来见的原因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中等身材的白胖老者白振翊倒没怎么样,那位魁伟红脸的彭烈可就勃然色变了,霍地转盼望李燕月:“你就是李燕月。
“不错.”
“你今年多大年纪?”
李燕月道:“彭大班领,年纪跟武功高低的夫系不大,有人寿登八十,大不如一个年轻小伙子。”
彭烈双眉一轩:“说得好。”
转向索尼躬了身:“大人卑职有个不情之请。”
“说。”
“一日交手,轻重难以把握,倘有所失误——”
李燕月截口道:“真正高手,应能放收自如,从彭大班领的这句话,就可知道大班领的武功造诣不怎么样,不过我仍愿答应大班领的任何要求。”
彭烈那张红脸为之一白。
索尼道:“老夫做主,不计死伤,你们动手吧!”
索尼算盘打得精而且狠,倘若李燕月不敌,死这么一个算不了什么,倘若两个大班领不敌,证明李燕月足堪重用,牺牲个大班领,又有什么不值得的?
李燕月何许人?自是胸中雪亮。
白振闯不知道怎么想。"210。29。4。4/波ok/club" >210。29。4。4/波ok/club彭烈却目闪异采,忙向索尼躬身:“多谢大人恩典。”
说完了话,他往后退了一步,与白振翊站了个并肩,侧着脸又道:“老白,咱俩谁——”
一个‘谁”宇刚出口李燕月那里截了话;“不必分什么前后,我看两位大班领一起来吧!”
此言一出,不但座上索尼听得一怔,就连那位统带跟索尼的贴身护卫,那四名黑衣老者也无不色变。
当然,彭烈更是气得一张脸煞白,就连城府颇深,喜怒难见于颜色的白振翊,也脸色微变,双眉连轩。
李燕月这话说得委实狂了些,既然能当上“神武营”的大班领,武功修为便是一流中的一流,放眼天下武林,也挑不出一两个敢独力邀斗两个“神武营”大班领的,而如今,这年纪轻轻,不过打死只人熊的李燕月,竟敢同时向两名大班领叫阵,尤其是在这种由索尼做主。不计死活的情形下,委实狂得可以,委实令人替他暗捏冷汗紧揪心。
敞轩之中,有着一刹那间的如死静寂,那皆因李燕月一句惊天动地,震撼人心的狂言。
但在这一刹那间之后,白振翎发出一声冷哼,彭烈矗起一声厉喝,冷哼、厉喝之后,双双同时发难,两个人一左一右,闪动身形,各划半弧扑向李燕月,彭烈是拳击,白振翎是掌劈,一上手就是杀着,一上手拳风掌影就罩住了李燕月周身的诸大穴。
李燕月身形飘闪,连躲三拳三掌,道:“礼让三招已毕我要还手了。”
话声一落,身法更疾,只见三条人影迅如奔电,腾翻交错,就在索尼面前,还不到三丈方圆之地,展开了一场名虽竞技,实则生死交关的搏斗。
这一场搏斗不但关系着双方的名位,而且关系着双方的生死双方自是各施所长,全力以赴。
“神武营”的人都知道,这是自有‘神武营’以来,所见过的最激烈的一场搏斗,也是‘神武营’内,被允许的一场合法拼命,所以,自索尼以下,无不屏息凝神把目光紧紧的盯在那三条闪电交错,分不出是谁的人影之上。
突然,两声闷哼,人影疾闪倏分,李燕月、彭烈、白振翎三个人站在三个方向,垂手站立,纹风不动。
乍看,不见高下,难分胜负。
但是,李燕月从容泰然,气定神闲。
而白振翊一张胖睑白得不见血色。
彭烈一张红睑却是铁青。
在场的行家已看出胜负,各人暗自心惊,谁都没说话。
索尼是个门外汉,忍不住问道:“你们,谁赢谁输了?”
彭烈、白振翎没说话。
李燕月也不作声。
索尼又道:“薄一飞,你说?”
那位“神武营”的统带忙欠身道:“回大人,两位大班领各中李燕月一掌。”
他说得够技巧,没说输的是彭、白两个大班领。
当然,索尼听出来了,猛可里往起一站,但旋即他又坐了下去,惊异地瞪着李燕月:“我没想到,我没想到,李燕月,我赏你个大班领——”
李燕月道:“不,请大人收回成命。”
索尼跟薄一飞都一怔。
索厄道:“收回成命,你什么意思。”
李燕月道:“目前,燕月只想干个班领。”
“你只想——难道你没赢。”
“不,胜负统带已经禀报过了。”
“那你——’
“燕月只是让大人知道,以燕月之武功,足以干个大班领,但彭、白二位都是领导弟兄们多年的,带人,不能全凭武功,还要有德威才能,就像大人您,兼领‘神武营’。谁敢不服。”
他一句话棒了两方面三个人,官场俱是名利争,彭、白二人最担心的是丢官罢职,颜面性命还在其次,如今一听李燕月不但不争他们的名位还捧他们一捧,脸色好看,心里大是受用,也马上对李燕月产生了好感,适才那股怨恨,也立即云消雾散一笔勾。
其实,以李燕月目前的威势,再加上索尼的任命,谁又敢不服。
他所以这么做,不过是以退为进,不过是收买人心。
事实上,他已得到了彭、白二人的钦佩、好感,也就等于得到了廿名班领、所有‘神武营’人的钦佩好感。
同时,他也更赢得了索尼的欢心。
只听索尼哈哈大笑:“好,好,难得你这么谦虚,就依你,不过你放心,来日方长,只要是人才在老夫手下是绝不会埋没的,那么你这个班领——”
“大人,燕月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你说。”
“燕月这个班领,不必指定非哪一班不可,这个班领是额外的,没事的时候不说,一旦有事可以调用任何一个班的弟兄,不知道您认为怎么样?”
索尼瞪大了一双老眼,还没说话门
薄一飞欠身道:“禀大人,李燕月不但顾虑周到,而且这么一来,全营弟兄也可以活用,确是个好办法。”
索尼一拍座椅扶手道:“好,李燕月,依你。”
李燕月欠身道:“谢大人。”
索尼望着薄一飞道:“交代下去,该办的事马上给他办。”
薄一飞欠身道:“卑职马上去办。”
所谓该办的事不外是膳宿、腰牌、薪俸、穿戴等。
索尼马上转望李燕月:“李燕月,现在——”
“禀大人,‘大刀会”的事,卑职自当尽心尽力,但是是否可以请大人限定个时日,也好让卑职先认识一下营里的弟兄,以便调用。”
索尼皱眉迟疑。
彭烈突然躬身道:“禀大人,现在夜已深了,也不急在这一刻。”
李燕月收买人心的工作,马上见效了。
索尼一点头道:“好吧,不过,明天正午以前,一定要行动。”
李燕月欠身道;“谢大人。”
索尼一整脸色道;“李燕月,从现在起,你是‘神武营’的人了,现在老夫要告诉你“神武营”的营规,可是严厉得很!”
李燕月道:“卑职省得,不过大人放心,‘神武营’的营规,永远不会降临到单职身上。”
“但愿如此,你们去吧,薄一飞留下。”
“是。”
恭应声中,彭烈、白振竭、李燕月三个人退出了敞轩。
一出敞轩,彭烈立即握住了李燕月的手臂,满脸诚恳地道:“你老弟的这份情,我们领受了,也不多说什么了,叫你一声老弟也不算——”
李燕月道:“两位老哥哥要是看得起,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彭烈一阵激动:“好,这声老弟我们是叫定了,你老弟——咱们别在这儿站着了,上——老白,你说,上你屋还是上我屋?”
白振翊永远那么冷静:“上你屋去吧,我还有些公事要赶办,等办完了我再过来看李老弟好了。”
“好,那你忙你的去吧,走,老弟,我屋里坐去。”
彭烈拉着李燕月,跟白振诩分了手。
大班领的住处,各在一个跨院里,彭烈在东,白振诩在西。
跨院虽小,蛮清幽,屋下大,可是应有尽有。
说是住处,其实也兼办公!
说办公,这些人是不用办什么公的,禁军几营级一样,文读另有文职人员负责,这些人则只管“行动”
大班领是不同,还有一个听差的。
往下一坐,彭烈就吩咐备酒菜。
李燕月忙拦:“老哥哥——”
“你别说话,我平常没事就喜欢喝两杯你全当陪我了,咱们以几杯水酒重新订交。’彭烈盛情可感,人更豪爽。
李燕月没再说什么他知道,对彭烈这种人“客气”两个字是用不着的。
听差的领命而去,彭烈亲手倒了两杯茶,往下一坐,打开了话匣子:“老弟,你的事,我听说了,可是不多,想知道多一些,不知方便不方便问。”
李燕月笑道;“老哥哥,书有未曾为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想知道什么,请尽管问就是了。”
彭烈一拍大腿道:“好一个书有未曾为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就冲这一句,我非要好好交你这个朋友不可,老弟,你原是哪条路上的?”
李燕月知道“神武营这些人,十九出身江湖道,而且都是老江湖,以彭烈在“神武营”里的身分地位看,更是一等一的老江湖,无论经验历练,都够丰富的,他这么问,并不一定有什么恶意,可是一个答得不好,就容易出破绽。
李燕月早就预料到他会面临到这些问题,所以,怎么应付,他也早就想好了,如今听彭烈这么一问,他立即答道:“老哥哥,我是从口外来的。”
“口外?”彭烈微皱浓眉,有点疑惑地道:“老弟,不瞒你说,老哥哥我出身北六省绿林河湖道上的这些事,南七北六,关外塞外,没有我不知道的,恕老哥哥直言一句,口外的江湖在整个武林来说,没有多大份量。”
李燕月笑笑道:“要不,我怎么非到京里来,混出个名堂不可。”
“幄,替口外江湖道争一口气。””说替口外江湖道争口气,那是冠冕堂皇了些,我也不敢这么说,人谁没有私心,我主要的是为自己,我也知道,京城天子脚下,卧虎藏龙,想在这块地儿上混出个名堂不容易,可是为自己,我只有尽心尽力。”
“那是老弟你客气。”
彭烈道:“说什么京里卧虎藏龙,就凭老弟你这身能耐,准能降龙伏虎,其实,凭你老弟这身能耐不一定非到京里来,在哪儿都能闯出个响当当的字号。”
李燕月道:“就算能在江湖道上闯出个响当当的字号,又如何,总不如混个一官半职来的实惠,就因为我看准了这一点,所以就直奔京里来了。”
“你要是这么想,你就错了,反正你也已经来了,老弟,咱们一见如故,我把你当自己弟兄,才跟你掏心窝子,论起来,吃这碗饭是神气,可却是江湖道上最瞧不起的,还有,吃这碗饭,得精门槛,善钻营,要不然这碗饭绝不比江湖饭来得长远,江湖道上,大不了洗手收山,一旦进了这个圈儿,不得志还算事小,弄不好连命跟身家都赔上。”
李燕月笑笑道:‘我还好在哪儿都是一条命,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拿它当赌注押一押的呢?”
彭烈摇头道:“各人的想法、看法不同。想当初,我的想法也跟你现在一样,可是现在,我想脱离却没法脱离了。”
“没法脱离?为什么?”
“老弟,这儿不是自由自在的江湖道,想走拿腿就走,你想走,人家不准,你就走不了,溜不是?好,罪名是逃脱,天下缉拿,哪儿能让你容身,抓回来还要砍脑袋,能溜么?”
“怎么老哥哥厌倦了,真想脱离?”
“我倒不是厌倦别的,而是一已有了家,整个人就不一样了,有了家累的人,肩上扛的不只是一条命,谁还愿意拿刀动剑去玩儿命?”
“怎么,老哥哥已经有家了?”
彭烈咧嘴笑了笑,笑得有几分满足,也有几分得意:“就在外城,一个月只能回去两趟,不过有时候难免假公济私溜回去瞧瞧,过两天我带你上家去,让你老嫂子好好给咱们做顿吃的。”
李燕月还待再问。
彭烈笑道:“老弟说好的我想对你多知道一点儿,怎么变成你净问我,我净说自个儿的话了。”
李燕月笑道:“承蒙老哥哥不嫌弃,我不也该多知道老哥哥一些么?”
话虽这么说,彭烈却变答为问了,道:“老弟论你的修为,应该是一流中的一流,你年岁这么轻,哪儿学来的一身好能耐?”
“说什么好能耐,还不是承两位老哥哥相让。”
“让?老弟,你这是硬往我跟老白脸上抹金,我们俩是何许人,别的不敢,但是经验跟历练绝对够,我们眼里揉不进一粒砂子去,我们败得没话说,要不我们也不会对你这么心服口服。”
李燕月道:“要是老哥哥真问我这身武艺是从哪儿学来的,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中。我只能告诉老哥哥,我是跟游方和尚学未的,几年前有个游方和尚病倒在我家门口,眼看就要断气,爹救了他,他为了报恩,就在我家一住好几年,晚上没事的时候,就教我学武。”
彭烈道:“原来如此,那一定是位世外高人,得道高僧,老弟成家了吗?”
“一事无成,哪敢成家。”
彭烈笑道:“别急,急也没有用,赶明几老哥哥我给你找个合适的。”
李燕月忙道:“老哥哥,我不急。”
彭烈道;“我知道,可是总不能不张罗着。”
一顿又接道;“据我所知,‘张家口’的江湖道,在马市很有一股势力,他们对进出‘张家口’的道上朋友盯得很紧,老弟你从‘张家口”过的时候——”
李燕月心头震动了一下道:“我知道‘张家口’有位马老爷子,是‘张家口’一带顶尖儿的人物,我从‘张家口’过的时候曾经找了点关系,去登门拜望了一趟。”
他不得不实话实说,因为彭烈既提起来了,那就表示对那一带是多知多晓,为防有朝一日出破绽,如今不得不实话实说,但是,可也不能不略做保留。
他话声方落,彭烈目光一凝,又道:“老弟,你见着那位马老爷子本人没有?”
“或许是我事先找了些关系,倒是见着了那位马老爷子本人,不过那位马老爷子对人很客气,一点架子没有!”
“你有没有跟他说要到京里来,有没有跟他说,要到京里来干什么?”
“我只是跟他说要到京里来,却没有跟他说要到京里来干什么,因为我也知道,江湖道上的朋友很仇视道儿上的投身六扇门。”
“你倒是做对了,幸亏你没跟他提。”
“怎么?”
“要不然你不一定能到达京里,不过以你老弟的能耐应该是例外。’“老哥哥你这话——为什么?”
“老弟啊,你还不知道,那位马老爷子是洪门天地会的双龙头,张家口江湖道的那股子势力,全是洪门天地会的啊。”
“朝廷眼里的叛逆?”
“可不!”
“真的?”
“这是什么事,老哥哥我还会骗你吗?”
“怪不得,怪不得。”
“怎么了?”
“我曾经让查缉营拿我当叛逆抓进去过。”
彭烈一怔;“真的?”
“老哥哥,这还会假得了吗?”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铁王爷把我保出来的啊!”“铁王爷,你怎么——”
“就是因为打死了那只人熊啊!没想到铁王爷对我满赏识的。”
彭烈立即压低了话声:“铁王爷是位赤胆忠臣,盖世虎将,套句咱们的话说,他是个铁铮铮没遮拦的英雄好汉,可是,老弟,往后千万别再近他了。”
李燕月明知故问:“为什么?”
“为什么?他是咱们的主儿的眼中钉、肉中刺、大对头啊!”‘呕!我明白了,可是,老哥哥,这就不对了。”
“什么不对了?”
“官家明知道张家口的那帮人是叛逆,为什么任它盘踞,不加以剿灭呢?”
“老弟,毕竟你是初来你不懂,如今咱们这四个主儿跟皇家斗的很厉害,谁也没那闲工夫去顾别的,要不像大刀会那帮叛逆,会让它到京里来生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老哥哥我懂了,我之所以被当作叛逆抓进了查缉营,必是因为我去见过那位马老爷子。可是我又不明白了我去见马老爷子的事,查缉营又怎么知道的呢?”
彭烈犹豫了一下,忽又压低话声:“老弟,我没拿你当外人,你当京里这些当主儿的都是傻子,他们现在虽然没工夫去顾别的,可早就在叛逆之中安置了人,这样一旦将来自己的事了了,一旦要对付那些叛逆组织时,只消一声令下,马上就能掌握那些叛逆组织,你明白了吗?”
李燕月心头猛一震:“这么说,洪门天地会里,有官家的人”
“当然又何止一个洪门天地会。”
李燕月原曾一度怀疑彭烈跟他套近乎,是负有盘他的底的使命,而照彭烈那种向话法,也的确让人怀疑。
可是现在,李燕月知道了,彭烈是个胸无城府的爽宜汉子,这一番谈话真可以说是获益匪浅。
这种朋友值得交,至少,在这种处境下,这种朋友值得交,尽管彭烈刚才还要跟他拼命。
彭烈见李燕月没说话误会了李燕月的意思,道:“不管怎么说老弟你现在可以放心了,你现在是咱们神武营的人了,又得咱们那个主儿这么器重,凭他查缉营,就是杀了他们,他们也未必敢再动你了。”
李燕月索性将错就错道;“难说,老哥哥,一旦他们知道我进了神武营,在索大人面前告上一状,恐怕就又是我的祸事了。”
彭烈一摆手道:“那一说咱们这个主儿是何等人物,他知道怎么重用人才,耳根子岂会那么软,就算索大人听了他们的,你也大可以放心,你跟老哥哥我说了实话老哥哥我清楚是怎么个来龙去脉,有老哥哥我拍胸膛担保了。”
李燕月着实很感动但他一摇头道:“叛逆不比别的罪,我怎么能连累老哥哥你。““这什么活?”
彭烈显然不高兴了,双眉一掀道;“咱们投缘,咱们是一见如故,老哥哥拿你当知已,你要是拿老哥哥当朋友就不该说这种话,什么叫连累,为朋友本该两肋插刀。”
李燕月知道,不能再说什么了彭烈这种人他只要拿你当了朋友,就听不得这些个,再让他听下去,他非翻脸不可。
他感动,但他不明白,像彭烈这种汉子,真的会到神武营来当差,又怎么会被索尼这种挟天子、令诸侯,别具用心的辅政大臣所用。
他这儿正想着,听差的送进了酒菜。
菜不是神武营大小厨房做的,而是外头买来的现成酒菜,样儿不多,但每一样都很精美。
只彭烈跟李燕月两个人对饮,白振翊始终没来。
也许彭烈对白振翎了解得够,他没说什么。
也许李燕月对白振翊不够了解,他直觉地觉得白振翅这个人不愿意跟他接近,城府比彭烈要深得多,对这么个人,该当提防。
这一顿酒,直喝到四更天。
彭烈能喝,是海量,可是他已有六七分酒意。
豪迈爽直的人,一经有了酒意,更显得豪迈爽直。
李燕月喝得跟彭烈一样多,他却还像个没事人儿。
这一来.彭烈乐大了,他连拍李燕月的肩头,说得好,别的不冲,专冲这酒量,他也交定李燕月这个朋友了。
还是营管事进来说,李燕月的住处安置好了,彭烈才放了人。
出营管事带着李燕月到神武营为他安排的住处也是一个小院子。
李燕月怔住。
显然,名义上,李燕月是个班领,但是在待遇上,他却跟个大班领一样。
不过他没有看见听差。
当然,他不能问。
也许索尼怕别人说话。
的确,这样的待遇如果再来个听差,那未免太显眼了。
一厅什物都是新的,而且窗明几净,看上去挺舒服。
住处舒服,一觉睡得也挺舒服。
四更大才喝完酒,到了住处又跟营管事聊了几句,再洗个澡上床,天已经快亮了。
睁开眼日已上三竿,还不是自己醒的,是被叫醒的。
叫醒他的是彭烈,彭烈身旁还站个白振翊。
彭烈是个热心人,他拉着白振翊一起来,是要陪着李燕月到处走走,认识认识。
白振翊是因为彭烈找上他了,不好不来,抑或他也是个热心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李燕月赶紧起床,洗把脸,穿上衣服就跟彭烈、白振翊出了门。
先走东营,东营归彭烈这个大班领然后是走归自振翊的西营。
不管是东营或者是西营,神武营传事快,昨儿晚上李燕月显能耐,如何技挫两位大班领,如何受索大人的器重,已经是全营皆知。
如今李燕月又由两位大班领亲自陪着来,尤其彭烈又是老弟长,老弟短的,那还错得了!
全神武营连那些班领在内,甚至于包括那夜出动缉捕过李燕月的,无不对李燕月客客气气,恭恭敬敬。
看过了东西二营,天已经快晌午了。
彭烈的确热心,马上就要在东西二营挑选十名干练弟兄,交李燕月带去对付大刀会。
李燕月含笑婉拒,道:“多谢老哥哥的好意,这头一回,还是让我一个人来吧。”
“你一个人来,为什么?”
“总要先打听出大刀会的所在摸清他们的虚实,这,人多并不见得好办事,对不?”
白振翎道:“老彭,燕月老弟说得对,劳师动众,一个不好反而会打草惊蛇,这头一回就让他一个人去吧,好在凭燕月老弟的一身修为,是绝出不了差错的。”
彭烈一听白振翎也这么说,也就没再坚持,他就要交代东营先为李燕月一个人开饭。
李燕月又婉拒了:“老哥哥何必为我一个人麻烦,一顿饭哪儿不能吃?”
倒也是,京里到处是卖吃喝的大小馆子,哪儿不能凑合一顿。
于是,李燕月一个人出了神武营。
如索尼的吩咐,晌午以前开始行动。
神武营坐落在内城。
神武营也肩负着内城的禁卫,有穿戴整齐的,也有穿便装的。
李燕月从内城往外城走,穿戴整齐的也好,穿便装的也好,一路上碰见不少。
世界上的人分很多种,不势利的占少数,尤其是官场内不势利的更少。
在神武营内,昨儿晚上没见着李燕月的,今天上午见着了,今天上午没见着的,昨儿晚上见着了,所以神武啻从上到下,等于是全见着了李燕月。
所以,李燕月一路往外城走,凡是神武营的,不论远处近处,都跑过来施礼招呼,哪怕是李燕月没看见他们。
站内城九门的,则是九门提管辖下的步军,这些人不一定顶聪明,但凡是从内城出来的,都一定跟各大府邸扯得上关联,甚至跟紫禁城扯得上关联,这一点他们绝对明白。
所以,李燕月出城,他们是客客气气,尽管是不认识,也含笑点头招呼。而内城、外城,一城之隔,外城就是九门提督辖下查缉营的地盘了。
虽是查缉营地盘儿,但是神武营高高在上一级,且等于由四辅政大臣之一的索尼亲自率领,所以只有神武营、侍卫营的人来到查缉营绝不敢不买帐。
尤其,凡有重大案件,一律由神武营承办,查缉营连边儿都摸不着。
李燕月一边走,脑海里一如闪电百旋。
索尼命他对付大刀会,这一着不为不辣。
明摆着的,他不能对付大刀会,但是事实上,他不能不对付大刀会.他脑海中闪电百旋,想的是如何去对付大刀会。
边走边想,信步到了一家小酒馆外,小酒馆儿把路口,生意挺好,正饭时,座儿上八成。
李燕月走了进去找了个座头,随便吃了点东西,等他走出酒馆的时候,门口多了个要饭的,那么多进出的客人,要饭的单冲他伸了手。
李燕月胸中雪亮,没理要饭的,转身进了左边一条小胡同要饭的跟在后头还伸手。
进胡同没多远,看看四下无人,李燕月停了下来,要饭的趋前恭谨躬身:“见过少令主。”
李燕月答礼道:“贵分舵可真是眼线广布。”
那要饭的道:“少令立一出内城,我们就知道了。”
“贵分舵找我有事儿?”
“您要是方便,请您驾临分舵一趟。”
李燕月道:“我正要到贵分舵去。”
“那么容弟子给少令主带路。”
要饭的恭谨一礼先走了。
李燕月跟在后头,不即不离,始终保持个几大远近。
要饭的在前带路,盏革工夫之后,到了东城根儿,越走越荒凉眼前是一片乱坟岗,乱坟岗的东北角,有一片占地不太大的树林。
要饭的一头就进了树林。
李燕月跟进了树林,迎面三个人,一前二后,躬身恭迎。
三个人,贺蒙、阮玉,还有刚才那要饭的。
李燕月答礼道:“没想到贵分舵会在这儿。”
贺蒙道:“请少侠到分舵来是大不敬。”
李燕月道:“贺二爷说这活是见外!”
“听说少令主也正是到分舵来?”
“正是”
贺蒙带阮玉跟那个要饭的侧身后退,恭谨摆手:“请。”
李燕月没客气,迈步往里走,林中小道走没多远,一座石屋坐落眼前。
贺蒙把李燕月让进石屋,石屋里摆设简单,但很干净,一点也不像个化子窝。
贺蒙坚持让李燕月坐上座,李燕月谦逊坚不肯,最后还是分宾主落了座。
坐定,阮玉献上了茶。
李燕月道:“分舵主不在?”
“在少令主来京之前,他就公干离京,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那么贺二爷找我,是-一”
贺蒙一脸不安愧色:“有辱少令主所命,分舵弟子到现在还没能找到少令主要找的人。”
李燕月呆了一呆道:“在穷家帮来说,这是绝无仅有的事。”
贺蒙正色道;“少令主说得不错,在穷家帮来说,这确是绝不仅有的事,本帮找个人,还没有找不到的。”
“这么说,他们是离京了。”
“只有这一种可能,否则京城里,绝不会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他们有理由离京么?”
“如果是洪门大地会会里的原故,就不是外人所能知晓的了!”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
贺蒙愧然道:“少令主-一”
李燕月抬手~拦道:“贺二爷,是他们离京了,怪得了谁,你要再这样,我到分舵来的来意可就不便出口了。”
贺蒙脸色一整道:“那我什么也不说了,少令主吩咐。”
“我想跟贵分舵打听一下大刀会的所在?”
贺蒙一怔。
阮玉道:“少令主难不成是”
李燕月道:“可否先告诉我大刀会的所在?”
贺蒙道:“少令主京城各组合帮派间一向井河不犯,分舵也一直遵从总舵的令谕,绝不打听同道的隐密,所以分舵只知道京里有大刀会的人,却不知道大刀会在什么地方,不过”
李燕月刚一怔,闻言忙道:“不过怎么样?”
贺蒙道:“不过分舵知道,有一个地方似乎跟大刀会有关。”
李燕月道:“见什么地方?”
贺蒙道:“琉璃厂有家古玩店,名叫古朴斋,就是那个地方。”
李燕月怔了一怔道:“大刀会怎么会跟古玩店扯得上关系?”
“这就不清楚了,许是那地方是他们一处秘密分支。”
“那么,分舵是怎么知道大刀会跟这家古玩店有关系的?”
贺蒙道:“我们见过大刀会的人,从那家古玩店进出过!”
李燕月道:“大刀会的人,都是些什么人?”
贺蒙道:“大刀会的人跟本帮弟兄不一样,本帮弟兄清一色的儿子打扮,要饭的不一定是穷家帮的人,但是穷家帮的人一定是要饭的,这是绝错不了的但是大刀会,甚至于别的组合则不同,他们是三教九流,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有,这样有他们的好处,不清楚他们的底细,绝不会知道他是某个组合的。”
李燕月道:“在京里,大刀会的人很多么?”
“恐怕不少,但是到底有多少就不清楚了!”
李燕月沉吟未语。
阮玉忍不住道:“少令主——”
贺蒙看了他一眼。
阮玉机灵,立即闭口不言
李燕月迟疑了一下道:“可否请那位外头看着点儿?”
贺蒙道:“少令主放心,这儿还算隐秘,远处也布有暗桩,只一有人进东城根儿,这儿马上就知道了。”
李燕月的意思,是想支开这名穷家帮弟子。
不知道贺蒙没懂还是怎么。
李燕月刚打算再有所暗示。
贺蒙又道:“少令主,咱们在这儿说的话,是绝对传不出去的。”
李燕月道“事关重大,我不得不小心,还请原谅。”
贺蒙忙道:“您这叫我们怎么敢当,以您的身份,理应特别小心。”
李燕月沉默了一下道:“贺二爷,我一时想不出好办法,你给我出个主意,怎么样才能在不伤害大刀会的情形下把他们清除掉。”
贺蒙、阮玉,还有那名分舵弟子,都一怔变色。
贺蒙叫道:“不伤害大刀会把他们消除掉,您这话——”
李燕月只有把他进人神武营的经过跟用心告诉了贺蒙他们。
阮玉听得脸色连变,日光中满含敬佩地望着李燕月,可和他一声没吭。
贺蒙跟那名弟子却是神情猛震,脸色大变——
贺蒙猛可里站起,叫道:“少令主,您怎么能这样——”
李燕月淡然截口,逍:“贺二爷,我自有我的打算。”
贺蒙道:“可是,少令主知道真相的只是贺蒙几个,日后万-一张扬,您的处境——”
李燕月道:“贺爷,我都想过了。请不要为我操心,什么我都能受,但是我要求三位,不管在什么情形下,绝不可对任何人说出真相。”
“少令主——”
“贺二爷,事关重大,要是你把我当少令生,这就算日月令立下的令谕。”
贺蒙猛一阵拗动,须发俱颤,但是旋即他又强忍住激动,神情一肃道:“既是令谕,贺蒙不敢不遵,只是您要在不伤害大刀会的情形下把他们消除掉,绝无可能。”
“是么?”
“少令主,消除即是伤害。”
“贺二爷,你没懂我的意思。”
“我懂少令主的意思。多少总会有伤害,不可能一点都不伤害。”
“我也知道难,可是——”
“少令主,您想想看,别说您现在是以神武营人的身份采取行动,就算您不亮神武营的身分只要是有人要对付他们,他们也非力拼不可,不只是大刀会,任问一个组合都这样。”
李燕月默然未语。
他知道,贺蒙说的,是千真万确的实情。
只听贺蒙又道:“除非——”
李燕月忙道;‘除非怎么样?”
“除非让他们知道,有一个强大的力量要对付他们,他们自知无力抗拒而先行撤离,不过这样恐怕索尼不会满意。”
李燕月道:“那他一定不满意,说不定还会怀疑我事先通风报信。”
贺蒙道:“这倒是——”
那名分舵弟子突然道:“还有个办法。”
贺蒙道:“你有什么办法?”
那名分舵弟子说:“少令主找上大刀会,表明身分,晓以大义,逼他们——”
贺蒙道:“那还不是一样。”
阮玉道:“那更糟,在京畿的这些组合,每一个组合都良莠不齐,少令主怎么能轻易跟他们表明身分。”
阮玉提起良莠不齐,李燕月想起了彭烈告诉他的话,立即就把彭烈的话告诉了贺蒙。
贺蒙听得脸上变色,惊声道:“好阴毒的东西,原来他们在各组合里派了卧底的,不过还好,本帮的弟兄都是多年的老人,就算他们想打进本帮来,也不容易。”
阮玉道:“既是这样,您就更不能轻易表明身分了。”
李燕月皱眉道:“照这么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