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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睁开眼,冷眸以对:“怀疑什么?”
“怀疑她的相好伙同其他两个不务正业的衙役,对这个女子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所以,一年后才会死的凄惨。”周煌顿了顿,仿佛猝然察觉到此事之中的要害,说话的口吻都变了,似乎有些许迟疑。
“既然是报复,为何要让他们三个混蛋多活一年?这怎么说得通?”皇上冷着脸对着周煌,周煌面色一白,无法回应,苦笑着连连摇头。“这……折子上没说,皇上。”
皇后等到了绝佳的时机,这才噙着一抹诡谲深远的笑容,轻声开口:“皇上,请你回想那一年流放到丘垚官府的女子,应该不难揣摩其中蹊跷之处。”
“你想说的人是槿妃?哪怕她是那年去的官府,并非整个王朝只有一名女子流放到官府,更不乏官家女子,皇后如何笃定此事便是跟槿妃有关?”皇上对皇后的举动,早已司空见惯了,皇后恨不得找到任何一个机会,就要将槿妃处之而后快。如此一想,皇后会兴师动众,用心极深。但也因为皇后总是咬着槿妃不放,细细数来约莫有五六回了!更别提皇后暗中算计的数之不尽,想来更是可怕。
但也因为皇后总是针对槿妃,更让皇上心中厌恶至极。当初若不是皇后,他也不必错失那淑雅,更不会纵容他们让那淑雅死的惨烈,他全然不觉是自己的刻薄狭隘所致,心结也是因为皇后而生。
“的确不乏别人,但这十年之内,丘垚官府授予京城来的口谕而宽恕放行离开官府的女子,却只有穆瑾宁一人。若不是皇太后看她可怜,她连庶民都不是,不过是一个贱婢而已。只是一年多以后,皇上大赦天下,她才能活着回京,她的身上惹着人命官司,还敢在后宫过她的安稳日子,皇上不觉得她可怕吗?”
皇后沉心静气,这一番话说的激昂恳切,她的眼神炽热坚决,仿佛这一切无根的猜测,便已经是凿凿真相。
天子闻到此处,虽然还是不愿相信皇后所言,但这张折子记载的事,却激起他心中的无声狐疑。
“槿妃离开官府之后,在鸣萝生活,当下曾经约有半年时光,在药馆子做过下人,她比起普通百姓,更懂何谓医理,更懂什么才能要人性命,也比任何人更容易拿到毒药。”
皇后的眼底升腾起一抹无声冷笑,她佯装自然,只要能够绊倒穆瑾宁,哪怕她跪着一天一夜又何妨?
看着皇上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眼神深沉的无人看透,皇后才冷然说下去。“但槿妃从未跟任何人提及,只因她不愿让任何人将疑心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的陈年往事,全部抖落出来。”
多可笑啊……如果她说的没错的话,天子的枕边人,便是一个杀人犯。皇后愈发心平气和,说的隐忍。“臣妾没有任何请求,若槿妃不曾杀人,皇上如何处置臣妾都可以,毕竟臣妾身为六宫之首,不该侮人名声,但若是槿妃的确犯下杀人之罪,请皇上一定公私分明,严正国法。”
皇上再度闭上眼去,面色森然,偌大的宫殿,迟迟没有任何人开口,死寂的宛若无人一般。
“郡主你看。”雪儿仰着头,指着那苍穹,在深宫呆久了,仿佛一切极致天然的东西,都能激起人的渴望。
天际一群孤雁飞过,在夕阳余晖之中,留下寂寞的身影。穆瑾宁抬头望了半响,眼底黯然,染上几分莫名的落寞,渐渐的,唇边微微绽放莫名笑意。
在塞外的时候,她也曾经常常抬头看,看到哪怕一只云雀,也会想着这是不是从京城飞来的……
这般忐忑不安却又充满期待的岁月,终究已经离她远去。
“皇上。”
这两日,天子虽然还是来淑宁宫,却不曾逗留太久,也不曾跟往日一般留下过夜,穆瑾宁的心中隐约有几分了然,却依旧噙着笑意,布置了一桌酒菜,不曾明说。
钱公公已经跟她暗中说了,见着周公公从上书房取了一封折子,亲自送到了皇上的寝宫,过了好半天才出来,而皇后称病痊愈,在皇上的寝宫之中也是待了两个多时辰,这一切,不是没有任何牵系。
皇后绝不会放过这最后一个机会。
她最怕发生的,或许早已发生了。
从京城回来的第一天开始,她就从未停止过这样的不安,或许她注定不是本性凶残之人,犯下那样的过错,她亦不曾放过自己,更不曾宽恕原谅自己。
想到此处,她的银箸之上的时令芦笋,夹到皇上的碗中,她神色平静,跟素来同出一辙。
“这芦笋格外鲜嫩,皇上请尝尝看。”
皇上瞥视了身边娇美动人的女子,若说槿妃身上有着人命,她进宫来的缘由,难道只为了逃脱罪罚?若那本折子上说的都是真的,他亦不愿追究槿妃的罪名,若是那三个衙役一道强了槿妃,而槿妃为了报仇对这三个男人下了毒手,他甚至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去。以她如今的身份尊贵,他为了保住她,可以当做不知这件事,这国法是定了,但也不枉人情所在。
只是一想起这个女人,年少的时候在塞外便遭遇这等事,他的心中很不是滋味,并非一味的同情怜悯……他如今有心无力,哪怕日夜面对美玉一般的女人,也不曾真正占有一回,虽然槿妃对他温柔体贴,他确实也不曾成为她真正的男人,如今有名无实的日子本就万分煎熬,而她的过去往事,依旧让他心中有些不快。
他要的是一个对他死心塌地善解人意的女人,但若是槿妃的过去被人戳穿,届时他天子的颜面,怕再度要承受一番重击了。
“这是皇上最爱的梅子酒,前几日才拿出来的,这回的味道比上回的更浓一些,酒气也更香郁。”
纤细素白的双手,执起青瓷酒壶,她弯唇一笑,眼眸闪烁着迷人破碎的光影,仿佛她的眼内,藏匿着一轮明月。
他这才从复杂的思绪之中抽离出来,默默观望着坐在对面的年轻女子,这几日,皇太后的托梦,塞外送来的折子,仿佛冥冥之中,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的确跟她有说不清楚的关系。
他低声沉笑,却伸手挡住了她欲倾倒的酒壶,一抹情绪,在他的眼底转瞬而逝,穆瑾宁望着他,听他说着冠冕堂皇的理由。
“槿妃,你进宫以来,朕的身体都不算好,梁太医吩咐过,朕近段日子不该碰酒。”
她笑而不语,如他所愿放下手中的酒壶,却是给自己倒了一杯,神色自如地喝了一杯,眼眸之内有一瞬间的黯然。“皇上不说臣妾酿造的梅子酒才是最好的吗?不过既然是太医说的,臣妾也不能勉强皇上了,毕竟皇上的龙体要紧。”
他这是推脱拒绝,穆瑾宁凝视着他平和的眼,哪怕不是他自己生出的怀疑,但如今的情势传闻,早已左右了他的心。
他是在怀疑自己的酒中给他下了毒药?
穆瑾宁的心中,扬起淡淡的冷笑,她垂着眉眼,眼底的不屑蔑视,也只是一刻间的闪烁随即灰飞烟灭。
精巧的酒杯平稳落在桌面上,她观望着皇上用完晚膳,起身为他宽衣,依旧跟每一夜一样,服侍的周到得体。
“听闻皇后娘娘病愈了,皇上是否要收回对她禁足的圣旨呢?”穆瑾宁解开他金色常服之上的每一粒盘扣,眸光清浅,晶莹的小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她自顾自轻声细语。“人总是关在一个地方出不来,心中太难过忧郁,有时候想法也会更加偏执。总是在景福宫寸步不离,难免皇后的身子不见好。”
皇上低下头,淡淡望着她一眼,笑道:“你如何会有这样深刻的想法?”
她唇边的笑容,却并未收敛,她的嗓音宛若潺潺溪流,流畅清净。“臣妾在官府足足一年时光,看的的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包括她。
若没有紫烟在她的身边陪伴,她也不知自己是否也会成为一个面目可憎之人。人的处境,当真会改变一个人的心境。自由迟迟不得,人将心锁上封闭,宛若行尸走肉,便很容易成为一个个怪物。一成不变的死寂生活,就像是一根根丝线,在人身上捆绑着,每一日缠上一根,最终连呼吸都格外沉重。她们的心中,没有欲望,只因连自由生存自由喘气都是一种奢想,渐渐的,心灰了,眼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