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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济寺。
她轻声念着,心里动了动,那次去杭州她来不及去灵隐寺烧香,虽然柳氏后来也没问起,但毕竟是嘱咐过她的,她望了望天色,太阳虽然已沉下了些,但还未到日落西山的时候,于是便对平琬瑞道:“我去烧柱香,你去不去?”
平琬瑞怔了怔,摇摇头:“我不信这些。”
方静好本也不是很信的,前世,他们家里也没有信佛或信什么教的人,但终是受人之托,也求个心安。
在慧济寺里,她添了些香火钱,又为老夫人燃了一柱长寿香,正中央巨大的观音像下陆续来往着许多的女香客。蒲团上,一个女子正在虔诚的跪拜。方静好本是无意的看了一眼,这一眼,却让她觉得那女子的背影有些熟悉。她怔了怔,那女子已站起来,匆匆忙忙的走了。转身间也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方静好迷惑的朝着门口望了一会,才端端正正的跪在蒲团上,朝观音像磕了几个头。此刻,身后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道:“女施主——”
她转身站起来,便看到一位白发苍苍、慈眉善目的僧人正看着她,穿着打扮,应该是住持无疑了。她回身微微欠身合掌:“大师。”
他合掌还礼,微微一笑道:“老衲虚行,乃本寺的住持,女施主,可是求子?”
“求子?”方静好愣住。虚行大师一笑,望着那座观音像道:“此乃送子观音,方圆百里的女施主都会慕名而来。”
方静好顿时有些讪讪然,她虽然不信教,但也许是从小受到的熏陶,只要去了庙里,见到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总是会拜一拜的,却没想到竟是送子观音。她呐呐无语,忽然有人在耳边道:“方静好,你求子?”她一扭头,便看到平琬瑞一脸惊讶的看着她,身后,何书淮饶有兴趣的看着容少白,容少白则似乎怔住了,半响,脸上浮上几分不自然的神情,转身朝外走。
何书淮又笑着看了方静好一眼,忽然小声道:“观音菩萨大慈大悲,嫂子的心愿想必很快便能达成的。”说完,便随着容少白走了出去。
平琬瑞白了他一眼,推了推方静好:“你好了没?我们去看日落了。”
方静好回过神,被她拉着走了出去。身后虚行大师合掌看着她,此刻,从寺内出来一个年轻人,虚行大师笑道:“不悔,你可看见刚才出去的那位女施主?”
年轻人目光正看着门外,良久,回过头来恭敬的道:“看见了。”
虚行大师脸上浮现出一抹仿佛洞悉一切的笑意:“像、太像了。”随即叹了一声“老衲还记得二十多年前,她也是这般年纪,与那人跪在这观音像前整整****,祈求菩萨保佑能得一子。”目光凝视年轻人“一转眼,你竟已这么大了,只可惜”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虚行大师缓缓走入内厅。
留下那年轻人望着寺院外渐行渐远的四个人的背影,那双本来犀利无比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迷惑。
玉绵山顶,云杉松柏在风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响声,湛蓝色的天空中有一轮明日,慢慢西下。平琬瑞踮起脚,何书淮笑道:“走,我们去那边的石阶上,会看的更清楚。”平琬瑞看了看他,本想拒绝,可实在抵不过日落美景的****,便跟着他朝石阶走去。
方静好倚在栏杆上,容少白走过来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道:“你还真有空闲。”
“你不也是么?”方静好心里想着别的事,随口说道。
容少白怔了怔,哼笑一声:“要不是那小子自己没胆量约人,何必拖上我?”
嗯?方静好转过头去看他,原来他也是被拖来凑数的,她有些哭笑不得,看来何书淮和平琬瑞一样,平时看上去能说会道的,一到关键时刻反而不行了。
她的目光正好与容少白相撞,容少白有些许的不自然,别过头忽然道:“你没事去拜什么菩萨”
方静好一瞬间又想起送子观音的事,也扭过头,半响才道:“上次去杭州没能去灵隐,想起娘交代的事,便进去了,没想到”
容少白盯了她半响:“呵,真听话!”眼神望向那座寺庙,忽然冷冷的哼了一声“可惜,那些菩萨都是瞎了眼聋了耳朵的,没用。”
“你!”方静好觉得他实在是混蛋透顶了,即便是不信佛的人,也不能如此说吧?她冷笑一声道:“菩萨是保佑虔诚、一心向善之人的,像你这样的人当然不会保佑,不惩罚已经不错了。”
容少白的眼睛顿时眯起来,半响,在方静好以为他要动怒的时候,他却忽然地牵了牵嘴角,似是喃喃般:“也是,我这样的人菩萨是不会保佑的,不惩罚已不错了”
她微微怔住了。容少白侧过脸,夕阳下薄薄的唇紧紧抿着,那模样,有几分萧条几分无奈,竟一点也不像是平日里的样子。
她别过头,往石阶那边望去,只见平琬瑞与何书淮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平琬瑞盯着远处,何书淮正静静的看着她,唇边含着一抹笑意。
平琬瑞扯着手中的草,嘟起嘴道:“真慢,太阳怎么还不下山!”
何书淮笑道:“看日落不是非要沉落的那一瞬间,慢慢降下去的时候,也是值得回味的。”
“那一瞬间才美呢。”平琬瑞道。
“你”何书淮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你可是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平琬瑞茫然的看着他。
“想起我们小时候我也带你来过这里看日落,从天亮到天黑,结果你爹到我家去找你,我回去后,被我爹狠狠的打了一顿。”何书淮眼睛里带着笑意回忆道“记得当时,我怕你回去晚了,想早些走,可你说,一定要等到那最美的瞬间。”
平琬瑞怔怔的望着他,不耐的想说“跟你说了以前的事都记不得了”可看见他期待的目光,那一瞬间,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半响,才小声嘀咕道:“好像是吧。”
何书淮的神情却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变得雀跃起来,凝视她:“我还以为你真的不记得了,你爹去杭州做了商会会长之后,我们已有许多年未见了,那日在锦绣织的杭州分店见到你时,我本想叫你,可毕竟过了那么多年,怕有些唐突,便喊了你平小姐,你不会怪我吧?琬瑞?”
平琬瑞忽然就烦躁起来,嚷道:“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说完扭过头盯着那轮太阳,再也不看他。
栏杆前,方静好望着他们不觉心底一笑,容少白本来百无聊赖的到处张望,忽然看到她唇边的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哼一声:“书淮真是磨叽,心里想什么告诉她不就得了?”
方静好冷笑一声,刚想说句“你懂什么”却听他道:“既然心里喜欢她,就要让她知道,把她想要的都捧到她面前,让她知道,他倒像那个什么陆游,婆婆妈妈、优柔寡断,连约个人都不敢。”
方静好脑海里不知怎么忽然便想起那日看戏,容少白说过的话:“既然有情何必进退两难?还弄什么三年之约,迂腐!”当时,她曾想过,如果陆游是容少白那样的想法,唐琬的后半生会不会便不同了?只是,何书淮和平琬瑞不是陆游与唐琬,就算何书淮对平琬瑞是真心的,不是一时兴起,但平琬瑞呢?毕竟她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人,在她心里,没有小时候的那段记忆,对她来说,何书淮甚至是完全陌生的。半响,她淡淡的道:“他有情,还要看人家是不是有意。”
忽然,方静好听到平琬瑞欢呼:“沉下去了沉下去了!”她转头一看,那轮橘红色的太阳正缓缓的落下,慢慢的消失不见。
离开何书淮的别院,平琬瑞难得的沉默,好几次似乎想跟方静好说些什么,但看到容少白,又嘟了嘟嘴,咽下了话。
天色渐暗,不知还有多久才到容府,府里现在应该已经开饭了。她一边想着,一边掀起帘子往外望,擦身而过一辆马车,一阵风吹来,那马车上的帘子也掀了起来,一霎那间,方静好看到一朵暗红如火的玫瑰,玫瑰上的容颜涂着和花一样暗红的唇膏,正靠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肩上,笑容妩媚、风情万种。
她脑海里忽然就冒出葛氏说过的一个词:交际花。下意识的扭过头,容少白的瞳仁收缩了一下,那一刻,她竟然觉得他的眼神有瞬间的灰暗。
文娇龙。刚才那惊鸿一瞥,她便能肯定,因为那样的女人是很难叫人忘记的了的。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原以为容少白与文娇龙之间就如小说里欢场女子与纨绔子弟之间一场所谓的爱情一般,他千金散尽只为伊人一笑,她极尽缠mian只为脱离苦海。而现在看来,似乎又有些不一样了。
窗外的风景飞快的掠过,容少白的心里又浮现出刚才的那一幕,忽然想起了方静好在山顶时说的那句:他有情,她未必有意。半响,他略微嘲讽的勾起嘴角。
容府里,奶妈来禀报柳氏:“太太,桃心说,四少奶奶吃过午饭便被平会长的千金叫出去了。”
“说了去哪儿么?”柳氏道。
奶妈摇摇头,又道:“倒是桃莲回来了,正在桃苑里等着呢。”
柳氏摆摆手道:“先叫她等着,她家奶奶回来再说。”
奶妈退下后,葛氏冷笑一声:“哟,四媳妇可真会做人,嫁来镇上还没几天就和平会长的千金混熟了。不过,虽说我们家也算开明,也不是非要她整日待在院子里,可总归是要和姑嫂妯娌一起出去的,可她现在倒好,一个人跑出去,连晚饭都不来吃了,去了哪去做什么去了可不是说不清了么?大姐可要说说她。”
“就是,那位平小姐也是的”宋氏捂着肚子接话道“几年前来府上的时候看上去挺守规矩的,可现在怎么变了?好歹娘也是长辈,她来了家里也不过来给娘请安,还私下便把人叫出去了,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方静好进门的时候,正听到葛氏和宋氏的对话。她淡淡道:“娘,我回来了。”扫了一圈,韩澈竟然也在,见到她,眼中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柳氏朝她看了看,点点头,示意她坐下来吃饭。
她还未坐稳,葛氏已发起难来:“四媳妇,你这大半天的不见人影,是去了哪呢?”
方静好只是看着柳氏道:“娘,静好来迟了,叫您等了,只不过下午和平小姐去了一趟何书淮何公子的别院。”
柳氏怔了怔,还未开口,宋氏已道:“哟,不得了了,何书淮是何老板儿子吧?四弟妹是什么时候开始跟他来往的?”她故意把“来往”两个字说的阴阳怪气的,好像生怕人家不觉得暧mei。
葛氏道:“四媳妇,你这是怎么回事?别说你已是我们容家的媳妇,就算是待字闺中的小姐也不能随意去个男人家里,何况,何书淮跟少白还是从小便认得的,情理上,他少不得还要称呼你一声嫂子,你怎么着都应该知道避嫌才是。”
沈氏温婉一笑,替方静好解围道:“二姨娘,四弟妹娘家不在镇上,认得几个朋友也是好的,何况平小姐和何公子府上与我们家也算是世交,都是正经人家的孩子,知根知底的。”
葛氏眼睛一斜,正要说什么,却见门外容少白懒洋洋的晃了进来,她眼珠子一转道:“少白啊,正说你你便来了。你这几天又要跟着齐叔学算账,难得还要去锦绣织,你媳妇却往外跑,我是担心,谁来伺候你?”
见容少白没有说话,柳氏开口道:“你下午又是去了哪里?”
“怎么,她没有告诉娘么?”容少白懒洋洋的指了指方静好道。
“你你们下午在一起?”葛氏张大了嘴巴,她下午分明听得看门的下人说四少奶奶是单独出去的,怎么变成了这样?
柳氏沉了沉眉道:“我是在问你。”
“也没去哪里。”容少白笑一声“就是去慧济寺拜了拜送子观音。”
一瞬间,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葛氏张大了嘴巴,宋氏狐疑的盯着方静好,葛熙冉的筷子又发出了“啪”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