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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洪洲碰了个钉子,吃了一回闭门羹,如今沈家不比以前,但秦王却如日中天,已有摄政的架势,若是再过一年半载,太子还不介入朝政,事情就更难说了。
秦王是个狠心的男人,即便沈洪洲用了这么大的让步,也无法让他回头,想来是因为朝廷上的道不同不相为谋,秦王早已对沈家生了嫌隙。
可……沈洪洲再也不能跟皇上为敌了,否则,沈家会彻底消亡的。
沈洪洲站在一旁,眼神一暗再暗,秦王给他出了一道难题,但皇上已经跟自己有言在先,要是再背叛皇上,跟随秦王步伐,说不准皇上会彻底舍弃沈家。皇上也提过沈樱娇气任性,失了分寸,但若是因为女儿而不管大是大非,他的仕途,一夕之间会全部毁掉。
看来,这回,只能让沈樱失望了。
他,救不了这场火。若是做了错误的决策,这场火会烧到他的头上来的。
他只能放弃。
“小姐,不好了,老爷说后天就来接你。要我们打点好一切,等老爷夫人来。”从沈家回来的金兰,在夜色弥漫的时辰进了锦梨园,一个踉跄跪在沈樱的脚边,不敢抬头看主子,满目慌张。
沈樱正在用晚膳,一口热汤还梗在喉咙,手中的汤匙,蓦地掉下地,摔成两半。
金兰回去,只是半天的功夫。
有很长的时间,沈樱竟然漠然不能言语,身边的婢女,也无人再敢说一个字,哪怕是劝慰,在此刻都显得多余。
她至少以为,等待沈家的消息,等待沈洪洲的好消息传来,也有几天的功夫,没想过就跟早上来的休书一样,根本就是杀的她措不及防。
看来,秦王根本懒得跟爹多花口舌,想必一口就断然拒绝,否则,爹不会这么狼狈,拉下老脸来亲自接她回去。
曾经让沈家引以为傲的两个女人,昔日熙贵妃沦落小小贵人,更是再无宠幸,而她,连王府都呆不下去。
她无声垂眸,眼望着窗外夜色愈来愈深沉,像是一张巨大的黑色的网,将她整个身子都笼罩着,将她宛若一尾鱼一般,越收越紧。从水中拉起的那一瞬间,她仿佛被人扣住了喉咙,一口都难以呼吸。
终究是事与愿违。
直到代儿送来了洗漱的热水,看着沈樱依旧木讷坐在桌旁,一动不动,仿佛整个人都灵魂出窍一般木然,代儿只能劝了两句,要沈樱早些歇息。
沈樱始终不曾动弹,眸光定定落在某一处,烛光打在沈樱的侧脸上,却始终无法柔和她眼中的恨意,她幽幽地叹了一句,嗓音压的很轻,仿佛是在呢喃自语。“这世上人人都怕极了鬼,你说说,她怕鬼么?”
穆槿宁那个女人,软硬不吃,油盐不进,难道她就没有任何软肋?她不信,不信……
代儿的背脊之上,无声无息爬上一阵阵阴寒寒意,也不知为何此刻的沈樱,宛若另一个人般骇人可怖,她弯下腰,满目哀伤。“王妃,你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怪吓人的……”
沈樱再度不再开口,任由代儿扶着她,到床上歇息,躺下的那一刻,她的神色突地变得异常温柔,笑着问代儿。
“她说我是因为权势富贵才嫁给王爷,代儿,我要证明给她看,证明给王爷看,还有,证明给所有人看,我是可以为了王爷,做任何事的。”连爹都无法挽回的事,她还要去试一次,即便这样的念头,宛若暖炉中最后一点火苗。她沈樱从来都是被众人捧在手心,从高处摔下的滋味,她想都不敢想。
双手在锦被之下,蓦地紧紧扣住里衣,沈樱的笑意,突地变得莫名凝然。“她根本就不爱王爷,王爷栽在她的身上,其实是不值当的,王爷只是被迷惑了,早晚有一日,会回心转意的。”
代儿听了,满心复杂,只是看沈樱豁然开朗,只当她再伤心难过,也终究是相通了,即便用这等自欺欺人的方式,糊涂一些,人才会开心一些,未尝不可。
“代儿相信小姐,小姐说的,代儿都相信……”代儿噙着笑容,见沈樱最终闭上双目,她在心中叹着气,拂过金钩,放下帐幔。
吹熄了屋内的烛火,代儿最终走出屋子,合上门,走入夜色。
心中还有些许不安,她只盼着明日早些将行李收拾了,后天离开王府,虽然狼狈,至少一了百了。
在沈家,小姐虽然任性,但不必受罪,别的人,也能活的轻松。
王府之外的更夫,敲着金锣,走过无人深巷,如今,正是三更天。
沈樱始终睁着双眼,她沉默了许久,即便身心俱疲,却也没有一分困意,如秦王所言,她会走到今日这一步,都是咎由自取,难道她就要顺从退出,看他们两人浓情蜜意?
一只柔荑,从帐幔无声探出,她无声无息下了床,从衣柜之中,取出一条粉色绸带,那曾经是她最喜欢的一条,柔软的丝绸,她一回回抚摸着,指腹之下,一寸寸满是凉意。
就像是,她的心。
她打开窗户,让皎洁月色透了进来,搬着一张圆凳,赤足踩踏上圆桌,将粉色绸带,用力往空中一抛。
那一瞬,她的脑海之中,什么都没有。
王镭在门口朝着秦昊尧禀明,自然不是小事,穆槿宁在床沿支起身子,细细倾听,蓦地脸色一白。
就在方才,沈樱在锦梨园意图寻死。
秦昊尧才出了雪芙园,穆槿宁便起身,批了一件外袍,穿好绣鞋,随即跟了去。
锦梨园灯火通明,有两三个婢女进进出出,管家早已到了,让下人请来了大夫,要不是代儿也睡不着,半夜折回来看看,或许沈樱早已去了黄泉路。
如今沈樱被搬到床上,只着白色里衣,长发垂在腰际,跟往日娇媚动人的模样,差之甚远。
白皙的脖颈上,一道很深的暗红色勒痕,隐约看得出来,沈樱这一回,不再是做戏。
沈樱睁大着双眸,仿佛心中还有一个念想,她的目光,总是落在那悬梁的粉色绸带,如今随风摆动,讽刺极了……
穆槿宁蹙眉,下一刻,自有一名侍从,听了老管家的意思,将那绸带取了下来,拿去丢掉,毕竟,并不吉利。
秦昊尧站在床沿看她,阴鹜的眼,却没有一分动情释怀,等到钟大夫来了,他便漠然转头,仿佛看到她死不成,就要离开。
无情的男人,果然心比铁还要硬。
沈樱的眼,突地汇入一抹及其微笑的光彩,她似乎最终回过神来,不顾喉咙口的火烧火燎,淡淡开了口。
“王爷,你当真如此绝情?你可知,唯有我,唯有我沈樱一人……会在这个秦王府陪着你,不管多久都能陪着你,但其他人,心里还不知在计划着什么,说不准,要走的时候头也不回,看也不会看王爷一眼……”
其他人,三个字,暗指的自然是她。穆槿宁无声别开视线,冷若冰霜,没想过走投无路的沈樱,居然还有这一腔热血,当真敢独自赴死。
虽然,这样的方式,实在有欠考量。
沈樱从来都是被人称赞着长大,一遇到挫折,就想不开了。她更不能容忍的,其实是自己无法跟别人比较,无法接受一败涂地的结果,最终也竟要用这般的法子去跟穆槿宁比较?想在最后一场战役中胜出?
穆槿宁心中清楚,或许用一个人的性命,一个人最珍视的性命,可以换来一个男人的回头。
但秦王不是会让沈樱正中下怀的那种……心软的男人。
他是要做大事的男人,绝不会拘泥在这等儿女情长上,更何况。他对沈樱有过的哪怕再短暂的,或许都不能够称之为感情。
他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去爱一个女人。
他最爱的,最在意的,当然是他心中的抱负,是他对将来的蓝图。
其实,生命往往只有一回,根本不该如此浪费,殉情在戏台上表演的时候,总让人多流一些眼泪,但若是发生在穆槿宁的身边,她只会摇头苦笑。
沈樱一直都用错了方法,付出生命的代价,不过是背叛了自己。
或许这一回,是沈樱胜了。因为她,不会为了秦王,牺牲自己的性命。
果然,秦王还是走了,头也不回,穆槿宁淡淡望着沈樱,心中难免也有些感慨,她正回过头,却只听得沈樱幽幽地吐出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