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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擂台之上,神拳柳迎风等黄皮汉子走近之后,连忙抱拳赔笑道:“尊驾莫非来自在贺兰的病罗汉郑大侠么?”
原来此人正是四集书中提过,七八年前,在西安三柳祠前,受乃师三目狻猊指使,以一招贺兰派绝学“阴阳分魂手”诱出金刚掌侯四使出“一元经”上金刚掌法的绝招“定心两仪”害得侯家父子几乎血溅当场的那个黄皮汉子,病罗汉。
病罗汉既是三目狻猊之徒,不管他的成就如何,也绝非一个终南派的三代弟子所能抵敌。
真不知道他怎会也撞进了巴州孙姓兄弟的两族阋墙之争?
神拳柳迎风做梦也想不到,善有善报,因了他刚才对金刚掌胡大可所表现的良好风度,居然解救了他本身一场危难。
等神拳柳迎风说罢,病罗汉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老气横秋地抬着眼皮反问道:
“怎么样?既晓得了我是谁,现在还比不比?”
嘿,这是什么话?
泥菩萨尚有三分烟火气,何况是有血有肉的人。
虽说神拳柳迎风出身终南大派,素养较常人为深,但不管如何深,终究有个限度。擂台不比幽室。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练武的人,争的是一口气,讲究的是一点名头,病罗汉如此目中无人,不把他姓柳的放在眼里,就是面前放的是座刀山,他姓柳的也得闯上一闯,何况,他礼敬他,只是震慑狻猊的威名,至于他病罗汉本人,说得明白些,到底谁行谁不行,还得拿点货色出来瞧瞧,才能盖棺论定呢?
神拳柳迎风的一肚子门火,正在蒸腾酝酿之际,偶一侧头,忽见擂台右角伸出去的杉木尾梢上,不知在何时已候着一个大头阔嘴狮子鼻,其脏无比的年轻乞儿,正朝他嘻着大嘴,微微以目示意。
神拳柳迎风心知有异,才待有所表示时,大头乞儿已将一颗其大无比的头颅埋进了隔肢窝,撮撮弄弄地,仿佛在咬虱子。
由于时间匆促,神拳也无暇多想,当下冷哼一声,抱拳扬声发话道:“敬人者,人恒敬之。郑大侠既然对自己的一套式学颇为自负,我姓柳的虽然有点不自量力,倒是非要见识一番不可了。”
柳迎风嘴里交代着,却始终留神着杉梢上那个大头乞儿。
病罗汉见对方虽然慑于贺兰派武学之威名,却并未趁风收舵,知道对方也是个宁折不挠的汉子,多说无用,不露两手是怎么样也打发不了的。
只见他左脚向前踏出半步,两臂下垂双阴掌照地,又是当年对付金刚掌侯四的那一招起手式“密云不雨”
也是神拳柳迎风走运,病罗汉一上手便落入金刚掌侯四两个计划中比较简易的一个。
大头乞儿虽然受了摄魂叟熏陶,见闻广博异常,但对于贺兰派的武功却知道并不十分清楚,因为时间上不容许,侯四仅将该派的“阴阳分魂手”向大头乞儿说了,并告诉大头说,这一招一定是接在“密云不雨”的起手式之后。
假如病罗汉不用“密云不雨”为起手式,可能就不会使用“阴阳分魂手”要是如此的话,只有走第二条路,挺身而出,用话将病罗汉逗开现场,说实在的,金刚掌侯四也颇有意一雪当年上门寻衅之恨呢。
现在,病罗汉毒心一起,准备一击成功,也懒得和神拳消遣,想在一招之内将神拳赶下台去,就不得不用他师傅赖以成名的贺兰绝学“阴阳分魂手”了。
这种情形之下,大头乞儿的利嘴可正好派上用场。
病罗汉开好门户之后,他马上沉声喝了一声彩:“喝!好一个‘密云不雨’。”
病罗汉闻声倏然惊顾,在看清发话之人只是一个不甚显目的年轻乞儿之后,淡黄稀疏的眉头稍稍一皱,狠狠地朝大头瞪了一眼,便回头向神拳柳迎风一抬下巴道:“请!”
神拳严谨地开了门户,也道了声:“郑大侠请。”
双目目光始终不离病罗汉自然下垂的两臂,同时留神着大头乞儿的举动。
病罗汉更不客气,双掌起于胸前,便待发动。
大头乞儿也不怠慢,蹲在杉梢上,拍着双手,出声赞道:“‘阴阳分魂手’果然名不虚传。唔,双掌起于胸前,阴阳掌互搓,引发太极之气,唔,左单前引,虚式,右掌后随,实招,削肩井,点中庭,撞鸠尾,真狠。别忙,让过了这一招不算数,看,又来啦!这一下子完全相反。右掌前引,虚式,左掌后随,实招,唷,取下三路啦,点关元,撞中极,顺带划过气海。唔,让得好!硬拆不得。唔,顶好是缩肩团肩,双掌合藏颔下,以猴拳中的腾枝过干身法跳跃闪避,伺机以向前分劈,就像普通拳法里的破浪手一样。这种招术在一元经里有个名堂,叫定心两仪。嗯,对,对,哈哈,贺兰派的武功不过如此,黔驴技穷啦。唔,到底是终南大派有两手,居然将这一招三目狻猊的绝学拆得一文不值,哈哈,要得,要得。”
病罗汉霍地一个收式,跳出圈外。
神拳柳迎风乐得停手。
病罗汉瞪着一双黄渗渗的田螺眼,胸前不住起伏,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还打个屁?不管拳掌刀剑,抢的是机先,攻的是出其不意,除非是功力相去悬殊,抓不住上述两种要点,如何能胜?
病罗汉跳出圈外之后,气固气到极顶,惊也惊出意外,他实在看不出这个又脏又难看的大头小化子是何来路,居然对他的贺兰派绝学了如指掌?田螺眼转得几转,沉声喝问道:
“小子,你是谁?”
大头乞儿偏脸笑道:“货真价实的二代弟子,你没见到本大头法衣上的衣结吗?”
病罗汉朝大头身上瞥了一眼,眉头又是皱,道:“是摄魂老儿指使你来捣乱的吗?”
大头乞儿笑道:“差不多。虽不是师傅,却是师叔。”说着,手向台下远处一角,金刚掌等四人立处一指,又道:“你想出气么?喽,去吧,在那里,他老人家正等着你呢。”
病罗汉顺着大头乞儿的手势查看,已经发觉了对方正是和自己有过心病的,西安侯家第三代金刚掌侯四。
侯四正远远地朝他嘿嘿而笑。
病罗汉心里一寒,知道侯四一定仍记着数年前西安寻衅之恨,现在单独遇上,万万不是侯四之敌,假如侯四是有意来找他的晦气,还真难办。
这时,台上台下,万籁无声。
病罗汉心内虽然怙缀不已,表面上仍然强自镇定地朝大头乞儿喝道:“我道是何方高人,原来只是薄有虚名的金刚掌侯四罢了。怎么样?他想会会我姓郑的么?”
大头乞儿知道病罗汉是色厉内在,侯四的主要目的是解神拳柳迎风之危,并无闲情逸致找他噜嗦。除非病罗汉不识趣,硬是送上门来,他也正好藉机一泄陈年旧恨。当下便笑答道:“他老人家倒不一定要找你,全看你姓郑的兴趣,你姓郑的假如想找他,他老人家也不反对。”
病罗汉故意冷笑道:“他以为我姓郑的穷花了眼,希罕这两只金元宝么?嘿嘿,我姓郑的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既然这么说,我再在这儿混下去,也给他姓侯的瞧轻了,至于我姓郑的和他姓侯的一本旧账”
大头乞儿知道病罗汉在找场面,便抢着接下去道:“那就留到以后哪儿碰上哪儿算好了。”
神拳柳迎风闻言,会意地微微一笑。
病罗汉不再答话,先朝侯四立处,狠狠瞪了一眼,再朝西看棚内略一抱拳,便纵身落入台下,刹那不见。
大头乞儿朝神拳柳迎风微微一笑,也飘然跳落台下。
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神拳柳迎风不便出声谢,只朝金刚掌侯四等人立处,以感激的眼光抱拳遥遥致意。
等大头乞儿回到金刚掌侯四身边,台上锣声三响,第一天的打擂时间便算结束。
侯四领着玄龙、白男、大头乞儿等三小,回到客栈。
回栈后,白男首先失望地道:“也没有什么好看嘛!”
玄龙却道:“假如我们不去,那个号称神拳的姓柳的岂不要坏在病罗汉的手里?”
白男瞪眼道:“天下尽多要管的事,眼不见为净,你能一桩一件都接下来么?”
玄龙正色道:“话不是这么说,不平事尽管多,管了一件总是少了一件。豪杰行道江湖,原本就是到处找事管的勾当,我辈练武之人,在任何情形之下,也不能说出眼不见为净这五个字,侯叔叔,你说对不对?”
侯四点点头。
白男心底虽然非常钦佩他师弟的襟怀和抱负,脸上却有点下不来,当下佯怒道:“行有尊卑长幼之序,师兄的话,不管有理无理,岂是你这个吊眼儿所驳得的?”
玄龙连忙恭身一揖,道:“一物一事,务令有方,义也。所谓之,合义之行,不容辞也。先公而后私,龙弟对师哥哥造才唐突之处,现在领受处分。”
白男大声道:“擂期尚有二日,擂期之内,你的行动应受我的管束,这个你依得了么?”
旁观者清。金刚掌侯四和大头乞儿一听便已明白白男此等说话的用意,均都莞尔而笑。
玄龙一时会不过意来,却答道:“师兄本有代师行令之权,体说二天,便是一辈子
玄龙也愿所师哥哥的。”
玄龙说到末后,忽感心跳脸热,末句话任怎样也说不圆。白男闻言,脸上也是一红,现出一种似喜似恨,似愁似怨的神色。幸好大头乞儿正在向侯四请教一种掌法的变化,连带侯四也没有听清这几句,才使二人稍感安心。
一宿无话。
第二天清晨,金刚掌侯四向三小征询意见道:“今天还看打擂不去?”
玄龙和大头乞儿齐声喊去,白男却问道:“今天会比昨天热闹么?”
侯四笑道:“也许,依例打擂和唱戏差不多,压轴的多半在后面,今天是中间的一天,虽然不能绝顶精彩,但比昨天,多少总该要好些。再说,这儿是川陕两省入湘的要道,现在离处理一元经的武林大会也没有多少时日了,说不定有一二个赴会正好路过赶上,这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巧合,万一碰上了,岂不大有可观?”
白男经此一说,兴头又来了。不禁问道:“依侯四叔的看法,洞庭异叟今天会去么?”
侯四笑道:“谁也不敢打包票。不过,假如这紫脸老儿没有离开巴州,我想,他实在没有不露脸的道理。”
白男想了一想:“横竖也是闲着,那就去罢。”
说走就走,不一会,四人又已来到天象坡。
擂战刚刚开始。
孙立言方面,仍是那个神拳柳迎风。孙立功方面,今天第一个出面的,是个枯瘦的老人。
白男在看清台上二人之后,怨道:“孙立言方面,难道没有其他好手了么?怎么现来现去还是这个神拳鬼拳的?这家伙也真不知足,昨天要不是侯四叔和这位大头兄弟,早就丢人出丑定了,今天居然还敢露脸,真是。”
大头乞儿笑道:“练武之人,为的就是扬名显万,他既然连战连胜,就是他有急流勇退之意,擂主是个外行,恐怕不肯呢。在这种情形之下,食人之禄,为人尽心,难道还能稍露惧怯?”
玄龙这时突然低声喊道:“白师哥,大头师哥,看,西边看棚里首位坐着的不是洞庭异叟是谁?”
白男和大头乞儿均朝西看棚望了几眼。白男大乐道:“他到底来了。”
跟着又道:“他会出手么?”
大头乞儿摇摇头,笑道:“连我师傅同他在武林中地位相等,他都不屑先行出手,这是什么场合?他坐在那里,只不过像庙里的泥菩萨一样,给别人瞻拜瞻拜而已。”
白男失望道:“这么一说,他来了不是等于没来一样?”
大头乞儿又笑道:“话很难说,此老个性特别,脾气古怪,在这种伸拳出腿,弄枪弄刀的场面之下,谁也保不定有什么意外发生,只要他老人家认为不顺眼,谁能担保他不会以长者身份强行出头?”
白男又愁道:“他坐在西看棚里,假如动起手来,主擂的孙立言方面,何人能敌?”
大头乞儿扮着鬼脸笑道:“有你们白门一双壁人在此,孙立言还愁什么?”
白男闻言,轻轻在玄龙脸上扫过一瞥,心底一声微喟,嘴里却道:“此老不管武功如何,在武林中,到底是位德高望重的人。得罪了总是麻烦。”
大头乞儿大笑道:“说着玩玩而已,此老自视甚高,虽然坐在西棚内,我想绝不是孙立功的身份可以请得来的,他老人家大概是随便坐的吧?再说,此老不论多怪,也不会助纣为虐。孙氏两派到底谁好谁坏颇难断言,此老要出手,也定是理正力弱的一方,又何限于孙立言或孙立功?”
白男一想,大头此言甚是有理,转觉自己的操心属于多余白废,不觉有些好笑。
三小论说之间,金刚拳侯四,一直双眼目不转睛地注视台上,这时,嘴里前南地念道:
“糟了,神拳糟了,有他在,这个老鬼也是自己找苦吃。”
三小闻言大惊。
连忙望台上看时,台上神拳柳迎风这时已被那双目冷光微露的瘦小老人逼往擂台西北一角,手忙脚乱,眼看就要落败。
这本是兵家常事,在任何情形下,只要动上手,总有胜负要分,和局到底是百不一见,少而又少的场合。喉四是何等样人,怎会为了这点鸡毛蒜皮大的小事也露出了惊惶不安之色?
尤有不解者,侯四既说神拳要糟,当然是神拳不是那个老人对手,怎么又说是“老鬼”
自找苦吃?
神拳才三十出头,何老之有?
白男嘴唇微翕,方待发问之际。台上情况已起急剧变化。
那个瘦小老人将神拳逼到台角之后,阴恻恻地笑着向神拳损道:“小子,你现在明白了摩天派的门人不是随便可以欺侮的吧?”
说着,双手十指前伸,齐往神拳两肋插去。
大头乞儿惊呼道:“不好,穿碑手!”
说时迟,那时快,饶是神拳闪让得快,左肩已被指尖扫中,只见神拳一声闷哼,脸色立即惨白如纸,汗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滚,身躯摇摇欲坠。
白男怒道:“此人好狠!”
又转脸朝侯四恨声催道:“侯四叔,您还不上去收拾那个老鬼,更待何时?”
侯四静静地道:“目前还用不着,且看谁出头了。”
三小往台上一看,立即缓出一口气来,原来是洞庭异叟出来了。
真洞庭异叟挺直身躯,以一副岸然长者的气派自西棚内起身往主台移步的当儿,金刚掌侯四迅速地向三小解释道:“据说神拳柳迎风是去年打擂的总冠军,曾经失手伤了一个人,那人便是现在台上老人的爱徒,老人今年便是蓄意为爱徒复仇而来的。”
玄龙皱眉道:“输赢点到为止,何必用这种狠毒手法,存心致人死命?”
侯四道:“此为此人天性,无理可喻。”
白男恨声道:“好可恶。”
大头乞儿道:“现在紫脸老儿出面,大概总可以还大家一个公道了。”
侯四哼了一下道:“也不尽然。”
三小大惊,齐声急问道:“那么,这个老人是谁?”
侯四朝大头乞儿望了一眼,道:“他们两个很少在外行走,不清楚此人的身份尚属情有可原。难道你这个有着见闻广博的师傅的丐门嫡传二代弟子,也不能从此人语气手法上,认出此人是谁么?”
大头乞儿脸色微微一红,双珠一转,期期地道:“此人,此人莫非是摩天岭一派的掌门人,摩天一恶?宋象?”
玄龙、白男齐声惊呼道:“摩天一恶?”
金刚掌侯四点点头道:“正是此人,一点不错。”
白男道:“不管摩天派的声名如何,摩天一恶到底是一派之王,怎会为了这种小事而肯纤尊降贵?甚至对一个年轻后辈下这种令人不齿的毒手?”
侯四道:“要不如此,怎会被人喊做摩天一恶?”
玄龙接着道:“若是这么说,此人武功可能不在紫脸老儿之下了?”
侯四道:“当然。”
大头乞儿道:“洞庭老儿真是名不虚传的好胆量,什么人都敢惹。”
侯四点头道:“这就是此老可贵的地方,不然的话,以他那种不近情理,为着一字异同而向你师傅纠缠了这多年,你师傅会得处处包涵退让?”
话说之间,洞庭异叟已经来至主台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