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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误会我和原主儿怎么了?”米养双肘撑在身后,仰着身子看天空。
“对。”莫字儿完全不想隐瞒。反正她也不太会说谎。
“但其实,我只是告诉原主儿,我是打乌离来,还会打造弓弩。”米养偏过头看她“铁弩你知道吧?”
“知道。”
“嗯,然后我又告诉原主儿我不想回去乌离。所以原主儿就说,如果我愿意为他造兵器,那么我就留下来,留在这里一辈子。”
莫字儿点点头,原来如此。要知道,乌离各家打造兵器的手艺可是堪称一绝,且从不外传,若是米养能留下来,那对原肆非而言当然是求之不得,难怪他会那样说。
“你还在生气吗?”虽然从她圆圆的眼睛里看不出来。
莫字儿无辜的看着她“生气?生什么气?”她从来就没生过米养的气。
“但你为了这个和原主儿吵架不是吗?”
“这只是原因之一。”她侧着头,微微眯着眼笑“但那些都没关系了,因为即使我那时不是因为这件事和他吵,以后还是会为了别的事吵,然后总有一天,我会明白我喜欢这个人。”所以那件事只是把所有争吵的时间提早而已。
“那就好。”免得她心里老是有罪恶感。
“你为什么不想回去乌离?”
米养数着地上的草茎,迟迟没有开口。
莫字儿察觉到她难得的沉默。“你不想说就别说了。”
“没有。”米养叹了口气“只是好像找不到回去的理由。”
“为什么?你的父母亲不会担心你吗?”
“我又不是他们亲生的。”她淡淡的说。当看见莫字儿疑惑的眼神时,她又接着解释下去:“我不是说他们对我不好,或者是不担心我。只是偶尔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外来者,总觉得自己好像跟那个家格格不入。”
“他们若是对你好,你也就不必想这么多了不是吗?”
米养轻笑。事情哪有她想的那么容易?“其实啊,不是我自夸,虽然我才十六,但我打造铁弩的手艺可是一等一的好,祖传的那些绝活对我来说,根本是些小意思,我甚至觉得我能做得更好、更多。”更加发扬光大。“但如果回去那个家,就只有一种被困在那里的感觉。”
不知道这样说,小字儿会不会懂?
“喔。”她点头。“不很懂。”
唉!米养叹息的垂下头,无言以对。“算了。”
“那你要留下来吗?”莫字儿张着圆眼睛好奇的问。
“我还不晓得。”
嗯。“那我就不等你了。”
米养听到这句话,突然惊讶的爬起身。“你又要逃走?”开玩笑的吧?
她偏过头可爱的看她。“怎么说得这么难听?我是要离开一阵子。”
“不是我要吓你,你上回才在八卦阵里迷路,你这回再被原主儿抓回来,肯定会被剥掉一层皮!”她仁至义尽的提醒,就别到时候说她不够朋友。
“是啊,我想也是。”莫字儿天真的笑着。
米养也就天真的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却没想到隔了一天,她还真的跑了。
原肆非一听到又有人入了八卦阵的消息,已经是怒火冲天,再听见她又逃掉时,恨恨的提刀毁了一整个屋子的摆设。然后这次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连流央都识相的不敢再阻拦。
正当他一脚就要踏进八卦阵之时,却发现随身携带的罗盘有异。他仔细一对,原来八卦阵已破。
哼,她好本事啊!
略一抬头,审视了一下方位。从这里到南华,再过西界,要回到玄离就只有一条捷径。但她有可能会走那里吗?
其实他不太想经过那里,因为他以前曾经去过一次,就在追逐红姑的时候。也就是在那里,他丢了当时还是婴孩的莫字儿。
虽然如此,他怎么想就是只有那一条路。于是原肆非回头驾了马,又开始了另一场追逐。
半天之后,他追到飞沙洞再往上头的悬崖,路太窄太小,马匹上不去,他只好徒步走了上去。但他却怀疑她的脚程有这么快吗?怎么追了半天居然还是追不到?正当他打算绕过悬崖另一边的小径往西界而去时,突然发现通往崖顶的小路上有着小小的脚印。
原肆非恨恨咬牙,循着小路而上,好死不死让他逮到坐在悬崖边、不知是在休息或看风景还是找死的莫字儿。
莫字儿听见奇怪的声响一回身,吓得差点小手一张就滚下崖去。
“你你”她瞪大双眼有点不敢置信。他怎么追得那么快?而且居然晓得她在这里!
“莫、字、儿!”原肆非自齿缝低嚷,显然是愤怒至极。
他一步一步走向她。
“你给我马上过来!”他恨恨怒吼。“不要!”莫字儿一扭头,撇起小嘴“你才给我马上退回去!”
原肆非怎么可能听她的,执意一步一步往她靠近。于是她也故意唱反调,一步一步往后退。
“好!好!”他咬牙。算他输,算他输了行不行!“我不过去,你就停在那里!”行了吧?这样行了吧!
“可是你的声音听起来好凶。”好没有诚意喔!
她记得他们之前说好的不是这样吧?他的态度看起来还是很差耶!
“你还想怎样!”原肆非森冷低吼“我警告你,不要逼我拿刀砍你”啊!她好怕喔!
真是好糟的脾气,改都改不了。
“听见了。”她露出好无辜的表情。
“莫字儿,你前两天答应了我什么?”他压下脾气冷冷质问。
“我会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她睁着圆圆大眼,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那你现在又在干什么?”
“要我心甘情愿的前提是你得温柔一点。”她甜甜一笑。
“我还不够温柔吗!”原肆非恼得不自觉提高音量。
“嗯,好温柔。”如果威胁要砍她也算是很温柔的话。
他愤恨的只想猛捶自己脑袋。他怎么会答应她这种愚蠢的事!为什么他得为了别人收敛自己的脾气?!
“如果你不怕别人”莫字儿手指向自己。“受伤的话,你大可以再温、柔一点。”
在她刻意的提示之下,原肆非想起她卧病在床时脆弱的模样,于是他深吸口气,平缓自己快要爆发的怒火。
“好,我们现在来好好谈。”他总算以平缓的语气把话说出口,虽然还不时磨牙。
嗯,这样好多了。
其实莫字儿对这个并不太在意,因为她早习惯他的火爆脾气,所以她现在只是顺便玩玩、报报仇而已。
“现在知道被人逼迫是什么样的感觉了吗?”
“什么意思?”原肆非咬牙回瞪。
“这就是你给人的感觉。”她轻声提醒“不过也没关系了,因为我已经可以接受了。”不再像以前那么害怕。
原肆非无语。因为他再也没有办法在她面前说:那又如何、他根本不在乎。在她面前他就是说不出口,因为他在乎。
“我不会再要求你为了我改变什么,但我会留在你身边帮你。”总有一天她会回到原肆非身边。也只有这样,他与别人之间的互动才会更有转圜的余地。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要逃走?”原肆非微微眯眼。到底她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她是在刻意挑战他的耐性吗?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从他身边逃离,究竟是什么原因?
莫字儿摇摇头。“我没有要逃走,更没有打算要离开你。”
“事实就摆在眼前不是吗?”他冷哼一声。
话说得很好听,说什么要帮他?但现在呢?她却逃得比谁都快!
“你到底在怕什么?”她微微笑“我只是想回去看姥姥,只是要离开一阵子。”
莫字儿话中提到的“离开”两字又令他不悦,于是原肆非深吸口气,企图把话平缓说出“好,你要去多久?”
她低下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马上又怒火高张。“不许去!”
“那怎么行?我都走到这里了。”莫字儿抬头看他。“而且你的反应未免太大。”
原肆非闻言怒火更盛,却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的反应真是蠢到极点。但他就是莫名的恐惧,怕她会就此消失,怕她一回去就有危险!神经病!他简直就是神经病!
“红姑那种人不值得你回去。”那女人把她伤成这样,没必要再回去让她糟蹋。
“你晓得我是谁了啊?”
“废话!”他冷哼“你脚上也锁了莲花锁。”
“喔,这样啊。”莫字儿低下头,有种早被看穿的狼狈。“但姥姥对我如何和我要回去是两回事。”
“为什么要执迷不悟?你如果回去,她可能会伤你。她一定叫你来对我做什么吧?”
“对。姥姥叫我来让你痛苦,因为她说我一定杀不了你。”莫字儿苦笑。她还真的是杀不了他,不只是单单在武学上的差距,也是心态上的抗拒。“她告诉我,你是杀了我父母的仇人。”
“你信她吗?”原肆非审视她的眼神十分认真。
莫字儿睁大圆圆的眼。“你觉得我信吗?”
原肆非闭上眼。“信。”所以她才三番两次想要逃走,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别的理由。
她惊讶的看他,然后垂下眼摇头。“你真的是很笨拙。”她苦笑“你觉得我那么笨吗?我在九扬大沟过了多少日子,晓得我父母被杀害事实的人还会少吗?我怎么可能相信姥姥的片面之辞?”言下之意是她根本就不信。
“那为什么还回去?”这样他就更不能理解了。
莫字儿突然转头看了看身侧,然后挑了一颗石头坐了下来。
他只是一直盯着她的动作,高大的身躯依然站得挺直。
接着她支起下巴,睁着圆圆大眼冲着他笑“你知道吗?那天流央告诉我你以前的事。”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然后呢?”显然并不在意被人知道。“他多嘴的个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在那之前,他说我该为你多想想。当时我很不服气,因为我觉得我为你想了好多、好多。可是当他说完你母亲的事之后,我才知道我了解你的部分不过就是那样。”
“那是因为我们认识的时间还太短。”这些原肆非都知道,不过怕什么?从此以后就是一辈子在一起,还怕没时间了解吗?
“对,而且我们之间走得太快,你经常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喘不过气来?原肆非突然疑惑的皱眉。
“我太重?”
“不是!”莫字儿怒吼。他怎么和流央一样变态!
“啊?你应该解释清楚。”
莫字儿又快疯掉,突然很想把他一把推下悬崖!到底是谁没听清楚?到底是谁比较下流?
她深吸口气“我很害怕我们之间的关系,可是你却老是追得死紧,不给我时间想清楚、不给我空间喘息。”
“我以为我给你的时间已经够了。”因为他自己已经到达一个极限,无法再忍受下去。
“那是你以为的。流央提醒我该为你想,但听了你刚才说的那些,我才真正觉得你了解我的部分也不过就是那样。因为如果你够了解我,就不会说你给我的时间已经足够,更不会认为我会相信姥姥说的。”
“你还想要我知道什么?”
“其实我并没有要你知道什么,只是让你知道,你把我想错了。”莫字儿微微撇嘴“因为即使真的是你杀了我的父母,我可能也不会杀你。”
闻言,原肆非倒是很讶异。“为什么?”
“我从没见过他们,根本连难过的感觉都很难有,所以又要怎么替他们报仇?”明明就是从未见过的亲人,怎么会比得上魂牵梦萦的情人?
喔?“你不怕背上不孝的罪名?”
“那我也没办法。”她无辜的看向天空。“要说孝顺,我的脑子里只有养了我十五年的姥姥。”
“为什么?难道你从不恨她伤害你?”
“伤害?”她睁大圆圆眼睛看他。“姥姥不是这样说的。”
“那她怎么说?”那狠毒的女人肯定又谎话连篇!
莫字儿突然笑得天真,然后说道:“这样好了,既然我都听了你以前的事,那我也把我小时候的事告诉你好了,这样才公平。”虽然可能没有他的来得精釆。
她伸出小手,掌心朝上,似乎想抓住什么,然后又轻轻阖上。“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练软剑。你知道是多小的时候吗?”她对着原肆非问。
“五、六岁?”那时才有办法拿剑吧?
莫字儿只是笑着摇摇头。“应该不是,因为连我自己也不记得是多小,从有记忆开始,我就已经把剑拿在手上了。
“本来姥姥还用木桩让我练习,可从我六岁起,她开始要我把目标换成她。一开始我很害怕,根本不敢动手,只是一直躲,然后有一天,姥姥终于忍耐不住狠狠的在我背上划了一刀,她对我说:对敌人就是要有这样的狠毒,切忌手下留情,明白了吗?我很痛、很痛,甚至哭着求她,可是她只是把我丢在山里头,让野兽来咬我。”
她拉起一截袖子。
“你看,这个就是当时留下的。”
原肆非看着那个伤痕不发一语,嘴角却隐隐抽动。
莫字儿接着又说:“从那一天之后我就明白,姥姥绝对不可能对我放松,更不可能给我任何同情,她只会严厉的要求我,要我做到最好。有了这样的觉悟之后,我每天都更用心的练剑,不论姥姥的要求多么不合理,我都会想办法做到。可是我始终不明白,我是为了什么理由非得如此拚命?”
只是不停失去知觉,恢复之后又再麻痹。
“当我的剑术慢慢进步之后,姥姥下手就更加不留情,她说我必须一直练,直到打败她的那一天为止!有一天,我又和姥姥练剑,我很怕伤了她,每次都是,所以我总是在最后关头把剑略移半分,才不会伤到她;平时她也都只是点到为止,顶多在我身上划个一、两剑。
“但她那一天,却怎么都没有停下,只是一直、一直砍,我真的很痛、很痛,我缩着身体,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再等到我回过神时,我的剑已经架在姥姥的脖子上了。”
莫字儿认真的凝视他,似乎是想看清他此刻的表情,也像是想从他的眼神之中寻求什么样的支撑。
“那一年,我十二岁,我亲手击败养了我十二年的姥姥。她好像以为我会杀了她,所以她那时突然哭了,哭得非常非常伤心。她对我说:字儿、字儿!我都是为了你好,你的父母让原肆非给杀了,我这么严格对你,是想你去给父母报仇,不是为了我自己啊!她一直哭、一直哭,像个小孩一样!我的剑在她脖子上,却怎么也动不了,然后我也哭了。
“我的亲生父母我没见过,养了我十五年的,却是姥姥。她在我身上一刀一刀的划,然后哭着告诉我她是为我好。我突然更弄不清为什么要拚命练剑?为了什么试凄?我的脑袋空了,所有的一切都不对了。
“我原本以为我是为了辛苦养我的姥姥而忍耐,但那时候才知道,居然是为了我从未曾谋面的父母。但这又算是什么理由?为了我从未见过面的人,我让野兽咬我、让姥姥砍我?”
“可你还是很听她的话。”傻瓜。
莫字儿笑“对。因为我找不到理由不听她的话,因为她说是为我好。”
“你明知她说的都是谎言。”
“我也是到现在才知道。”才知道真正杀了她亲生父母的人是谁。
原肆非叹息“但还是不恨她?”
“不是恨不恨的问题。”她突然抬眼认真的凝视他。“你问我为什么要回去?”
她又看向远方,西界所在的方向。
“因为当我回想起过去的十五年时,就只有我、只有姥姥、只有她一刀一刀划上的伤痕、只有不停挥刀的岁月,这些就是我十五年来的一切了。所以我不可能放下她,也不能放下她,因为她就是我十五年来的一切。这样你懂了吗?”
莫字儿认真的注视他。还有这个男人,扰乱了她十五年来平凡的生活、十五年来所坚信价值的男人。让她尝到什么叫心痛的滋味,在她十五年来的最后一刻蛮横打进她的生活。
“她不值得。”红姑给她的屈辱太多,多到算都算不完、数都数不清。为什么她还要为她考虑这么多?
“值不值得又要怎么衡量?有些事不是说放弃就放弃那么容易。”米养也是告诉她要放弃,但如果易地而处、角色互换,她又真的做得到吗?
莫字儿站起身拍拍衣裙上的尘土。
“这就是我想回去的理由,这样可以了吗?算是向你报备过了喔!”所以不要再阻止她,这样她也很为难。
接着她往崖边退。
原肆非瞪大眼,不知道她的意图。
“你干什么?!”刚才明明还好好的,现在拚命往那边靠做什么?
“离开你。”她笑着对他说。
然后转向悬崖,纵身一跳。
原肆非见状,马上拔地而起,毫不犹豫就往掉下崖壁的小人儿扑去!
她在做什么蠢事!发什么神经!
莫字儿的身子直直下坠之际,突然觉得腰间一紧,就被搂进一个有力的怀抱之中,她先是楞住,然后微笑。
原肆非却只是紧紧抱着她,怎么也不肯松手。
他十五年前就是在这里丢了她,这次他不会再允许!他绝不寻她一生一世!
如果他从出生就犯了罪,那她也得一起判死罪;如果她一定得死,那他就陪她一起死!
莫字儿看着他的疯狂举动,虽然感动,却也好笑在心里。
这个坏男人,坏到总是忽略她的心意;这个笨拙的男人,笨到即使她落崖也陪着跳下去。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她看着猛抱住她身子的男人可爱的眨眼“这个崖壁,我从小就跳到大,跳到都不想跳了。”
她甜甜笑着,道出他绝对会引以为耻一辈子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