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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回到驻马镇,镇上早市已过,没有什么好吃喝的,于是,匆匆回到客店。
进得店中,小二陪笑着捧了一个包袱迎上来,对牟汉平道:“哥儿,回来啦!”
牟汉平点点头,小二将包袱递在他手里诌笑道:“你要早回来半个时辰就碰上,不用我转手了。”
牟汉平诧异地望着他,道:“碰上谁?这包袱是谁的?”
小二笑道:“你的呀!哥儿真会装,那大概是你媳妇吧?好标致的模样,你真是几生修来的。”
牟汉平怒道:“你胡扯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小二一愕,满想东西转到主讨个好,图点赏金,不想却落了个横眉竖眼,他呆了一会,悻悻地道:“哥儿,你恼什么?我又没说别的”
牟汉平和缓下来,温和的道:“那么你把详细经过情形说来听听。”
小二一看牟汉平并未真的生气,不觉又眉飞色舞起来,他道:“半个时辰以前,有个十八九岁的小妞儿到店里来,问柜台你在不在?掌柜的说你刚出去,问她可愿进屋去坐一会等你回来?她又问有个老爷子是否还在?掌柜的不知道是哪个老爷子,就叫我来问,你不是跟我说了吗?我就跟她说:哥儿说了,老爷子在睡觉,留心不要惊扰。我问她可要另找一间房等你,她说不用了,等你回来,把这个包袱交给你就是了。”
牟汉平争悚宾在心中想了一遍,道:“她还说什么?”
小二道:“我就问她啦,我说:‘姑娘,你贵姓呀,回头哥儿问我,我也好说。’”
牟汉平点点头,小二得意的继续道:“她说‘他知道的。’说完扭过头就走了,我追着喊了好远,她也不理我。”
牟汉平向小二道了谢,径自走回房中,将包袱打开一看,半晌无语,颓然的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原来包袱内全是夏天穿用的贵重丝缎衣衫,他知道送这衣衫的是谁。他对这热切的关怀深受感动,轻轻的抚摸着那细致的衣料出神半晌,不觉叹息出声。
他抚摸着,突然觉到衣衫之中有丝丝轻微异声,急忙翻开一看,见是一张素笺,笺上字迹娟秀,写着:“已知唐智踪迹,请即来汉中。”
牟汉平霎时热血上涨,情绪激动起来,他急急将包袱包好,脱下脏衣,换上自己新买的粗布衫裤,和夏仲豪、红粉五煞等人道别,又低声嘱咐了罗妙嫦几句,结了店账,迫不及待的牵马奔出店门。
汉中为陕边要隘,相距虎骨坳不过数日路程,牟汉平志切父仇,乍得仇人讯息,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步跨到,寻得仇人厮拼,他沿路皮鞭猛挥,马蹄窜飞如箭,如火的骄阳,使他和座下马匹,皆汗流如雨,却仍不肯歇息。
过午以后,马已困顿不能支持,不得已寻得一处村镇,略为打尖,人马饱餐后,再继续赶程。
入夜二更以后,来至陕宁,因夜深城门已关,只得在城外寻得一家店投宿。
习晨,天色尚未黎明,他又策马上路,如此兼程急奔,第四日傍晚即已抵达汉中。
进得汉中,他不禁一呆,暗自恨恨一叹,勒马停立路旁。原来薛伏莲虽曾留字嘱他赶来汉中,却并未说及唐智现在何处,她的意思想来是汉中二人会面后,再一同磋商追寻下落,想到这里,不觉又是一呆,突然一个意念闪电般出现在他脑子里。
她不会是因贪图与他接近,而故意骗他吧?这个意念刚一在脑中出现,即被坚决的否定,他暗恨自己这种想法的狂妄和下流,但摆在眼前的问题,该怎么办呢?
若果徒步行走这段路程,纵是日夜兼赶,最快也要一两天以后才能来到,来到以后又如何会面呢?汉中不是小镇,临时寻找岂不困难?
他呆呆的路旁沉思着,不知过了多久,陡地座下骏马“唏聿”一声急嘶,人立而起,牟汉平出其不意,险险被掀下地来,他急急挽缰扣镫,稳住身形,闪目一看,不觉大愕,原来薛伏莲正含笑站在马前路中。
他愕愕的望着她,她巧笑着抓住马口嚼环,嗔道:“呆看什么?街上这么多人”
牟汉平蓦然惊觉,慌忙跳下马来,呐呐问道:“你,你怎么也来了?”
薛伏莲一呆,牟汉平连忙又道:“我是说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牟汉平讷然道:“我骑马兼程赶来的。”
薛伏莲笑道:“我有腿呀!傻瓜,快走吧,站在街上像什么!”
于是牟汉平牵着马跟着薛伏莲走去,她在前边婀婀娜娜的带着路,阵阵薰风吹来一股香甜的气息。她乌黑油亮的发辫,在背后晃动着,轻盈而柔和,牟汉平在心中暗嗟一声,想道:“此妹神通真是不可思议,看来一切都在她计算之中呢!”
马蹄在夏季干燥的石板上有节奏的踏着,发出清脆而又有韵律的响声,两人默默的走着,转街过巷,牟汉平只觉得走了不少的路,最后在一条暗巷内停住。
薛伏莲抬手轻轻叩了下门环,门“呀”地开了一条缝,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机灵的伸出头来,望着薛伏莲龇牙一笑,将门打开。
薛伏莲招呼牟汉平入内,那小孩诡秘的笑着,接过了马缰,牟汉平迟疑地跟着她走进院中。
那是一座空旷的,很幽静的小院落,庭间种满了夏天五颜六色的花草,靠堂屋窗前有一棵开满火红花朵的石树,庭中静悄悄的,清风里飘荡一股淡淡的,花草芬芳的气息。
他们的脚步似以惊动了屋中的人,堂屋里传出一阵轻微的响声,接着一个苍老的女人声音喊道:“小林儿,是谁呀?”
那小孩牵马进了跨院,故未能听见答应,薛伏莲却也没有出声,她只加快了脚步疾走着,转眼到了门前,门内出现了一个扶着拐杖,面如团月,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薛伏莲紧走几步到她身前,娇声道:“婆婆,是我!”
那老妇伸手抓住她,一把搂在怀中,咧着枯瘪的嘴唇,笑骂道:“是你这个小精灵,可吓下了婆婆一跳!”说着抬手抚抚她蓬乱的鬓发,慈和的道:“你看,满头满脸的灰尘,刚才又到哪里野去了?”
薛伏莲偎在她怀中撒娇的道:“没到哪里去呀,只在街上逛了一圈”她说着回头向牟汉平望了一眼。
这时老妇始发现站在一旁的牟汉平,她轻轻把薛伏莲推开,上下对他仔细打量,慢慢,她脸上绷起的皱纹又松驰下来,她向牟汉平招招手,牟汉平跨前两步作个长揖,她慈祥的笑了笑道:“你是姓牟吧?”
不只牟汉平一惊,即连薛伏莲也大大一愕,没等二人说话,白发老妇又道:“不要老在院子里站着,进屋来进屋来说话。”
牟汉平惊疑的和薛伏莲对望一眼,薛伏莲笑道:“婆婆叫你进去呢,你尽愕着干什么呀?”
牟汉平俊脸一红,于是跨步走进门限,老妇向薛伏莲道:“小林儿这小子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莲儿,你去准备茶水吧!”
薛伏莲向牟汉平笑笑,莲步姗姗的走了出去。牟汉平心头一团迷乱,他在意识中,渐渐开始对薛伏莲恐惧起来,她实在太神秘了,她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玄奥和迷离,她到底
出神中突然那老妇又说话了:“哥儿,你坐呀!”
牟汉平连忙装出轻松的笑容,长揖谢坐,坐下以后,那白发老妇一直目不转睛的望着他,望得牟汉平面孔尴尬起来,她道:“你是姓牟吧?”
牟汉平抬头望了她一下,心中急速的转了个圈,含笑点头道:“婆婆猜得不错,晚辈正是姓牟。”
老妇脸上的皱纹更松了,她咧着枯瘪的嘴又常常注视了他一会,突然把拐杖轻轻的在地上一顿,叹道:“像极了,我一见你就知道你一定是她儿子。”
牟汉平霍地站起,满脸肃容的道:“原来婆婆认识家父”
老妇慈祥的挥手让他坐下,道:“你父亲我也认识,不过只见一两次面,不大相熟,我说的是你母亲。”
牟汉平面容一呆,他痴痴的站了半晌,母亲的印象在他脑中确实太模糊了,他搜遍了记忆,也无法找到母亲的形象轮廓,他只知道她生下他不久即去世了,至于去世的原因和经过,他一点也不知道。
他在幼时也曾问过父亲和最疼爱他的荆楚双拐郭二叔,可是他们都不肯说,每一次问及,他们都摇头叹息着,把话岔开。二十年的岁月,是在父亲和叔伯们的羽翼下度过了的,可是,他不知道他们避讳着谈他母亲,到底为什么?
霎时幼年时的一切情形,又涌现脑际,父亲严厉而慈和的面容,郭叔叔们豪壮粗犷的笑声,童年游伴的山中追逐,练武场上帮中兄弟粗野的叱喝
蓦然,他被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惊觉,回头一看,见薛伏莲捧着茶盘由门外进来。
她柔婉的向他淡淡一笑,将茶盘放在桌上,向白发老妇道:“婆婆,你们怎么呆坐着不说话?”
老妇慈祥的笑着指指牟汉平道:“我跟他谈到他母亲,他就发起呆来了。”
薛伏莲诧异的道:“他母亲”
老妇悠然叹息道:“是呀!那真是个美人儿呀,可惜”
牟汉平栗然道:“什么?”
老妇枯瘪的嘴唇蠕动了一会,慨叹的道:“就是死得太早了!”
牟汉平睁大着眼睛急切的望着她,颤声道:“婆婆既与家母相识,可否将将家母死因赐告晚辈知道?”
老妇诧讶的望着他,疑惑的道:“你父亲没有告诉过你吗?”
牟汉平涩声道:“没有,每次晚辈提及,都被家父借故岔过。”
老妇白眉微皱,轻轻“哦”了一声,突地低头沉思起来,薛伏莲静静地,眼光中充满着奇异光彩的向他们望着,屋子里登时静寂得一点声息也没有。
过了一会,牟汉平再也忍不住地恳求的道:“婆婆,你能告诉晚辈么?”
连问数声,老妇仍然垂头沉思,没有一丝反应,牟汉平急得就要上前推摇,薛伏莲在一旁伸手拦住,悄声道:“婆婆睡了,咱们到厢房里去吧!”
牟汉平无奈,随薛伏莲走出堂房,跟着地上青石板路转行向西,走不几步,即望见一排房屋。
房屋的门隐藏在一列树丛背后,初见疑是隔邻屋宇,所以定要走到切近始能发觉那道门户。二人走进房中,薛伏莲轻声一笑,道:“婆婆若不愿意答你的话,她就马上睡着了。”
说着,她温婉地招呼牟汉平坐下,突然那小孩小林儿由门口探进头来,薛伏莲嗔道:“你不去招呼厨娘给我们准备饭,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小林儿伸伸舌头,一溜烟的跑走了。
薛伏莲脸色羞红的向牟汉平看看,牟汉平道:“姑娘赐赠衣物,在下非常感激”
薛伏莲一呆,不解的道:“你说什么?”
牟汉平道:“姑娘赐赠在下衣物”
薛伏莲诧愕地睁大两只眼睛,道:“给你衣服,什么时候给你衣服?”
牟汉平讶异的望着她微张的小嘴和满脸惊疑的神情,不禁木然呆住,呐呐道:“在虎骨坳客店,姑娘不是曾赐赠衣物,并留言告知唐智踪迹吗?”
薛伏莲尖声道:“没有呀!我离开客店一直就到汉中来了,并没留什么字条。”
牟汉平呆了半晌,嗒然道:“姑娘不是有意戏弄在下吧?”
薛伏莲怒道:“胡说,我戏弄你干什么?”
牟汉平颓然低下头来,薛伏莲细细的望着他,过了一会,她柔声道:“你别作出这个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说说看。”
牟汉平轻轻舒口气,道:“既然不是姑娘所为,那就算了。”
薛伏莲急道:“你别卖闷葫芦好不好?急死人”
牟汉平只得将经过说出,没等他说完,薛伏莲就恨声道:“好个不知羞耻的丫头!”
牟汉平迟疑地道:“姑娘以为”
薛伏莲冷哼一声,霎时又恢复了她一贯冰冷倨傲的神色,她嘴角卑屑的一撇,道:“除了韩梅蕊还有谁?”
牟汉平霍然道:“她!”
薛伏莲重重的哼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忽然院中有脚步声响起,不一会,小林儿提着饭盒笑嘻嘻地走进屋来。
小林儿把饭菜一一摆在桌上,临走时向薛伏莲道:“婆婆说了,你们吃过饭自顾歇息好了,她在‘睡觉’。”
他把“睡觉”两个字说得特别重,薛伏莲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小林儿笑眯咪的走近牟汉平,道:“大叔,你挂在马鞍子上那把剑,怎么是断的呀?”
牟汉平一惊,尚未答话,薛伏莲已喝道:“小林儿恁爱多嘴,去!把大叔的行李拿到这里来。”
小林儿被斥,很不高兴的噘着嘴走了出去,薛伏莲偷眼瞥视牟汉平一下,见他兀自垂首沉思,她心中突地生出一种莫名的妒嫉的感觉,立时杏目怒睁,高声嗔道:“你掉了魂了,少爷——吃饭啦!”
二人草草吃过饭,天色已然入暮,小林儿掌上灯,薛伏莲见牟汉平兀自心神恍惚、愁愁不乐,以为他仍在为赠衣之事对韩梅蕊眷念,心中很是不快。两人沉默相对,很久都没话说,最后薛伏莲实在忍不住,冷冷的道:“韩梅蕊很会献殷勤呢!”
牟汉平一愕,不解的道:“姑娘这话怎说?”
薛伏莲哼了一声,冷笑道:“送两件破衣服就把人心买去了。”
牟汉平呆了一会,轻轻的叹了口气,蹙眉道:“姑娘误会了,在下是在想唐智下落之事。”
薛伏莲道:“你可是说四川唐门的那千手灵佛?”
牟汉平切齿道:“正是此人。”
薛伏莲冷嗤一声道:“寻他还要这么愁眉苦脸,待会儿你跟我走!”
牟汉平顿时精神一振,急急道:“姑娘当真知道这厮下落么?”
薛伏莲霍地站起身,冷冷的道:“你不信就拉倒!”说着扭身向屋外走去,在门口,她回头又恨恨的望了他一眼,道:“你这人真不知好歹!”说完走出门,身形瞬息消失在树丛背后。
牟汉平愕愕的望着门口出一会神,叹息一声,支颐沉思起来。
院中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这院落前后一片出奇的静寂,静寂得使人生出一种不耐的烦躁,风轻轻的摇曳着树丛枝叶,发出一阵细微的簌簌声响,月弯如钩,虚浮树梢,洒下一抹淡淡的、像雾一样的光色。牟汉平心想:“她说的也许是真的,这个神秘得让人怯惧的女孩子,看来是无孔不入的,她可能真的知道那卑鄙狠毒的千手灵佛落脚之处呢!”
但牟汉平仍难以使自己对她十分信任,虽然他的内心在极力的为她辩护,但衡量轻重,尤其自己,怀中揣着那块武林异宝,他知道,他目前事事都要小心谨慎,对任何人。
他出神的想着,忽然被身边一丝衣衫飘拂的微响惊觉,抬起头来,见薛伏莲两眼闪灼地站在门口。
他正要起身招呼,薛伏莲压低了声音道:“你不是要找那唐智吗?跟我走”
说毕身形一晃,已飞出门外,牟汉平追踪跃出房门,遥遥望见薛伏莲如一溜轻烟似的,踏房越脊,直向西北奔去。
牟汉平在后蹑踪紧紧追赶,不一刻工夫,来到西北城角,但见一片宅第,屋瓦连云,气魄甚是雄伟,宅内灯火灿烂,人声喧腾。薛伏莲招手示意,牟汉平脚下加力,纵身跃近,薛伏莲向他附耳低言数语,两人一左一右,箭疾分头窜开,隐入暗夜的屋影中。
牟汉平使出身法,接连几个纵跃,已至宅院背后。此时夜色深沉,月光暗淡,毛内灿烂的灯光分外刺眼。牟汉平身形如箭,迅疾的绕院巡行一遍,正欲进入院内,突觉眼前人影一闪,遽然而没。
牟汉平略一沉忖,不动声色,就着屋脊斜坡暗影伏下,双目如炬,悄悄向黑影隐没之处打量。
四周夜黑如漆,却再也瞧不见一丝影迹,方才那条人影身法轻捷,轻功似很卓越,他在一瞥之间,觉得那人身形有点厮熟,但他并未深思下去,见四周再无动静,伏了一会,就又站起身来。
刚刚站起身,突然一愕,原来满院辉煌的灯火,却在他伏下的一霎那间,全部熄灭。
他知道行藏已经败露,索性将身形站到屋脊的明面,于是他看到大厅前的院落中,并排站着高矮四个身形。
月色迷蒙中,只见这四人也似曾相识,但终因夜色过于晦暗,望不见面容,牟汉平微一凝神,将真气运达四肢,脚尖一挺,就要纵落院中。
突地,院中四人中的一个灰发道人寒声道:“你父在江湖中是一派宗师,武功威望向为武林同道敬仰,怎的你却如此偷偷摸摸,尽施一些下五门中的伎俩?”
一个稚嫩的声音由厅前廓柱边发声道:“青虚道贼,你少不要脸,我偷偷摸摸,你多正派?呸!”
牟汉平吃了一惊,暗叫“惭愧”他因处身房脊望不到廓下,不想廓下还有人在,险险以为自己行藏败露而现身出去,现在知道这四人并非冲他而发,不觉苦笑一声,又将身体沿着瓦沟伏了下来。
听方才那人答话的声音,很似一个稚龄童子,对一个孩童,他想不透青虚道人等,为何会这样严阵以待?
他刚想到这里,却又听那稚嫩声音道:“呸,臭杂毛,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卑鄙下流,你还有脸说我?”
“住嘴!”站在青虚道人旁边的一个粗壮的汉子,暴声喝道:“别人怕你们银鼠堡阴损狠毒,我关刀耿绍奎倒要领教。”
暗影中那稚嫩的童声卑屑地道:“好,你就先接接这个。”
牟汉平忙里翘首引颈一瞧,却不见有什么暗器打出,心中正在奇怪,突地那方才暴吼如雷,威风八面的关刀耿绍奎,忽然在原地哇哇怪叫着,不住地虎跳起来。牟汉平轻轻皱了皱眉头,猛觉背后一声极细微的轻悄响动,大惊回头,却不知何时薛伏莲已伏在身边。
牟汉平心中大觉羞愧,不禁暗叹一声,心想:“看来此女武功当真是不可思议了。”
薛伏莲似看穿了他的心思,轻笑一声道:“你看你,看热闹看得这么出神,连后边来了人都不知道。”
牟汉平苦笑一下,薛伏莲轻声又道:“你可知那孩子是谁?”
牟汉平道:“我一直没有发现他,直到说话时,才知道他躲在廊下阴影里,起先我还以为那四个人严阵以待,是我的行藏败露了呢!”
薛伏莲在说话时,已向他身边偎近了来,这时两人平卧瓦沟,近不盈尺,面面相对,鼻息互闻,一阵阵幽香,随风传入牟汉平鼻中,直透心脾,使他心旌不禁微微摇荡起来,他强自镇摄一下心神,轻轻移动了下身躯。
薛伏莲嗔道:“你这人怎么啦?我问你的话呢?”
牟汉平忙道:“噢,方才听他们说是银鼠堡的。”
薛伏莲道:“怎么搞的?像掉了魂似的”
牟汉平脸色蓦然飞红起来,他连忙别过头。薛伏莲吃吃笑道:“嘻,脸皮这么薄,啊!你看”
牟汉平随着向院中望去,只见关刀耿绍奎已不在院中,想是负伤被人扶了下去,现在但见青虚道人长袍大袖,窜腾纵跃,正和一个小矮灵活的身形,在盘旋游斗。牟汉平冷哼一声,侧望薛伏莲一眼,道:“我以前只道武当名门正派,门下皆是正直人物,不想这青虚道人做事却如此下流!”
薛伏莲漫应了一声,牟汉平又道:“姑娘到前边巡视可有什么发现么?”
薛伏莲摇摇头,双目贯注的望着院中拼斗,半晌,轻声道:“这孩子小小年纪,功夫却精纯得很呢!”
牟汉平再将目光移向院中,却见青虚道人掌风呼呼,威势凛冽,那矮小的身影动作滑如游鱼,穿梭腾展于如网的掌影之中。
牟汉平道:“这孩子灵巧有余,后力不足,你瞧,他身形慢慢显得吃力了。”
薛伏莲道:“才有几岁嘛,十四五岁能有这种功夫不错了。咦,可说的是呀,怎么始终不见唐智踪迹,别溜了吧?”
牟汉平心中一紧,蜂腰一挺,就要起身来,薛伏莲一把将他按住,道:“你在这里看着,必要时助那孩子一臂之力,我再去搜搜看。”
牟汉平满心不愿的又伏下身来,身边风声炊然之后,薛伏莲已疾跃而去。
薛伏莲跃走之后,牟汉平微微怔神之际,蓦觉一缕劲风破空而至,直向头面袭来,他心中一凛,猿臂疾伸,一把抓住袭来之物,入手柔软轻松似觉不是暗器,摊开手掌一看,立时一楞,原来是一枚纸团。
他脑中闪电数转,兀自估不透这纸团来历,游目电扫,猛见数丈之外,一条黑影飞纵而起,迅如疾矢的向院外飞去。
牟汉平借着星月稀微亮光,将纸团打开,只见纸上用针刺孔透出几个模糊字迹,隐约是:“唐智已逃,请随我来。”
牟汉平心中大诧,禁不住轻咦出声,心思疾然数转,不理院中剧斗,挺身跳起,向黑影奔去方向追去。
他心中疑信参半,既不确信那字条的真实,但也并不一点无动于衷,因为他此来目的为追踪唐智,唐智的踪迹自然对他诱惑很大,还有一点就是心中汹涌的好奇心理。他此来汉中,可说除了薛伏莲之外别无人知。若是薛伏莲,根本无须以字传警,且她离去方才顷刻,时间上也根本不可能,那么是谁呢?
这人以字传警,当然并无恶意,但为什么不现身相见,却要如此故作诡秘?
时间仓促?但有刺字传警的耽搁,想来也并非是为时间仓促的原因了。
那么,这人到底是何用意呢?
牟汉平脑中想着,脚步却毫不停留,瞬息之间,既已奔出院外,院外不远,即是巍峨城垣,城墙脚下有几棵蓬茂浓密的榆树,林下荒草没胫,风声过处,哗然低啸,使人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荒凉意味。
牟汉平来到林下,略作张望,除风声叶鸣之外,毫无一丝人迹。他有点懊恼,心头猛然一凛,想道:“别是他们调虎离山,纵容唐智逃脱之计才好。”
想着心中立时忐忑起来,挫腰垫步就要纵起奔回,猛听身后林下一声轻响,牟汉平霍地回身,目光到处,不禁愕住。
原来那人却是在关外率人追杀,死缠不休的“凌云崖”铁观音韩梅蕊。
韩梅蕊冷冷的瞧着他,不言不语,牟汉平突地想起薛伏莲说她的一些事来,如旅店夜探、示警赠衣等他不知道这些事,到底是否是她所为,但牟汉平有一点却是打心底感觉到的,至少她现在对面而立,虽然面目冰冷,但却并无恶意。
于是他干咳一声,讷讷的拱手道:“姑娘别来无恙?”
韩梅蕊面目冷峻,毫无一丝表情,半晌她道:“你不用咒我,放心,我死不了!”
牟汉平大大一楞,僵在当地,情形十分尴尬。韩梅蕊又道:“唐智早已回蜀中去了,你却在这里谈情说爱”
黑影中,韩梅蕊缓缓背过去,也不知是风鼓衣衫,还是夜露清冷,牟汉平清楚的看见她肩头微耸,身躯不住的颤抖起来。两人默然僵立,鼓楼上远远传来凄凉的三更梆声,风渐渐地大起来了。韩梅蕊蓬松的乌发,被风吹掠得飘飞乱舞着,背后剑上的丝穗,不住地拂掠着她憔悴的面容,她的身形在夜色下,显得是那么柔弱而纤巧。牟汉平轻轻跨前几步,走近了她,她仍不言不动,突然,她沙声低泣起来。
牟汉平低声道:“姑娘”
蓦然韩梅蕊和身扑向他的怀中,痛哭出声,牟汉平手足无措的扶着她,心里一时七上八下,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过了一会,韩梅蕊渐渐止住号哭,作沙声饮泣,月色下,她脸色苍白、珠泪盈滴,使人打心底里泛起一股既爱怜又凄楚的感觉。牟汉平轻轻抚着她的香肩,手掌触处,柔软如酥,鼻端馨香隐约,不自觉浑身起了一阵奇异的战栗。
也许夜寒器重,她衣着有点单薄,韩梅蕊在他怀中,不住的微微颤抖着,她两只纤巧的手,紧紧的抓着牟汉平胸前松驰的衣衫,她尖尖的十指,指尖戳刺着他宽阔强壮的胸膛,几乎已入肉里,牟汉平虽然刺痛入心,但他丝毫并未形诸颜色,在他脸上洋溢着的,却是一种既痛苦又快慰的笑意。
月影渐浙西斜,夜露也越来越重,风不知什么时候息止了,四周一片出奇的寂静,远处池塘中,此起彼落的响着蛙噪,沉寂的夜空中,响起一声高吭的鸡啼。
啼声把那一对互拥着的人影,霍然惊醒,韩梅蕊疾然纵退数步,螓首深埋,目光斜注,牟汉平仍是疾痴的站在那里。
两人默默相望,又停立了一会,韩梅蕊低声道:“小妹已背上了叛师之名,但我并不后悔,今后你善自珍重,免得挂心。”
牟汉平躬身道:“姑娘垂爱,真使在下感愧莫名”
韩梅蕊道:“日下师门高手皆群集关中,一来对你堵截,二来追捕小妹”说着她声音又沙哑起来道:“小妹在关中已无法立足,反正唐智那厮已远飕蜀中,我先替你追下去,你可随后赶来。”
牟汉平道:“可是姑娘”
韩梅蕊以袖揩去泪痕,凄然一笑,道:“你不用替我担心,我自能保全,唉!说来一言难尽,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牟汉平跨前数步,欲再执手抚慰,韩梅蕊跃退数尺,凄楚的道:“事已至此,什么话也不要说了,我并非不知羞耻之人,一切你都明白,请常常记住我这苦命人,就已心满意足了。”
牟汉平急道:“姑娘对在下这一处盛情,在下就是木石”
韩梅蕊道:“我相信你,时间不早了,薛伏莲不见你,定然生疑,你快去吧!我此去蜀中,沿路皆于要隘之地,留下梅花记号,你留心辨认就是。唐智离去已久,我得赶紧追下去,你走吧!”
牟汉平道:“姑娘”
韩梅蕊背过身去,不再言语,牟汉平叹息一声,转身刚待离去,蓦听韩梅蕊唤道:“喂,等一等!”
牟汉平霍然止住脚步,纵身跃回,二人相距咫尺,韩梅蕊深深的向他凝注半晌,突地轻叹一声道:“你把衣服解开。”
牟汉平大大一愕,诧道:“姑娘是说”
韩梅蕊肃穆的道:“你把衣服解开,看看胸前。”
牟汉平楞楞的望着她,僵持了一会。她叹息一声,道:“那么,你等我走了再解开看也好。”
说着她纤手伸入衣内,摸出一只玉瓶递在牟汉平手中,涩声道:“我狠不下心这样做,你记住把这药擦在伤口。唉!我不能强逼你,假如你不喜欢我,强逼有什么用呢!”
牟汉平陡然一震,突然觉得方才韩梅蕊指甲在胸前戳刺之处,有点麻痒起来,他不觉把手掌移至伤处。
韩梅蕊道:“这是我师父在苗疆弄回的血虫,潜伏人身,可随放虫人之心意,随时发作,我的用意是,假如有一天你负情,我就唉!这是强不了的,随你吧!反正我这一辈子”说至此处,陡地跃身飞起,纵上城墙,电驰而去。
牟汉平呆呆停立着,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辛酸,他无法责怪她居心叵测,他能深切的体验到这女孩子处境的艰巨,为了自己,她如今落得众叛亲离,有家不能归,假如我再负她,唉——
他永远忘不了她离去时,那副痛苦难诉的脸色,那长长的充满凄苦无告的叹息。
微凉的晨风,轻柔的吹来,风声里,他似乎仍可听出那叹息的尾声,长长的,凄楚而痛切。
牟汉平痴痴的站着,模糊中,听得鸡啼声慢慢地多起来,晨风越发清冷了,他蓦然惊觉时,长衫已被夜露浸湿。
他抬步走至一棵榆树的荫影中,靠树就地坐下,解开衣衫,低头往胸前一看,低头往胸前一看,不觉一股凉意,由背脊直泛上来。
胸前被韩梅蕊指甲掐捏之处,五指排列,艳红似血,望之极为可怖。他把玉瓶打开,倒出药粉敷上,轻轻揉擦,药粉沾膏,有一种凉凉的感觉,过了一会,红影消退,指痕也逐渐平复。
他将玉瓶盖起,靠在树上出了会神,看看天已将拂晓,就站起身来,拍拍身上泥土,缓步沿着城墙走去。
路上已有早起的菜贩挑夫行走,东方霞光渐露,林间响起一片吱喳雀吵,他转过街角,远远瞧见城楼,走近时,城门业已洞开。
在城门边,他不禁踌躇起来,他委决不下,是否要取回马匹?假如就此而去,路程非短,光天化日之下,又无法尽使脚程趋赶,唐智既已先走一日,如再耽搁,急切间哪能追赶得上。
但如回去取马,薛伏莲势必多所纠缠,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正在踌躇,忽觉衣袖被人一扯,急回头望时,却见一个魁伟的老人身影,一闪隐向墙角暗影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