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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林无力地蹲了下来,看着马路对面下班后陆陆续续走出厂门口的工人,浅蓝色的工衣、带夹子的工牌、印在工衣胸口位置的“鹏强”两字,还有油着绿漆的厂门、厂内大道边的两排绿篱、四层楼的厂房等等,所有这些对他来说都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遥远。最酸人心莫过于物是人非,曾经的三年前,他在这里平静而幸福地生活着,上班,下班,和工友一起打打蓝球,怀着一个美好的梦想享受着平凡充实的生活。而此时,饱受奔波之苦和精神煎熬的他,没有工作,没有家庭,没有幸福,只有一颗疲惫不堪的心,一张显得有点邋遢的面容,和一个飘飘渺渺的希望。他从脏兮兮的裤兜里掏出一支两块钱一包的劣质香烟,在弥漫着哀愁的烟气里,他回忆的思绪再次被点燃
1998年中专毕业后,樊林就到了鹏强机电厂工作,他是一个稳定踏实的人,用了三年的时间从一个绕铜线的普工做到了生产主管。工厂的生意一直不错,所以他的薪资福利都很好,他很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对自己的生活很满足,每个月的工资自已留下一半存起来,把一半寄回给家人。
由于他上学的时间比较晚,刚出来工作就已经二十二岁了,当时他的母亲已接近五十,他又是家里唯一的“一柱香火”两个姐姐都已相继出嫁,所以他母亲第一次送他外出打工时以最认真的语气和他说:“我不要你去外面给家里赚钱,但你一定要快点给我带个媳妇回来,我这身老骨头可等不了了!”
到了深圳宝安找到工作后,他也时时想起母亲的嘱咐,但是工厂里“三点一线”的生活本来就没有机会让他接触到太多的女孩子,再加上他又不擅交际有时甚至给人一种木讷的感觉,所以他只能看着厂里一对一对的青年男女幸福地牵起了彼此的手,自己依然是孑然一身。事实上,他也没有遇到能让自己怦然心动的女孩。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每年春节回去一次,他就明显感觉到母亲的衰老和对儿媳妇的期盼又增添了几分,他总是满怀歉意地安慰母亲说:“明年,明年一定能带回来。”到了2001年的春节,他母亲终于生气了,她表情坚定地说:“你不要再挑三拣四了,你也一把年纪,我也没几年好活了,你难道想让我到死时因看不到儿孙死都不瞑目吗?明年如果还是一个人,你就不要回来了!”
那年过了春节回到厂后,他也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一个女朋友。从新的一年第一天开工开始,他就像散发一件非常重要的消息一样,到处和工友们说他要找女朋友了,希望别人能帮他介绍之类的话。说来也巧,正好年初新招来的一批女工里,有一个长得很清秀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女孩。她叫罗小珍,他自从第一次在厂门口看到她就开始想:要是这个女孩能成为自己的女朋友就好了。接着他开始在厂里处处留意她的身影,知道她是在组装部当助理拉长的,在休息日很少会跟着别的女孩子到外面玩,只是经常去厂门口的旧报亭里买一些杂志。每一次看到她时,他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跟着她走。为了制造见面机会,平时根本不怎么看杂志的他,每个月月初几天也经常到报亭去买一些新杂志,看着看着就成为一种习惯了。偶尔,他们会在报亭附近相遇,每次相遇总会相对淡淡一笑,然后互相朝着各自的方向走去,他很喜欢与她相遇时有点紧张有点兴奋的感觉。
随着他们“偶遇”次数的增加,他惊喜地发现她好像也开始注意上自己了,每次对他微笑的表情更加丰富了,有时他还从她的目光里看到一种亲切的好感。但是,他们谁也没有在某一次擦肩而过时叫住对方,进行一次面对面的心灵交流,即使他们都能感觉得到对方的这种愿望。又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越来越近的春节让他无时无刻惦记着母亲的期待,终于有一天,他鼓起勇气提起笔把对她的爱慕和春节时带她回家的愿望写了下来,并亲手交给她。第二天,她也亲手交给了他一封信,但他满心激动读到的却不是他想要的答复,她说自己虽然对他也有好感,但是一定不会在这两年谈恋爱,因为她要全心挣钱给家里的弟弟念书,她自己也想在这两年花时间学更多有用的知识,她让他等她两年,如果他真的喜欢她。
他当然愿意等,但一想到母亲和他说的那些话,他就很苦恼,就像母亲说的一样,他等得起,但母亲等不起,假如两年后她遇上了更优秀、更适合她的人呢?就在他闷闷不乐的时候,组装部一个叫张烽的男工友来和他说,要介绍一个女朋友给他,说是他在邻近电子厂上班的一个老乡。犹豫了几天之后,他还是叫张烽帮他约了那个女孩。她叫李欣,身体有点高大但也不失温柔美丽,比起罗小珍来更有几分成熟之美,只是神情之间似乎带着些许不易觉察的忧愁。见过几次面后,他权衡再三还是觉得应该为年迈的母亲着想,于是也向她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和母亲的想法,她没有太多的考虑就表示愿意到春节时跟他回老家过年了。
就这样地,他再次写了一封信给罗小珍陈述了自己的无奈并祝她日后找到幸福的归属,然后就把之前寄托在她身上的那份感情硬是收回来压在心底,和李欣正式交往起来。2002年春节,李欣果然遵守自己说过的话跟随他回家过年,前且还博得了樊母及其全家的由衷喜爱。他从一段时间的相处及李欣在樊家的表现看出,她的确是一个能干又温顺的好女孩,慢慢地,他对她也产生了真正的感情,不再只是为讨母亲开心才和她在一起。
春节过后,他们回到各自的工厂上班还不到两个月,他母亲就打电话来催他们回去结婚,说是算命的算他在五年之内只有2002年才合结婚,无论如何也要在那年结。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了母亲的话就是圣旨,经过一番思虑,他决定干脆辞职回家用几年来存的钱做点生意,反正父母就他一个孩子,他们也老了总得有个人在身边。李欣的理解和支持让他很感动,并且她的父母也不反对,这使得他心里对张烽充满了感激,在他们回去的前一天,他请张烽好好地吃喝了一顿以示感谢。
然而,在那场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婚礼之夜,他却隐隐约约觉得,这不是一条通向美满幸福的婚姻之路的起点。因为当晚在终于让所有的亲友都尽兴离去后,他第一次触摸她的身体时,却奇怪地发现她流露出一种无法控制的恐惧感,在很不自然的机械般的“程序”之后,他更是发现她已不是处女之身,她说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言语间流露出掩盖不住的慌张。
他知道她一定有事情隐瞒着他,问又问不到什么,开始时心里的确是很生她的气,但是想想既然婚都结了,母亲也是那么喜欢她,加上他把大部分精力放到刚刚开业的日杂用品批发店上,也就慢慢地接受了。他的性格也是这样,只想平静地过日子,不喜欢给自己找那么多麻烦事。如果生活上事事都能如人心愿那就好了,事实上却偏偏不是这样,他不想找麻烦,麻烦却找上了他。他回家结婚、开批发店前前后后不到半年,忙忙碌碌的几个月下来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他的“恩人”张烽就找上门来了,拿着他妻子的坠胎记录和她的几张裸照,向他要五万块钱。
直到这时,2002年10月23日,一个他一生中最黑暗最屈辱的日子,他才知道了一切真相。原来张烽介绍李欣给他是为了得到罗小珍,同样是在罗小珍进厂不久时张烽就看上了她,只不过张烽不像他那么含蓄谨慎,而是天天有事没事都去缠着罗小珍,有一次罗小珍就直接告诉了张烽她喜欢的是他。正好当时张烽已经腻烦了李欣,处心积虑地找到了那种要胁李欣配合他的方法,把她介绍给了他。在他们双双回去结婚的那天,张烽兴奋不已地对自己说:“我的‘一箭’真的‘双雕’了。”但事情也没有按张烽打的如意算盘那样发展下去,罗小珍因看到他移情别恋很是伤心又不堪忍受张烽的搔扰,在他离厂几个月后也辞职回老家了,这意味着张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什么都没有得到。罗小珍走后,张烽也没有想到要怪他,因为都是自己做的孽,但再也没心思工作了,整天喝酒赌博玩女人,最后被工厂炒了,钱也输光了,人也没个人样了,于是,铁着胆找到他家来。
他不知道是如何能控制住情绪听张烽讲完这一切的,只知道自己被气得头快要爆裂的感觉,在那种情况下,他是不可能再让张烽得逞的,他发疯一样地按住张烽就往死里打,张烽被他的气势吓坏了,挨了好几个拳头后慌忙择路逃跑。他紧握着拳头红着双眼在批发店门口呆了几分钟,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怨恨,想到李欣,更是恨不得活活把她掐死,他径直跑回家里,看到正在洗菜的李欣,一脚把菜盒踹飞,一只手扭住她,一只手照她的脸上猛打了一拳,他看着她惨叫一声,跌倒在地上那天,他把怀了几个月身孕的她赶出家门,告诉她永远不要回来。
用了一个月时间,他心中的那股怨怒之火才平息了下来,在家人开始用“另娶一个好女人”之类的话劝慰他时,他也开始回想起他和李欣从认识到结婚的点点滴滴。他想起她的柔弱,她的体贴,她的贤良能干,他们的孩子她也是无辜的,她受的伤害更大,她做为女人更需要安慰和关怀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开始后悔了,一想到她母子俩在外面可能会遭遇到的磨难,他心如刀绞,泪水潸然而下。他不顾家人的不理解和劝说,毅然踏上寻妻之路,从她湖北的老家,到深圳,到东莞,到三亚,从电视广告,到报纸启事,到街头纸片,从住旅馆,到住廉价招待所,到夜宿天桥,从衣着光鲜身体健壮到衣衫蓝缕嘴尖毛长
皱皱的烟盒里再也掏不出香烟来时,他回过了神来,才发现街边泛黄色的灯光都亮起来了,某些光照不到的角落已被黑暗吞噬,他心里的希望之光还亮着吗?他不知道。快三年了,杳无音信,没有线索,家财耗尽,下一步应该怎么走?他也不知道。肚子又准时敲锣打鼓,他条件反射地把右手伸进右边的裤袋,还可以摸到几枚硬币,该吃饭了,他想,总有一天能找到的,他只知道自己还要找下去。
他站起来,转身正想走向附近的一个包子店,突然!泛黄色的灯光下,一个熟悉的几年来一直只出现在梦里的身影从他眼着掠过,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以为是幻觉,不过这次他看得很真切,真的是她,他苦苦寻找了两年多的李欣,还抱着他们的孩子,正从鹏强厂的门口缓缓走过!他激动得几乎都站不住,好不容易定了气之后,他飞一般地冲向马路对面,紧紧地拥抱住他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