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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十月,云高风寒,由金陵直放九江的一条双桅江船上,一名粗衣浓眉、双目炯炯有神的中年汉子,经常站在舱面负手仰首,向南凝望,浓眉微蹙着,似为船行迟缓而不胜烦躁,但在那炯炯有神的双眸中,却不时有兴奋的彩辉隐现,仿佛在那遥远的白云下面,正有着无穷的希望和光明等待着他
这名中年汉子,正是借用着王屋大力金刚胡九龄外貌的葛品扬。
金陵到九江,旱路是欲速不达。船行虽缓,由于顺流直放的关系,反远较走旱路便捷。
葛品扬易容乘船,便是为了能早日回到天龙堡,不愿在路上被人认出真面目而横生枝节,可是,世上事往往就是那样别扭,所谓祸福不由人,管你愿意不愿意,该来的,依然照来不误。
船行三日,刚抵当涂地面,一夜狂风,两支船桅均遭吹折。
这一来,船只有泊岸了,据船家含歉声称,最多三天光景,便可将双桅修复而继续航行。
葛品扬无奈,只好登岸进城暂住。
好在城外名胜古迹还不少,可供游赏,为遣闷怀,当天他就出北城登临城北黄山。此黄山远非境南近休宁之黄山可比,全高不过二十来文,其所以出名,都只为了山顶有座凌敲台。
凌敲台曾一度为宋孝武帝于大明七年南游时的临时行宫,滴仙李太白也曾为该台写过这么一首诗:“旷望登古台,台高极人目,叠幛列远空,杂花间平陆。闲云入窗瞩,野翠生松竹,欲览碑上文,苔侵岂堪读?”
李太白登该台时,台旁石碑上之碑文已不堪读,追至宋武帝莅临时自然更不堪一顾了,于是,地方官大加整修,该台中兴盛况,宋诗人许用晦这样形容:“宋主凌敲乐未回,三干歌舞宿层台!”
宋主去了之后呢?诗人继续形容下去道:“湘潭云尽暮山出,巴蜀雪消春水来,行殿有基荒荠合,寝阁无主野棠开!”
歌姬舞娘,都化做朵朵野棠。
结果,一切又回复到老样子:“百年便作千年计,岩上古碑空绿苔!”
原来仅是苦侵碑文,经过一度荣华,却连碑文也给蚀去了。
如今,那第一个登台吟诗的李太白哪里去了呢?
不远,回首东望,在台上便可遥遥看到一点灰蒙蒙的影子,另一位诗人白居易告诉后人:“采石江边李白墓,绕田无限草连云,可怜荒垅穷泉骨,曾有惊天动地文,但是诗人多薄命,就中沦落不过君!”
李自之墓三迁至青山之麓,这一来,倒为另外两位诗人带来兴奋与光荣,兴奋的是杜苟鹤,他吟咏道:“何谓先生死?先生道日新!青山明月夜,千古一诗人!天地空锁骨,声名不傍身!谁移朱阳冢,至此作吟邻?”
光荣的则是“郊寒岛瘦”中的瘦贾岛贾浪仙,李太白迁墓,离他的墓就近了,于是,当活着的诗人郑谷就烧纸提醒这位好好的和尚不当,偏受韩愈怂恿去考进士,由“推”“敲”
不定弄到一份瘦名的可怜诗友:“幽魂应自慰,李白墓相连”
葛品扬挺立山顶,出神地想至此处,不禁摇头哺哺失笑道:“这简直是骂人嘛,以贾岛那副连宣宗皇帝因吟咏之声登上法乾寺钟楼,想看看他诗稿,都被他以‘你懂什么’而攘臂夺回、当场令宣宗皇帝下不了台的死硬脾气,要是死而有灵,不打郑谷两个耳光才怪!”
忽听身后有人低咦道:“九九哥,你瞧,那边那个人好怪!摇头晃脑,又说又笑,旁边却连个影子也没有,不知道他是想跳崖自尽,抑或是天生的疯子?九九哥,你说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葛品扬心头一动,讶忖道:这声音好熟!
缓缓回声,举目望去,下面山腰上正并肩站着两名朱衣少年,葛品扬一眼便看出来了:
红凤座下的九妹、十妹。
说话者是十妹,所谓九哥,正是九妹。
葛品扬有点奇怪了,这两个丫头怎会无缘无故跑到这地方来的呢?难道红凤也来了不成?
假如红凤也来了,目的又何在?
葛品扬怔怔地朝两女望着,两女同时向上面走来,走到面前三四步处,两女停下,十妹首先“喂”了一声道:“你这人怎么啦?”
葛品扬暗暗好笑,心想,这两个丫头到底要比白大姐、凤妹以及云绢她们差劲些,衣着和面貌虽然无甚破绽可寻,但是这副嗓音,尤其是这种口吻,完全还是女孩儿家的本色,如其这样,倒还不如保持原来的
九妹忽然责问道:“你这人怎么尽不开口呀?是哑巴么?”
葛品扬故作茫然地道:“要我说什么?”
十妹一哼,拉起九妹道:“走吧,真是白为他操心,原来是个呆子!”
葛品扬有心弄明白两女在此出现的原因,见两女要走,大白天里跟踪不便,而且两女武功不弱,人又精灵无比,弄不好就会露出马脚,一时玩笑心起,故意就势装呆抢出一步叫道:“不行,你们骂人,要赔我银子!”
两女同时一楞,九妹问十妹道:“他说什么?”
葛品扬又上一步,舞着拳头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昨天一个狗蛋说我跑路不带眼睛,我要跟他拼,结果他拿出五两,你们两个,二五一十”
十妹忍不住扑嗤一声,掩口道:“原来是想钱想呆的!”
葛品扬双拳齐舞,又叫道:“惹了我张呆虎,可叫你们吃不完兜着走!”
口里喊着,真气晴运,通的一声,突出右臂向身旁一座秃碑捣去,秃碑应手倒歪,他却故意又将拳头收回,以左臂抱住,吱吱跳叫,呼痛不止。
十妹目光一直,望向九妹,九妹点点头道:“唔,虽然只是几斤笨气力,大概还合用,给他十两银子,叫他跟咱们进城去”
葛品扬暗奇,心想:合用?合什么用?难道五凤帮真的要在附近耍什么花样,竟给我误打误撞地碰上了不成?
十妹已送上一锭银子,葛品扬想接,对方却又将手一缩,笑道:“只要跟我们走,还有更多的银子可赚,去不去?”
葛品扬不断点头道:“去,去”
一面以一副穷凶相,张臂向对方手中那块银子扑去,这次对方没有再往后缩,让他攫住了。
十妹手一招,与九妹领先转身下山,葛品扬装出一副又贪婪,又木楞的呆相逐步相随。
入城后,两女轮流着三步一回头,五步一回首,怕葛品扬走失,却始终不肯与葛品扬走在一起,葛品扬心想:你们两个丫头如想以区区几两银子收买一个粗人去送命,这种行为就不可饶恕了,到时候如果真是这样,当心小爷给你们训一顿重的!
两女走去的,既非客栈,亦非酒楼,而是一座土谷祠。
葛品扬正感不解,两女已绕去词后,不久,接着走出来的竟是一名衣衫褴楼、头戴破毡帽、低低齐眉压着的驼背老人,老人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条健狗;老人外表看上去十足是个风吹得倒的老叫化,但是,那条狗却精壮异常,葛品扬一眼便看出那是条经过调教的狼狗!
老人走近,微微仰起半边脸,哑声道:“天气不怎样,兄弟,咱们要不要找个地方先去喝上一盅?”
葛品扬一触对方帽沿下那双精湛眼神,心头一震,连忙运功将本身双目中的神彩收敛。
他万万没有想到,此人竟是目下正在五凤帮中代理着他的红鹰职位、月前在九江几乎一钉取去天目无情翁性命的尸鹰卓白骨。
他当下故意借一哼掩饰,闭目摇头道:“我呆虎只要银子!”
尸鹰卓白骨晒然侧目道:“要多少?”
葛品扬咽着口水道:“愈多愈好,我先开价十两,现在你还价。”
“不问什么工作?”
“只要不是去死!”
“好,只要听老汉的话,先付二十两,做得好,另外有赏,喽,拿去!”
葛品扬装出喜不自胜地抓过银子问道:“要我呆虎做什么,你说吧!”
尸鹰自怀中取出一只小布袋,似有意似无意地在那条猎狗鼻尖上一晃,然后塞入葛品扬手中,低低说道:“东门外李大庄主招雇护院及家丁各若干名,你老弟当护院的资格没有,当一名家丁却是足够有余,现在,你马上就去应征,别提老汉及刚才两位相公的事,只推说从一个茶馆里听得消息,他们如考究你,你有几分本领便使出几分本领,千万记住少说话,录用后,不叫你去哪里便罢。只要带你离开那座庄宅,这袋中是小块肉干,你便每走一段路就偷偷丢下一块下来”
“肉干?好吃吗?”
“不行。吃不得!”
“为什么?”
“都有毒!”
“哎唷,我的妈!不先问一声岂不要了老命。”
“听清楚了没有?”
“清楚清楚!”
“真的?”
“我可以覆说一遍给你听,你信不信?”
“好好,信信!你快去吧。”
“不行!”
“怎么?”
“你说另外有赏,我呆虎要是做对了,你这一走。谁晓得你钻在哪个狗洞里,叫我呆虎找鬼讨银子吗?”
“慌什么?”
“我偏要慌,你这老东西看上去不像好人,到手的才算数。”
“明天老汉也去,随时可以付你。”
“你赌个咒我呆虎听听!”
“不去的天诛地灭。”
“你他奶奶的少来这一套,我听不懂,重来个懂的。”
“不去的是你孙子!”
“好,好,这个好!”葛品扬傻笑着走开,身后尸鹰气得直咬牙;葛品扬一面向东门走,一面猜疑:富家招请几名护院和家丁也算不了什么呀,怎么五凤帮如此看重?难道其中另有大块文章不成?
葛品扬走出东城,主意忽变,心想自己也真傻,为什么真的听他们的?既然这里面有大秘密,一名家丁济得甚事,何不干脆去应征护院武师?
他回顾无人跟踪,身形一闪,沿城脚,再绕从南门入城,买齐应用物品,又化装成一名太阳穴高隆的鹰鼻灰衣大汉。
葛品扬再三检视,直到自信尸鹰再见面时决不会认出他就是刚才的张呆虎,方重新走向东门城外。
姓李的庄院连找都不用找,出城百来步,便有一片宏伟的屋宇出现,小桥流水,修竹掩门,庄前是一块平整的大空地,但是庄里庄外都很静,外表一点看不出有什么不对,葛品扬望望庄前那块写有“李庄”两个大字的横匾,稍稍迟疑,随即过桥向庄门前大踏步走去。
“朋友找谁?”
随着冷冷的喝问,不知自竹林中什么地方,忽然走出一名长方脸、脸上一点表情没有的三旬壮汉。
葛品扬停步皱眉,故意自语道:“是我听错了还是走错了地方?”
那壮汉眼皮一眨:“朋友是”
葛品扬抱拳道:“应征来的,如果没有错就烦大哥引见!”
那汉子走近一步,托开左手道:“朋友请!”
葛品扬刚刚转正身子,脚下尚未移动,汉子托出的左臂已往回一圈,右手并起食中二指,其疾无比地猛往他左胁下笑腰穴点来,指挟锐风,招式稳沉辣厉,竟是一副一流脚色身手。
葛品扬不防有此,本能地一拧腰,卸肩沉掌,一面以掌直问对方切下,一面怒叱道:
“好狗贼,你敢暗算老子!”
葛品扬虽将一招化开,由干不便施展本门身法的缘故,看_匕去姿势不免显得十分笨拙而狼狈,但是对方却受惊了,闪电般撤招后退,双拳一抱,含笑道:“合格了!朋友一身造诣相当惊人,武林中当非无名之辈,现在请朋友报出字号,小弟好代朋友通报。”
葛品扬暗道一声“惭愧”这才知道对方的用意。
不过,这一来,他的警觉也更为提高了,里面那位什么李庄主的匠心安排且不说,单就眼前这人的功力就颇可观,能有此等属下,主人身份,自不难想见了,当下故意呆了呆,这才按原先计划抱拳还礼道:“不敢当,敝姓金,来自潼关。”
那汉子口中连道“久仰”眼光中却止不住露出怀疑神气,似说:姓金?来自潼关?这号人物怎没听说过?
就在这时候,门楼上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是潼关平安镖局的金刀金破云金大镖头吧?
老三,你怎么连鼎鼎大名的金刀金大镖头都不认识?老二快开门恭请金大镖头里面待茶!”
庄门“呀”的一声打开,一名四句不到的长衣汉抱拳含笑迎出。门楼上老大没有现身,老三仅送进门一步,便又转身退去竹林中,迎上来的老二手势一比,将葛品扬向里院让进。
连进两重院子,到达第三进,葛品扬抬头之下,不禁楞住了,心想:原来是这样的,怪不得
院子里东一簇,西一堆,三五成群,老少男女尽有,一个个身着劲装,背插兵刃,其总数竟不下半百之众。
见了这等情形,葛品扬顿然明白过来:原来一个新的帮会在招兵买马!
葛品扬门目扫视之下,一张熟面孔也没有。
因而,他猜想到,这班人可能都是江南黑道上的一些二三流脚色,身手和来历,大概纵高明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他想及自己居然有一天要与这些人物为伍,不禁暗自好笑。
葛品扬进门,那些家伙大概瞧他卖相亦无过人之处,仅分别侧过脸来以眼角朝他溜了一下,便又复转过脸去低声聚谈如故。
带路的“老二”将葛品扬领进院子,并未为葛品扬向院中众人介绍,抱拳一拱,就待退去。
葛品扬无异于心头放落一块大石。潼关平安嫖局的金刀金破云,在武林中虽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多多少少总还算有点名气,院中这批人里面难保没有与“金刀”相识者,介绍起来,万一被人拆穿,岂不要当场下不了台?
带路的老二刚刚举起脚步,忽有人出声叫道:“还要等多久?张老二。’,姓张的老二仰脸望望天色,尚未及答话,另外又有一人接着嚷道:“还有,张老二,咱们这档子究竟叫啥名堂?你们弟兄三个也得说话呀!至于还要等多久,只要先说明了,咱老子倒不在乎。”
葛品扬暗暗点头,心想:原来这批家伙到目前为止,所知也极为有限;对了,这究竟是个什么性质的帮会呢?
如照眼前这班脚色看来,此一帮会纵然组创起来,当也稀松平常得很;可是事实上却又似乎不然,它的筹划竟连五凤帮都给惊动了,能说它真的没有什么吗?
葛品扬正思忖间,又有第三个人抢着抱怨道:“这些尚在其次,我流星赶月最感不舒服的,莫过于我们那位老大,既然大家早晚要共一口大锅吃饭,他却故弄玄虚,三四天来我们大伙儿连他人影子都没有见到一次,未免有点大那个了!”
葛品扬一怔,讶忖道:“原来还没有人见到过那个老大?”
葛品扬定神思索,他仿佛记得,刚才在庄外,当那名老大于门楼上出声相询之际,那口音听来似乎极为耳熟,可是,一时却偏又想不起究竟曾在那儿听到过,正出神间,忽听老二欢声道:“好了好了,老大来啦!”
嘈杂的人语,顿时静止下来。葛品扬随着众人转身朝前面院门中望去;一名身穿灰布袍、年约五旬上下的老人,正从院门中走出来;步履沉稳,神情穆肃,俨然一派不可侵犯的威武气概!
来人除双目精光闪闪,显出一身成就不俗外,最大的特征便是双眉之间有着一粒白果大小的朱砂红痣。
显然的,这粒红痣在武林中并不陌生,先后有人失声低呼道:“三目狂叟!”
葛品扬也颇感意外,怪不得口音那么熟,原来是这个老鬼!
院中经过一阵子骚动,立又再度沉寂下来;三目狂叟高群在黑道上果然有他的威风,院中这一干人物对他还真畏服得很。
三目狂叟目光一扫,面露傲然得色,昂着头,’大踏步穿过众人让出的通道,一径走去对面台阶顶层后,缓缓回过身来,点点头,沉声发话道:“众位心意,老夫明白,目下人手虽齐,尚还有很多手续待办,既然有人等得不耐,老夫亦不妨先向众位提前报告一下。”
顿了顿,方接着说下去道:“首先,请众位认清,此处不过是本帮金陵分舵十个支舵中的当涂支舵而已;诸位认为老夫在武林中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名气是吧?好了,告诉诸位,三目狂叟高群,老夫我在本帮中不过是一名支舵主而已!”
此语果然惊人!
三目狂叟在今天武林中,正如现在他自己所说的一样,名气虽然有点,却也不见得就煊赫到什么程度,不过,话尽管这样说,如果他真的只够格充当某一帮会分舵之下的支舵主,那也未免稍嫌委屈了。
要是狂叟此言不假,那么,此一新兴帮会的首脑人物,又该是谁呢?
但见往叟轻轻一咳,继续说下去道:“所以,而今而后,请诸位不必再对天龙堡如何崇仰;也不必以为五凤帮有什么了不起;本帮业已大致筹组就绪,将来一旦宣告于世,诸位自当有目共睹,保管天龙堡与王凤帮均将为之黯然失色!”
葛品扬又怒又疑,就在这时候,下面忽然有人问道:“本帮宗旨如何?”
三目狂叟头一点道:“问得好!朋友就是不问,老夫也快要说到了!本帮宗旨简单说来,八个字即可概括一切:君临武林,为所欲为!”
院中立即轰呼起来。
要不是为了想多知道一点,葛品扬真想立即飞身上前,将这厮当扬接个鼻塌嘴歪,然后再问问他君临武林,为所欲为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
轰呼稍降,又有人高声问道:“咱们帮主是谁?”
这是大题目,也是目前人人都想知道的一件事;所以,此问一出,喧闹声马上完全沉寂下来。
三目狂叟沉声缓缓地道:“要知道这个,先听老夫为你们介绍本帮的名称,本帮目前暂称二仙帮,将来也许会改称三友会,或者改称四方教,一时尚不能十分肯定,这也就是说,本帮帮主将会有二至四位,这几位帮主的名号,众位请暂时耐心稍待,不过,为不令众位失望起见,老夫敢向众位保证,将来的这几位帮主,他们之中任何一位,其武功成就均将远在蓝公烈或冷面仙子之上!”
有人附和,有人大笑,充分显出全是一些没出息的乌合之众。葛品扬气不胜气,反倒是觉得有点好笑。
三目狂叟不知是为了收买人心,抑或本身也不是什么好料子,眼见这等污糟糟的场面,居然毫不在意,仅不住挥动袍袖,示意大家肃静。
他待众人静定下来,一字字地接着说道:“本帮将来虽有兼并天龙堡、五凤帮的实力,但在目前,仍暂守联五凤帮,灭天龙堡之取巧步骤,在与王凤帮公然成仇之前,各位可不许随便说话!须知本帮与五凤帮规律一样,同样只有一条;上令下行,违者死!
最后七个字,说得声色俱厉。
三日狂史那副相貌本就”叫人看了不舒服,一旦沉下脸色,更是难看,院中众人均不禁为之倒抽一口冷气。
狂叟见众人已然知畏,脸色稍缓,当下目光四扫,忽然将袍袖一挥道:“依顺序走,现在随老夫由密道赴本支舵神坛!”
一语甫毕,目光偶射前面院门外,突然“咦”了一声,注视不语,众人愕然回首,院门外,那名张老二正大步如飞奔入,神色稍显异样,似乎前面发生了一点小小事故。
张老二径直奔至三目狂叟身边,附耳低低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三目狂史眉峰一蹙,张目失声地说道:“有这等事?”
张老二点点头,狂叟冷冷吩咐道:“去请进来!”
葛品扬心头一动,疑忖道:难道是尸鹰卓白骨提前投到,被这名张老二瞧出了破绽不成?
张老二应声再度奔出,院中没有一人出声,大家都在等候着看究竟出了什么事;不一会,张老二带进一个人,葛品扬仔细视察之下,结果断定此人决非尸鹰卓白骨所伪装。
易咨术为天龙堡绝艺之一,葛品扬除承本门师傅,先后又分获天风老人及龙门棋士等两大行家的指点,在这方面的成就,远非一般人所能比拟,他要是一时粗心,或许会疏忽过去,但如果有心查察起来时,对方说什么也不可能逃过他的双眼,这一点,他有充分的信心。
现在经张老二引入的这名汉子,身材与葛品扬差不多,年约三旬出头,四句不到,紫膛脸,眉宇间颇具一派英武之气,对方现在出现的也许不是本来面目,但是,无论如何不是尸鹰卓白骨。
张老二将紫脸汉子引入院中后,随便找了一处空地站下,毫无其他异状。
众人见并无发生事故,便又一个个相继向狂叟那面转过身去;台阶上,三目狂叟偏脸沉吟了一下,好似突然想起什么般地抬脸摆摆手道:“这样吧,暂时再在这儿待一会,现在大家且围成一个圆圈子,老夫还有几件重要的事交代一下。”
众人身手,一个比一个敏捷,刹时便围成一个大圆圈,中间约摸空出三丈方圆一块空地。
三目狂叟背手踱进圈内,四下望了一眼说道:“入神坛便得献血起誓结盟,在此以前,大家兄弟间似乎应该彼此先有个认识了解才好”葛品扬暗道一声:恐怕要糟了!
不过,他也并不十分在意,心想没有人拆穿便罢,要真的有人坏了他的事,他相信凭在场的这些货色,大概还没有谁能拦得住他。
三目狂叟接着说道:“为节省时间,一次出场两位,轮流向大家自陈名姓、外号以及略历,老夫另外派人笔录下来以备刻印花册。”
说着,向前面院门口站着的那位张老二吩咐道:“老二,你跟老三过来记录!”
老二退去不久,领着那名长方脸、脸上甚少表情的老三,分别捧着笔墨纸砚进来,于人圈外遥遥站定。
三目狂叟向葛品扬头一点,又向最后进来的那名紫脸汉子点点头,说道:“你们两位最后到,就由你们两位开始吧!”
葛品扬与紫脸汉子同时大跨两步出列,三目狂史高声道:“两位请先报名号!”
由于狂叟没有指示谁先谁后,葛品扬与那名紫脸汉子略作迟疑,几乎是同时抱起双拳朗声报道:“在下金刀”
葛品扬呆住了,紫睑汉子也呆住了,所有的人差不多都呆住了!
三日狂叟却仰天狂笑起来。
但见他大笑着说道:“两位进庄虽有先后,但在报名时,却都以潼关‘平安镖局’的‘金刀’金破云自承,真不知谁是假的,哈哈哈!”
笑声一收,突向四下环视着冷冷说道:“各位请严守岗位,并请见过金刀本人的弟兄出面来指认一下,真的金刀是好朋友,假的金刀,哼哼,对不起,从哪位兄弟身边冲出去,就请哪位兄弟多多卖点力气!”
退出一步,转向老二、老三喝道:“老二、老三准备接应!”
一阵金铁杂响,人人自背后撤下应手兵刃,眼瞪圈中的葛品扬和紫脸汉子,神态紧张,目不转瞬。
圈外的老二、老三,手中笔墨纸砚显然只是虚应故事,听得狂叟号令,四手齐扬,一古脑儿扔得干干净净,身形起处,一边一个,分别其疾无比地落至葛品扬和紫脸汉子的身后。
现在,葛品扬只是奇怪:最后来的这厮是谁?世间哪有这等巧事?我冒充金刀出于无意,他怎么也正好假冒上金刀的名义呢?
潼关平安镖局的金刀金破云与洛阳八方镖局的一名镖师,当日在洛阳一家酒楼上,葛品扬曾见过一次。不过,那次葛品扬实在并不知道两人姓什么名谁,只为后来两人起了冲突,一个跟在后面连喊“金兄、金兄”不置,葛品扬方始知道平安镖局的那名嫖师姓金而已。
这次,他化装,亦未以何人为典型,日报姓金,只是信口道出,及见对方发生误会,主动喊出全衔来,他才知道当日那个姓金的原来叫做金刀金破云,既然如此,他当然乐得承担下来。
现在,事情虽因凑巧而出了岔子,但是,有一点葛品扬清楚:他不是真正的金刀,对方呢?对方也是冒牌货。
空气紧张,场面僵持着
最可怪者,院中空有如许之众,竟似没有一个见过金刀金破云其人,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无人敢发一言。
这批家伙见识之可怜,盖可想见。
而三日狂叟本人,对所谓金刀金破云者,显然也仅限于闻名而已,他自己都无法识别,当然无法对别人发作,所以,气恼亦只好气恼在肚子里。
人圈中,葛品扬与紫脸汉子,面对面,相隔约二丈许,这时,二人四目眈眈,似乎都在揣测着对方的心意,在他们二人未有表示之前,余人根本无所凭依,所以,一时之间,人人都僵立着不言不语
紫脸汉子起先亦曾略露仓惶之色,不过,那仅是稍现即逝的一刹那,现在早已平复过来了,他所想的似乎与葛品扬完全相同:是的,本人冒牌货,阁下谅也差不多!
两人对瞪着,都在作如何排斥对方的打算,但是,由于彼此同样心虚,谁也不敢轻易有所举动。
终于,三目狂叟不耐了,目光一掠,冷冷吩咐道:“带刀的朋友,丢两把出来!”
喳的一声,一把鬼头刀于紫脸汉子脚前斜斜插落地面。接着,又是喳的一声,另一把雁翎刀斜斜插落葛品扬脚前。
三目狂叟得意地阴声冷笑道:“姓金的朋友据称以金刀破云十三式扬名关洛,现在是两位拿真功夫出来的时候了!”
紫脸汉子面有喜色,葛品扬却皱了皱眉头。
葛品扬对刀法虽无多大研究,但是,带艺入堡的天龙八将中却有四个是使刀的,天龙老人在指点八将武功时,十九均命三徒一女从旁观摩,以增加四小对天下各门精绝刀法的认识。
所以,严格说来,葛品扬对刀法并不陌生。
那么,他为什么要皱眉头呢?
那就是说,不论对方是真金刀或者假金刀,以他今天一身成就,如将先天罡气贯注于刀法中施出,对方无论如何都不是他的对手。
等会儿两下交起手来,刀剑无情,他将如何两全?
首先,他没有伤害对方的理由,如想不使对方受伤害,就得处处退广,同时,对方会领他这份人情吗?
对方是怎样的一个人?
对方将会有何种想法?
万一对方所想的完全与他相反,一心要毙他于刀锋之下,他退让,对方岂不要误会他力有不敌,益发蛮拼硬干起来?
现在,真正的是骑虎难下。
思维电转,仅是刹那间事,对面紫脸汉子脸上笑意愈来愈浓了,这时足尖一踢,鬼头刀应势飞起,伸手一抄,鬼头刀已然抄入手中,姿势从容,手法迅捷,居然一副刀法名家身手。
众人情不自禁暴喝一声:“要得!”
紫脸汉子洋洋得意,刀柄一顺,以刀尖指向葛品扬笑道:“咱姓金的从不赶尽杀绝,阁下若是识趣的话,马上逃命还来得及。姑念初犯,冒名顶替之罪,咱姓金的答应不追究也就是了!”
葛品扬忍不住暗骂一声:活见你的大头鬼!
他本有就此脱身离去之意,这一来,又不禁火了,心想:这年头好人难做,你这厮如此猖狂,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免得你下次毁在别人手里,小爷临走之前就先教训你一顿好了。
当下嘿嘿一笑答道:“金某人行走关洛十余年,仗着手中一把金刀,大风大浪也经过了不少,这次与局主同翻,弃刀远来江南地面,想不到竟会遇上这等稀奇事,金某人之所以一再缄默,不过是因为杀戒易开难收,嘿嘿嘿”声调、口吻,居然一个比一个说得像。
众人先见紫脸汉子面有喜容,葛品扬却露出皱眉为难的样子,再加上前者抄刀手法之熟练,原已一致认定紫脸汉子为真金刀无疑,及至葛品扬说出这一番话来,连身上不带刀的原因都交代得合情合理,不由又都为之迷惑了。
葛品扬有意炫露,不待嘿嘿声毕,左脚向左外方曲腿一扫,雁翎刀应势向左前方斜斜飞起;他且不去接刀,左脚回卷,右脚却向右前方踏出,仅是那么虚虚一点,紧接着,一式“白鹤亮翅”左臂扬起,右手并指向左臂下一穿,指领眼神,身随眼走,就地一个反盘旋,不但雁翎刀已抄掠手中,身躯也在原地兜转一圈,金刀劈风,带出一片呼呼声响,右手化指为掌,阴掌于胸前向下一按,身定风止,同时以一式“闲云出岫”亮开门户。
众人呆了呆,接着暴雷般地喝出一声:“好!”紫脸汉子也是微微一怔。
不过,紫脸汉子似乎另有所恃,虽感意外,却无惊慌之色,这时鬼头刀一抖,也以“周仓带马”亮出门户;起手式虽然平凡,但是,腰沉肘稳,平凡中自见功力,同时扬声叫道:
“朋友请!”
葛品扬只为了一口气难忍,并非真的要跟对方逞强斗胜,为了及早给对方看点颜色,闻言不再客气了,口道一声:“有僭了!”
雁翎刀洒出片片银波,足尖一点,人起空中,据高向敌方攻去。
刀浪削向敌方右肩,可虚可实。
紫脸汉子笑喝一声:“来得好!”鬼头刀反撩,一式“笑指归鸿”竟硬碰硬地朝葛品扬刀口上撞来。
葛品扬哼忖道:较内力么?
雁翎刀一翻,掉开刀锋,原式不变,也以刀背硬生生砸将下去!
葛品扬原意是想在两刀相交的一刹那,暗运先天真力,注入刀身,借一黏一抖之势,将对方鬼头刀吸飞,讵知事出意外,对方竟然心事相同,鬼头刀上居然也同时传出一股刚强的先天气劲。
他要是不早存此心,此刻自己的雁翎刀恐怕已先脱手了。
葛品扬梦想不到对方原来也是个大行家,急切间换式不易,只好化细浪为涌泉,一声闷“嘿”猛地发出七成太极玄功。
两刀相击“卡朗”一声锐响,火星迸射。
葛品扬斜斜落地,紫睑汉子却因力有不承,倒登出二三步方将势子稳住,这一来,紫脸汉子是真的感到惊讶了。
他双目如电地扫了葛品扬一眼,刀光一闪,墓地攻出非常谲异的一招。
刀尖明指咽喉,刀至中途,肘腕一曲,突如神龙回首般,刀尖收,刀柄现,化刀为笔,以电射之势点向葛品扬膝盖。
葛品扬第一回合虽然占上风,但他并未因此将对方估低;相反的也是一阵心惊;因为他是凌空下击时,对方则是反腕上迎,势有劳逸,占上风是理所必然,假如在这种情况之下都不能占得上风的话,那么,这一仗不须再打下去就可以弃刀认输了。
两人均是以真力相拼,但由干所使招式仅属普通所习见者,故所以四周围观者只看出两人出刀都极刚猛,却不知即此一招,要换上另一个人,可能早就刀飞人亡,胜负决于当场了。
如今,紫脸汉子出其不意攻出这么一招,葛品扬心惊之余,根本无暇多想,雁翎刀一沉,自救不及时,只好如法炮制,也向对方膝盖点去,对方如撤刀化解,大家有惊无险,否则,自己有玄功护身,小创或不免,重伤则未必,而对方,除非也有玄功护身,不然就得落个作法自毙。
紫脸汉子见状,哈哈一笑道:“好一招“兵来将挡”!”
笑声中鬼头刀一带,人已向右后方闪身退出。
众人方在疑讶:“兵来将挡”?好怪的招名,它属于哪一家的刀法?而葛品扬却暗道一声“怪”为之惊疑不置。
原来这招兵来将挡,其名称并非杜撰。
它乃是八将那套由断水刀法易名为天龙刀法中的三大绝招之一。
葛品扬对刀法并无深究,故这一招使来尚不怎样,这一招要是换了精擅刀法的四将中任何一将使将出来的话,除能临危自救,且能以一种微妙的变化反夺机先,如今在他手上却仅能发挥与敌两败俱伤的等而下之的作用而已。
葛品扬由于事出反常,这一招纯系情急之下发出,他没有想到对方不但识出来历,且能脱口喊出它鲜为外人所知的招式名称,此人与师门之渊源,不难相见一因之微愕之下,竟未能趁势追击。
紫脸汉子横刀微笑道:“要不要再玩下去?”
葛品扬注目之下,心头一亮,蓦地想起一个人来,不由得以刀尖一指,欢然失声叫道:
“是是你小子!”
紫脸汉子笑得一笑,正待接口之际,忽然脸色一变,竖眉沉声大喝道:“注意身后!”
‘
葛品扬不暇思索,双肩一挫,就地向左方滑开,手中雁翎刀一记泼风扫打,翻身反往暗袭者拦腰削去。
那名因冷眼瞧出蹊跷,以致闪电出手暗袭的张老二,他就不知道当前这两名“假金刀”
都是何等人物,暗喊一声“不好”闪避已然不及。还是葛品扬有所不忍,刀锋及腰,手腕一翻,改以刀身敲去,张老二身躯一震,踉跄跌出七八步,总算是平白捡回了一条老命。
紫脸汉子喝醒葛品扬,自己手中那把鬼头刀也没闲,与喝声同时,身子一旋,猛向窜上来的一条身形扬刀砍下。这位老三就没有他们老二那般幸运了,振臂欲格“沙”的一声,刀光过处,五指应刀而飞。
顷刻间,全院大乱。
三目狂叟一声暴吼,双掌齐推,首先朝紫脸汉子腾身扑来!余人鼓噪呐喊,各操兵刃,纷纷交攻而上c葛品扬刀背向外,又是一记泼风扫打“叮叮当当”一下磕飞五六件兵刃,他无心恋战,身形一拔,已然越众纵登厅脊。眼看紫脸汉子也已纵至,知道对方应付有余,毋须自己接应,遂笑喝道:“跟他们较较腿劲,小子!”
人随声起,流星般向东方江边飞射而去。
紫脸汉子笑“诺”一声,随后跟上。两人跑不上二三里,身后追兵已半个不见,葛品扬驻足回身道:“你小子怎会也正好冒名金刀的?”
紫脸汉子者“小圣手”赵冠是也;这时他走到江边洗净脸孔,站起来摇摇头叹道:
“巧合而已。”
葛品扬笑道:“岂不巧得太离奇了些么?”
赵冠向北指了指道:“昨天我从金陵方面来,走到采石附近,无意中碰上一趟镖车被劫,车毁马逸道旁倒满尸体,其中一人即为平安镖局的金刀金破云,那时我已化装成现在这副样子,与死去的金刀并不相像,由于劫镖者一般没有这般狠毒,我便下了一查究竟的决心,可是,一路探询的结果,竟然一丝端倪没有。今晨抵此,风闻城外李庄主招延护院武师,心有所疑,便赶了前来,报名时之所以假称为金刀,乃是为了劫案假如与此庄有关,对方免不了要变颜换色,如此真相便不难大白,不意对方竟似毫无所觉。我见无可留恋,正想设词退去时,庄里却忽走出一人,坚邀入内”
葛品扬沉吟着点点头道:“虽非刚才那一伙所为,大概与他们这一帮也脱不了干系。金陵是他们的分舵,这儿仅为筹设中的一处支舵。可能是你走错了方向,作案那批家伙作完案已绕道又回金陵去了。”
这时天色已黑,两人沿江南行,葛品扬怕赵冠听不懂,便又将从三目狂叟口中听来的种种重说了一遍。
赵冠听完沉思不语,葛品扬问道:“该帮究系由哪些魔头在暗中领导,你可想得出一个大概来么?”
赵冠回过脸来道:“这有什么好想的?五台金、醉二魔呀!你刚才不是说他们自称目前暂叫二仙帮的吗?”
葛品扬恍然道:“对了,要是找着了淫魔便称三友会!”
接着,皱眉又道:“他们计划中的帮主人选似乎最多亦仅止于四,所以他们说也可能叫四方教,那么被金、醉两魔看中的另外那个魔头将会是谁呢?”
赵冠摇摇头道:“如今好多歇隐的巨魔先后东山再起,这就难说了。”
两人边谈边行。抬头已抵一镇。入镇后,两人向一家客栈走去,葛品扬想起一事,又问道:“你这次来金陵作什么?”
赵冠耸耸肩说道:“我回堡,你刚出堡,先后只一步之差,我师父见我闲着也是闲着,便差我来金陵暗中接应”
赵冠说至此处,话被迎上来的店伙打断,店伙赔笑道:“两位歇栈?”
两小点点头,同时在心底暗骂道:难道来耍子的不成?真是废话!
店伙将手中红灯笼一扬,就要转过身去向栈内高声招呼,目光偶掠两小身后,陡呼一声“我的妈”连连倒退,尖叫道:“带上这这这可不成,小小店一向不不招待两位身后那,那,那种朋友”
身后跟了一位“朋友”?
两小闻言,大惊回身;回过身来,不禁为之晒然失笑,所谓“朋友”原来是一条正在吐舌摇尾的大肥狗。
赵冠正待向店伙解释,葛品扬发觉这条肥狗似乎有点眼熟,伸手怀中一摸,顿时领悟过来。
尸鹰递给他的那袋肉干,不知什么时候松了袋口,袋口斜倾,肉干已一路落去半袋有多,于是以肘一碰赵冠,抢着笑道:“你先进去看房间。待我来引开这畜生!”
赵冠知道其中定有原因,乃拉着店伙先行入栈。这边葛品扬转身斜走,身后那条猎犬果然寸步不离。葛品扬找着一块空地,将肉干连袋挂上一株老树,然后轻轻一跃,纵登树顶,又由树顶纵去另一间民房。
回头查看,那条猎犬显已技穷,绕树低吠,且不时昂首抓土作欲腾状,吉生再灵,毕竟是畜生,葛品扬心想:犬既现,人大概也已离此不远了,真想不到尸鹰竟是如此之笨,信任一条措犬,结果将正主放开,反倒跟来了这里。
绕道回到客栈,将原委告诉了赵冠,赵冠笑道:“那厮如果找来,解解寂寞亦佳事也!”
两小睽违已久,一旦重逢,倍觉亲切。
两人剪烛拥被,抵足畅叙别后,根本就没有将尸鹰可能会找上门来的事放在心上;可是说来也怪,一夜过去,居然太平无事。
翌日黎明,两小结帐出门,刚刚走到街上,即见到处议论纷纷,说昨夜何家词堂附近出了人命案。
葛品扬侧面一打听,所谓何家词堂,正是昨晚他摆脱那条猎犬的地方。
两人匆匆赶去一看,地上躺着两具死尸,一人一大,犬尸当然就是那条猎犬;人尸呢?
竟然是尸鹰卓白骨。
两小见情之下,不禁相顾愕然。
尸鹰卓白骨乃过去东北黑道上一代巨枭,一身成就,自不在话下,那么,尸鹰是死于何人之手呢?
三目狂叟?毫无可能!因为,三目狂叟根本就不是尸鹰的敌手。
赵冠透视着,就想过去查看一下尸鹰致死的原因,葛品扬见围观者甚众,伸手一拉,低低说道:“不必了,这事小弟不难猜想得到,一定是狂叟连夜与金陵方面取得联络,由金陵方面另派高手垦夜驰追至此,结果没有找到我们两个,却与尸鹰遇上,大概两下里一言不合”
赵冠摇头道:“不对!”
葛品扬讶道:“怎么呢?”
赵冠皱眉道:“该帮金陵来人目的既在我们两个身上,虽说在无意中杀了尸鹰,但他们并非怕事之人,区区一条人命,别说官府无法追究,纵然知道了是他们干的,他们也不会在乎,那么,他们在找着我们两个之前怎会退走呢?”
葛品扬想想有理,不免沉吟道:“是的,这倒有点费解。”
两人正对答间,围观者忽然哄了起来:“奸案,一定是奸杀案!”
两小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好事者正自不远处捡起一方女用汗巾。高举挥扬着,以证明他的见解。
葛品扬闪目细看,脱口低呼道:“白绫上绣有红凤,定是红凤跟前那个女婢九妹、十妹之物,两个丫头一定被人家掳去了!”
赵冠点点头,忽然注视着葛品扬道:“你急什么?”
葛品扬想了想,毅然说道:“不行,这事我不能不管。这班家伙显然比五凤帮还要可恶,掳劫少女其心可诛,而且两女及她们的女主子前此对我还有一点照拂恩惠,冠弟,家师之毒,一言可解,夜来你已听我说过了,你先回去吧!”
赵冠点了点头道:“好,不过我们还可同一段路,且先合力着手查一查再说。”
离开人群,葛品扬说道:“那批恶徒如系自金陵起程前来,走时一定仓促异常,很可能连马都来不及乘坐,大白天负人奔走,更是碍眼,我们先去找这儿的车行打听打听。”
此镇甚小,车行仅有一家,设词套问之下,果然,车行老板道出,在天亮前不久,有人敲门,说有两位公子得了急症,须赴金陵看大夫,车银预付,优厚倍常。现问,护行者有几人?都生做何等模样?车行老板摇摇头道:“好像有三四个,那时天黑,看不清楚,只是一个老者长相特别。”
葛品扬接口道:“眉心有颗很大的朱砂痣?”
店家点点头,葛品扬道谢退出。两人出镇,赵冠甫待放步上道之际,葛品扬星目一闪,忽然阻止说道:“且慢!”
赵冠愕然回头道:“什么事?”
葛品扬指着南边芜湖方面的道路道:“你看,这批家伙多坏,从车轮痕迹上看,明明去的是芜湖方面,却对车行中诈称要去金陵,我们差点上了大当!”
赵冠不禁皱眉道:“金陵来的人不回金陵,却去芜湖,这该怎么解说?”
葛品扬轻轻一哼道:“理由简单得很!”
赵冠有点迷惑道:“理由何在?”
葛品扬冷笑道:“有何难解?去总舵邀功呀!”
赵冠目中一亮道:“对了,这批家伙一定误会咱们是五鹰中人物,以为咱们与尸鹰及两女她们原属一伙,深觉惹咱们不起,乃乐得将两女悄悄掳走,只要在两女身上严加拷问,一切自不难水落石出。”
赵冠说时,意气飞扬,似为即将侦得魔帮总舵所在而兴奋不已;语毕,手一招,领先朝芜湖方面飞奔而去。
葛品扬后面跟着,由于一路要留心车轨痕迹以及有没有岔路通向他处,故所以渐渐落后下来。
赵冠一时忘情,满以为葛品扬的脚程决不会比他慢,有意不让葛品扬超越于他,因之愈跑愈快,连头都不肯回转一下;葛品扬一时不察,等到抵达芜湖,抬头已失去赵冠踪影。
葛品扬四下里略作张望,恨恨地骂了一声,径自入城。
赵冠一身武功和那份过人的机智,安危方面,葛品扬倒没有什么不放心,只不过万一有事,呼应不便罢了。
这时已近黄昏时分,葛品扬先去僻静地方更动了一下衣着和容貌,然后分向另外三处城门询问,有没有看到一辆车帘低垂、驰行甚速的马车出城?
三处回答相同,都说载货的倒有几辆,载客的却没有见到。
葛品扬稍稍心安,他知道赵冠先到,也一定会这样做,魔徒们如落脚在芜湖城内,赵冠当也不会离开。
现在,他必须利用宝贵的时间,马上将全城巡查一遍,一方面搜索魔踪,一方面希望能与赵冠遇上了。
芜湖一地,因处于长江与丹阳湖之间,地势卑,而蓄水不深,水多芜藻而得名,古名鸠兹,又名姑孰。最大的好处便是田利之入,倍于他壤,鱼虾果菜之货自足有余。
田利者,五谷也,河道一多,鱼虾自然就少不了。
单谈地方,芜湖在当时也没有什么;其所以有名,一不过田利丰,二不过两晋时,庚毫、庚翼、谢尚等名人在这儿做过官而已。所以,葛品扬不消顿饭光景,已将全城跑遍。
可是,令人诧异的是,他不但没有发现半个魔徒,竟连小圣手赵冠也不知去了哪里,他想了想,便又向一家车行走去。
他问车行中人,今天有无租车出去;或是有同业来调用牲口?
车行中人连连摇头,再问此地车行有几家?也是仅有他们这一家。葛品扬奇怪了!难道人都飞上天了不成?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葛品扬又恼又急,一时间竟然没有了主意。
何去?何从?
总不能摇身一变,化为四个葛品扬分别守住四座城门呀!
葛品扬六神无主,毫无目的地满街乱走着,由大街而小巷,由小巷又至无人旷地,心绪茫然,真不知究竟该去哪里好?
现在,他最恨的便是赵冠那小子,虽然两人在一起也不见得就能想出办法来,但是,有二人在一起研讨,终究要好些,如今二人走失一个,他即使想放手不管这档子事都不可能了,世上还有比这更令人恼火的么?
走着,走着,风突然大了起来,葛品扬抬头一望,前面是片荒草塘,四下不闻人声,原来于不知不觉间已远离市区。
葛品扬踟蹰着,正待返身折回之际,目光偶掠,忽然发现荒草塘左侧不远有一团黑影,定睛看去,不禁暗震道:那不是一辆马车么?
心念动处,身形一闪,立即隐入一片枯苇之后。
他自苇草中再朝那辆马车打量过去,那辆马车靠在一株古榕下,车帘低垂,车轩搁地,心底暗忖说道:是牲口出了毛病?还是牲口被马夫带去上料了呢?
葛品扬虽然没有见过魔徒们所雇那辆马车的样式,但是,很显然的,这儿决不是停放马车的地方,这辆马车,十有八九是属于魔徒们租用者无疑,马车已经找到,事情就好办多了。
他探起头来,再向四下里打量。左边是市区店房,右边是破落的城垣,后面是一片荒凉的竹林,只有正前方,马车过去。约二十来步光景?有几间既不像寺庙、又不像道观的陈旧建筑物,里面虽不闻人语,却隐隐有灯光透出。葛品扬暗暗点头,他想,魔徒失踪之谜大概要得着解答了!
他心中计较着,双掌一按地面,身躯平平射出,落地又一借力,人已悄没声息地欺近马车。
倾耳细听,车厢内一无动静。缓缓立起身躯,玄功暗运,蹑足绕至车后,并指一划一挑,车篷布应手掉落,闪目向车厢内望去,目光至处,心头一震,忙施一指元神功,指向一个伏膝打吨的身形点去,指劲所至,葛品扬为之呆住了!。
那条伏着的身形有如枯叶离枝,方刚沾着一丝指风。已然应势滚翻,原来那人早已死去多时。
葛品扬向灯光处扫瞥一眼,匆匆伸手,一把将车中尸身提出,以车身作掩护,托起死者面孔就暗淡的月色查看。死者五官粗拙,皮色黝黑,年约三旬上下,显然就是随车而来的车夫。
葛品扬不由得暗暗切齿,心里骂道:车夫何辜,居然也要杀人灭口,好毒的一批贼徒!
他将车夫尸身藏去车下,真气一提,平地拔起四五丈来高,空中身形一折,毫不考虑地向那一排有灯光透出的建筑物斜斜射落。
这是一所三合院,正面是道矮墙,正厅与东厢暗无灯火,仅西厢内一灯如豆,从侧门中射出一片昏黄的灯光,院中散堆着几堆干草,靠东厢砌着一座羊栏,原来是一间旧词堂,由一家穷苦的农户占住着。
葛品扬看来看去,一点也瞧不出有魔徒落足其内的迹象,扭头回望,城外是一片一望无垠的水田,连条像样的道路都没有,魔徒们当然不会由这一带遁出。他想,不管三七二十一,也只有先从这里查起了,魔徒们在这儿杀过人是事实,纵然没在此处歇下,这屋里的人多少也应听到点风吹草动才对。
他轻轻跃去有灯光的西厢屋顶上,一个“倒垂帘”自破窗中探视进去。屋中杂物零乱,一名头包破青布的老婆子正在灯下搓麻绳。
葛品扬拗身而起,绕落院前,举手叩门。他现在是一身破衣,大可以借口异乡流落至此,住不起客栈,请求方便借地安身一宵。
可是,连叩五六下,声响之大,西厢明明可以听得,但却一点反应没有。
葛品扬无可奈何,伸手一推,院门原是虚掩着,没怎么着力,已然“呀”的一声应手而开。
葛品扬轻咳着,一面放重脚步,径向西厢走去,于腰门外定身大声道:“有人在吗?”
没有回应,葛品扬走上一步自腰门向内望去,那老婆子搓绳如故,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得一般。
葛品扬恍然大悟,不禁好气又好笑,原来是个聋婆子!
这真够头疼的,十聋九哑,话怎么问法呢?
但现在也管不了许多了,进去再说吧。老婆子直到发现地上的人影子,方始木楞楞地抬起脸来,一张又黄又皱的老脸上布满惊讶的表情。葛品扬一时无以措对,只好指指自己的肚子,做了个饥饿求食的表示。
老婆子明白了,放下绳头,颤巍巍地走去灶下,自灶下端来一只瓦钵和一只破锡壶,摇头苦笑笑,好似说:穷人家,全部在此了
葛品扬奔驰了一整天,仅早晨用过一餐,现在见到剩饭和冷菜,一下子真的感到有点饥饿难忍。
那只瓦钵,又破又脏,钵中盛着玉米煮的饭,虽然看上去还干净,但是,他瞧着那只瓦钵,实在无法下咽,于是,他仅将锡壶接过,掀开壶盖,就壶满喝了一大口。老婆子捧着饭钵,望着葛品扬喝茶,唇角忽然泛起一丝笑意,原本显得有点昏花的老眼,也一下子隐隐透出异样光彩。
葛品扬一声“嗯”壶自手中跌落,身躯晃了晃,突然瞑目栽倒于地!
老婆子哈哈大笑,包头布一掀,露出满头秀发,复由脸上拉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一副风情万种的美秀面孔。
赫然竟是黑道五英中的媚娘胡卿卿!
听到媚娘笑声,正厅与东厢中,灯光同时大亮。但见正厅中走出一名道装中年人,大笑着说道:“来,小妖精,让你家百花道人亲一亲,怪不得两位帮主肯委你当芜湖支舵主,原来你小妖精床上床下都有一套呢。”
媚娘笑骂道:“假杂毛,你敢再嚼舌头看看!金陵分舵主和当涂支舵主都在,你杂毛名义上还是总舵来的香主,就不怕失了身份么?”
百花道人益发大笑起来道:“本帮宗旨所在便是金银、女人、酒!谁会笑话谁?喂,高儿,你说是不是?”
被喊做高儿的,正是三目狂史高群。
狂叟系和另一名灰衣中年汉子自东厢中走出。那名灰衣中年汉子年纪虽比狂叟尚轻几岁,但双目开合间,精芒如电,一身内力,显已具有非常火候,此人大概便是金陵分舵主了。
这时,三座屋子中走出的男女四人已经在院中会合。三目狂叟先带着敬意地望了那名金陵分舵主一眼,方回过头去向百花道人皱眉道:“药力可靠不可靠?要不要另外使点手法?”
百花道人大笑道:“高兄你请放上一百零八个心,百花道人的百花迷魂散要是不灵,百花早采不成了!”
媚娘轻哼道:“就好像全是香主一人的功劳似的。”
百花道人忙笑道:“哪里,哪里,大家有份,大家有份。细论起来,当然仍推你小妖精第一,要不是你的细心推断和设计说着,头一扭,向正左击掌道:“摆酒!”
那名金陵分舵主冷冷加了一句道:“顺便把那厮招来正厅,与龙门门下那小子搁在一起!”
这正是小圣手赵冠不知去向的原因,原来小圣手赵冠已先葛品扬一步着了这批魔徒的道儿了!
正厅中应声奔出三四名劲装汉子,一人去西厢驮来昏迷了的葛品扬,余人则去东厢搬来早已整好的酒菜。
正厅中摹看也是乱七八糟,但是,一旦掀开下首卧室的破布帘,景象就大不相同了,布置富丽,陈设堂皇,与后面一排外表看上去异常破落的神堂曲折相连,所以由一道屏风绕过去,里面别有天地,神堂内部早经改装,占地极广,完全是一个帮派的议事堂气派。
那名汉子将葛品扬驮至堂中香坛前放下,香坛前面那块拜板上已有一人在那里曲躯蜷卧着,正是小圣手赵冠。
拜板旁边,另放着一张竹榻,竹榻上并头昏睡着两名头巾已去的男装少女,正是红凤座前,五凤十姐妹中的九妹,十妹。
离竹榻不远有张八仙桌,这时三名劲装汉子来回数趟,已在桌上布下一桌精美酒菜,三男一女,四魔依帮中身份分别入座。百花道人来自总舵,面南坐了首席,金陵分舵主坐了左侧,当涂支舵主三目狂史坐在右侧,本地的芜湖支舵主媚娘胡卿卿是主人,坐在百花道人的对面;坐定后,那名脸上甚少有笑容的金陵分舵主向一名劲装汉子冷冷吩咐道:“不会再有人来了,去将外面的马车和死尸设法毁掉!”
三目狂叟望了昏迷中的葛、赵两人一眼,向百花道人道:“昨夜敝座与我们老二老三,都以为这两人是王凤五鹰所扮,直到现在才发觉是个误会。由于一个是龙门老鬼的门下,另一个不须问得,多半当是那个姓葛的天龙第三徒了”
百花道人似乎吃了一惊道:“谁?”
媚娘吃吃掩口道:“人家已中了百花迷魂散,香主何必还如此紧张?”
百花道人煞白的脸孔不禁微微一红,搭讪着端起酒来喝了一口,然后转向那名金陵分舵说道:“本堂在总舵时就曾听说过这两个小子的名字,尤其这个姓葛的,据说连我们醉帮主座下那位醉奴兄都可曾咳!咳!本堂就不信两个毛头小伙子能有多大能耐,以后有机会,本堂倒真想”
媚娘又掩口笑道:“何必将来?”
百花道人不解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媚娘格格笑道:“香主如真想试上一试,拿药将他们解醒,马上不就可以了么?”
金陵分舵主淡淡岔口道:“胡支舵主少说笑话了!”
所谓不怕官,只怕管,加之这名金陵分舵主显然与三目狂叟一样对女色不感兴趣,媚娘胡卿卿不将地位崇高的总舵香主放在眼里,但对这位顶头上司的金陵分舵主却显得畏服之至,含笑低眉,果然不敢再说下去。
百花道人脸孔又是一红,仗着喝过一杯酒,大笑接口道:“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现在是喝酒,喝酒凉个够,等会儿酒喝完,本堂e有整她之道。”
媚娘眼角斜睨,俏地轻嗤道:“就像上次那那夜一样么?”
百花道人重重一咳,不知是呛了酒还是怎么的,这一次面孔可红得相当彻底,身后伺候的四名壮汉相继忍俊掉转头去,连那名脸上有如抹了一层秋霜的金陵分舵主也止不住牵动了一下唇角。
同一时候,不知自什么地方传来一声轻嗤。
三目狂叟双目一睁道:“谁在暗处偷笑?”
此语一出,满屋寂然,所有眼光不约而同地向拜板上的葛赵两人集射而去,但是,一切如常,葛、赵二人一动不动,仍是先前那种姿态,什么异样也没有。
三目狂叟蹙眉哺哺道:“难道老夫听错了?”
百花道人与媚娘胡卿卿正想抢着说话,金陵分舵主冷冷接口道:“没有错,本座也曾听到!”
媚娘胡卿卿与百花道人相顾愕然。金陵分舵主手向葛赵两人一指,朝三日狂叟冷冷吩咐道:“高支舵主,且不管有没有听错,为防万一起见,你且代本座这就将二人重要穴道全部点上!”
三目狂叟领命离座,余下请人也都蓄势注目,以防不虞之变。
可是,金陵分舵主这番措施显属小心过分,葛、赵二人昏卧如故,依然不见丝毫动静与反应。
百花道人脸上有点挂不住,于笑着道:“我看还是算了吧”
金陵分舵主端坐不动,脸上一点表情没有。
三目狂叟闻言止步,回头望了百花道人一眼,又朝金陵分舵主脸上望去,他见直属上司并无收回成命的意思,稍稍迟疑,便又转身向葛、赵二人走去。
狂叟坐的地方原就离拜板最近,转过身,仅向前跨出两三步,便已来至葛、赵二人身边。
狂叟真气一提,并指如戟,首先向就近的小圣手赵冠出手点落。
落指部位是小圣手的右肩肩并。这种点法,正说明三目狂叟在这方面的确不失为一名大行家。
人身之肩井,众所周知,它可说是最不能受到伤害的一处穴道,在武林人物而言,情形也是一样;肩井尤其是右肩井一旦给点上,一条右臂便等于形同虚具,试问,一名武林人物若是失去了一条右臂,纵有通天之能,又有何用?
金陵分舵主微微颔首,意颇嘉许。
三目狂叟一指点落,身躯忽然向前微微一倾,接着,拜板上响起“秃”的一声清响,一指点落,竟然点在拜板上。
媚娘胡卿卿忍俊不禁,纤手又掩上了秀唇。
百花道人眼光微直,金陵分舵主忍不住蓦地欠身而起,脸上布满惊讶神情,可是,大家都看得很清楚,小圣手卧姿如故,的确没有移动过,狂叟虽明知自己出手决不致有如许偏差,但依然止不住满脸通红。
狂叟显然老羞成恼了,一声“嘿”双手齐出,分向小圣手双肩同时点去,其气势既劲且疾,这种出手法,已非普通点穴所应有,看样子他是狠下心肠,要一举将小圣手两条胳膊给废掉了。不料,他点人未成,自己却反给别人将左右肩井同时分别点中。
余人但觉眼前一花,狂叟原先站立的地方,已换成了嘻皮笑脸的小圣手赵冠。
狂叟甫行挣扎得一下,屁股上已挨一脚,赵冠笑喝道:“动什么?多祷告一会儿!””
除了三目狂叟,其次便以百花道人坐处离拜板最近。百花道人义不容辞,双手一按桌面,飞身跃出时,口中大喝道;。好小子,一想不到你对迷药方面”
小圣手赵冠身形一扭,退至较空旷处嘻嘻一笑,双手连摇头道:“道长谬许,小子愧不敢当,你的迷药十足有效,千万不可妄自菲薄。本小子齐脖子以下,到现在还是凉飕飕的,天寒衣单,就这样也够难受的了,如果道长一念生慈,另外给点药,使本小子不感受风寒的话”
小圣手说着,竟还伸手装出要翻衣领以证其言不虚的姿态,直把百花道人逗得眼冒金星,七窍生烟,一声怒吼,双掌齐扬,猛向前面扑去。
小圣手闪身再退,口中急叫道:“且慢!”
百花道人身形一顿,怒叱道:“想逃一死么?”
小圣手嘻嘻一笑,忽然问道:“道长会不会下棋?”
百花道人以为对方有意戏弄自己,不禁更加勃然大怒,身形发动,再度攻上,小圣手笑喊道:“第一子,天元起手!”
百花道人怔得一怔,一道金光已当胸射来,抄接不及“托”的一声脆响,心口道服上那块乌玉-已被一枚金棋子击成粉碎。
不过小圣手这一下子系以巧劲打出,力道并不足,有乌玉-迎着,百花道人仅感胸口一闷,丝毫未受损伤。
百花道人怒羞交集,三度攻上。
百花道人虽是一名好色淫道,但他既能高踞二仙帮总舵香主之位,自非泛泛之辈可比,掌风所至,一室震荡,果然凌厉非凡。
不过,淫道吃亏在先声被夺,小圣手一枚金棋子虽未伤着敌人,却收到攻心之效,怪道攻敌之余,总防着对方棋子乱飞,是以攻不忘守,出手之间也就不免稍形呆滞,而小圣手古怪刁钻,在出人意料之外,百花道人双掌攻至,他大喝一声,大有硬拼之势,讵知一声喝出,乘着百花道人双臂催贯真力之际,上身一矮,竟自百花道人胁下直穿过来。
百花道人以为他要和身反扑,左足一滑,身躯微偏,右肩斜沉,左掌也同时如刀切落,小圣手腰一弓,径向地面伏下,你道他小子这是什么意思?
躲避敌人切下的左掌么?
笑话!
伸手向地面闪电一扫,竟是为了捡回那枚金棋子。
棋子入手,敌人掌沿已临背腰,但见他全不讲究雅不雅,一肩着地,就地一滚,居然以武林人物非至性命攸关,轻易也不愿使用的“痴驴滚塘”骨碌碌滚去一边,口中还嚷着:
“这一滚值五钱金子,可不是小数”
一个“鲤鱼打挺”平地立直,等到百花道人又一度攻上,他这才闪展腾挪,正正式式地还起手来。
小子出掌怪异,正是龙门棋士一生最得意的纵横十九式星罗手。
围棋棋盘上的方眼,十九乘十九,计有三百六十一路,这套拳法便是按之演化而来,围棋之变化,有古今无同局之说,掌法仿比,变化之微妙复杂当可想见!这套纵横十九式星罗手,不但招式暗合棋道之行阵布局,就连招式名称也都全部采用古今同着棋之术语。
小子每出一招,必报招名,如在普通情形下,这无异是招呼对方先期防范,跟自己过不去,但是,他们师徒这样做,却够使敌人头痛的。
他喊:“双飞燕”!
由于声在招先,而这种招名又是前所未闻,定力再好的敌人也不免要思忖一下:“双飞燕”?他怎么攻?准备攻来什么地方?
好了,你还没想出眉目,他已攻来了。
他一点也不骗你“双飞燕”就“双飞燕”他以双手作剪刀式,剪来的,正是你的两只耳朵!
七八招下来,百花道人,已然显得手忙脚乱。
可是,任凭淫遭暴跳如雷,却莫可奈何,这小子身列名门,并非完全靠花样取巧,谈刁猾,令人气结,讲功力火候,照样是一流高手的造诣。
百花道人以总舵香主之尊,当着一名分舵主、两名支舵主之前,刚才还夸口要斗斗姓葛的天龙第三徒,现在眼看十招下来,却连一个武功比天龙之徒为低,年岁也更轻的龙门门下都收拾不了,这个人怎生丢得起?
百花道人真火一动,终于疯狂起来。
双手箕张,罩定小圣手,不计招式之变化,不顾对方将如何化解,飞身上扑,准备来个两败俱伤,玉石同焚。
小圣手星目一闪,已知淫道心意,忽然高叫道:“以静待动,‘跳一路’等下一着应手。”
怎么说就怎么做,果然向前迎上一步,双臂端垂,毫无立予招架之表示。
淫道认为机不可失,狞声一笑,去势陡疾。
小圣手双目电注,仍立原地不动,眼看全身已被罩入淫道双掌威力之内,这才大喝一声道:“棋到难处用‘小尖’!”
脖子一歪,以毫厘之差,贴着敌躯斜斜窜出。
淫道双掌抓空,气冲斗牛,正待盘旋扫打之际,忽听背后暴叱一声:“紧气叫吃反扑!”
脑后生凉,拳劲已到,淫道心头一凉,欲再回救已然不及,不意于此时小圣手忽然“啊”了一声,跳脚骂道:“古云:观棋不语真君子,你,你竟然动起手来,你,你们这批真是十成十的臭小人!”
淫道转过身来,小圣手早跟金陵分舵主战成一团了。
金陵分舵主碍着百花道人是总舵来的香主,一直强忍着没有出手,这时见百花道人发发可危,丧命在即,再不出手已经不行,乃先打出一只瓷碟,容得小圣手返身拨架“咻”地一下凌空窜出。
小圣手骂也无用,只好接住。
这名身份不明的金陵分舵主,比百花道人要高明得太多了。一搭上手,小圣手赵冠便感觉不妙,边战边退,边退边战喊道:“小葛,小葛”
他见无人应声,又叫道:“别再装死了,小葛,这厮你来正好,小弟,咳,小弟累啦,快过来换小弟下去歇歇!”
葛品扬静卧着,一动不动,仍是原来的姿态。
小圣手不但急,而且有点慌了,狠命攻出几拳,一面闪退,一面叫道:“天啦,小葛,你,你是真的着了道儿么?唉唉,小葛,你好不中用,我还以为唉唉要早知道,我就拼命忍下去算啦!”
金陵分舵主冷冷喝道:“高、胡两位支舵主快拦住退路!”
三目狂叟经媚娘胡卿卿代为活开穴道,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直站在旁边有无地自容之感,现在听到上司下令,前恨勾起,巴不得拼命换个报复的机会,应一声“是”领先朝通向前屋的屏风口抢去。
金陵分舵主这一喝,提示了狂史和媚娘,可也同时提醒了小圣手赵冠。
他想:是呀,我尽困在里面做什么?同归于尽有什么好处,里面腾不开手,早晚会落败成擒,何不出去再看机会?
念动身起,与三目狂叟同时抢达屏风口。
左掌一挥,大喝道:“要命的快滚!”
三目狂叟哪是他的对手,结果,狂叟前仇未了,新恨又增,肩胛一麻,踉踉跄跌出四五步。
小圣手身形不停,如箭射出。
金陵分舵主边追边喝道:“统统出来围缉!”
狂史站稳身形,忍羞负痛,应命外奔,媚娘胡卿卿及四名大汉身为金陵分舵属下,自是不敢稍违。
只有那个百花道人,正值在败输之余,听了下属这一喝,不禁分外刺耳,本来已朝外面跑出,牙一咬,竟又哼着倒走回来。
外面院子中,不知小圣手是不肯离去,抑或未能如愿脱身,呼叱杂作,显然又在院子中动上了手。
而这边屋子里面,却一下子静了下来。
两女昏迷如故,葛品扬昏迷如故。百花道人背着手满屋子乱走,最后目光落在葛品扬身上,忽然停下来恨声道:“这怎能怪咱家迷药不灵?那小贱人就是上了床行,一下床眼大无光,当面连人家没将茶吞下去都没有觉察,咱家在这边怎会知道?喽,你看,这家伙不是到现在还躺得好好的么?”
淫道自语着,已将身躯俯下,手指伸向葛品扬脸上,想将葛品扬眼皮挑开,看看中毒情况严重不严重,药力还能维持多久?
手指尚未伸至眼边,昏迷者的嘴巴突然一张,一道黄色水泉喷射而出。
淫道心知不妙,手都未及缩回,两眼一花,哑穴已给点中,双手同时被另外两只手像铁钳般紧紧扣住。
葛品扬上身一挺,低低笑道:“知道么?分别只在吐与不吐而已,都没有吞下,却是一样的。那小子沉不住气,且让他吃点苦头,小命大概还不至于丢掉。道长,知道你现在应该怎么做不?要不要先试着熬一熬?”
外面院中,小圣手已陷入千钧一发之境。
由金陵分舵主下令,狂叟与媚娘已先后加入战圈,成了三打一局面。一个金陵分舵主小圣手就已穷于应付,再加上身手亦不算太差的媚娘和狂叟,小圣手自然更是无法支撑了。
就是这时候,忽见百花道人自屋内飞步奔出,人未跨出门槛,已于屋内沉声向斗场中大喝道:“住手!”
金陵分舵主与狂叟媚娘回头一望,不禁齐齐收势定身。
攻击虽然停止,仍采三面包围之势将小圣手困在垓心,媚娘与狂叟尚不怎样,那位金陵分舵主可就透着不快了。
百花道人身形如箭,住手两字出口,人已到达金陵分舵主身边。
金陵分舵主冷冷地道:“百花香主”
谁知一语未毕,百花道人突然扬手一掌,迅逾电光石火,金陵分舵主身子晃得一晃,随即闷哼栽倒。
身形定止,所谓“百花道人”者,仅仅一袭“道袍”而已。
赵冠大喜如狂,拍手笑叫道:“真精彩,小葛”
狂叟和媚娘,见情魂飞天外,两人谁也来不及招呼谁,各取一方,腾身便向院墙上纵去。
葛品杨笑喝道:“两个全拿下,将功折罪,跑掉一个,小心揭你小子的皮!”
赵冠回身大喝道:“统统滚回来!”
一声喝出,一时却拿不定先追哪一个好。他瞥了媚娘胡卿卿背影一眼,眉峰微皱,身形拔起,改向三目狂叟追去。
这时狂叟已奔出二丈有余,赵冠喝一声:“瞧打!”
一黄一白两道精光于月色下如流星飞射,三目狂叟只顾逃命,耳目失灵,后脑应声开花。
赵冠返身跳下院墙,两手一摊道:“狂史报销,余者溜得精光!”
葛品扬笑了笑道:“还有一个赎罪的机会,马上去找一辆马车来,将两个丫头护送至安全地方,愈快愈好”赵冠指指地下的金陵分舵主道:“此人怎么处置?”
葛品扬想了想道:“此人过去如何不得而知,但其性格比起百花道人来却好得多,念他这一身功力修为不易,就点他昏睡穴,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赵冠又问道:“淫道呢?”
葛品扬哼道:“有一百个也早宰了!”
赵冠张目道:“两女呢?”
葛品扬微笑道:“用解药救醒一个,没等她神志完全回复又点了她的穴道!”
赵冠骇然道:“这,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葛品扬笑道:“先救醒是试一试解药是否赝品,再点昏是为了你护送方便,不然那两个丫头会听你的么?”
说着,又笑问道:“你急什么?”
赵冠脸一红,向地下啐了一口,飞身出院而去。
两小押着一辆马车连夜驰出芜湖城,天亮时到达石桅。
石桅分手时,葛品扬交代赵冠:可去获港,由获港渡江向西,离江稍远后。便可以将两女以解药救醒,约略告知她们这段经过,不论她们信是不信,立即赶回天龙堡,今后要做的事又多了。
赵冠眨眼问道:“对了,有件事你做了没有?”
葛品扬侧脸道:“什么事?”
赵冠眨眼道:“你在处置百花道人之前有否问他二仙帮总舵所在,以及内部大概情形?”
“当然问了!”
“他怎么说?”
“回堡再谈,免你一路分心。”
赵冠还想追问,葛品扬笑着手一挥,转身如飞而去。
半月之后,葛品扬回到天龙堡,他兴奋地把一切经过告诉龙门棋士。龙门棋士静听着,脸色异常难看,听完,沉沉地道:“你晚了一步了”
葛品扬听了,不胜骇道:“误了什么事?”
龙门棋士瞪眼道:“算算看!今天已经是什么,日子?既是如此,你小子为什么不加紧脚程,提早几天赶回来?”
葛品扬楞了楞,屈指细细一算,这才发觉自师父于杨湖丐帮分舵服下迷神药丸到现在,恰为三个月过三天,知道另一颗迷神药丸又已于三天前服下,不由得暗暗懊悔不置。他本想为自己分辩一下,说自己实在已尽了最大努力,一路上说什么也不会耽搁到三天之久,赶亦徒然。然而,他非常清楚龙门老儿的脾气,这样做不但没有什么好处,一个弄不好,很可能还要再挨一顿。
于是,搓着手不安地道:“那么现在怎么办?”
龙门棋士沉声吩咐道:“马上传令另外五将,立即起程分赴少林、武当、终南、黄山、王屋五处,叫他们各倾全力,分别先将各派境内之魔帮分支机构逐一剿灭,三个月后,再由你师父领头直扑该帮大巴山总舵!”
葛品扬应诺起身。龙门棋士沉声又道:“且慢!还有一事交代你。前此派出的‘首’‘二’‘八’三将,‘二将’和‘八将’日前均已有讯息传回,说‘水云叟’和‘四海神乞’都已找着,约于来年元宵在洛阳与我们会合,唯有去找‘弄月’老儿的‘首将’至今音信全无。等五将上路后,你可赶去巫山方面接应一下,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无论找得着找不着,都必须于来年元宵之前赶到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