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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童年是被父亲的手牵着,从那条只有半米宽的河堤上渡过的。每天清晨,他迈着大步,我一溜小跑,赶5里路,他去柳市小学教书,我独自待在他寝室里玩耍;中午的饭蒸在一个茶缸里,翻过来的茶缸盖是盛菜用的,那饭远不如家里的好吃,因为它带有强烈的蒸笼味儿。傍晚,父亲又牵着我的手,赶5里路,回到家里。就这么着,我的腿力练得不错,上初中是我拿了几次800米冠军,恐怕和父亲的牵手小跑大有关系。

    因为没人带,我不到4岁就坐在母亲的教室里了。一个学期下来,我把一册语文从头到尾背得滚瓜烂熟。那天三舅来,问我读书了?我得意洋洋地答,读书了。三舅拿了那本被我读得支离破碎的书,一页一页地翻着问我,我居然一个字都认不得。

    17岁的三舅那天是离家打游击去的。妈妈在给他做好吃的。三舅就让我仰躺在他的膝盖上,我头脚向后绕过他的大腿,用自己的双腿夹住自己的脖子,这样我就成了一个圈。三舅拨着这个圈,让我在他的腿上打转。我听到母亲在厨房里喊:阿胜呀,你把她转晕了转晕了啊!于是三舅不再转我,他站起身,背着我从客堂跑到院子,又从前门颠到后门。三舅跑得很快。开始我是头朝上的,渐渐的我的身子就横过来了,三舅把我弄端正了,我又越过三舅的肩,从他的前面一下子倒挂下来,这时的三舅是抱着我的双脚跑的,接着,我又从三舅的腋下钻过,重新爬上他的背;屋里撒满了我无忧无虑的笑声和母亲宽容的叫喊声

    我家的园角里有一棵枇杷树,每年春天都果实累累。妈妈在竹竿上绑一支筷子,她用这样的叉子去叉住枇杷,一拧,果子就掉下来了。在树下捡枇杷是很快乐的事,但也有乐极生悲的时候:有一回,一条毛毛虫掉进了我的脖子,我吓得尖叫大哭,母亲弄掉了那条虫子,可我的脖子上已留下一个和毛毛虫一样大小的伤口,像被烧焦了一样火辣辣的疼,让我懂得馋嘴是要付出代价的。

    因为吃惹的祸还不止一次。有一回,有人带了孩子到我家作客,母亲拿出炒米花撒在桌子上招待客人。我抓紧时机发人来疯,大啖起炒米花来。我从凳子上吃到桌子上,直接塞到嘴里吃腻了,顺手拿把剪刀,把炒米花一剪两断着吃。母亲送客人出门了,我还在剪吃不止,突然舌头一痛,嘴里淌出鲜血来,那血越流越多,越淌越急。我吓得大哭起来,母亲从大门外跑了进来,抓了一把白糖堵住我的嘴。一会儿,血止了,痛忘了,糖化了,很甜,我就把它们都噎了下去,于是那血就卷土重来。母亲大怒,重新往我嘴里塞白糖,这一回,我老老实实地伸着个舌头,一动也不敢动了。

    那时的童年不买玩具,可不等于没东西玩。比如一棵麦秸,就可玩出数十种花样来,有一个玩法我至今还念念不忘,取一截4寸长的无节麦秸,将一头纵向剪开均匀的七八瓣,将每瓣向外掰开,成一小喇叭形,让这小喇叭朝上,托住一颗新鲜豌豆,然后我仰面朝天,轻轻地往麦秸里吹气,那豌豆就滴溜溜地在空中转,它很少会掉下来,即使是掉下来,也掉在那掰成的小喇叭上,这当然要修炼“功夫”不然是吹不出这个水平的。长大后我看聊斋里一头狐狸吹着它自己练的仙丹,感觉它的技术是向我学习去的。

    有一种野草叫“笼董”它的果实颇像一盏盏纱糊的灯笼,六角,(或是八角?)里面一颗豌豆大的果肉。笼董的顶端有隙,对着那隙吹气,那灯笼就鼓得像个足气的气球,然后往脑门上用力一撞,啪!看谁撞得响亮。灯笼破了,大人们鼓励我们吃那颗豌豆大的果肉,那东西没滋没味,据说能清凉解毒,我们则像吞丸药一样地吞下去。半晌下来,我总是把自己的脑门撞得红红的,肚子也被那些果肉硌得难受。

    我家的房子空旷,艺人们都爱在我家的堂屋、檐下干活。黄杨木雕,描金漆画,细纹刻纸,大型龙灯。见多不怪,我一点也不知它们的价值,看到美丽的纸人、纸花或细纹纹刻纸就抢了些来,随手送些给邻里的玩伴们,还常常因为动了师傅们的刀剪而挨骂。前年省作协的活动搞到了我们村,才知道我们村的工艺品都是上书上报的精品,好些艺人都是国家级的名人,他们的作品不是出国就是被收藏在什么博物馆内。这下子才恍然大悟:我当年的顽劣,可能是毁掉一件艺术珍品啊。

    六岁半,我父亲因冤案入狱,我的童年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