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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怪叟轻轻一哼,仰脸道:“有何难解之处?简单得很:谁要识破了他的真面目,有心也好,无意也好,躲不了飞刀,便得交头!”
上官印惑然敛眉道:“他在武林中若是个知名人物,识他面目的,当不仅四丐而已,像他这般公然出现,岂不是杀不胜杀?”
黑衣怪叟不悦地转过脸来道:“刚才他那副装束,你看清了没有?”
上官印怔了怔,摇摇头,期期地道:“这,这倒没有注意,怎么呢?”
黑衣怪叟豆眼一翻道:“一顶旧毯帽,帽沿低压,齐眉掩没,风衣衣领,高高上翻,一条挡风巾,绕颈及鼻,密兜紧里,以致整个脸也露在外面的,仅仅乎一双较常人稍稍有神的眼睛,试问一句:在这种情形之下,除非碰上了偶然而又偶然的机会,就算你跟他迎面相逢,你能认出他是谁吗?”
上官印噢了一声,点头自语道:“原来这样的,但人秋后,这种装束普遍得很,走在街上,可说时时刻刻有类此装束者擦肩而过,谁能留意那么多呢?”
星眸偶滚,脸一抬,忽又注目问道:“你见到他真面目是多久的事?”
黑衣怪叟蓦地一愣,诧然瞪眼道:“谁告诉过你,说我曾见到过他真面目的?”
上官印眼中一亮,头一点,目不转睛地接口道:“很好,我真正想明白的,便是这一点:一切如你所说,从他外表上,谁也无法认出他是谁!那么,你倒说说看你又怎能仅凭一双较常人稍稍有神的眼睛,而对此人知道得这般清楚的呢?”
黑衣怪叟哈哈大笑道:“眼睛人人会看,看法各有不同!这岂可一概而论?别人是谁老夫又是谁?你也说说看,武林中像老夫这样的人,有几个?”
上官印冷冷一笑,应声哼道:“不错,你我都值得骄傲;我上官印,武林中也似乎只有一个!”
黑衣怪叟笑声一收,沉脸道:“那你为什么不用自己的眼睛看?”
上官印有心套话,故意激将道:“是的,这是我的不好,都怪我没将一双眼睛生在背脊上,要不然,我恐怕真已止不住要对老前辈开始崇拜了!”
黑衣怪叟豆眼一定,叫将起来道:“原来你,你?”
上官印暗道一声:“行,入港了!”
于是,静静地接口道:“对老前辈的不敬,上官印深感抱歉,不过,得请老前辈原谅的是,上官印始终怀疑着一点:就是晚辈一向也对自己的目力,颇具自信,其所以弄得今天这般处处就教于人,是否受误于一时的背向?”
黑衣怪叟豆眼一瞪道:“什么背向?”
上官印从容接下去道:“换句话说,今天,上官印若与老前辈易向而处,只令老前辈看到一抹淡淡的灰色背影,同时却让上官印面对面,详详细细,清清楚楚地看到老前辈所看到的一切,那么,晚辈以为,现在对此一问题,一方面保持神秘,一方面又凭以表现优越感的,可能是我上官印,而不是老前辈,也不一定吧?”
黑衣怪叟勃然大怒,戟指怪吼道:“你,你,你还差什么?你说一顶旧毡帽,一条挡沙巾,老夫可以再说上一百遍。”
上官印仰脸道:“晚辈可以将一个人描绘一千遍,而不提及某项特征。”
黑衣怪叟吼道:“哪一项?说!”
上官印漫声道:“譬如肥瘦。”
黑衣怪叟怒叫道:“那算什么特征?现在告诉你,也不为迟,他,你已看到,穿的是一袭灰色风衣,长及脚背,看上去,身躯臃肿,好像胖得很,可是,这能证明什么呢?相反的,他可能是个瘦子,要伪装那还不是轻而易举么?”
上官印悠然道:“还有高矮。”
黑衣怪叟怒叫道:“高矮?更荒唐!谁都知道的:两个身高相等的人,胖的一个看上去总比较矮些,而瘦的一个,看上去则较高,他身躯那样庞大,任何人都会以为,他是个矮子!可是我不能。脱去外衣,他可能是个又高又瘦的人也不一定;在没有弄明白之前,怎可乱下评断?”
上官印缓缓点头道:“好,不必再争,总而言之,他是个既不太高,也不太矮,胖瘦不定的普通身材也就是了。”
黑衣怪叟头一摇,喊道:“不,不,你要决定好了,你决定我可没说他身材普通!”
上官印轻哦着侧目道:“为什么呢?”
黑衣怪叟瞪眼嚷道:“普通身材是多高?一胖一瘦差多远?老夫可说是个标准的普通身材,然而,比起你来,老夫足差半尺有零,你跟老夫站在一起,不错,你高我矮,可是,你单独站着,你能算高吗?不算高,就是普通身材;请问,高半尺是普通身材,矮半尺也是普通身材,所谓普通身材究竟有何标准?”
上官印心头一动,忙说道:“那么他既然是站在我身后,与我比较又如何?”
黑衣怪叟嘿了一声,忿忿地道:“跟你一样高。”
上官印不禁有气道:“早这样说不就得了吗?”
黑衣怪叟哼道:“满意了,是吗?假如老夫再加上两句:他看上去跟你一样高,不过,他可能比你高半头,也可能比你矮半头,你又将作何感想?”
上官印着恼道:“感觉什么?感觉无聊!”
黑衣怪叟一肚火好似突然平熄下来,点着头道:“唔,无聊,对极了!”
上官印听出其话中有因,剑眉一剔道:“你以为谁无聊?”
黑衣怪叟脸微哂道:“半斤八两,咱们两个都无聊!”
上官印也是脸一仰道:“不敢掠美。”
黑衣怪叟忽然笑容可掬地招手道:“来来来,不要不服气,咱们再分析分析。
先说你,你小子一直以为老夫在跟你绕圈子,其实,天晓得,老夫早拣有用的告诉你了,不说的,都是没有用的,比方说,老夫说他高矮不定,你不满意,说他跟你一样,你却满意了,你就没有想想,老夫先前曾交代过两点。”
“第一,风衣衣领,高高上翻。”
“第二,那袭灰色的风衣,长及脚背。”
老夫现在再问你“在风衣衣领内,脖子一缩,可短几寸?在裤管内,脚尖一立,又可长多少?老夫呢?老夫也很无聊根本就不该理你这臭小子!”
上官印细想这点也对,不禁微感失望,忖道:“套了半天,结果等于零,该多冤枉!”
懊恼间,智珠忽然一朗,于是,强抑着一股激动之情,缓缓移正目光,漫不为意地笑了一下道:“是的,我们浪费了很多时间,却一直没有提及武功方面,例如说,他飞刀出手的姿势,以及,咳,咳,咳,很普遍的,临去身形身法等等,老前辈,你说是吗?”
黑衣怪叟豆眼中异光一闪而逝,随即点点头道:“问问这个,倒还是正经。”
上官印心中暗喜,暗忖道:“老家伙,这下你可上当啦,少侠姓上官,来自终南,普天之下,各门各派,任何一家的武学,可说都了如指掌,只须你提示那人起步时一个细微的动作,其他的,你留给我想,嘿,我想”
不意黑衣怪叟顿了顿,豆眼一眨,却忽然低声接道:“不知怎的,老夫忽然想到要吃一样东西,你猜猜看,是什么?猜中了,咱们再谈其他的不迟。”
上官印一呆,茫然道:“这怎么猜?”
黑衣怪叟睨视着道:“要真的猜不着,老夫可以告诉你。”
上官印怕他借故撒腿,忙道:“不,不必请了,无论老前辈想吃什么东西,只要长安城中有地方买,晚辈等会儿请客也就是了。”
黑衣怪叟轻轻一哼道:“果然不老实。”
上官印愕然道:“晚辈哪点不老实?”
黑衣怪叟佛然道:“刚才问卦时,你说你只剩得那么一点银子,已扫数给了老夫,那么,等下请客的银子,又是哪儿生出来的?”
上官印忙不迭分辩道:“不信您可以搜!”
黑衣怪叟脸孔一板道:“搜不搜,都是一样。没有银子,拿什么请客?就算你刚才没骗我。可是,现在呢?现在这项许诺算什么?”
上官印根本没有想到身上已是一文不名,尽管平时词锋锐利,一旦把柄落入人家手里,却也失去了主意,玉脸通红,一时为之大窘。
黑衣怪叟轻轻一呼,忽又缓下脸来道:“老夫先垫也无妨,不过,你可要如数归还。”
上官印如获大赦,连声道:“当然,当然。”
黑衣怪叟豆眼一斜道:“不问债钱多少?”
上官印忙说道:“没有关系,只要有的就好。”
黑衣怪叟敛眉点头道:“老夫正愁这个呢。”
上官印目光一亮,道:“什么东西竟这般稀罕?”
黑衣怪叟引颈低声道:“剥竹笋!”
上官印暗喊一声糟,黑衣怪叟已忍不住前仰后合地哈哈大笑起来;笑一声,骂一句臭小子,好半晌,这才止笑说道:“好个臭小子,老夫差点上了你的当,你这臭小子,胆倒不小!”
上官印脸一红,摇头一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知道再问也是多余,正待告辞离去时,怪叟眼角一溜,突然低低传音道:“别张望,最好装成浑无所知”
上官印悚然一惊,凝神一听,立即觉察到,身后宫内,果然有些异样,不禁对怪叟耳目之灵,大为钦佩。
黑衣怪叟传音毕,随又爆出一阵大笑,一面笑,一面骂着臭小子,同时若无所事地向卜卦摊走去。
上官印一跳而起,大声道:“来,我帮您收拾。”
黑衣怪叟以双手张开黑布口袋,低着头,含笑传音道:“臭小子,有点寒心是不是?”
上官印一边将那些道具放进口袋,一边传音笑答道:“明枪易躲,暗刀难防,他在身后,您又不许我回头,晚辈丢了脑袋不要紧,老前辈脸上可也不好看呢。”
黑衣怪叟笑骂道:“又臭又滑!”
上官印笑了笑,手一拍道:“好了!”
黑衣怪叟将布袋往肩后一挂,挥手大声道:“走,小子,进士楼。”
走出章台街,上官印轻声问道:“还是那家伙?”
黑衣怪叟冷笑道:“不是他是谁?”
上官印敛眉道:“那为什么让他知道我们要去的地方?”
黑衣怪叟豆眼一瞪,偏脸道:“怕么?”
上官印摇头道:“怕?怕什么?您说过:这点胆子也没有,还在外面跑个什么劲?问题是老这样让他盯在后面,只换不还,气闷还是小事,要被他误会咱们怕了他,岂不笑话?”
黑衣怪叟微微一笑道:“如此更好。”
上官印惑然道:“怎么说?”
黑衣怪叟侧目笑道:“不然向何处去找他?”
上官印更加不解地道:“既然这么说,咱们何不现在就斗斗他?”
黑衣怪叟哼了一声道:“匹夫之勇!”
上官印有点不服,反唇相讥道:“难道想凭腿劲累死他不成?”
黑衣怪叟豆眼一瞪,怒道:“你知道他这次突然出现武林的目的何在?连丐四丐都难逃飞刀之危,当今武林中,有几人有四丐那等身手的?万一兜不住,给他溜了,不知又要有多少人遭殃,你想到这个没有?”
上官印一啊,脱口道:“原来”
一阵激动,满心钦佩。现在,他对这位怪叟可说完全信任了;于是,他将华山石室内怪事和盘说出,向怪叟请教。
黑衣怪叟默默向前走了一段路,忽然转过脸来问道:“你的轻功,比那天豪杰行辕中的红衣丫头,如何?”
上官印想了一想,坦率答道:“可能差点,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黑衣怪叟点点头道:“那就不会错了。”
上官印一哦,忙问道:“知道了是谁吗?”
“不久见面。”
“什么时候?”
“今晚上楼吧。”
一老一小,相将登楼。
进士楼由于酒菜精美,在长安城中,相当有名。这时虽是未申交接的午后,楼上楼下仍然坐满食客。
黑衣怪叟上楼之后,豆睛微滚,立即向里角一副座头走去。上官印跟上前去,朝身后厚厚的墙壁望了一眼,不禁低声打趣道:“看来怕飞刀的,原来不止晚辈一人呢。”
黑衣怪叟轻轻一哼,翻眼道:“武功再高,也是血肉之躯。就算武圣复活,看他受得了老夫脑后一掌否?像四丐那样死得不明不白的,当得个胆字,还是当得勇字?”
上官印舌尖一吐,星目滚了滚,忽又低声笑道:“那天武会上,老前辈,咳——”
忽觉再说下去,未免太过分,因此眨了眨眼,含笑一咳住口,饶得如此,仍担着可能有暴风雨突临。
谁知事出意外,怪叟不但没有老羞成怒,反而摇头深深一叹道:“提起那人,真个是谜中之谜!”
上官印心下一宽,忙接口道:“那人种种,晚辈知道得不少,咱们谈谈如何?”
黑衣怪叟轻轻一哦,转过脸来道:“真的吗?你且说说看。”
于是,上官印将义妹上官英看到场中血迹,便坚认那人就是她的师父,以及她们师徒间始终没见过面和后来自己在石室中发现那人不欺于暗室,以及那人还持有自己父亲天罡旗的一切,择要说了一遍,最后向怪叟注目问道:“凭这些,老前辈能看出他的来历吗?”
黑衣怪叟浓眉紧锁,一面听,一面摇头,最后叹道:“完了,完了,不听你这番话,老夫还隐隐约约的有点眉目,听了你这话,可真的糊涂了。”
上官印忙又问道:“为什么呢?”
黑衣怪叟叹道:“本来老夫已经想到一个人,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发觉连影子也一点都不像,还提它干什么?”
上官印急急追问道:“您原以为是谁?”
黑衣怪叟苦笑道:“一定要看老夫的笑话又何苦来呢?”
上官印急急分辩道:“聊聊有什么要紧?”
黑衣怪叟脸一沉,瞪眼道:“南宫中屏满意了吗?”
上官印一呆,喃喃自语道:“南宫中屏?哪一点像?”
黑衣怪叟豆眼一翻道:“刚才我不是说过连影子都不像的么?”
上官印一定神,又道:“不,不,不是提现在,晚辈是说,老前辈在没有听得晚辈的述说之前,又根据什么把他猜作南宫中屏的呢?”
黑衣怪叟不悦地道:“那时怎么不可以?南宫中屏临隐迹之前,有血疾,那人也有血疾;南宫中屏因貌丑而自卑,那人则人皮面具一刻不离;加以他对天魔门下深切仇恨的表现,能说老夫想错了吗?”
上官印忙又问道:“那么现在不成立的道理又在什么地方?”
黑衣怪叟又是豆眼一瞪道:“只你老子一面天罡旗,就已足够而有余,别的还要什么理由?”
上官印心头一酸,暗忖道:“我爹已死,他可能偷去的呀!”
这一点,他当然没法说出,黑衣怪叟忿忿接道:“还有,南宫中屏那厮的生性虽还勉强可以,但是,先天太极式,是何等玄奇珍贵的武学,他与华山派一点渊源没有,怎会将先天太极式交给金剑丹凤?而且他最大的对头是天魔女欧阳冶卿本人,要真是他再度出山,岂有不找上庐山,反而到武会上找她第二三代的道理么?”
上官印讶然插口道:“第二三代?”
黑衣怪叟侧目道:“你以为那蓝衣妇人是谁?”
上官印连忙点头道:“不,这我知道,她叫欧阳彩姬,是天魔女欧阳冶卿的女儿,但是,谁又是天魔女的第三代呢?”
黑衣怪叟哼道:“真笨得可以!”
上官印忽然低呼道:“噢,知道了。”
黑衣怪叟冷冷地道:“欧阳牡丹你还以为那红衣丫头是谁?”
上官印点点头,又问道:“就算老前辈曾一度误以为那青衣人就是南宫中屏,但以老前辈日前威加闲云、野鹤两老的情况判断,区区一名魔剑摄魂刀,当也算不了什么,老前辈那天那样做难道另有原故不成么?”
黑衣怪叟仰脸道:“这也要问吗?”
上官印迟疑地道:“假如晚辈好奇,老前辈见笑不?”
黑衣怪叟悠悠转过脸来道:“假如我不说明白了,你想会太平吗?”
上官印赧然一笑,黑衣怪叟喝了一口酒,轻叹道:“听着吧,武会前一天,在华阴老夫碰到一个人,当街向老夫手一伸,上指天,下指地,然后冷冷说道,明天,有必要时,务必劳神。”
上官印一哦,插口道:“怎么样一个人?”
黑衣怪叟淡淡道:“面带人皮面具,一身灰衣!”
上官印脱口道:“呀,是他!”
黑衣怪叟偏脸道:“见过吗?”
上官印点点头,自语道:“怪不得再没见到。”
黑衣怪叟接着说道:“第二天,他换了一张人皮面具,换了一身衣服,又找了老夫一次,老夫原本无意参与武会,但是这样一来,却弄得不去不行,老夫赶去好汉行辕不久,这位狂人也到了,嗣后,大会开始,老夫见他并无强迫老夫护盟之意,还以为他只是开开玩笑,想不到,到头来,仍然不免”
上官印眉峰一敛,脱口说道:“为什么一定要理他?”
黑衣怪叟轻轻一哼,没有开口;上官印暗暗一噢,忍不住抬眼期期接道:“那一比上指天,下指地难道,难道?”
黑衣怪叟好似没有听到,惜招呼伙计添酒,将脸掉开;上官印知道,这可能是怪叟的一项重大秘密,问也徒然,目光偶扫,忽然瞥及怪叟露出袖外些许的指尖,心头一动,苦苦寻思道:“上指天,下指地,很可能暗示着某项绝学的一个招式,而参证此叟之双手,尤觉大有可能,可是,我上官印知道的也不能算少,怎么想来想去,连一丝头绪也理不出来呢?”
正思忖间,耳边忽听怪叟匆匆说道:“等在这里,老夫去去就来。”
上官印头一抬,还没来得及开口,怪叟身躯一转,已以大移挪腾身法,看似从容,实则迅极,眨眼于楼梯口消失不见。
上官印又惊又疑,又有点发愁,他想:“你如一去不来,别的都好办,等会儿这笔酒账,可怎么个付法?”
他看看自己身上,除了一身已经破旧了的衣服之外,别无它物,再看看桌上,左一盘,右一碗,应有尽有,心中一急,什么也吃不下去了。
难道发现什么不成?
这样一想,忍不住上缓缓四下打量起来。
这时楼上,约摸有着三十多个酒窖,分七八处坐着,人人衣着华丽,且十九以身着长衣,显然都是长安城中达官巨贾之流,几乎没一个可疑人物。
再向远处看,左侧,离座七八步,有一个窗子,从窗中望去,仅能看到远远一抹街角,那边,正是他们刚才来时走过的地方。
望着,望着,心头忽然一动,迅忖道:“莫非他看到那边出现过什么事物?”
想着,恨不得马上追上去看个清楚;可是,他怎走得了呢?
怪叟的吩咐,不应不遵,此其一;同时,他不付账就跑,待伙计吆喝起来,成何话说?
正在出神之际,身前忽有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还有一位,怎么不见了?”
上官印于怔忡间没听清楚,还以怪叟回来了,头一转,冲口道:“怎么这样快就上来了?”
目光至处,不禁猛然一呆,什么怪叟?静静的望着他的,原来是个身材中等的紫袍中年人。
一袭紫色长袍,至为光鲜,但是,那张四方形的面孔上,除了一双精眸特别有神外,竟然一丝血色没有。
上官印一见之下,几乎喊了出来:“人皮面具!”
紫袍中年人精眸滚动,轻哦道:“原来你们已看到我走上楼来。”
上官印本想问:“阁下是谁?”旋念及可能是英妹的师父以另一幅面目出现也不一定。
于是,顿了顿,试探着注目说道:“追魂丐师徒那天终于被甩脱了吗?”
紫袍中年人微微一怔,颇感意外地道:“什么?追魂丐师徒?”
上官印心头一震,暗叫道:“是了,这便是怪叟避开的原因;这家伙,敢情就是那位以魔剑摄魂刀姿态出现的魔头了!”
紧接着,又疑忖道:“我是否敌得住这人的飞刀,尚在下可知之数;假如我料得不错,这种危险人物出现,怪叟怎会弃我而去的呢?”
最后牙关一咬,下了决定:“大丈夫,贵能独当一面,倚赖之心,万不可有,管他什么魔剑、飞刀,怎么来,就怎么接着!”
念转如电,玄功暗连,目光一注,静静地答道:“也许在下认错了人,阁下有何见教?”
紫袍中年人手一指,注目问道:“这座位上的那位朋友呢?”
上官印目光一掠,淡淡地道:“如是老相识,不妨坐下来等他一下,他马上就来,不然,有话交代,由在下转达也是一样。”
紫袍中年人摇摇头,注目道:“那位朋友如何称呼?”
上官印反问道:“您不知道?”
紫袍中年人点头道:“是的,正想请教。”
上官印头一摇道:“抱歉得很,在下知道的并不比阁下多。”
紫袍中年人唔了一声,似乎并不怀疑,精眸转动,稍稍思索了一下,旋抖袖伸出一根指头,在桌面上边划边说道:“那么,留几个字给他吧。”
口中说着,连指如飞,快速惊人,话说完,字已写好,上官印侧目瞥去,见写的是这么一句话:“三更,玄武门旧址候教。”
上官印看清后,不禁大吃一惊。
本来,一个内功修为深厚的人,以劲力贯达指梢,在任何坚实的东西上写字,并算不了什么。
可是,这人的表现,却有点与众不同。
笔力之雄劲,笔画之均匀,犹在其次,而最可怪的便是指至处,光滑如洗,就好似写完后又经过细细打磨一般,勾画之间不见一星木屑。那些木屑呢?也只有上官印看得分明,它们被随指动时所带起的一股无形罡气震飞了!
这一手,据上官印所知,除了十二奇绝中人,当今各门各派,大概还没有什么人能够办到。
这人会是谁呢?
奇?绝?当然不可能,奇绝两位,一均是甲子以前的人物,如还活着,年纪当在九十至一百之间,那等人物可说已不带一丝烟火气,当年天魔女那般猖狂,几乎以其无边欲流将整个武林淹没,也没见二人中任何一人有甚动静,更何况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又凭什么能引动他们那种神仙般宁静的心呢?
两老,不可能。
两丑,不可能。
天魔女,也不可能。
天魔女,一代妖姬,武功高,自视更高,虽说当年她被“巫山神女”“鬼谷先生”师兄妹以论武方式折服,事后愈想愈觉不甘,近来腾喧嚣上,已有东山再起之端倪,但是,妖后的重九七旬寿期,已迫近眉稍,就算教下有人在外面遭了什么小挫折,又何致降尊纤贵一至于此?
丐,侠,仙,不用说。
比较有可能的,只有两位:“巫山女神”或者“鬼谷先生”!
不过,这也只说比较有可能而已,严格来说,可能性也不太大。
武林中,人人知道的,他们师兄妹,与天魔女有过默契,就是天魔女一天不兴风作浪,他们俩,也就是一天不过问武林是非。
而现在,天魔教仅是蠢蠢欲动,尚未至公然肆虐阶段,他俩在未获真凭实据之前,又怎会惹这些不相干的麻烦?
再说“神女”“鬼谷”师兄妹,上官印在幼年时,也曾随他爹见过一次,二人形象至今犹甚深刻。
巫山神女,国色天姿,乃三十年前武林中有名的十二金钗之首,就算玉容绣腰可藉化装术改变,但是说什么也不可能有着这种汗毛粗黑的男人手指!
鬼谷先生,修眉凤目,虽因一身智谋得着这个带有浓重诡术意味的封号,而事实上,却是一位潇洒至极的豪侠,目前这人身材和气度各方面,虽有几分相像,可是,有一点,则谁也假冒不了,那便是鬼谷先生甫出师门,即向武林公布了的一句行道宗旨:“只斗好斗之人,只杀好杀之人!”
名家一言,如镌金石,虽千古,不渝也!
但看黑衣怪叟自出现以来的一言一行,既不“好斗”又不“好杀”此人非鬼谷先生,不问可知!
少年人,血气方刚,十九好胜,上官印一代奇侠之后,傲骨天生,他见此人名为留话,显然不无炫弄之意,心惊之余,怒气随之上冲。
口里淡淡地说着一句:“记得了。”
冷冷一笑,也顾不得自己能表现到什么程度,玄功蓦提,展掌一刮,木屑烟扬,桌面字迹,全数一扫而光!
这种挟忿出手,纯属一股潜在而无可预估的力量,既需要从容姿势,又需要不假思索的勇气,心手相应,一气呵成。
一刮之下,上官印发觉,他所做到的,已大大超出预期,同时,他也发觉,纵然如此,仍比人家逊色甚多。
兴奋有如一星火花,旋迸旋灭,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愧赧。
“唔,果然值得劳师动众!”
紫袍中年人注目点头,说得这么一句,立即转身飘然下楼而去,上官印茫然呆立着,不住喃喃反复道:“果然值得劳师动众?”
不知过去多久,楼递口人形一闪,黑衣怪叟笑嘻嘻地,肩着黑布袋去而复回。
上官印心头一喜,正想出言招呼,怪叟已来至身前,椅子一拉,仍在原来的坐位上安然坐下。
上官印迫不及待的将刚才的经过,一一说出,怪叟左一杯,右一杯,又喝又吃,好像在听,也好像根本漠不关心。
直到上官印说完,连着问了一声:“太极宫前,就是此人吗?”
他老先生这才吐出一块肉骨,好整以暇地摇头答道:“不,另一个。”
上官印一怔,失声道:“另外一个?”
黑衣怪叟耸耸肩,解嘲地侧目苦笑道:“一个加一个,凑起来才不过一双,既不能称师也不能算众,你小子怕了吗?”
上官印心目一亮,讶道:“那么是冲着晚辈而来的了?”
黑衣怪叟举杯一饮而尽,嘻嘻笑道:“像老夫,又老又丑,不为你,难道还会为了老夫?”
上官印手向桌面一指,迟疑地道:“可是,约的是您呀!”
黑衣怪叟用手在颈子上一比,扮着怪脸道:“这意思懂吗?”
上官印敛后道:“您刚才去什么地方?”
黑衣怪叟笑道:“趋吉避凶呀!”
上官印恳求道:“别取笑了好不好?”
黑衣怪叟沉脸道:“谁在取笑?”
说着,脸一仰,喃喃接道:“原来想张网擒人,想不到反走进了别人网中,魔剑加飞刀,合起来正好是南宫中屏。”
上官印一哦道:“刚才这人精于使剑么?”
黑衣怪叟漫声应道:“第一流。”
上官印先声道:“以前使剑的,以南宫中屏称尊,南宫中屏以后,便算华山和青城,青城传至三十年前,只剩下一个独臂罗汉韦中扬,而韦中扬三十年来一无音讯,现仅剩得华山一派,这人会是谁?”
黑衣怪叟悠然接道:“使剑的,谁都可能,只要知道他剑法好就行,一定要问谁又有什么意思?”
上官印剑眉一轩,英光四射地道:“就算他们有刀有剑,又有什么了不起?上官印算一个不行,就半个总成,老前辈一个抵半个,还有问题吗?”
黑衣怪叟手一拍,呵呵笑赞道:“要得,要得,跟你们年轻人混在一起,坏处在这里好处也在这里,气壮,行,敬老夫一杯!”
将别人恭维一阵,最后却喊别人敬他酒;上官印也忍不住笑了,依言放了一杯后,放下酒杯叹道:“秋云邪不胜正,并不是没有道理,问题只在邪方多点主动,力量集中,而正派方面东零西散,十有九次,都吃亏在遭受分别击破;譬如说,单一个丐帮,分舵七处,弟子近千,上有名列奇绝的追魂丐,依次有三老、四大护法、令丐以及七位舵主,如果集中一处,明阵对仗,其畏谁来?可是,三老不问事,静修于峨嵋,七舵分布七处,四大护法各为职掌奔走,偶尔聚在一起,结果却遭了这等悲惨下场,能不令人大兴浩叹耶?”
黑衣怪叟默然无语,半晌忽然悠悠抬头道:“少发牢骚,天黑了,咱们出去谈谈。”
位于唐初紫宸殿北的玄武门,如今,历经变乱,已成一片废墟,连门的影子也见不着一点了。
蚀去小半边的下弦月,自东方天际,冉冉破云升起。
玄武门旧址,那片废墟四周,突然如鬼魅般自四个不同方向飞来四条身影,于四边断墙上一顿,互相打了一个手势,迅即隐伏不见。
淡淡的月影,渐向场心移来,一更,二更,快三更了。
夜风徐徐,废墟四周,一片沉静。
就在这时候,有一身形由远而近。
来的是个腰背微拱的黑衣老者,黑衣老者,背搭一口黑布口袋,双手背剪,仰脸望着月色走得很慢,一面走,一面漫声吟道:
破书冷酒度樵哥
年光容易过
少壮豪情
似水烟山雾两相和
漫道当年事
微微古井波
不须醉
自颜酡
如今待如何
烛摇油尽
泪滴铜荷
惊觉西山残梦
星耿斜河
候虫声何多
行吟着,来至场中,轻轻一叹,吟声戛然而止。
四下约略张望了一眼,解下背上那口黑布袋,像走累了似地直了直腰,然后打着呵欠坐了下来。
月行中天,飕飕两声,又是两条身形,如箭射至。
两人中,一人穿灰色风衣,身躯臃肿,头戴一顶旧毯帽,帽沿低压,鼻梁以下,均围在一条褐色毛巾内,只露出一双精光灼灼的眼睛;另外一人,紫袍光鲜,脸上虽无他物遮掩,但却没有一丝血色,那对闪烁不定的眸子,也就因而更显得光芒如电,奕奕有神。
二人落地后,讶然互瞥一眼,立即分朴东西,将黑衣老人远远固定。
黑衣老人本在伏膝打盹,这时好似蓦地惊觉般,脸自臂弯中一抬而起,左右一顾,呵呵连声,有如自语般喃喃说道:“来了,来了”
刚刚欠身站起,左侧灰衣人沉声道:“那小子怎的没来?”
黑衣老人讶然道:“这就怪了。”
说着,手往右边紫袍人一指,接道:“这位朋友留话时指明召喊老夫,可没带上那个小子呀!”
灰衣人目注紫袍人,眼光中似有着责备之意,紫袍人点点头,轻轻一咳,表示承认地缓缓说道:“是的,没有错。”
微微一顿,注目接道:“那娃儿有骨气,武功也不错,他不来颇是令人意外,不过,假如请问一声,那娃儿为何不来?或者去了哪里?阁下该不至于见怪吧。”
黑衣老人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
左右一瞥,接着说道:“大家都是明白人,老夫肯来,就没存活着离开的打算,人之将死,后事总免不了要安排安排,不是吗?”
灰衣人冷冷一笑道:“不见得吧?”
黑衣老人似被人道破心事一般一声干咳,强笑着道:“这个这个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俗云:蝼蚁尚且贪生,又何况乎于人?找帮手,固所愿也,可是,今日长安城中,临时能去找谁?这个这个也是那小子一片至忱,现在只等着看他的了。”
灰衣人嘿嘿一笑道:“我们一定要等?”
黑衣老人应声接口道:“这就听你们的便了。”
说着,迅速仰望一眼,又接道:“不过,老夫曾有交代,叫他无论有望无望,四更前必须赶回,找不着帮手,回来收尸还是要紧的。”
紫袍人突然逼上一步,沉声道:“朋友,认清咱们是谁没有?”
黑衣老人连退两步,摇手大声道:“要打,请动手,要讲话,就请别这样一面说一面往前逼,老夫不在乎死,却不愿死得不明不白。”
待对方退回原处,这才叹了一声道:“一为好奇,还不早溜了?”
紫袍人与灰袍人又对望了一眼,紫袍人接着问道:“那么,朋友可知道咱们约阁下来此的用意?”
黑衣老人似乎有点怒意,豆眼一瞪道:“难道还会联络感情不成?”
紫袍人头一点,目光奕奕地道:“这样说未尝不可。”
黑衣老人惊喜地叫道:“怎么说?”
紫袍人冷冷一笑道:“少装腔作势,今天问题很简单,不论阁下系哪位高人所伪装,如将咱们弟兄估价太低,终属不智;最好大家来个干脆的。”
黑衣老人双手一拍,叫道:“不干脆会来?说!”
紫袍人目光一闪,深沉地道:“只要阁下证明阁下不是鬼谷先生,咱们掉头就跑!”
黑衣老人一呆道:“鬼谷先生?”
旋即笑得前仰后合起来,灰衣人喝道:“有什么事好笑?”
黑衣老人一面笑,一面叫道:“原来你们以为老夫是鬼谷先生?哈哈,有意思,有意思,请动手,请动手,不必证明什么了!”
紫袍人沉声道:“为什么?”
黑衣老人戟指摇头啧啧道:“这也不懂?啧啧啧,真是,唉,老夫潦倒一生,想不到最后能以奇绝中的鬼谷先生名义送终,可谓莫大哀荣,不死何待?”
灰衣人嘿嘿一笑,阴声说道:“这种佯狂手法,本人以为并不高明。”
黑衣老人笑声突然一收,偏脸道:“朋友,老夫也请教台端一点,鬼谷先生究竟生做怎么一副样子,台端到底见过没有?”
灰衣人冷冷地道:“没有。”
紫衣人接口说道:“朋友请不必以此相难,在下二人见是见过,不过,朋友应该知道一件事,鬼谷先生虽不比千面侠那般精于易容之术,但前者之心机,却无人可及,咱们以前见到的,是不是鬼谷先生的真面目,谁也不敢说。”
黑衣老人忙摆手道:“行,行,你们见过的是什么样子,先说来听听看。”
紫袍人注目说道:“第一届武会,在天山,本人斯时,尚未出艺,据师长遥指着一名戴笠中年人说:那就是鬼谷先生。”
迟疑了一下,又接道:“实在本人也没看清楚。”
黑衣老人忙转向灰衣人道:“这位朋友呢?”
灰衣人冷冷说道:“情形差不多。”
黑衣老人双手一摊,失望地道:“那么要老夫如何证明?”
灰衣人冷冷接道:“很简单,你白天躲刀的那一手不弱,以你那份功力,当非无名之辈,只要阁下说出师承门派,以及本身名讳,咱们大概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黑衣老人连连点头道:“唔,唔,这倒是真的。”
灰衣人与紫袍人,迅速交换了一眼,接着双双注目,眼神中,均露出一种不期而然的焦待之色。
黑衣老夫沉吟着,忽然抬起脸来道:“如老夫就是鬼谷先生,又将如何?”
灰衣人与紫袍人,两双精眸,同时一亮,似怒似惊又似极感意外,黑衣老人连忙摇手大声道:“不,别误会,这不过是个比方,老夫只是想知道,你们如遇见真正的鬼谷先生,将如何处置罢了。”
灰衣人厉声道:“如果是,你马上可以看到。”
紫袍人比较缓和地接道:“如不是,就不必问。”
黑衣老人摇摇头,长叹道:“真像审问犯人呢。”
跟着,脸一抬,向灰衣人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注香,老夫不幸身投武林,武学上成就虽不高,如论年龄,却似乎不在二位任何一位之下,像今夜这般以威相逼,可说毫没来由,武林中,难道一点公理也没有了么?”
灰衣人嘿嘿一笑道:“阁下有,不就行了。”
黑衣老人怒声接道:“那么日前华山还选什么盟主?”
灰衣人哈哈大笑道:“他又能活几天?”
黑衣老人又惊又怒道:“你们竟连千面侠也不在乎?”
灰衣人大笑说道:“不在乎又怎样?”
黑衣老人豆眼一滚,忽然叫道:“好,来了,来了。”
紫袍人一怔道:“谁来了?”
黑衣人笑道:“你们不在乎的那一位。”
灰衣人与紫袍人,几乎同地脱口低呼道:“千面侠?”
黑衣老人大笑道:“怎么不是。”
笑语未了,一声破空呼啸,由远而近,呼啸声中,一条青色身形,星殒电泻般,疾射而至。
身形下降处,是在黑衣老人正对面,灰衣人与紫袍人之间,灰衣人与紫袍人一声噫,双双退出丈许。
黑衣老人双手一拱,连连打躬道:“及时雨,及时雨。”
豆眼一眨,忽然疑讶地接道:“上官印那小子呢?”
青衣人现任第五届盟主显然戴着人皮面具的脸上,一丝表情没有,这时,精眸打闪,欲理不理地轻轻一哼,神气地道:“那么大的人还怕丢了不成?”
沙地一声,手中天罡旗绕柄收卷,身躯微偏,先以旗杆指了指紫袍人,然后迅速转向灰衣人,旗杆指处,双目威棱四射地冷冷说道:“你们两位,认得这面旗子么?”
话声中,手腕一抖,旗面再度展开,月色下,金星闪烁,采芒万道,灰衣人眼角一扫,勉强嘿了一声道:“就算是天罡旗又怎么样?”
青衣人猛然跨上一步,沉声道:“今天,天罡旗所到之处,所带来的意义你知道么?”
灰衣人稍稍退出半步,挣了挣,这才冷冷说道:“以前,它代表着千面侠上官云鹏,而今据说它已成了第五届武林盟主的标志,是这样的吗?”
青衣人头一点,口说一声:“很好”
跟着手又朝黑衣老人一指,注目接道:“刚才接获这位老友派人呼援,并附有三把飞刀为证,说是今夜三更,玄武问日址,有不明身份的人物约斗,敢问一句,这位老友究竟在什么地方得罪过两位,两位可否说明一下?”
灰衣人双睛一眨,忽然反问道:“盟主阁下,难道不识得那三把飞刀的出处?”
青衣人冷冷一笑,沉下脸来道:“三把飞刀,虽属五十年前魔剑摄魂刀南宫中屏的故物,但它们本身又能说明什么?”
灰衣人目中凶光闪闪,嘿嘿连声道:“这便是最好的说明,南宫中屏一生行事,高兴怎样便怎样,从不对任何人加以任何解释!”
青衣人忽然仰天大笑,灰衣人一怔,沉声喝道:“何事好笑?”
青衣人笑声一收,惊地逼上一步道:“笑笑你们两个可怜虫!”
灰衣人目光一直,心头大震,身不由己地连连后退。
青衣人旗杆一指,紧逼而上厉声道:“姓龙的,你是什么变的,难道真以为我上官云鹏不知道?”
“不信么?你可以再听清楚点:五十年前,你姓龙的,甫出师门,便于偶游关洛时,在漳关附近遇上天魔女欧阳冶卿,那时的天魔女,因中了南宫中屏的脱身自救之计,正自王屋山扑空回转,她见你姓龙的年轻英俊,武功也不错,远胜她那丑怪师兄百倍,乃加以勾引,而你,姓龙的,不想想自己乃正派门下,竟一时为色所迷,糊里糊涂地,甘心做了她的面首。”
“后来,你跟她回到庐山,南宫中屏已然不知所往,于是,你姓龙的,便补了缺,成了南宫中屏的替死鬼。”
“那时候,由于你姓龙的出道未久,而魔女所练之色相玄功又从无人知,所以,你姓龙的起初并不知道处境之危。”
“直到魔女梅、兰、菊、竹四个贴身女婢中的梅婢爱上了你,你这才在那梅婢不计利害的私诉下,知悉了一切。”
“为了惜命,也为了感恩,你,姓龙的,结果也像南宫中屏一样,逃离魔窟,南宫中屏带走的,是魔女一瓶返魂散,而你,姓龙的,带走的却是魔女一个女婢。”
“之后,足有二十年之久,你隐藏着,不敢露面,直到二十多年前,巫山神女和鬼谷先生师兄妹迫令魔女解散天魔教,天魔女遵约不再涉足武林,你姓龙的方敢回归师门,由于二十年来之苦修以防万一,你因祸得福,在武功方面,有了意外的惊人成就。”
“因为你那一派僻处一角,而你又改了姓,所以,足有十年之久,魔女并没有找你,同时,你却在派中出人头地,在武林中,也大大成了名。”
“可是,成名并未带给你多大好处,它带给你声望,也带给你灾星,魔女派人一打听,马上弄明你阁下原来就是她当年的裙下之臣。”
“结果,你被胁迫去了庐山,之后,武林中便没有了你的消息。”
“这段期间,谁也不能知道你做了些什么,不过,从你姓龙的再度出现的这副姿态上,我上官云鹏可以凭想像为你指出:魔女留下你,一定是因为你贪生怕死,许下将功赎罪的愿心,她见你成就不凡。凡与奇绝中人相等,又想及重整魔教正需人才,乃拿出南宫中屏当年留下的飞刀,为你定下课程,十年来,不负所望,你姓龙的终于练成飞刀绝技,也达成了魔女当初要你做一名凶手的目的姓龙的,你服不服,说,你说,是不是这样的?”
灰衣人目露悸色,呼吸粗促,夜间脸色虽不可见,其惊惶失态之情,当不难想像,青衣人仅逼出三步他却直退出二丈有零,方在一座破石礅前勉强站定。
青衣人冷冷一笑,没有再作其他举动,身躯一转,又向紫袍人这边走来,紫袍人犹疑地退后一步,青衣人目光一抬,以比较缓和的语气敛眉道:“老弟,你又为甚要这样做呢?”
微微一顿,注目接说下去道:“假如说是为了保全贵派而出手,要知天魔女那种人,淫毒无比,是否能言而有信,且不去说它。就算你老弟甘愿牺牲自己,可是有一天,魔女倘若命你率派归顺,你将怎办?依?还是不依?依,你门下不一定会听你的,不依,便是违命,魔女将会跟你翻脸,万一这种情形发生,你今天这样做,又是所为何来?”
声音一低,恳切地沉声接道:“再说,你这样做虽是抱的舍身入地狱的精神,可是,若贵派门下日后知道了你老弟今日的行为,反会蒙羞抱憾呢?”
紫袍人沉着异常,这时点点头道:“敬领教言再见了。”
语毕身躯一转,缓缓向来路走去,眨眼于一座废墙后消失不见。
青衣人怔怔地望着紫袍人背影消失,摇摇头,又转向灰衣人走去,遥遥用手一指,冷冷说道:“你一个人还能有甚作为?不走何待?”
灰衣人双睛眨了一眨,终于一声不响地一跃而起,飞上墙头,举手一挥,四下暗处,四条身形同时飞出,一齐奔向正北。
青衣人飘身上墙,凝眸向四下注视了片刻,重又返回场中。一面向黑衣老人走去,一面伸手摘去脸上人皮面具,不住嚷着:“闷煞人也!”
人皮面具应手而落,现出一张英俊年轻的面庞你道是谁?嘿,一点不错,上官印!
黑衣怪叟大笑道:“这么威风还说问?哈哈,没良心,没良心!”
上官印摇头一叹,笑道:“你日间离开进士楼,我原还以为你真的为了回避这个紫袍人。想不到你看到的,却是咱们那位谜样的新盟主。”
眼光往手中人皮面具和天罡旗上一落,敛眉接道:“能借到人皮面具和这袭青衣,尚不算稀奇,倒是这面天罡旗,乃他仗以混充家父的唯一信物,你能借到,实在难得。”
黑衣怪叟嘻嘻一笑道:“这是什么奇怪?俗云投桃报李,老夫在武会上帮了他的忙,他把旗子借给老夫用一用,又何不可?”
上官印惑然道:“那么他该知道你是谁了?”
黑衣怪叟笑道:“谁晓得他?”
上官印咦道:“不然他怎么这样放心?”
黑衣怪叟豆眼一瞪,怒道:“小子,你敢侮辱老夫?老夫是个不能令人放心的人么?”
上官印头一摇,苦笑道:“算我服了你了!”
星目滚动,忍不住低声请求道:“怎么样?那两个人究竟是谁,现在事情已经过去,总该可以告诉我吧?”
黑衣怪叟侧目笑道:“对那姓龙的,你背他的身世,如数家珍,对那紫袍人则更亲热,左一声老弟,右一声老弟,言恳意切,连老夫都感动得几乎要流下眼泪,如说连他二人是谁都不知道,其谁能信?”
上官印顿足道:“别吊胃口好不好?关于姓龙的,我等于转述了一段莫名其妙的故事,而紫袍人,您则说:紫袍那厮,系是一时打错主意,其情可悯,他比你父亲年纪小,不妨喊他老弟,劝他回头也够了时间匆促,连劝些什么您都没交代,还亏我临时凑合,摸索着编了一段,所幸没露马脚。”
黑衣怪叟大笑道:“既有这等才华,何不自己想一想?”
上官印一急,怒喊道:“再不说可别怪我要骂人了!”
黑衣怪叟豆眼一翻,也怒道:“骂什么?”
上官印恨恨地道:“不一定,你管不着!”
黑衣怪叟哼道:“骂吧,笨!”
豆眼一瞪,又接道:“尤其是那灰衣人,你听一次,覆述一次,经过又是那么详细,就算一头驴子,也没有想不出来的道理”
上官印星目一眨,忙止住道:“对,且慢!”
偏脸迅速思索了一下,忽然抬脸道:“您说他改姓,改的什么姓?”
黑衣怪叟翻眼道:“那还要你想个什么劲儿?干脆告诉了你他是谁,岂不直截了当?”
上官印不住眨眼,蓦地跳了起来道:“知道了,昆仑一鹤!”
黑衣怪叟摇头深深一叹,上官印讶道:“什么?不是吗?”
黑衣怪叟悠悠转过脸来道:“早在太极宫前,你就该明白了,当你问老夫关于他的武功时,老夫不肯说,你就没想想,他丢出三把飞刀,掉头便走,飞刀不是他本身原有武功,除了这,足堪注意的,便只剩下一项轻功,轻功出名的,除了昆仑一派,还有谁?”
微微一顿,极为不满地又接道:“就算这一点,启示还不够明显,那么,老夫再问你:‘十年前,在武林中失踪的知名人物有几个?在派中出人头地,除了当掌门人,还有什么别的解说?加起来,便成了十年前,武林中失踪了一名知名的掌门人,昆仑一鹤于十年前,上届武会后失踪,尽人皆知,而他,一般人只知他姓蓝,你是终南出来的,难道还有不知道他实在姓龙之理?”
上官印赧然低头,黑衣怪叟轻叹道:“还有一点,虽说这中问非常微妙但以你这份才智竟体会不出,那就不该原谅了,老夫说,他在隐居的二十年中在某方面有了惊人成就,稍微用点脑力,当不难想及他有成就的一项武功,必与预防天魔女追索有关,而天魔女除色相玄功外,最有名的便是一身轻功,昆仑一鹤轻身功夫特别突出,这岂不值得你考虑?”
上官印默默点头,同时忖道:“是的,我太笨了,月前,在握关,蓝衣秀士蓝灵飞本人脱口说出,他与师父昆仑一鹤不但是师徒,而且是父子,当时,红衣牡丹就曾奇怪:“你姓蓝,昆仑一鹤却姓龙,这该怎么说?”红衣牡丹如非奇绝门下,又怎知昆仑一鹤原来姓龙?昆仑一鹤如非被俘或被杀,那道双燕信符又怎会落入他人之手?依此推断,昆仑一鹤失踪与十二奇绝有关,而十二奇绝的天魔女又会有过一个姓龙的面首,这一切,我要是稍微聪明些,确应早该明白了。”
念转及此,忽又脱口问道:“还有那穿紫袍的呢?”
黑衣怪叟眼望远处淡淡答道:“死了!”
上官印忙道:“不!我问他是谁,你咒他做甚?”
黑衣怪叟缓缓说道:“你问你的,老夫答老夫的,你问他是谁,老夫说他死了。
你如怕费脑筋,何不去揭开人皮面具看看?”
上官印一呆,不信地道:“死在什么地方?”
黑衣怪叟手一指平静地道:“假如老夫没有料错,他为了使我们找起来方便,一定就在那前面墙后不远而显目的地方。”
上官印一跳而起,口喊:“我不信!”
话虽如此,人却如飞奔出。
绕至墙后,驻足急急四下一扫,目光至处,不禁顿然呆住,黑衣怪叟说得一点不错,紫袍人死了!
发呆间,身后有人淡淡说道:“去看看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