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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神秘女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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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正中天,光华洒遍了大地。

    林中人踪已杳,只余下树影幢幢,交错纵横地重叠在地面上。

    钟宗和陈菡英步出林子,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开口。

    忽然之间,两人同时互相问道:“不知老婆婆又引他们到哪里去找”

    “你身边的万象宝录又如何会失”

    两人同时发问忽又同时中止。

    陈菡英顿了一下,重复问了一句,钟宗遂把阴魂客吴常当初如何带他到不知名的荒山破庙,和如何又带他去见二先生以及和他母亲见面经过,逐件简略地说了。陈菡英听了,这才明了,遂道:“这样好了,你先去九连山,我回笔架峰找点驱你身上热毒的药物,然后到九连山去找你。”

    钟宗暗一算计日期,吞吞吐吐地道:“那敢情好,只不知那位老婆婆又带他们往哪里去找我了?找当然是找不着的,其余的人因为知道万象宝录已经与我无关,大概不会怎么为难她,唯有那个老和尚,只怕不肯与她善罢干休!假如她因我而”

    陈菡英忙截住说道:“你也太死心眼了!她与咱们一面不相识,假如她不为万象宝录,如何会平白诓骗他们?”

    钭宗道:“可是她如今已知道宝录不在我身上,如何还带他们去别处找我?”

    陈菡英道:“江湖上的事,许多都不是能按常理设想的。你此时不知道,以后就会慢慢体验出来的。好了,你别死心眼了,快去九连山见你娘是正经。”

    钟宗虽然未尽释怀,却知道陈菡英并无恶意,只好道别离开。

    九连山还在粤东,笔架峰西处陕南,于是两人一奔南走,一折西行。

    临别时,陈菡英捡出几包药粉,柔声叮咛道:“这是几包金创药中的圣品,一路好生敷搽,大概五七天工夫便可痊愈。”

    钟宗谢着收了,陈菡英又道:“还有,你为人忠厚,又见不得不平之事,此番你独自回转九连山,沿途可不准你乱管闲事。你记得也罢,记不得也罢,就看你把我的话当不当作耳边风了!”

    关切中并带有刺激意味,钟宗不觉十分感动,连说一定不管闲事。

    莽莽江湖中,不平之事屡见不鲜,钟宗不愿陈菡英生气,几番遇上难以袖手的事,他都勉强忍住了。

    这天路经湖南柳州以南的骑田岭山区,正是傍晚时分屈指一计日期,离他母子约会之期只有四天了。虽然这是那位二先生的传话,他已不需要他娘给他恢复武功的药物,但他认为母子初次约会,做儿子的宁可听信谎言也不能在母亲面前失约,所以一路行来,时时计算日期,生怕在约会之期以后到达,招致母亲不快。

    在过骑田岭之前,就已打算今宵可赶到宜章县城住宿。

    一见岭上甚少行人,便展开轻功,一路疾驰。

    正驰之间,忽听西边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叫,叫声惊惶已极,显是猝然而发。

    钟宗不觉停下身子,倾耳细听,不料却再听不到什么。忽然自责道:“路上好几件要管的事我都忍了,临到了地头,何必再管闲事,不管也罢!”想罢,大步向前疾行。

    才走几步,又听到那女人的声音恶狠狠骂道:“恶贼,你杀了我吧!”话声恨到极点,传来耳中甚是清晰。

    接着又听一个男人的哈哈笑声,笑毕说道:“老子这时才不杀你哩!老子要慢慢地调摆你!”

    钟宗暗恨道:“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欺凌女人,还有脸洋洋得意!若是换了旁的时候,我真要看看他是什么样的混帐东西!”

    那女人骂道:“你用这般手段对付女人,天都不会容你的!”

    那男人狞笑道:“这还过分了么?!拔了萝卜有洞在,你又没损失什么;我那老大呢?连命也没了!这般报复你,算是老天爷帮了你的忙,赏了你一张标致面孔。不然哪!嘿嘿嘿”钟宗听得迷迷糊糊,报复和面孔有啥关连只听那女人又叫又骂,大声道:“你老大又不是我杀的,你有本事就找她去嘛!哎啊!”这一哎一啊,叫声特别急促,钟宗不禁怒意顿生,立时停下身子,遥遥凝住。

    倏然之间,又复自我警惕道:“假如因管这趟闲事,失误了我母子约会之期,怎么办将来对英儿又如何说法?还是不管的好!”再又迈开大步,飞驰而去。

    只听身后传来那男人的声音道:“姊债妹还。我老大阴魂客吴常的一条命,就只换你这一忽儿痛快,再说这痛快并不是我一人独享,何不爽爽利利,大家落个痛快!何必假惺惺害羞!”

    钟宗心里这下可明白了,登时义愤填膺,肺腑欲裂,掉转身子便向西方回扑而去突然间,陈菡英的丽影出现在他眼前,柔声道:“沿途不准你乱管闲事。你记得也罢,记不得也罢,就看你把我的话当不当耳边风!”

    他蓦然惊觉,急忙停步望时,夕阳斜照,哪见陈菡英的俏影!想道:“我答应过英儿不管闲事的,不去算了!”硬起心肠,回转身来,不顾而去。

    便在这刻,又听那女人哭骂道:“恶贼,你你要死了!呜呜呜”忽又软语求道:“巴大爷,求你做做好事,饶了我吧!你若索性杀了我,我在阴间都不会记恨你的!巴大爷,你积积阴德吧!”

    换来的只是几声狞笑。

    是可忍,孰不可忍钟宗暴怒之下,回头循声疾驰。什么母子约会之期,陈菡英的软语叮咛,早被满怀义愤驱走得一干二净了他身形似箭,何消几个起落便已登上岭头。居高俯望,但见山岭背后,筑几间茅舍,女人挣扎喊叫声,正从茅舍中不断传来。

    急怒之下,不遑暇想冲到茅舍门口,一脚踢开柴门,径往内房抢扑!才一瞥眼,突又暴退门外,厉喝道:“姓巴的贼子,赶快替我滚出来!”

    原来他因见内房里面,一男一女,双双脱得一丝不剩,那个男的捉着女的双手,正待行强,教他如何能不退候门外那姓巴的中年汉子已被欲念冲晕了头,丝毫没听到钟宗的奔行之声,等他听到破门声响吃惊时,钟宗已喝令他出来了。

    骤惊之下,忙拉条裤子穿了,赤着上身,越窗而出,反从大门外面冲进屋里,大喝道:

    “是谁破坏巴大爷的好事?”

    一看钟宗不过是个二十不到的小子,顿时安心少,骂道:“小子存心找死,老子就成全你好了!”说时,大跨一步,举掌向钟宗头上劈来!”

    钟宗愤怒已极,往旁边微微一让,愤愤道:“我若不杀你,便没天道了!”

    “天罡指”法疾点对方面门,不容对方稍有避闪姓巴的中年汉子纵然武功不弱,焉能逃得脱他这挟念一戳?但见他手指戳处,那人立即倒地身亡,连喊叫一声的机会也没有他不愿浪费时光,朗声向内房说道:“姓巴的贼人已死,里面那位姑娘好走了!”说完,不再理会里面的反应,径自大步离去。

    只听那女人急叫道:“外面那位大侠且请留步!”

    叫声相当惶急,钟宗停身大门外面,问道:“有事么?”

    里面细声答道:“小女子几处穴道被制,没法自解。”越说声音越细,若有不胜娇羞之意。

    钟宗想起刚才那幕赤裸裸的情景,不觉大是为难,半晌拿不定主意,说不出话来。

    房里的女人以为他不愿而去,娇唤道:“外面的那位大侠,请您解开我的穴道再走!”

    钟宗满面发烧,结结巴巴道:“这个啊思”

    那女人一听这话,知道钟宗是位正直君子,越发求道:“心正神知,您又何必拘泥这些小节,少时若教贼党回来,便前功尽弃了!”

    钟宗悚然震惊,毅然道:“好!我替你解开穴道!”说着,大步进入房间。

    仰天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那女人低声说道:“两肩‘肩井’、足下‘涌泉’、胸前‘乳根’俱被禁制。”

    钟宗闻言不敢抬头,暗忖道:“其余的穴道还则罢了,这“乳根”穴在乳下一寸六分处,我如何方便动手?”

    不禁突然作起难来,呆在房中踟蹰不动。

    那女人久久不闻动静,睁开眼睛看了下,顿时霞飞双颊,低声道:“请您赶快动手吧”

    钟宗无奈走到床前,一看她这副样子,心房登时卜卜乱跳,忙连指如飞先后解开她那各处被点的穴道,回身就走。

    那女人叫住他道:“大恩不言谢,请留下侠名。”

    钟宗一顿,背着她说了声“钟宗”立又奔出房去。

    女人吃了一惊,急叫:“钟小侠请留步,小女子还有话讲。”

    钟宗一脚在里,一脚在外,头不回,身不转,沉声道:“只这一遭了,有话快讲!”他已感到不耐烦了。

    女人微笑问道:“小侠今欲何往?”

    钟宗料不到此女人会这般纠缠自己,不悦道:“我的事不劳你问!”

    女人并不在意,又道:“小侠可知少林掌门正在四处寻你?”

    钟宗微怒道:“我知道。随他去找好了!”说完,径自离室。

    才走出门外不远,忽听身后有人追来,回头一望,正是那个刚才被点住穴道的少女,不禁愕然停步注望。

    少女道:“多谢小侠及时援手,我没别的可报,情愿终身为奴为婢,侍候小侠,务望小侠答允则个。”

    钟宗一愣之后,忽然连连道:“我不是承望相报才救你的,我不能答应你!”

    少女黯然道:“小侠是嫌小女子蒲柳之姿,不足以侍洒扫么?”

    “蒲柳姿”而“侍洒扫”这岂是侍婢的事?然则她已显然自荐了!钟宗读书不少,关于这,它是懂的,立时作色道:“你把我钟宗当什么人看待了?”

    少女绝无羞涩之态,徐徐说道:“小女子自问不是桑间濮上之流,但裸裎之躯,已毕现于小侠之前,在势已不容小女子有所抉择!小侠纵然辞拒,小女子此心已属,再无变更之理!”

    钟宗简直有些啼笑皆非,心想:“这女人会有这般难缠,我不如一走了事,凭我的轻功,谅她也追赶不上!”因道:“你有你的心,我有我的心。总之,我不能答应你就是!”“就是”两字刚一出唇,霍地一连几个急起急落,把一身轻功发挥到了极致,错眼间,早纵到二十多丈以外了落地回头望时,并不见少女的踪影,心中稍安,才略略放缓脚步,循南而行。

    一路无话,正好在约会的前夜抵达九连山脚下,落了店,准备次早登山。

    初更已过,正待就寝,忽然有人敲门,钟宗一面开门,一面动问是谁?门启处,赫然竟是骑田岭相救的的那名绝色少女,惊问道:“你”少女径自进房,坐下说道:“一路已思之再三,我不能强人所难,逼你答应我的要求。”

    钟宗心头一喜,道:“姑娘说得对。”

    少女凄然道:“不过我想服侍你娘一生,你总不能拒绝得了!”

    钟宗沉吟不答。少女又道:“我不是低三下四的人,也不是无可投靠。只因我姊姊是‘蟹虾’门下弟子,如今又是‘金光教鹤寿堂’的堂主,我不愿同流合污,才偷偷跑了出来。

    不料又碰上姓巴的那混帐东西,多谢你小侠救了,既然侍候你小侠不得,便奉你母亲一辈子好了,你并无玷誉之毁,我却有报德之实,你又何乐而不为?”

    “你姊姊是谁?”

    少女道:“我叫甘泉,她叫甘草。但教中绝少知道她姓名,都管她叫‘二先生’。”

    钟宗猛吃一惊,叫道:“二先生?!”

    甘泉点头道:“正是她!我底蕴尽泄,小侠总好答应了吧?”

    钟宗寻思道:“二先生其人的手段之残之狠,我已亲眼见了,姊姊如是,妹妹可想而知,我娘岂能要这等残忍的人服侍?”遂道:“你泄漏了底蕴,我只当没听见,不向别人提起就是。我可不能作我娘的主,你请便吧!”

    这无异是严词拒绝了甘泉半晌无声,突然面露凄惶,幽幽道:“女儿家的清白岂容玷污?小侠既不见允,也罢!”

    蓦地抽出小刀,回手往脖子上送去事起仓促,等钟宗捉住她的皓腕时,颈上已自鲜血四溅,人也昏死过去钟宗见她表面上性情颇为温柔,不道却如此刚烈!忙取出陈菡英给他的伤药圣品替她敷上,衣不解带,就在床边伺候了个通宵。

    凌晨,甘泉悠悠醒转,见状不觉晶珠莹莹,长叹道:“你既然不肯答应,何必再教我受一番痛苦!”

    钟宗听她言下之意,仍要寻死,忙道:“你别想不开了,我领你见我娘就是。”

    甘泉立时破涕为笑。

    钟宗道:“你歇息一会儿,等我上山见了娘,再派人来接你。”

    甘泉先是不肯,禁不住钟宗好言相劝,方才答应。

    钟宗兴致冲冲,出了店门,远远忽见陈菡英迎面走来,心中大喜,忙叫道:“英儿!英儿!”

    陈菡英也仿佛因为蓦见钟宗而喜洋洋,迎上来问道:“我弯了趟陕西也来了,你怎么才来?”

    钟宗道:“今天不正是约会的日期么?”

    陈菡英微有愠意,娇嗔道;“今天不是约会的日子,乃是约会日期中最后的一个日子!”

    钟宗尴尬着笑道:“反正不误约期就行了。”

    陈菡英笑问道:“路上没管闲事吧?”说时,双眼炯炯注视钟宗。

    钟宗直如被两道电光射在心底深处,登时垂下头来,作声不得。

    陈菡英意味深长地笑道:“你怎么不说了?大概是伸手管了场闲事吧,对不对?”钟宗偷偷望了她一眼,连忙转望别处,不敢与她的目光接触。

    陈菡英盈盈笑道:“管闲事也没甚紧要,只要不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就行了。”

    钟宗想道:“我何必要瞒她?瞒她反而招她疑忌了!”于是说道:“我一路都牢牢记住不乱管闲事这句话的,不想路过湖南骑田岭”

    陈菡英接口笑道:“大概这场闲事并不是乱管,而是非管不可的闲事,是不是?”

    钟宗为之语塞。陈菡英放眼远眺,不理会他。钟宗急了,恼道:“你总得听我说清楚嘛!”

    陈菡英铁青着脸,悻悻道:“干我屁事!我为什么要听你说?”

    钟宗一跺脚,恨恨连声道:“我前世作了什么孽?今生没一个人肯相信我!”

    陈菡英听了,忍不住掩面悲啼起来这时恰好山上有名帮中弟兄下山,见陈菡英受人欺负了,正待挺身问罪,瞥眼见是钟宗,又不禁愕然而止,瞪着一双环眼,不断逡巡两人。

    陈菡英哭骂道:“你还站在这儿干嘛?滚开!快点滚开!”

    钟宗心中无限伤痛,赌气道:“你还站在这儿干嘛?滚开?快点滚开!”

    陈菡英猛地抬起头来,挂着满面泪痕,泣道:“我何尝叫你滚来着?我教他滚开也碍着你了!我知道你们是一见倾心,把我当作肉中刺,眼中钉,借题发挥,变着戏法儿教我滚开,免得碍了你们,你当我不知道呀?滚就滚,滚就滚,不滚就太不值钱了?”

    泣完之后,当真就往回里跑去那名弟兄听说是教他滚时,这时早已逃得不知去向了。

    钟宗四望无人,赶上去一把将她拦腰抱住,脸对脸儿低声说道:“我若对那女人起了坏心,便不得好死!”

    陈菡英不再挣扎了,泪也止了,但仍不肯深信,噘着嘴,不胜娇羞地低吟道:“女儿家的清白岂容玷污?小侠既不见允,也罢!”她把昨夜甘泉临自绝前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念了出来。

    钟宗又惊又喜,急道:“你昨夜去那间客栈了?!你说娘会肯答应收用她,派人来接她上山不?”

    陈菡英杏眸连转,淡淡道:“你娘又没回来,我怎知道她老人家肯不肯?”

    钟宗退了半步,睁大眼睛问道:“我娘会没回到九连山来?”惊愕之情,溢于眉宇。

    陈菡英忽然破涕为笑道:“我不过骗骗你的,看你急成那副样子!”

    钟宗如释重负,道:“咱们快见我娘去!”

    陈菡英笑了笑,相偕入山。

    陈菡英一径领他去赫连蓉姑的房里。钟宗见了他娘,立时扑到赫连蓉姑怀里,母子并无一言,只是各自唏嘘。两个人三只眼睛对望着,掉落三行热泪来。

    骨肉之情,出自天性,再也做作不来的。

    陈菡英看别人,想自己,笑道:“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躲在母亲怀里哭,真不害臊!”

    说时,大眼里却禁不住滚出几滴泪水来。

    钟宗脸色一红,讪讪站开一边。赫连蓉姑拉过陈菡英,噙泪笑道:“你也到我怀里来偎一回。免得说我厚了他又薄了你。”

    陈菡英当真一头偎在她怀里,嘴里胡乱咿晤着,尽情撒娇不已。

    赫连蓉姑满脸含笑,频频轻拍陈菡英的香肩,显然,她也十分痛爱陈菡英的。

    钟宗无限快慰,乘机说出甘泉要伺候她一生的要求来。

    赫连蓉姑颇为怪异,问道:“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钟宗不会撒谎,一五一十地把从相救到她自绝的经过简略地说了,只有相救时的情景,因不便出口没说出来。

    陈菡英生怕赫连蓉姑答应收用,一双大眼牢牢盯住她,心中起伏不定。

    却见赫连蓉姑秀眉微微一皱,单眼频转,忽然微微笑道:“好,我马上派人接她上山来。

    你见见你外公去吧!”吩咐丫环小芙:“领宗少爷去见帮主。”

    钟宗满怀欢喜,随小芙到“居养小轩”拜见赫连帮主。

    顺天帮帮主铁臂老苍龙赫连表听说外孙钟宗来了,连忙亲自走了出去迎接,老远就满面春风,颔首频频,显露出一片尊长疼晚辈的神态。

    钟宗更是欢悦无比,走到小轩门前,双膝跪倒,口称:“宗儿拜见外公。”

    赫连表连忙扶起,含笑牵着他的手进入卧室。

    钟宗受宠若惊,心说:“这次外公待我跟前番完全不同了。”

    赫连表殷殷垂询别后情形,钟宗不善词令,又有些拘束,不过是问一句,答一句,不问则正襟危坐,祖孙两人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赫连表暗骂道:“独眼贼会有什么好后裔,徒然毁了蓉儿一生罢了!”因之神情之间,也逐渐淡漠下来。

    钟宗坐了一会,如坐针毡,忍不住站起身来,辞道:“我看看娘去。”

    赫连表右手一伸,制止道:“我还有话问你!”

    钟宗只好坐下,赫连表道:“你干爹给你娘那封信给我看看。”

    钟宗想道:“不知道他晓不晓得里面的内容?”因道:“他不是我干爹了!”说时,双手呈上原信。

    赫连表白了他一眼,接过信看了一遍,放下信,冷冷说道:“他待你可真不错啊!”钟宗垂下头,口中唯唯诺诺,不知如何答话才好,赫连表又道:“他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又嫁祸少林,用意只在移转江湖中人视线,好让你从容演练‘万象宝录’上面的功夫啊!他为你费尽了心血,丧失了生命,你眼下该学到不少了吧?!”

    钟宗不敢不答,讷讷道:“以前我不知道那空铁盒就是‘万象宝录’,等我知道的时候,那空铁盒已被别人拿走了!”

    赫连表似是大出意料之外,猛然吃了一惊,变色道:“是谁拿走了?”

    钟宗低声答道:“我也说不上那人是谁。”

    赫连表低低骂了一声“笨蛋”又道:“是谁拿走你身上的东西,你会不知道?!”

    钟宗脸上微微发烧,没奈何,把被阴魂客擒住的经过,一直说到离开时为止。

    赫连表本待要问问空铁盒究竟是否遗落在熊开腾的手里,因见钟宗笨里笨气,连个地点也说不出来,哪里会知道空铁盒的下落又因这消息听到他耳里,就如睛天霹雳,烦都烦死了,还哪有心追问下落?当下长吁了口气,叹道:“只怕不是我顺天帮一帮的劫难了!”颓然挥手道:“走!出去!我要歇息一会。”

    钟宗退了出来,边走边想道:“顺天帮有什么劫难?还不止顺天帮一帮?是谁?难道是二先生?二先生会有这等势力”又想道:“是了!甘泉之所以要求待候娘,准是来卧底的我必须告诉娘”

    他独自胡乱思忖,几乎与对面来的人碰了个满怀,对面那人娇叱道:“看你失魂落魄的,又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钟宗猛抬头望时,竟是陈菡英在数说自己,脸上一副宜嗔宜娇的模样,比起甘泉来,别有一番可人的意态,不觉看忘了形,怔怔注视不瞬。

    陈菡英被看得红了脸,嗔道:“有什么好”她本待要说:“有什么好看的”又觉不大雅致,便问道:“外公和你谈些什么来着?”

    钟宗被惊醒,却没听她说什么,急急问道:“派去接甘泉的人走了没有?”

    陈菡英勃然不悦,粉脸一沉,道:“人都上山好久了,还劳你操心!”说时,鼻梁一酸,眼中滚出两滴泪珠,突然回头跑了。

    钟宗不禁大惑不解:“她为什么要生那么大的气?我得问个明白。”身形一晃,追上前去,一把拉住陈菡英正待问话,陈菡英猛地一挣,娇嗔道:“你也不小了,拉拉扯扯的算是什么?”

    钟宗一怔,不觉放了手,一脸惶惑之色,软语道:“我只问起接人去了没有,你就生那么大的气。我不知道是什么地方错了!唉!伺候你比伺候爹爹还难些!”

    陈菡英“卟嗤”一笑,跟着又把粉脸一绷,道:“谁要你伺候来着?!你还是伺候你的甘姑娘去吧!”

    钟宗茫然不解,可是却提起他心里的事来了,立时肃容说道:“我马上就赶她下山去!”

    说完,当先走了。

    撇下陈菡英一人,想道:“敢情他昨夜对甘泉并没有野心呀?然则又如何忽然要赶她走呢我得去看看结果怎样!”怀着满怀欣慰,也自慢慢走去。

    钟宗见了赫连容姑,第一句话就问:“甘泉已经上山来了吗?”

    赫连蓉姑微有愠意,道:“不是你,我们何至于会把仇人的妹子弄在身边,好教日夜提防!”

    钟宗嗫嚅道:“把她赶下山去好了!”

    赫连容姑脸色一沉,道:“什么话!你七尺男儿,岂能说话不算?!纵然你不以食言为耻,顺天帮,你外公,还有我,也都跟你一般见识么?不行!”

    钟宗碰了个钉子,只好垂下头,闷闷坐在一边。

    隔了了会,赫连蓉姑忽然又柔声问道:“你打算几时复姓归宗?”

    钟宗即刻道:“今年!就是现在。”

    冷不防陈菡英闯进来问道:“现在?什么事呀?”她以为是赶甘泉的事,表面上故意装着糊涂,但却掩不住她内的喜悦之情。

    赫连蓉姑笑了笑,没作声;钟宗可没这慧心,登时喜孜孜吔笑道:“我从现在起,就复性归宗,跟我爹爹姓‘宗’了!”陈菡英不觉大为失望,勉强笑道:“那我应该恭喜你呀!”

    闲谈时候,赫连蓉姑因又提到驱除宗钟(恕作者也借这个机会把钟宗姓名改为宗钟,以下均同)身上热毒的事。陈菡英恨恨地道:“我爹爹生前珍藏的一些医药圣品,都被他老人家那个童儿一齐盗走了,害得我一药也没找到。如若能找到那童儿,大概总可以设法配出驱毒热的方儿来的。”

    各人都惋叹一会,又说了些旁的闲话,陈菡英始终不见宗钟提起驱逐甘泉下山之事,自已不便提出来,心中闷闷不乐,坐了一会,便告辞先退出来了。

    宗钟总以甘泉留在山上为心腹之患,十分忧惧,因道:“甘泉的事”

    赫连蓉姑怒道:“以后不准提她的事情!”

    吓得宗钟不敢再说,勉强坐了一会,辞退就寝。

    第二天早饭过后,宗钟又到赫连蓉姑房中,母子俩正谈得起劲,只听房中响起阵阵轻微的“哗啦”、“哗啦”声,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宗钟也没在意。

    突然间那声音进入房里来了。宗钟抬眼看时,不禁大为惊愕。

    原来这时正由外面走进一个人来,这人两只手腕和两只脚踩间各系一副镣铐,手腕上的还有两尺来长,脚踝上的只有尺多一点。那哗啦哗啦的声响,便是在脚步移动时,系在脚踝上的镣铐所弄出地响声。

    这尚不足为异,最使宗钟惊愕的,便是这个人儿。此人非他,正是他主张即刻驱逐下山的甘泉姑娘此刻她双手捧着一张茶盘,先往赫连蓉姑前面献上一盅,然后转过身子,走到宗钟面前,低声说声:“钟少爷用茶。”神态是那么安祥,绝无半点委屈形色,再配上一身婢女衣着,活脱脱像是一个活泼慧黠的使女。

    宗钟脸色十分尴尬,他认为拒绝她上山做婢女则无不可,若是这等用手铐脚镣锁起来,似乎在道义上说不过去。当下赶忙站起身子,喉管里说声:“谢谢你了!”声音小得跟蚊子哼一般,连他自己也未必听得见。

    甘泉话是并没听到,献过茶,又带着哗啦哗啦的声响退出去了。

    宗钟十分不忍,待她走得远了,叫了声“娘”底下的话还没出口,赫连蓉姑已板起面孔,抢先说道:“我这般待她不对么?”

    宗钟讷讷说道:“只是有些有些”

    赫连蓉姑理直气壮地叱道:“要当婢女是她自愿的,也是你亲口向我要求的,我自然要使唤她。你知道她乃是我母子的仇人的亲妹妹,我将她锁起来之后,万一她要对我不利,镣铐的声响也可以让我预作提防。比起我在她姊姊那儿所受的遭遇,我这算虐待她了?!”

    宗钟本待要说放她下山的话,猛地想起昨天挨骂的情形,话到唇边又咽住了。

    便在这时,陈菡英忽地在房门出现,只是冷笑不已。

    宗钟自觉没趣,讪讪地回到自己的房里,闷闷不乐。

    时光匆匆,眨眼又过了两个月了。

    这些日子中,宗钟为了要向甘泉表示歉意,曾经多次偷偷探访甘泉,而甘泉总是有意躲避他,使他无法当着第三者的面表达歉意,只好慢慢等待机会。

    这天黄昏时分,赫连蓉姑母子和陈菡英姑娘正在赫连蓉姑的房中闲聊,忽然家人进房禀报:“帮主命小的带一位姑娘见你!”

    赫连蓉姑挥手命进。

    赫连蓉姑母子一见这小姑娘,脸上立现惊容,齐声道:“是你?!”

    陈菡英见这小姑娘不过十六七岁,头上梳着两条小辫,生得颇为俏丽,一双大眼转动之间,不时闪出狡黠智慧的光芒,一身翠绿色的使女衣裤,裁得十分合体。只见她莲步姗姗,盈盈拜倒在地,口说:“婢子爱玉叩见蓉姑娘。”

    读者如不健忘,该记着这名婢子,就是二先生甘草姑娘的贴身小鬟爱玉,以前曾协助阴魂客吴常解送过宗钟的那名小婢。

    赫连蓉姑一惊之后,早已镇定如常,同时心中料到她来此的目的。当下命坐之后,立即开门见山,肃容说道:“你来得正好,烦你回去上复你家姑娘,就说进行说服之事不成!”

    爱玉站起身来,陪笑道:“蓉姑娘误会了,婢子只是奉了敝二先生之命,乘郭至刚郭大侠来九连山送信之便,专程向蓉姑娘请安来的罢了。”

    赫连蓉姑毫不假以颜色,冷冷道:“谢谢二先生的好意。不管你专程也罢,顺便也罢只借你的口转告二先生,就说我赫连蓉姑有辱尊命。”陈菡英智慧高,反应快,她已估料到此事绝非寻常事件只见爱玉仍然毕恭毕敬,站起来笑道:“婢子一定将蓉姑娘的话传到,不过婢子在临行前,敝二先生曾经说过,事情成与不成都无关紧要,蓉姑娘只要八月十五与赫连帮主一同驾临敝处,届时敝二先生一定将解药奉上。婢子不敢隐瞒,特地奉告蓉姑娘,还望蓉姑娘察夺。”

    赫连蓉姑脸色铁青,重重哼了一声,随即吩咐:“小芙,端茶!”

    “端茶”是当时的礼制,说得好听一点,就是送客,难听一点就是下逐客令爱玉如何不懂,立即起身告辞。

    赫连蓉姑昂然不动,只命陈菡英代自己送客。

    陈菡英送客走后,宗钟忍不住问道:“娘,什么解药呀?那二先生在你身上做了手脚了?”

    赫连蓉姑强自笑道:“不碍事!我眼下身体并无一点不适的感觉,只怕是甘草那丫头大言吓人。”

    宗钟心下不安,追问道:“二先生怎么说嘛?”

    赫连蓉姑凄然笑道:“别管它了!人生百岁总是死,休说我还可以活到中秋节,便即眼下死去,亦复何憾,岂能受那鬼丫头的箝制?”

    宗钟还要问时,赫连表已着人来请蓉姑议事,蓉姑立时同着来人去了。

    便在这时,房门外忽然传来阵阵哗啦哗啦的声响,宗钟人耳便听出那是系在甘泉身上的镣铐带动的声音,心中深深一惊。只听外面远处一声娇叱:“甘泉,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正是陈菡英的叱声。

    宗钟抢到门口,只见甘泉垂首敛眉,低声下气地道:“婢子只是伺候蓉姑娘来的。”

    在宗钟眼中,陈菡英的刁蛮泼辣,更是显出甘泉的忠厚温柔,不由得对甘泉心生同情,劝道:“英儿,咱们进去吧!何苦与她一般见识!”在他想来,这几句话已是够委婉的了,可是听在陈菡英的耳里,正如火上添油,怒酸交集,狠狠瞪了甘泉一眼,然后满脸盛怒,酸溜溜、气呼呼昂然冲进房里来宗钟想离开又不敢离开,只好快怏回来房中。但见陈菡英一脸悻悻之色,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忽然醒悟过来:“敢情她是不愿甘泉留在山上!”又想道:“不对呀!饶是不愿意也不至于气成这样啊!”转眸望时,灯光之下,忽然见她泪光莹莹,不禁老大不忍,走上前,轻声道:“英儿,你是在生我的气么?”

    陈菡英猛地坐直身子,愤愤道:“你从此不要理我了!去找你的甘泉姑娘吧!”说时,豆大的泪珠,一串串落在衣襟上,显然伤心已极。

    宗钟福至心灵,这下可猛醒过来了:“原来她是不乐意我和甘姑娘说话啊!唉!英儿,你也”因而急得周身燥热,大声道:“你说过和我好,永远不离开我的,怎么突然教我从此不理你了?”

    陈菡英抬眼见他急得面红耳赤,谅他所说不假,内心十分欣慰,笑道:“你一理我,我自然不理你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就宛如初绽的百合花般的娇美,可是那晶晶珠泪,却兀自挂在睫毛之上,闪出亮亮的光芒。

    宗钟也自乐了,正色道:“你放心!我和你好了,便不再和别人好了!”

    陈菡英如饮琼桨,心中乐不可支,娇嗔道:“谁要你和我好了!还不快些出去!”

    “快些到哪里去呀?”赫连蓉姑突然在门外笑问着,接着人已踏进房来。

    两人脸上同时一红,陈菡英忙佯装作拭头发擦干眼泪,笑道:“听说你是被庄主请去了,我见你许久没回来,叫他去看看。”

    赫连蓉姑察颜观色,早知不是这回事,却也懒得拆穿他们,只是微微笑了笑。

    三人又说了闲话,其时已近二更。

    宗钟正要回房歇息,忽见小芙跑进房来向赫连蓉姑急急报说:“姑娘,刚才本帮有名大头目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说遇到新来的那个‘小泉’,带着镣铐跑了!”

    赫连蓉姑勃然变色,问道:“他说过在哪里遇上的没有?”

    小芙道:“他说是在北面山下三十里外的小镇北边遇着她的。因见她带着镣铐飞奔,情知必是逃跑,出手拦她,竟不是对手,只一招便负了伤。”

    只听赫连蓉叫道:“钟儿,你说那贱人的武功怎样?”

    宗钟说道:“我没亲眼见过,但我估料她的武功不怎么行。”

    “我敌得过地么?”陈菡英傲然插嘴相问。

    宗钟连连点头。陈菡英急欲拔去眼中钉,立向赫连蓉姑讨令道:“干妈,英儿去把她追回来!”

    赫连蓉姑道:“不!还是让钟儿去的好。”转脸沉声问宗钟:“因为你,她才得上山来。

    而今她忽然逃跑了,你该把她给抓回来!你自问有无这把握?”

    “只要我能遇上她,一定把她抓回来!”宗钟十分自信地说。

    陈菡英道:“这是你亲口答应的,不要见了那贱人,又神迷心窍,把这话又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才好!”宗钟被说得面红耳赤,讷讷不语。赫连蓉姑忙道:“你知道从哪里去追么?”宗钟如释重负,回道:“我知道!我马上就得走了!”说完,辞了出来,径自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