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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地处闽南,颇为信奉海神妈祖。有明一朝,以天妃宫为主,大大小小的海神庙散落在大大小小的渔村里,祈风,求平安,将一家的幸福合盘托付给数百年前那个淡然从容的年轻女子。
三纵六横的独特标志,浅浅刻在岩石的边隙处,指引着八闽弟子前来参见帮主。
京冥修长的手指轻轻掠过最后一道横线,忍不住轻笑了一下——只有霍澜沧,才会一个不耐烦,把最后一条线刻的如此之重。
十六岁那年,霍澜沧就曾经气鼓鼓地对他说:“京冥,给我改了,每次要化这么多条线,你烦不烦啊!万一哪天我心情不好,少划一道杠,你不就全乱了?”
他苦着脸,不知如何回应小师妹这突发的孩子气,三义六堂都有各自的手法,这个小小的符号几乎可以传达出所有简单的信息,怎么能因为麻烦就更改?左思右想,他诡异地笑了笑:“喊我冥哥哥,喊我一声,你说怎么改,我就怎么改。”
“呸!”霍澜沧轻嗔着,眉里眼里还满是少女爽朗的笑容和爽朗的忧愁:“谁跟你哥哥妹妹的,我现在是帮主,你这不是招人笑话我么?”
“是是是”京冥连忙躬身一礼:“帮主容禀,属下不过是希望帮主在没人的时候偷偷喊一声而已。”
“油嘴滑舌”霍澜沧果然被逗得咯咯娇笑起来,但只是一瞬,便又收了笑脸:“好啦,师兄,我知道你是哄我玩,只是、只是爹爹尸骨未寒,我哪有心思”
“好了好了,等你想喊的时候再说,冥——师兄等你。”
脸颊青肿的几乎可以用余光看见,京冥的手指无知觉地在那最后一道线上摩挲,莫名的感伤和恐慌充斥心田——她,她还会记得我在等么?那一声亲昵的呼唤,好像永远只属于孩提,我等了很久、很久了罢。
“京堂主!”一个人影匆匆奔到:“来了怎么不进去?帮主等了你一夜了。”
“你也来了。”京冥眼中渐渐漫溢的感伤瞬间变得冷淡如昔:“镕钧辛苦了。”
“堂主,快些吧。”杜镕钧向海神庙里匆匆扫了一眼。
“怎么?”京冥迟疑了几次,还是忍不住问:“她她还在生气?”
杜镕钧实在没想到京冥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惊诧了片刻,摇头:“我说不清堂主自己去看罢。”
京冥点了点头,举步前行,忽一转思,又把手里流星锤递给杜镕钧,将身上那件满是泥污和血迹的罩袍脱下,微微整了整长发,这才大步走入海神庙中。
一迈入庙中,京冥不禁皱了皱眉——小小的海神庙,竟然站了个密密麻麻,足足有二三十号人,三义六道的堂主赫然在目,铁肩帮复帮以来,还没见过这等阵势。
几乎与此同时,所有人也都在看着他——京冥在江湖上俨然已是铁肩帮的化身,只是见过他真容的,也不过二三个人。他这回一走进来,右脸净白如处子,左脸却是青紫了一大块,看上去极是诡异,本来鸦雀无声的庙殿,不禁传出低低的诧异声。
京冥眼光从众人脸上一扫而过,小小的喧闹即告平复。庙堂正中,海神的雕像之下,霍澜沧含威而立,宝相庄严,与那妈祖林默娘,依稀相似。身后一左一右站了两个老者,京冥一时也想不出是谁来。
“京堂主,痛饮达旦,好不痛快啊。”霍澜沧冷冷道。
“澜沧你——”京冥从未听过她这等口气说话,一急之下,竟不知如何分辨。
“放肆!”霍澜沧左边的老者怒道:“久闻京堂主居功自傲,目无帮主,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他这一开口,声如洪钟,偏偏又快、又夹着几分湖湘口音,京冥先是一愣,随即倒想起了此二人是谁。
三十年前,霍天翯凭一对紫金流星锤纵横河东,率领三千义兵北逐瓦剌,护卫京畿,有两名举人誓死相随,三人结为兄弟,情同手足。后来霍天翯被指为流寇,三千义兵剿杀殆尽,只好只身逃往云南,而那两人则易容浪迹江湖,若是踏足南疆,也到澜沧江边和霍家父女一会,把酒言欢。只不过自第一次见到京冥,二人就极不喜欢这个阴沉冷竣的孩子,道是男生女貌,如妖如魅。日后京冥渐渐长成,英朗之气日增“男生女貌”的说法也无人提起了,旧时芥蒂,不过一笑了之。
这适才说话之人,姓谢,单名一个文字,常以当世管仲、孔明自比,苦恨不遇明主,一恨已三十多年;右边之人,叫做程钧,乃是当年落第的武举,曾立志要写出一本集先贤大成的兵书来,藏于名山,留给后人。这许多年下来,京冥也不知他写好没有。
“世叔安好。”京冥拱手一礼,双目却须臾不离霍澜沧的脸庞。
“谁是你世叔?”那谢文是出名的疾恶如仇,怒道:“我铁肩帮中,从来没有你这样通敌卖国的弟子。”
京冥的脸色也不禁有些变了,冷哼一声:“笑话!铁肩帮就算要清理门户,也轮不到外人置喙。”
他这话说的,已经是极重,谢文怒极,吼道:“当年我与霍大哥开帮立派的时候,你——你小子连中国话也说不囫囵!”
人群里终于有人开始不忿,有人低低道:“老帮主被人所害的时候,怎的不见人影?”京冥在铁肩帮中,素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威望当真是寸血寸战打将出来的。霍天翯立帮时,帮内不过八百余人;到了霍天翯遇难,铁肩帮几乎已被全歼,只剩下七十多个死士;这六年来,京冥与霍澜沧联手,将铁肩帮硬生生扩展成一个三义六道十七分舵的大帮派,弟子已过万数,霍澜沧的名字,约略可以等同“铁肩帮”三字,而京冥的名字,就根本是“六道堂”的别称。
现在居然有人在六道堂弟子面前指斥京冥,众人都是大大不平。偏偏这两人都是老帮主的兄弟,霍澜沧也敬如父执,大家伙不平归不平,谁也不敢大声呵斥。
“京冥。”霍澜沧沉默良久,终于道:“这两位是我们开帮的元老,你不可轻慢。”
京冥也低头道:“帮主,我还是六年前那句话,有我京冥在铁肩帮一天,这二位就决不能做我们的长老。”
“固执!”霍澜沧微微侧首:“六年前我铁肩帮元气大伤,自然只能以暗杀为主,私下发展,如今——”
京冥猛地抬头:“如今也是一样!我们只是江湖帮派,不是什么义军。”
二人的目光交撞,霍澜沧的眼光一分分凌厉起来:“京冥,我知道你在铁肩帮里居功至伟,只是,我爹爹当年开帮立派,为的不过是铁肩担道义这五个字,我希望你明白。”
“不错”右侧老者捏着胡须点头道:“若是连道义都没了,哪怕有百万之众,也不过草寇而已。”
京冥心中怒火也渐渐上升,口中却平淡道:“二老一句道义,我铁肩帮不知多少弟子人头就要落地。这六年间,三义六道十七分舵哪一个弟子不是行侠仗义,杀的灭的哪一个不是贪官污吏?非要挑起大旗,只怕不出三个月,就被朝廷灭了。”
“如此贪生怕死,岂是热血男儿所为?”程钧上前一步,追问。
京冥无意再和他罗嗦,静静看着霍澜沧:“澜沧,这两个人,是来游说你的,还是你找来”他嘴唇抖了几下,最后四个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对付我的?”他心里慢慢冷了下去,这七天,不过七天而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京冥”霍澜沧似乎下了决心,语气也慢慢加重:“你一口一个澜沧,置我于何地?”
“我——”京冥的拳头已握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你要我怎么样?跪下叩头么?”
“本该如此。”霍澜沧斜睨着他,一字字道:“更何况,你私通倭寇,罪在不赦。”
京冥怔怔地望着她,目光变得迷离,嘴角一丝一丝掀起苦笑来,喃喃地重复:“私通倭寇,罪在不赦?”
霍澜沧的拳也已经握紧:“是。”
“你知道我昨夜——”京冥极力控制着想要怒吼的冲动,竭力平静地解释:“一言难尽,帮主,属下行事为人你一向深知,为什么、为什么,有这八个字?”昨夜的激战几乎已经耗尽他的体力,剧毒在顺着血管蔓延,若非以毒攻毒,暂时压制,只怕这时候他早就倒了下去。在铁肩帮弟子和那两个老头面前,对霍澜沧解释自己并未投敌,对京冥的骄傲而言,实在是莫大的羞辱。
“我亲眼所见你和小林野称兄道弟,说你一声私通倭寇,也不为过。”霍澜沧铁石心肠,不为所动:“京冥,我确实知道你为人行事,所以你心里有没有我这个‘帮主’,有没有家国天下,我也明白的很。”
京冥身子一颤,猛地后退了一步,他缓缓抬起眼,平扫过去,只见在场之人,义愤者有,羞怒者也有,信以为真的有,低头不语的也有,但是没有一个人说话,似乎每个人都料定了这个局面的出现。
“是。”他终于点头:“我也明白了。”
霍澜沧忍不住看他,只见他平静如昔,只是眼角的肌肉都在抽搐,似乎有人在心口捅了一刀,然后连心一起拔走一般,又是痛苦,又是迷惘,又是空虚。他如果再喊一声“澜沧”只怕自己也坚持不下去。
京冥微笑着:“既然帮主都已经明察,要杀要剐,还请示下。”他语气温柔,竟如同往日,似乎还带着一丝小小的好奇,想要看看,霍澜沧要如何对他。
“师兄,不是我对付你。”霍澜沧定定道:“帮有帮规。”
“是。”京冥又笑了笑,只是目光中的深炯令人不敢对视:“属下身为六道堂堂主,亲手拟定帮规,居然第一个带头叛帮,真是该死。”他一拂衣襟,跪在霍澜沧面前“就请帮主清理了门户罢!”
“你,你以为我不敢?”霍澜沧的手开始发抖。
京冥冷笑一声,伸指一弹,一名弟子腰上佩剑落在地上,京冥轻轻一拍,剑已在手,恭恭敬敬递到霍澜沧手边。
这剑一递上,霍澜沧也似乎呆了“罪在不赦”四个字虽然脱口而出,但是诛杀京冥这样的想法却好像从来没有进入过脑海。现在京冥就跪在脚下,剑柄就在手边,弟子们的眼光齐齐落在她手上。京冥微微昂着头,似乎在逼她下手,又似乎期待着某种解脱。
“你”霍澜沧的手指颤抖起来。
京冥忽然叹了口气——她那么痛苦,若是真的今天杀了自己,恐怕一辈子也不好受。心中的激愤和凄苦慢慢散去,京冥目光明亮起来,忽然极温柔地道:“我来吧。”
霍澜沧的泪水一下子涌到了眼眶,又硬生生逼了回去,在鼻腔里哽咽成一片酸楚。好像以前无数次遇到敌人,凶险和她不屑为之的阴谋暗算一样,京冥轻轻走到她面前,转身说:“我来吧。”
京冥不忍再看她,左手一扣,剑已在掌。
剑锋上,澜沧隐约的倒影依旧蛊惑着他的灵魂,或许自己应该死在开元寺里小林的剑下,那样至少大家都不会为难罢。
京冥摇了摇头,一堆嘴边叮咛的话语终于被吞了回去,他是这么的不放心——澜沧,以后你就要孤零零地对付那些人,那些你对抗不了的人了京冥的眼睛莫名的一热,反手向胸口刺了下去。
“疯了么?”霍澜沧忍不住低叱一声,想也不及想,劈手就向京冥掌中剑锋抓去,触手所及,却是京冥的手背。
几个动作似乎在瞬间完成,霍澜沧的手握在京冥的手上,京冥的手却抢先握住了剑锋。剑尖堪堪递入胸中,在月白的内衫急速晕开一抹血红。京冥心中一荡,翻腕便要握住霍澜沧的柔荑,只可惜她退的极快,轻轻一带,将长剑握在手中,长出了口气。
何止是霍澜沧,铁肩帮上上下下,几乎都此时才透过这口气来。
“你,你这又是何必?”霍澜沧低低道:“你便是有罪,也罪不致死啊。”
“哦?”京冥缓缓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他语气里有一丝淡淡的失望,只听得霍澜沧不自禁地一个寒战,别过脸去,不再看他,道:“你走吧,一死谢罪倒也不必,铁肩帮从今以后,没了你这号人物便是。”
京冥沾满鲜血的右手紧握成拳,这、这才是她要的结局么?京冥回过头,看了看铁肩帮的帮众,用一种平静地让人生惧的语气道:“是。”
“慢着”一直站在霍澜沧身后并未开口的程钧忽然伸手虚拦一下:“帮主,你好像还忘了一样物事。”
霍澜沧的脸色却是骤变,喝道:“住口!”
京冥本来已经转身缓缓向外,听到霍澜沧这一喝,心中却明白了大半,他们十六年的交情,彼此间的默契和信任绝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被打破,京冥猛地抬头,他倒是要看上一看,霍澜沧一意阻挡的要命的物事,究竟是什么?
两个老者眼神略一交碰,一左一右同时跃起,伸手向神像之后探去。只是二人身形刚刚带起,霍澜沧双臂一探,左手扣住谢文脉门,右手硬生生扳住程钧肩头,向后一带,怒道:“二位世叔自重!”
她话音未落,第三道身形也已掠起,一个起落闪过霍澜沧。霍澜沧一惊,将手中二人用力一放,向那道人影直追过去,口中喝了一声:“京冥住手,不要多事!”
二人身法都是极快,京冥探手间已多了个白布包裹,霍澜沧如影随形已经跟到,京冥身子一转,从神像另一侧急退而出,霍澜沧猛一咬牙,劈手就向那包裹夺去。
京冥这包裹已经看定,单手一封,二人双掌实打实相撞,京冥足下一软,竟是登登连退了七八步,定住身形的时候,已在庙堂空地的中央。
霍澜沧暗自吃惊,京冥内力本来就极深厚,打通第八关“乾坤通达”之后,当世敌手已然无多,而这一掌却是内虚中空,连自己六成掌力都接不下来,显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得罪。”京冥微微平息胸口翻涌的血气,左手托着包袱底,右手已把结扣扭开——包袱里是个白木匣子,推开匣盖,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味直冒上来,满满的防腐药物上,端端正正放着一颗人头,双目圆睁,宛如生时,临死前的惊恐和震怒似乎还写在脸上。
京冥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抖,牙缝里慢慢迸出两个字来:“世常”
盒子里的人头,正是宋世常,天网的直系负责人。京冥的头慢慢抬起,眼中的悲哀慢慢燃成愤怒,向前大踏一步,双目直视程钧,霍澜沧暗叫一声不好,知道极少动怒的京冥已经起了杀机。
“他面色极是狰狞,程钧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霍澜沧肩头一晃,插入二人之间,皱眉道:“京冥,不可对程世叔动粗。”
“是谁?”京冥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竟是霍澜沧从未见过的陌生和寒冷。她吸了口气,尽可能平静地开口:“无论是谁,既然是铁肩帮的所为,你就算在我身上好了。”
“你?”京冥忽然仰头大笑起来,凄厉激愤“霍霍帮主,就凭你,还没这个本事。”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再问?”霍澜沧挪开双目,不想再直面他:“京冥,你也应该清楚,既然你私设门派属实,我身为一帮之主,就不能纵容。”
“通敌叛国,罪在不赦;私设门派,不可纵容”京冥点点头:“霍帮主大义凛凛,佩服。”
霍澜沧毫不退让,一言不发,似乎在等着京冥的下文。
京冥的拳,松了又握,握了又松,反复几次,终于猛一顿足,转身就走。
“等一等”京冥身躯停住,背对霍澜沧,不知她还有什么话说。
霍澜沧开口也极是艰涩,但依旧正色道:“京冥,把六道堂主印符凭信给我。”
京冥哈哈一笑,右手扯开衣襟,撕下衣囊,猛地向地下一掷,衣囊内五六样小小物件一起滚了出来,印信,卷轴,金创药,一个青玉小瓶,数两散碎金银,还有个嵌着珊瑚的小镜,极是别致精细,想是泉州市面上的南洋货品。
“看来只有这个,倒还是我的。”京冥弯腰拾起那个小瓶,青玉颇为厚实,未曾打碎,只有瓶塞微微震开了些,一股轮回散特有的幽香飘了出来。
京冥从头至尾,再没看霍澜沧一眼,握着小瓶,迈出了海神庙大门。
一干帮众俱都无语,只用目光迎送京冥,他衣襟敞着,露出胸膛上无数深浅伤口,心口处,还有鲜血一缕缕流出。
霍澜沧默默看着他,直到京冥的背影消失在一天白的晃眼的阳光中,他没有回头,也不会再回头了。
“下去吧”她转过身,对着终身未嫁的妈祖,黯然挥了挥手。
铁肩帮众人也是无语,鱼贯而下,人人俱都体谅二人此番的伤心。只有谢程二人,似乎还有话说,但是彼此对视了几眼,还是不敢在霍澜沧火头之上添油,悻悻地退下。
“你怎么还不走?”霍澜沧缓缓坐在妈祖像的基座之上,下巴点了点人群中不显眼的一个。
“这是京冥临进来交给我的。”杜镕钧低头,手里是那副亮银的流星锤,也不知饮下过多少人血。
霍澜沧接过流星锤,缓缓摩挲着当中银链,思想好像落在极远的地方。
杜镕钧想了又想,鼓起勇气道:“帮主你,这又何必?”
“什么何必?”霍澜沧低着头:“你们每个人都亲耳听到我在那人面前发誓,说是京冥若有叛帮,我亲手提头去见他我若不让他离开,信诺何存?”
杜镕钧摇头道:“帮主自己也知道不必谈什么信诺,我到铁肩帮时日虽然不长,但帮主和京堂主在大家伙心里什么位子,我也明白的很。帮下立派虽然一向是逆举,但是既然是京堂主做出来的,就必然有他的目的。”
霍澜沧苦笑道:“我明白,你明白,但这又如何?火鹰他要的,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他既然对京冥已经动了杀机,唉!”她长身而起,目光中隐隐有了一丝恐惧:“不是我看低京冥,凭他,还不能和火鹰对抗;我若是将全帮之力搭上,最后也不过玉石俱焚。”
“呵呵,帮主也不是什么惧怕玉石俱焚的人吧。”杜镕钧小心的揣度,一分一分向心目中的答案靠拢:“帮主是想在台州血战之前,赶走京冥?”
霍澜沧猛地抬眼,一双清丽的眼眸之中精光微露,转眼又复平静:“我们苦战了这么些年,严嵩终于恶贯满盈,倒台就在这几个月内。阿杜,我爹爹的遗愿总算已经快要达到,以后的事以后的事我不想再让京冥插手。我毕竟不是傻子,这样担着他的恩惠,我受不起了。”
“这么说来”杜镕钧沉吟道:“台州一战,当真凶多吉少?”
“哼”霍澜沧冷哼一声:“火鹰他心志极大,不想将来有人在朝堂掣肘,但是我大明儿女无论如何也不能危害到戚将军。我虽然转不了火鹰的心思,但是至少可以拼死为戚将军挡过这一劫,算是为大明百姓,报答于他。”
“我有幸见过将军一面”杜镕钧回忆道:“我,誓死追随帮主,绝无二话。”
霍澜沧赞许地点了点头。
杜镕钧接着道:“但是但是”
“什么?”
“但是帮主你也知道,京冥即使为帮主死过百次,恐怕也敌不过今日的痛楚。”杜镕钧躬身一礼:“请帮主三思,我铁肩帮一向长于攻击,短于防御。这回少了京堂主,恐怕”
“我意已绝。”霍澜沧摇了摇头,一步步走了下来,手里的流星锤在地上哐哴有声。
“京冥若是知道帮主死战台州,也未必就能独生!”杜镕钧急道。
“京冥对我虽然痴情至此,只不过以他为人的血气,也决不会再回头顾及帮内上下了包括我。”霍澜沧俯身拾起散落一地的物品中那面小小珊瑚镜,是自己爱极的那种,十年戎马,随手买下的妆镜不知碎了多少,女儿的红颜也就这么慢慢老去了镜中自己疲惫哀伤,面色灰暗,哪里还是那个昔日神采飞扬的霍澜沧?
“何苦何苦”杜镕钧仿佛也痴了,思绪缓缓飘到极远处,喉头一阵干涩:“女人的心,都是这么不可琢磨的么?”
霍澜沧冷冷扫了他一眼,杜镕钧自觉失言,忙低下头。
“你不会明白,清君侧,除奸党,还可以说是为了我爹爹。”霍澜沧微微一顿:“但是若要京冥斗倭寇,战台州那就是为了我了。这是我们中国人的事情,我不想再拿着私情把他牵扯进来。我,欠他已经够多了,这样的国事,我不想欠他,也不能欠他”她慢慢走到大门口,仰首望着苍天:“京冥终究是异族人哪!”
杜镕钧无语,那是一道一直埋在京霍二人之间的鸿沟,现在一分分裂开,俨然不可弥补跨越。他不再说话,私心里,似乎也觉得要一个异族人替自己国家守城御敌,好像是一种耻辱。他用力摇了摇头,有些自嘲地想——何必再想这么多呢?不知自己还能不能看见明年的春天,至于京冥,至于诺颜就,随他们去吧。这世上确实有种力量,比相思和承诺,重了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