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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当那个人抬起头来时,方静好便看到那双熟悉不过的眼睛,微微眯着,似是有些错愕盯着她,半响,站起来懒洋洋的问道:“什么事?”
老夫人也抬起头,望着她,手里的拐杖撞击地面:“谁?是谁?我不吃药!说了不吃药!”
容少白拍拍老夫人的后背道:“奶奶,不吃药,我们先进去。”说完扶着老夫人进了屋。方静好杵在院子里,在她考虑是不是要先回去的时候,容少白却出来了。
“你的月钱,扣除了锦缎的钱,其余都在里面。”方静好把月钱递给他,淡淡的道“你要的那匹布就放在柜子里,随时可以拿走。”
容少白顿了顿,接过去,讽刺似的一笑:“没事了?”说完一摇一摆的走到树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起一坛酒咕隆隆的一饮而尽。
方静好本来转身欲走,可是脚步到了门口却顿住了,折回院子,容少白身边的地上已经放了两坛空酒。
她一把夺过他的酒瓶:“别喝了!”
容少白愣一下,忽然冷笑:“怎么,连喝酒你都要管?”
“我是不想再看见谁像死了一样躺在床上三天三夜。”方静好道。他以为她想管他?要不是他病好了没多久,她才懒得管,万一一不留神又病了,倒霉的还是她。
容少白似乎也想起了什么,提着酒罐的手顿了顿,半响却又拿了起来,冷笑一声道:“你放心,我再睡个三天三夜你就当我死了,你不是怕没人遵守合约么?我死了我们之间的合约就作废了,你也不用天天对着我。”
说的倒轻巧,可他为什么突然说起合约的事?难道她曾说过怕他死了没人遵守合约?她怎么不记得有这么回事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她脱口而出。
容少白看了她一眼,忽然笑道:“原来你酒量也不过如此,装什么豪爽。”
酒量?方静好怔了怔,忽然便想起那天杭州二分店开张时,那位周老板拖着她喝酒,结果她倒真有些醉了。难道是那天她说的醉话,所以记不清了?
她沉默片刻,开口道:“我我还说了什么?”
容少白眉心动了动,却说有回答。
他的样子让方静好更加狐疑自己喝醉了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她迟疑了一下又问道:“还有那天我记得我是坐在桌子前的,怎么后来睡到了床上?”
“我怎么知道!”容少白忽然不耐的打断道,又自顾自的喝起酒来。
方静好看了半响,冷笑道:“你除了自暴自弃还会做什么?”
容少白握着酒罐的手僵了一下,冷冷的道:“你少管。”
“我是不想管。”方静好冷笑“那天就应该让你死在床上,我只是在替那位文老板庆幸,幸好她还没嫁进来,否则后悔就来不及了!”
“砰”的一声,一只酒罐砸在地上,溅了一地的水,容少白眯起眼瞪着她,从牙缝蹦出三个字:“别说她!”
“怎么?”方静好直视他“为什么不能说?我不相信下午在马车上你什么也没看见,不过,若我是她,我也会失望透顶,去找别的男人。”
她实在是鄙视他到了极点,下午看见了这么一幕,晚上回来只会乱发脾气,借酒浇愁,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些什么?哪有一点像个男人?
“你们女人都这样么?”容少白眯起眼,冷冷的瞪着她,方静好知道这是他要发作的前兆,可等了片刻,他却冷笑一声,靠在树上,又喝起酒来。
方静好忽然想起去杭州的前****,他从外头回来,晚上莫名其妙的问她:女人是不是都难以捉摸?
从那天开始到今天的事,他的情绪都有些奇怪。她不知道他和文娇龙之间发生了些什么,只是,他的侧面在月光下有些落寞,仿佛那么一瞬间,竟让她有些心软。
她看着他,忽然淡淡的道:“你又想喝醉吗?”
“上次不一样,否则——”他笑一声“你以为我会输给韩澈?”
“你不知道吗?”方静好也跟着笑一下“伤心的人最易醉。”
这是她很清楚的,前世她的酒量不错,也许因为遗传的关系,她父亲总喜欢吃饭的时候先喝上几口,许怀安走后的那段日子,她虽然一心扑在工作上,应酬不同的客户,但总会喝醉,喝醉了会想到许怀安,想到他便越是醉的快。那种感觉,已让她分不清,是心力交瘁还是真的想醉。
容少白的动作慢了一下,却又飞快的勾了勾唇:“谁伤心?”
“你看,你连伤心都不敢承认。”方静好道“容少白,没人会喜欢这样一个男人,没有抱负,没有想法,甚至连自己要做什么都不知道。你对她再好,她也只会厌烦!”
“她不是那样的女人!”容少白低吼一声,忽然放低了声音道“你不会明白的。你怎么会明白那段日子我什么都不想做,要不是她,我可能早就死了。”
方静好不由得凝注。
容少白忽然站起来,一把把她扯过去,按在地上,然后坐到她身边,给她一坛酒:“你不是会喝酒么?来,陪我喝酒!”
方静好皱起眉,刚想站起来,肩上却猛地被什么东西一靠,扭过头就看到容少白的脑袋靠在她肩上。睫毛在星光下忽闪忽闪的轻轻颤动,像是很不安稳的蹙了蹙眉心。
月光隔着密密的树林洒下来,她不觉好气又好笑,果然,他睡着的样子比较不惹人厌。她动了动,站起来,把他的身体靠到树上:“容少白,你真是个没用的男人。如果你还有一点骨气的话,就做点事出来,否则,你一辈子就这样子,算是完蛋了。”
他斜斜的靠在树上,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真的醉了,方静好笑一声,他听到又怎样?这个人,会轻易改变吗?她本不是个容易退缩的人,可是对他,她是真的没有一点信心。
方静好走出柏苑,唤了几个下人:“四少爷喝醉了,不要惊动其他房里的人,把他扶到桃苑去。”
桃苑里,桃心给容少白擦过脸,又掀起袖子看了看伤口,容少白低低****了一声,方静好走过去,见他胳膊上的伤口正在结疤,便吩咐桃心去拿了些药酒过来,擦了一点上去,消消毒也好。
桃心笑道:“四少奶奶对四少爷真是细心。”
细心么?她不过是知道他有个三长两短她也没好日子过而已。
擦好药酒,桃心给容少白盖好被子,方静好问道:“梅若呢?”
“在自己屋里头呢。”桃心看了看她“四少奶奶叫她?”
“去把她叫过来,就说四少爷喝多了,让她晚上在这里伺候着。”
方静好淡淡的一句话,让桃心愣了半响,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去把梅若喊了过来。梅若走进屋子,看了看床上的容少白脸色变了变,抬头道:“四少奶奶!”
方静好波澜不惊的道:“我有些累了,四少爷说不定晚上会起来,你守着吧,我要睡了。”说罢便出了门,再也没看梅若一眼。她不知道,床上,容少白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隔壁房里,桃心嘟着小嘴为她铺被褥:“四少奶奶这是做什么?那不是便宜了梅若么?”
“她心里想的谁也不知道,人要争取一件事,是不用等别人给机会的,何况,我爬了一天的山也累了,怕晚上睡不好。四少爷向来喜欢梅若伺候,这样不是两全其美吗?”
梅若来桃苑也有些日子了,行为规矩,做事麻利,可方静好总觉得看不透她,她今天也是真的累了,不想再半天爬起来照顾一个醉鬼,想起杭州的那三天三夜,她到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于是,她便想到了让梅若去伺候容少白,一来,这是丫鬟应该做的事情,她可以睡个好觉了;二来,容少白估计也不会反对;三来,她也想由此看看梅若的心思。
桃心撇撇嘴,轻轻叹了声:“四少爷酒量一直很好,怎么今儿醉成这样?”
方静好淡淡道:“不知道,我去柏苑时他便在喝酒了。”
“四少爷果然还是小时候的脾气。”桃心轻轻一笑,带着些惋惜。
“小时候的脾气?”
“嗯。四少奶奶不知道吧?四少爷小时候是在柏苑长大的,是老夫人带大的呢。行了冠礼之后才搬到了这里。”桃心道“听奶妈说,小时候四少爷一有不开心的事便喜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没想到现在仍一样,一有不顺心就跑去柏苑。”
方静好不语,看来容少白对老夫人的孝顺是真的了?只是她没想到,容少白是老夫人带大的,这样看来,他跟亲生母亲柳氏之间也许是少了那种从小建立起来的感情,这便是两人犹如敌对般相处方式的原因吗?
她正疑惑着,桃心看了她半响,忽然轻声道:“四少奶奶,上次斗蟋蟀的那件事,你一定觉得我是有怨气的吧?”
方静好怔了怔,她的确是这么想过,觉得桃心是愚忠,或是自己有自己的打算,只是现在听她亲口说出来,反而不知道怎么回答。
半响,她反问道:“伺候他这样一个人,我知道是不容易的,这么多年,你就没有怨过?”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透着真挚,桃心的眼睛却更为真挚:“怨过。以前有时甚至想,为什么我不是伺候二少爷、韩少爷就算是大少爷三少爷也好,至少不用整日提心吊胆四少爷是不是在外头又出了什么事。”
方静好点点头,伺候这样的主子的确不易。桃心却接着道:“只是四少爷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方静好不置可否的看着桃心,这些话她听容紫嫣也提起过,说容少白以前和二少感情很好,后来不知怎么就疏远了,可是她依然无法让自己相信容少白以前能好到哪里去。
桃心道:“四少爷小时候一直跟着老夫人,四少奶奶也知道,太太是很严厉的,所以四少对太太总是有些怕的,倒是二少爷从小是在太太身边长大的,二少爷从小便聪慧伶俐,太太一直疼爱他,家里的事也都是以二少爷为重的,不过二少爷很疼四少爷,他们小时候的感情一直很好。婢子还记得有一次,二少爷头一年掌管锦绣织,那年生辰,老爷和太太赏了他一只玉珠算盘,算盘上还刻着二少爷的字。四少爷那时还小,也不知道是什么,只觉得很好看,也很喜欢,可是到了他生辰那天,却只收到有一些寿饼、衣裳什么的,二少爷见四少爷总是盯着他的算盘,便想送给他,四少爷却笑着说,他不喜欢这些东西,更喜欢好看的衣裳。”
方静好沉默了片刻道:“五妹也说他们兄弟两人的感情在四个兄弟里头是最好的,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就疏远了。”
桃心点点头:“以前二少爷做什么,四少爷也喜欢跟着做什么,二少爷还教过四少爷算账、画画,作诗呢。可是后来的事婢子也有些糊涂了,四少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总喜欢往外头跑,二少爷难得见到他总忍不住要劝他一番,有一次”她看了看方静好,低着头。
“有一次怎么了?”方静好抬了抬眉。
“有一次我经过花园,看到四少爷和二少爷吵得很凶,后来后来二少爷便一病不起了。”
方静好眉心动了动,容少白和容少澜吵架?之后,容少澜便病了,然后死了?她觉得有些蹊跷,更让她奇怪的是,容少白原来小时候还跟容少澜学过算账?可他为什么现在连最简单的题也算不出来?难道是时间久了忘了?
之后,桃心又说了几句,说桃莲因为久等她不来,便先回了自己的屋子。桃莲因为有了身孕,虽然回来了,但柳氏安排了一间屋子给她和水生,也算安家落户了。方静好点点头,桃心便掩了门出去了。
第二天,发生了一件更让她惊讶的事。她起床之后便没看到容少白,打开柜子,那匹布已经不见了,她心底了然,他是去了文娇龙那里吧?果然,这几天的安分是无可奈何的,有了钱便故态重萌了。到了晚饭的时候,所以人正在吃饭,葛氏开口道:“少白是不是宿醉未醒,又不来吃饭了?”
方静好怔了怔,看来昨天容少白被人“抬出去”的事被不少人晓得了,她觉得有些疲倦,抬起头看看柳氏,却见她脸上没有些许不悦,正疑惑,却听她道:“来了?”便见到容少白走了进来,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咦,他竟回来了。
柳氏的下一句话,更让方静好愣住了,柳氏呷一口茶道:“柳眉范围之内,还是有好几家染料铺子的,明日你就出去看看,那间铺子比较靠谱,早些定下来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