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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钟不疾不徐的敲了十下,窗外一片漆黑,小洁一个人坐在点着灯的客厅里发呆,打开的电视机正在播放着cnn的整点新闻。
答、答、答
虽然电视音量响亮,却似乎还能听见墙上的钟,传来秒针走动的声音,答、答、答一秒一秒的走,一分一分的过。
已经超过十点了,看样子卫沃喾今天和昨天一样,大概不会回来了。
昨天中午吃过午餐后,他突然说要去局里一趟,但出了门之后就没再回来了。
他并没有搞失踪,因为这段期间他曾打过一通电话回来,说他要去办案,所以不会这么早回家,要她不必准备他的晚餐,之后便音讯全无。
她并不是在担心他,因为过去相处这半个多月来,已经让她知道他有多顽强刚硬了,并不是一般普通案件就可以将他难倒,或者让他负伤。
就拿上回他背伤迸裂发炎的事来说,若不是她亲眼所见,她根本就不相信当天晚上他还有馀力可以在听见邻居屋里传来惊叫时,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出家门,并在她随后赶到时,将企图闯空门的两名窃贼制伏在地上。
他是她见过最威猛强悍的警察,但却又拥有一颗温柔且多情的心。
看见他对前女友念念不忘的深情,她觉得好羡慕。
听见他对她说出只有她继续住在这里他才能放心,她觉得好感动,感动到忍不住热泪盈眶。因为这辈子第一次有人明白的表示出对她的关心,即使她明知道他的关心是出自于任务,但她还是觉得好开心、好开心。
对,她并没有失去记忆。
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她曾经患过短暂的失忆症,但是大概经过三天之后,她的记忆便像泉水般一点一滴地涌现出来,从一小滴、一小滩、一小池,最后终究凝聚成记忆的湖泊,搬也搬不走,移也移不开,想无视它的存在更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选择丧失记忆一辈子,永远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洁。
林雪颜是她的名字。在杀手组织里的代号是雪,有些同伴习惯唤她小雪。
身为杀手组织里的成员,虽然她没有真正动手杀过人,但是因她助纣为虐而害死的人却也数不清。
她有罪,这是无法抹灭的事实,如果她还有一点良知的话,就应该主动向警方认罪。
可是问题在于,如果她背负的只有她一个人的未来的话,她不会逃避。但是她所背负的却还包括了在组织里那些曾经帮助过她、照顾过她的人。所以几经挣扎犹豫,她最后还是选择继续假装失忆的生活着。
她轻叹一口气,甩开这些烦人的思绪,忽然想起她必须将放在烤箱里,留给他的食物拿出来冷却,睡前再放进冰箱里,否则那些东西到了明天肯定会坏掉。
她关掉电视从沙发上站起来,正打算走向厨房时,突然听见大门外好像有什么声音。
她怀疑的停下脚步转头看过去,就见大门的把手在卡的一声之后被人扭动,接着大门被推了开来。
推门而入的正是她以为今晚不会回来的卫沃喾。她讶然的愣了下。
“看到窗内的灯亮着,我就知道你还没睡。有东西吃吗?我快饿死了!”他对她咧嘴道。
“有,我还以为你今晚又不回来了,正想把”林雪颜对他点头道,话才说了一半,声音便被惊见他衣袖上所染的一片暗红血迹吓得戛然止住。“老天,你受伤了!”她不假思索的马上跑向他。
“只是小擦伤而已。”卫沃喾不以为意的瞄了下自己染血的那只手臂。
“流了这么多血怎么可能只是小擦伤?”她严肃的说。
“这衣服上的血大多不是我的。”
“你到沙发上坐下,把衣服脱下来我看。”她扶住他没受伤的那只手,将他扶向客厅。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他挑着眉毛,低头看着身边扶着自己的人。
“我比较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先将他推到沙发上坐下,这才回答他的问题。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卫沃喾呆了下,蓦然哈哈大笑起来。
林雪颜并没有笑,而是神情坚定的看着他说:“把衣服脱下来。”
看她这么认真,他只好收起笑声,安分的一一解开衬衫上的钮扣,将染血的上衣脱下来。
“你看,我没骗你吧?”他指着手臂上一道不需要缝合的小伤口对她扬眉道。
“转过去,我要看你的背后。”她突然说道。
卫沃喾猛然一僵,随即以气定神闲的语气朝她打哈哈“我受伤流血的是手臂,你要看我背后做什么?对了,你刚刚不是说有吃的吗?我快饿死了,先让我吃饭吧!”说着他便拿起刚刚脱掉的上衣想穿回身上,但衣服却被她一手给抓住。
“我要看你的背后。”她坚定的看着他的双眼,重复刚刚所说的话。
瞧她一副有耐心可以和他耗下去,直到她赢了为止的模样,让他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妥协的松手放开上衣,然后转身将自己的背部完全的展露在她面前。
屋里突然陷入一片宁静中,在他身后的她更是沉默安静到让他觉得不安。
“对不起。”他先开口道歉。
她仍不发一语,但他却听见她转身离开的脚步声。他回头看,只见她走向楼梯下方的那个五斗柜,从抽屉中拿出急救箱之后,又转身走了回来。
接着她开始细心的替他背部再次迸裂的旧伤,和手臂上的新伤一一消毒、上葯和包扎,她的动作仍像前些日子一样纯熟、温柔,但是脸色却一点也不好看,甚至还可以用恐怖这两个字来形容。
她的双唇始终紧闭,不发一语。
“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不要一脸生气却又不发一语。”看着她将用好的葯品、纱布整齐收回急救箱里,一副准备转身走人的模样,卫沃喾终于忍无可忍的开口。
“我没有在生气。”林雪颜将急救箱阖上后,才缓缓的说。
“你见鬼的才没有在生气!”他生气的说,因为苏姗一开始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我没有在生气,我只是对你的行为感到不赞同而已。”她平静的说。
“不赞同?”
“你认为带着伤势办案,会比拥有完整的体能办案更有效率吗?”她问他。
他一愣。
“你认为一次将伤养到好,会比让伤口一而再、再而三的迸裂之后再修养更浪费时间吗?”她紧接着又问道,然后自己回答“我非常的不以为然,所以才会对你的行为感到不赞同。但是身体是你的,时间也是你的,至于你办案效率的好坏跟我更是毫无关系,所以我根本就没有理由可以生气,不是吗?”
卫沃喾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并不是故意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知道只有在自己完全康复的情况下,才能够拥有最好的表现。”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叹息的对她说:“可是意外总是来得这么突然!当你看见一群有种族歧视的混蛋,围殴一名无辜的黑人时,你能够若无且一事的视而不见吗?身为一名素有人民保母之称的警察,我没办法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你可以请求支持。”
“我有。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在辖区警员赶到之前,那名无辜者有可能会被活活打死。”
“所以你只好自己动手救人?”
“我做错了吗?”他凝望着她问道。
她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轻轻的摇了一下头。“我只能说,在你满脑子想着要救人、要破案、要将这世界上所有坏人都绳之以法的同时,请你也空出一点点的空间想一想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以及所有关心你的人。”
“因为不希望他们为我担心,所以我要更小心。你是在告诉我这个吗?”他看着她。
“有人关心是一种幸福,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拥有这种幸福的。”她脸上有抹淡淡的忧伤。
“只要有朋友、有家人,这种幸福人人都能唾手可得。”他缓慢的说道,目光始终不离她。
“如果有人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呢?”
她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飘忽,整个人沉浸在一种令人心疼的忧伤里。
卫沃喾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试探的问:“你是在说谁?你吗?”
林雪颜徒然一僵,瞬间回过神来,但是一切都已来不及了。
“你的记忆恢复了?”他锐利的双眼紧盯着她:“或者我该说,你根本就从未丧失过记忆?”
她沉默了半晌,在他耐心的等待下终于缓慢的开口“不,我的确曾经丧失过记忆。”
“终于承认了。”能够达成任务他应该要很高兴才对,怛是为什么他现在却只想叹气,只想找人狠狠的干上一架?
“你要送我进监狱吗?”她直视着他的双眼问。
他命自己撇开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拿出办案时专业的态度来面对她。
“你杀过人吗?”他面无表情的问,语气冷静。
她看了他一眼,然后垂下双眼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样算杀过人吗?”她抬头看他,接着忽然悲哀的一笑。“当然算。”
她悲哀的神情让他心头猛然抽紧。她的表情为什么会这么悲哀?她是在演戏吗?还是说她有什么让她不得不成为罪犯的难言之隐?
他完全无法遏制自己想要更加深入的了解她。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林雪颜。”
“职业?”
她看他一眼,随即又露出一抹自嘲的微笑。“杀手。”
“杀手?”卫沃喾露出严厉神情,眯起锐利的双眼盯着她看。“你刚刚不是说你没杀过人吗?”
“我有说这句话吗?”很明显的,她正在努力的自掘坟墓。
“小洁!”他生气的朝她怒喝一声。
“小洁是一个幸福的女孩,可惜她只是一个泡影。”她看着他说,脸上始终带着哀伤的神情。“我是林雪颜,是一个罪该万死且不该存在这世界,却又真实存在的人。”
“对我来说你就是小洁。”他忍不住厉声道,讨厌她一再把自己和死亡连在一起的感觉。“至少在过去这半个多月来,你的确是她。不是吗?”
她认真的看着他,半晌后突然对他露出一抹真心的微笑。“过去半个多月来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幸福的日子,谢谢你让我拥有这段美好的回忆,即使明天要我死,我也死而无憾了。”
“你就这么想死吗?”瞪着她,卫沃喾再也受不了的朝她大吼。“好,那把你过去所犯下的罪行,一件一件的说给我听。时间、地点、同伙有哪些人,杀人的目的是为了什么?说呀!”
“没有同伙,只有我一个人。”她语气坚定。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这么好骗吗?”
她马上抿紧唇瓣,一副谁也别想从她口中得到任何有关组织的事的样子。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是想认罪,想赴死吗?那也要给我可以办你的足够罪证呀,说呀。”他逼她,但她却始终沉默不语,而且脸上表情逐渐变得木然。
他等了她半晌,也瞪了她半晌。
“不说吗?很好,那我也用不着大费周章的逮捕一个骗子,毁了我一世英名。”他讽刺的说完,拿起身边的衣服,起身就往楼梯口走去。
见他似乎要上楼,林雪颜忍不住开口“你不是说你肚子饿吗?”
他倏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我现在一肚子气,什么也吃不下。”说完,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上楼。
虽然她已向他承认了自己恢复记忆的事,但是他们的生活模式却一点也没变,他仍开口闭口就唤她小洁,而她则继续住在他家里为他料理家事与三餐。
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是应该要把她拘捕起来送进监牢吗?为什么都过了好几天,他还是一点动作也没有?
上午八点,她刚刚煮好咖啡,将蛋打进平底锅里,便听见他走下楼的声音。
她不慌不忙的将两片吐司放进烤吐司机里,确定平底锅里的荷包蛋还需要时间煮熟,这才转身看向正往厨房方向走来的他。
“早安。”她开口说,然后发现他穿著烫平的浅蓝色衬衫与亚麻色长裤和外套,看起来既整齐正式又帅气慑人。“你要出去?”
“我的休假到昨天为止。”
她倏然愣了下。“你要去警局上班?”
“我是个警察。”他以理所当然的表情看了她一眼。
“你”她微顿了一下“决定要逮捕我了?”
“你犯了什么罪?罪证在哪儿?”他面无表情的问道。
林雪颜沉默的看着他。
“我的荷包蛋要嫩一点,那个焦的不要给我。”他突然伸手指着她锅里的荷包蛋。
林雪颜蓦然惊跳的转身,马上拿起锅铲将边缘已变焦黄色的荷包蛋从锅里铲了起来。可惜她动作再快,也来不及挽救煎焦了的荷包蛋。
她叹息的将它装进自己的餐盘里,然后重新打了个蛋进锅里。这回她不敢再分心,直到将带着金黄色、漾着嫩嫩光芒的荷包蛋铲起来之后,才再度开口。
“你要我跟你去警局自首吗?我不想让你为难。”她背着他说上边在烤好的吐司上抹着奶油。
“为难?我看你根本就是要给我难看吧?”卫沃喾不由自主的以讽刺的语气回答。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犹豫的转身看他。“难看?”
“身为局里最优秀的警官之一,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却得到一个无的结果,一转身,你就去自首。请问,你这不是在给我难看是什么?”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你要我怎么做,直接告诉我好吗?”
他莫测高深的凝视她一会。“我要罪证。”他说“把你的同伙招供出来,我要你们当面对质。”
她忽然间又抿紧唇瓣,沉默不语。
“既然你不肯说,那我们就耗着吧。”他露出随你便的表情耸肩道。“反正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你的记忆已经恢复了,而我有的是时间陪你耗,我们就来比比看,看谁比较有耐心。对了,我的早餐好了吗?我得在八点半之前出门,九点前报到。”
林雪颜将盛有两个嫩荷包蛋的餐盘递给他,再从烤箱里拿出事前煎好的培根,与涂了奶油的一盘吐司一起端上桌。然后再从柜子里拿出两个杯子倒入咖啡,一杯端给他,一杯留给自己。他们俩都喜欢喝黑咖啡。
早餐在安静中度过,因为他赶着上班,而她则努力对抗着自己脑中不该产生的思绪。
她一直有种错觉,好像他一点也不想将她逮捕归案,甚至还希望她能继续假装失忆,假装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想不起来的样子。
这真的是她的错觉吗?还是他真有这种意思?
不,这应该是错觉才对,毕竟就像他说的,他是一个优秀的警官,又怎会做出纵虎归山这种知法犯法的事呢?
不可能的,这一定是她的错觉,他之所以不希望她去自首,只是因为他想在罪证确凿后能名正言顺的亲自逮捕她归案。
他是名优秀的警官,除了希望能顺利达成任务之外,最大的希望应该就是能够将历年来破不了的陈案一一破解吧?想必他敏锐的直觉里,一定已经察觉到她知道许多警方始终查不出、破不了的案件内情,这才是他坚持与她耗下去的原因。只是他不知道他这样做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因为她是绝对不可能告诉他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事。
他说他有的是时间陪她耗。
那就这样吧。
既然他不急,那就让她自私一点、无耻一点,多享受一下连作梦她都觉得是奢望的幸福生活吧。之后,随他要杀要刮她都悉听尊便。
时间在她胡思乱想中悄悄流逝,一转眼竟已过了午餐时间。因为没做什么事也不饿,她随便做了点生菜沙拉便过一餐,之后她吸吸地毯、洗洗衣服,外头的天色就已暗了下来,一天转眼又过。
总觉得这样悠闲的生活像一场遥不可及的美梦,但它却是真实的,她为此不知在心里感谢上帝几千几万次,但是比起上帝,她更加感谢卫沃喾。
她感谢他虽然明知她是个罪犯,却从未以警察面对罪犯的态度对待她;感谢他明知她已恢复记忆也已俯首认罪,却仍自由的让她待在这里,而没有马上将她丢进监牢;感谢他没有监禁她、怀疑她,甚至还愿意接受她无言的回报与感谢,继续让她为他打理家务、准备三餐,她是真的很感激、很感激他。
时间愈来愈晚,虽然不知道他是否会回家吃晚餐,但她还是做了菜,如果他真的回来了,就能马上吃到食物。
他没有回来,客厅墙上的钟连续敲了十二下时,仍不见他从外头推门而入。
是不是纽约所有的警灿诩像他这么忙,无法准时下班回家呢?如果是的话,她真怀疑那些已婚警察的老婆是如何习惯这一切的。
林雪颜不由自主的忖度着,接着却猛然一楞,愕然的睁大了双眼。
警察的老婆
天啊,她在想什么,为什么会想到那一方面呢?
她用力的摇头,想甩开这突如其来且又莫名其妙让她觉得心慌的思绪,迅速的从沙发上站起来熄灯,然后回房睡觉。
当
客厅的时钟轻敲了一下,声音在隔了一扇木门后显得更加细微,但是她仍很清楚的听见那个声音,因为她失眠了。
失眠?她还以为经过这一个月太过悠闲的生活后,她会死于安乐,没想到她竟然还会失眠,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为什么她会睡不着觉呢?明明已经把脑袋放空什么事都没想了,为什么还是睡不着,她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更年期提早报到了不成?
二十三岁的更年期?真是笑死人了!
用力的呼了一口大气,翻身换一个姿势睡觉,突然之间,她猛然睁开双眼,怀疑的屏住了气息。
客厅果然有声音,她没有听错。
是他回来了吗?还是哪个不长眼的官小,竟敢来闯警察的空门?
她动作迅速却安静无声的下床,轻巧的将房门打开,一瞬间便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房内闪到房外。
客厅仍维持在她进房间休息前开一盏小灯的模样,她并没有在客厅里看见任何人影,因为她刚刚听见的细微声音,现在正改从厨房的方向传来。
她没有犹豫,慢慢的走向厨房。她赤脚踩在地毯上,安静无声。
厨房的门半掩着,里头透露着光。
她轻挑了下眉,忖度着,如果是宵小的话,绝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的把灯打开,换句话说也就是刚刚在屋里发出窸?声音的人是他?
只是她不懂,如果是他的话,干么偷偷摸摸的?他是回自己的家不是吗,有必要这样小心翼翼的吗?
为了确认,她先从半掩的门往厨房里看,而接下来她所看到的画面,却让她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懊生气?
还是该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