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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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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病了。我病的最处是从手指开始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它,甚至连是否称之为病我也搞不清。尽管我从前还学过医,虽然学医时就很忧虑会不会将人治死,但我也没见过与这类似的病。而且它显现出来的仅有的可以依靠感官来辨别的唯一症状,就是黑。它与缓慢的如对决中的绅士般的速度向我的心脏或者脑袋——总之是要命的地方蔓延。绅士说,我将刺向你的咽喉。我说,好的,来吧。说实话,我实在是无比喜欢“对决前的绅士般的速度”这句话,超过了喜欢绅士本身,而且“对决前”这个词给了我希望,毕竟我还没有死,而且也许会赢。

    但我实在笑不起来,如果你遇上这样的一种病,你也会笑不出来。那是多么可怕的一种黑啊。我实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文字来形容它,以刻画我的恐惧。因为,因为它只要在阴影里便会消失不见。不是“黑”不见了,是连同被浸染的我的手。我不得不戴上我的手套。而我感觉我的手,它已经不再属于我了。不过幸好现在已是冬天。

    几天前上qq,以前的女朋友隔了很久突然又上了线。我说应该是已经结婚了吧,要不也不会来上网。她说没结婚就不能来上网了?我说,那就是没结婚了。她说已经结了。我说果然。一面嘿嘿的笑。她停了很久没说话。我也懒得搭理,本来自己活得就如此不堪,哪来的心情去安慰别人。不料她依然是冒出句,让我差点疯掉。她说有些话不是一定要说出来才有效用,一旦失去便再也无法挽回了。还没等我回复,她已经下线了。我想了很久,却依然不懂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它具体的指向在哪里?想不通就不想,这一向是我的习惯,要不早就真疯了。晚上周周来叫我打麻将,我关了电脑便去了,结果那天我赚了个盆满钵满。就在那一晚“黑”侵蚀了我的手,从指甲开始,以成长中的树木般的速度向我的要害蔓延。

    这几日我一直在思索病因。我觉得我也许在哪里失掉了什么。想到这,我心里一激灵。我失掉了什么?也许和她最后说的那句话有关联。也许和打麻将赢了钱有关联。随即又否定了,但还是不敢彻底放弃。这病本来已经离奇,也许就像推理小说里说的,恰是最平常的事实却潜藏了最关键的暗示。我试图回忆了打麻将的细节,但除了周周,另外两个打麻将的人是谁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我想破了头,却还是茫然无绪。头脑里晃动的也只是两个模糊的影子。我打电话给周周,通了却没有接。嘟嘟声在空中飘着,象要寻找出路似的,但门窗关得很紧。最后黑郁的困意席卷了我。我睡着却没有梦。

    醒来时以后是下午了。近来我是越来越嗜睡了。起床拉开红窗帘,一串阳光从身边闪落到地上,我看着它在地上变成一线,然后消失。我忽然觉出饿来,到楼下刚好遇到周周。我劈头就问前两天和我们一起打麻将的还有谁?他说,我们什么时候打过麻将。我忽然笑了起来,说,这世界不是我疯了,就是你们疯了。他惊慌的看着我。我不理他英俊得像白痴的脸,自顾自的微笑着走了。

    今天是赶集的日子,市场里一片狼籍,但看起来很亲切。起码我的小镇没有变。我来到楼下不远处的小吃店里,对漂亮的店主女儿说来盘炒粉加三个蛋,还有一碗苦珠豆腐。女孩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老梁殷勤的笑着开始忙活起来。自从上次周周开玩笑要将我介绍给他唯一的女儿,也就是现在这个不搭理我的漂亮人儿,便对我倍加殷勤,仿佛生怕这女儿嫁不出去似的。不就是一份半死不活的破工作,犯得着这样么?我对自己颇有些卑夷,想就此摆脱,却有些舍不得。于是给自己找个超脱的理由,是因为舍不得这里美味的苦珠豆腐。但这种豆腐确实好吃,很嫩,有点微湿,入口醇厚,再加上老梁作料配得好。女孩端菜上来时,我定定的无耻的看着她。她很平静,是看不出羞涩还是冷漠的一种平静。也许还隐含了一丝笑意,但依然看不清,就象口里的苦珠豆腐。她扫了一眼我戴手套的手,我应激的一缩,瞬间就失了兴致,开始低头吃我的食物。

    回到楼上来,打开电脑。qq上人头一片闪动,惟独没有瞬。我将音箱关掉,瞧它们自做多情的闪,熟悉的冷笑又挂上嘴角。冷笑是要烟做陪衬的。于是打开电脑桌的下层抽屉摸烟,却摸到匕首。摸出烟点上,忽然有股冲动,于是脱下手套,拿起匕首轻轻在手指上拉了一下,微辣却不痛。血在期待很久之后终于冒了出来,是毫无粘连的一滴,随即跌落,砸在地上溅起一汪微尘;血却是红的。我静看着它一滴滴跌落,内心平静得出奇。但半个小时过去后,血依然自顾自的滴着,当然没有要止歇的迹象。我心逐渐慌了,地上一汪暗红,边缘已经冻结了。却还似在荡漾着。看着它,我有些眩晕,起身从药盒里找出创可贴贴上,却还是漫溢出来。又盖上几张胡乱的糊住,在看着满手的血迹,只觉出脏乱和丑陋,血还是从周边给漏出来,四处显摆。原来这就是血,我终于绝望了。

    临睡前,我给瞬留言,说我明天下午在留园等她。也不管她是否收到。脱衣服时我发现“黑”已经漫过我的手臂了。我只是麻木的将它们隔在被子外面冰冷。黑暗中我又听到了血滴落的声音,但我太累了,只是让困意将我占领。

    再次醒来时,刚过上午十一点,血不知何时已经止了。手也缩在被窝里,很温暖。我轻轻一笑,牵开被子看沾在上面的血污。洗脸时,我拆开粘在手指上已经硬结的创可贴,发现伤口已经愈合了。我再次笑了,用我黑死的手捧起水来给自己洗脸。洗漱罢,打开手机,不久周周就打过来,说你小子死哪去了,打你一上午的电话,敲门也不应,今天有事要下乡,你他妈的在干吗呢?没等他说完,我啪一下按掉,让他郁闷去。周周是我的直接领导。不过他直接领导的也只有我一个。这是他的不幸。但更不幸的是他比我小两岁,而且在他还不是领导前我们曾在一次喝醉了时似乎相互承诺过很多东西。承诺什么我早就忘了,但最为不幸的是他却极为当真。所以我直接按掉了他的电话。我实际是个无耻的人。他随即又打过来。口气已经缓和了很多。我说你在哪?他说在乡下。我心里说那不就结了?接着说,我病了。他说,要不要紧?我说,我也不知道,只是昨天晚上流了一夜的血。他想进城,他似乎很紧张,说,也好。还想说点什么,我赶紧按掉。心里却安慰自己,我可是一句也没有骗他。想到进城忽然发觉已经有半年没去了。半年是个什么概念?一百八十余天不喝酒,不沾荤腥,不猖狂跳跃。那这半年我究竟干了些什么?但竟然连可供回忆的片段也几乎没有。除了签到,上网,睡觉,和下乡,我似乎在隐居。

    到留园时,我是绝没有想到能这么顺利见到瞬的。之前,我花了近一个小时在街上晃荡,然后到温馨修剪了一下头发。洗头时小姑娘轻皱着眉头,是因为脏乱。结帐时我掏出优惠卡,老板娘说已经过期。我说妈的。但还是帮我打了个八折。因此,我进留园一眼看到瞬时,对自己还是颇为满意的。起码清爽。瞬轻轻地看着我,就如往日的无耻。我缓缓躲过她的目光,面容平静。刚坐下,侍应过来问要什么茶。我说小龙珠。我实在很喜欢这种淡而香的茶。她终于笑了起来。我说,你等多久了。她说也没多久。口气却像等上一年也无所谓一样。之后,我们隔了许久都没开口。其实是很多可以问的,只是却懒得问罢了。也是都知道我们单独相见不是为了了解这些无聊的东西。大家都活得挺好,并且都不想再改变什么,起码在可以言说的表面是这样认为。中间我脱下手套,悄悄露出我黑色的手。她并没有如我预料中的 惊讶,倒是和看一根干枯的树枝一般平静。她拉起我的干枯的树枝端详,忽然说,你曾经伤着过他。从她的语气里我可以确定她说的是“他”而不是“它”我有些恐慌。我说,我不知道,但昨天晚上流了很多血。她没说话,找到我的伤口。用两根拇指按住用力往外拉。伤口被轻轻拉开,却没有血,断面上也是黑的,望下去显得很深。她仔细观察,有些失神。我忽然想,就算是一截枯枝,也是能发人深思的。她始终没有抬头,并开始喃喃自语。我听到好象是说,这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她得仔细想想。之后便沉默了。我想我是习惯于沉默的人,不知道她是否也是。总之她先站起来,然后盯着我说,就三天后吧,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我说谁。她想了想说,和你一样的人。我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也就作罢。

    瞬走后,我继续喝了会茶,试图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梳理一下,但越来越乱,而且感觉有些记忆似在梳理中淡却,赶紧停了,什么也不敢想。心想管他呢?总是要发生的,便由着他好了。喝完茶,上了趟厕所便回家了。

    回到住所已经很晚了。洗脚的时候,发现它已经浸染了我的脚。搓揉着我黑色的脚,内心平静得很。本来以为会有多恐慌的事,却能如此淡定,我自己也觉得奇怪,进而有些佩服起自己来。细想一下却觉得无聊。实在是有些做作。突然想到,我所期待的有人懂还不如陪伴我的黑来得实在。

    打开电脑,躺在床上边吃泡面边听前几天下载的许巍的新专辑每一刻都是崭新的,发现自己什么也干不了。这不是一件好事我感觉。但竟然不想为此改变什么。我深叹一息,不觉中就睡了过去,依然连梦也没有。

    早上八点半周周打电话过来说,赶紧起来,蹲点的村委有事。我磨蹭着起来,发现精神很好。骑摩托车到我蹲点的龙坑村,早有一群村民围在正在修建道路面上,围着一个坑。本来是挖土机取土的地方,坑取土一侧的侧壁上露出些黑色骨头,地上散落了一些。他们议论纷纷,说是邪气。我叫村委干部劝散人群,留下几个年长的老人,商议一下,决定先填埋起来,另外找个取土的地方。有说要烧点香纸的。我没做声,由他去。顺便捡了块包起来放进口袋,说是给朋友检验下,看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中午留在村委吃了个饭,免不了还是喝了些酒。其实我不喜欢酒,尤其受不了那些俗套,每次都想掀桌子,因为他妈的没有一个是真正为了喝酒来的,都怀着不可告人的隐秘。所以每次能忍住,都不免庆幸,为自己也为一起喝酒的人。每次喝完便在心里暗笑。妈的,又放你们一马。但没人感谢我。

    下乡回来,打电话给周周,有时还是要给他些面子的。他问事情怎么样了,我简单汇报了一下,不想多说。顺便奉承了几句,也无非是为了以后欺负他更方便些。他颇为受用,没再说什么便挂了。打开电热毯,拿了本周国平的安静看,不久又睡着了。醒来才想起带回来的那块黑色骨头。骨头很坚硬,表面比较光滑,显然已有些年头了,表面及内侧都很脏。我烧了点水,泡方便面顺便用刷子清洗了一下骨头。边吃着边翻解剖图谱,最后断定是块颧骨残片。其实什么骨倒无所谓,我关注的只是它的黑。我拿它和手上的黑比较了下,并无二致。只是因为它的光滑在灯光下显出些幽幽的光泽。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发现。只好拿纸巾包了塞在枕头下。

    这晚我没有想到梦会到来,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好久不曾有梦了。如果梦有样子,我差点将它淡忘了。但依然是充满期待的。为了它反映的不切实的虚幻和我内心的阴暗。我一直以为那是一种倾泻方法,维系着我心里的某种平衡状态。

    我梦见我一身的黑,甚至不能明确感知我的存在。我融入在黑暗里。有一瞬间我有个错觉,我觉得我将与黑暗同在。但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或恐慌。我挣脱了身上的束缚,不断舒展着我的身体。那可是真的舒展。我发誓绝没有人试过如此的舒展,类似于从一万米的高空跳下,耳边却没有猎猎的风。我张开了双臂。但就连这种所谓的张开也是意念中的,只是想张开便张开了。夜风将我吹动,我成了某种流质一样的东西,醒来后我总觉得,或者我成了夜风本身,一种类似于轻轻抚摩着的满足。我很欢喜。我忽然发现我竟然开始欢喜了,以至乐此不疲。我开始嘿嘿的笑,却没有声音,只是这笑意也迅即随了我的身体在夜的四处蔓延。

    然后我醒了,在毫无预兆中迅速聚拢成形。醒来被子里一片冰冷。我卷起被子,依然不免发抖,鼻脸深部却干燥的象要裂开,并从裂口不断的向外喷出火焰。然后才感觉到充溢在脑袋里的钝痛。我知道我是病了。

    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两天,中间到药店买了瓶维c银翘片,泡了几次方便面,和周周通了一个电话,说病了,请假。周周说来看我,我一口拒绝了。好象还开电脑看了个电影,不记得了。没有一个人来看我。突然的涌上一阵悲凉,也随即忘了。总是闭上眼睛,便感觉身体在飘散,接着坠入那个让我有些欢喜的梦。尽管醒来依然不免冰冷。我想也许是过于舒展而将被子踢散的缘故。记得还做了一些其它的梦,也都忘了。我发现不管是想记起的还是许多忽略过去的,在记忆里几乎都是一片空白。唯一铭刻在身上的是一寸寸老去的痕迹。我将它归结于我的病,但说服不了自己。我的病其实不是感冒本身而是已经深植的心底,所以才会在下意识里期盼着只是寻常的梦。想到这我才有了些畏惧。畏惧也是人之生存于芜杂人世之必需。如果无所畏惧,也就不称其为人了吧。我笑着拍了拍笨重的脑袋,笑容迅速飘散在房间的空气里。我有时真他妈的有点深沉。

    第二天中午周周打电话过来问我病好了些么。我说没什么问题。周周说,你怎么没上网?我说一直在睡觉,懒得。挂电话后,隐约觉得有点奇怪,但没在意。打开灯,赤身下了床,回头却没发现自己的影子。黑已经布满了我的身体,除了头脑清醒,才霍然想起和瞬的那个约会。回身开了电脑。趁那空挡穿上衣服,并在衣箱里找了一根薄围巾围上。顺手拉开窗帘,外面阳光很灿烂。头痛也在不觉中消失了。qq上瞬显然等了很久的样子,发现了我,亲切的说,晚上六点,我们在留园见面吧,你一定要过来。我说好的。心里却没她那般的急切。当你害怕的东西变成了乐于接受,大概也是不急切的。瞬说,很多东西都超出了预料。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说,管它呢。下午我会赶过来,到时候再说吧。关了电脑,洗个澡,看下手机才十三点半,想起这几天都没好好吃过饭,便下了楼。

    店里很冷清,老梁仍然笑眯眯的,但笑容有些涩。只是个世故的人,但依然很难隐藏某些东西。小屋在背光的地方,外面阳光灿烂,更显出屋里的冷来。他女儿窝在一张躺椅里看电视,前面有一盆木炭火。我点了两个菜加一份苦珠豆腐汤,找张椅子也坐到火边。女孩无所动容,只张着空茫的眼睛看着电视。我猜她肯定不知道电视里在演些什么。我又瞄了她几眼。女孩实在是很清秀,脸上一片柔和,是一种不起波澜的气质,仿佛经过了很多风雨,只是稍稍歇息,象一朵沉在水底的白色晶莹的花。我忽然有一阵冲动,就不敢再看了,心里涌起了些奇怪的感受。女孩身上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冷漠,仿佛早就认识似的。反映在身上是一阵密布的疼痛。眼前的这一盆火是让人有些燥热的,我松了松颈上的围巾。

    老梁招呼女孩端菜。女孩动了动,这才苏醒,却没起身。然后才发现我。我一笑,她轻轻扫了我一眼,视线划过我的围巾。我觉得她似乎早已洞穿了我的一切。

    老梁的手艺很好,我吃着菜,一边喝着用瓷缸烫过的水酒。有一股暖意直入心底。

    老梁忙活了一阵,也过来烤火。几次张开嘴想搭讪,却失了言语,脸上依然勉强的维持着笑容。我自顾自的吃喝,直到心动冷却。周围的空气依然是冷而且极具穿透力,或许还潜藏着一些不能感知的东西。这世间总有其秩序来维系某种平衡,或者是爱,或者是恨,或者只是空洞的两头。

    付帐时,老梁要少收我的钱,我执着给了。这世间本来就是谁也不欠谁的。

    夕阳还没到下午五点就已经隐没了。阴暗处的湿地已经开始冻结。这个冬天是分外的冷。骑在摩托车上,风从头盔的下面穿进来,刮痛了我的脸。手是早已经冻到麻木。天色微有些暗,城区的灯光就已经早早亮起了。过桥时,我抬头望了下黑蓝的天,想起手机上说的明天会下雪,却是怎么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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