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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注意灵已经很久了。
伟注意灵是因为灵实在很迷人。这是一所师范院校，而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漂亮的女生往往总是读师范的多。走在这样一所师范院校的校园里，就有一种行走在花园里的感觉。各种各样的鲜花正是青春怒放的时候，校园里便时时刻刻都洋溢着妩媚妖娆的气息。
而伟，还是于众多的美人里独独注意到了灵。
伟第一次真正注意灵是在学校图书馆的阅览室里。当时，伟坐在阅览室里靠墙的一个位子上。伟从书架上找了一本英语阅读方面的书，身子仰躺在椅子上，把自己弄得很舒服。正是冬日里比较温暖的时候，懒懒的阳光从开着的窗户里钻了进来，斜斜地投在伟面前的桌子上。伟当时正读到一个小幽默，伟看第一遍时没有觉着它的好笑，伟就耐着性子又读了一遍，这样，伟就读出味道来了。伟就特别想笑，可伟又不敢笑出声来，阅览室已经有了很多人了。伟就把头从书本里抬了起来。于是，伟就注意到了灵。
灵就坐在伟的边上。伟其实只是看见了灵的侧面。然而，伟已经惊呆了。伟看到的是一张凝脂一般的脸，润白润白，弹指即破。而犹让伟震撼的是灵的耳朵。灵的耳朵小巧玲珑，气韵生动，仿佛是半朵淡黄色的菊花被谁不经意间然而又是那么天衣无缝的绣了上去的。伟就忘了那个幽默了。伟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呆呆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浑然没有觉到自己是在坐满了人的阅览室里。伟的心里起了一阵波澜，伟为自己心里的波澜感到面红耳赤。伟想，如果把那玲珑的耳朵含在自己的嘴里不知是一种怎样的味道。伟这样想的时候，感觉整个身子都被融化了。伟突然觉得全身燥热了，小腹处一阵一阵的膨胀。所幸伟周围的学生都把头埋在书本里，谁也没有察觉到伟的异样。伟于是从座位上立起，轻悄悄地出了阅览室。
伟上完厕所回来，看见灵还是坐在自己旁边的位子上一动不动。伟再也没有心思看书了。伟强迫自己把眼睛盯在书本上，却只看见一堆零乱的英语字母在眼前狂飞乱舞。伟便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在笔记本上信手乱画着。伟竟画出了一幅人像来。伟画的是一幅侧面的人像。伟画的人像上，那只耳朵尤其醒目。伟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杰作看，禁不住又是心旌摇曳了。
伟不知道这个上午剩下的时间该如何打发，伟就拿起面前的书站起来。伟把书放到了书架上，漫无目的地翻看着书架上其它的书。伟回到坐位上时，阅览室下自习的铃声就响了。伟夹起自己的笔记本随着人流一起出了阅览室。
从此，伟的心就不宁静了。伟的心里老装着那一张凝脂般的脸和那一个如半朵淡黄的菊花一般的耳朵。伟终于打听到灵与自己是一届，是外语系的。伟读的是中文，伟想自己应该给灵写一封信，但伟委实不知道这第一封信该如何下笔。伟是属于英俊的那一种，但伟在遇到灵之前是不曾对女孩子动过心思的，尽管自己的班里曾有漂亮的女孩暗示过对他的好感。
伟发现自己的钢笔不见了。伟一点也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在哪里丢掉的。这样一件小事不可能对伟的心情有很大的影响。当然伟不可能一点也不在乎，那确实是一支好钢笔，是父亲出国访问时特意给自己带回来的。伟之所以没让它太影响自己的心情，一方面是因为自己还有很多支好笔，更重要的怕是伟的心里装着灵。伟的脑子里没有一时一刻不浮现出灵凝脂般的脸和淡黄如菊的耳。
伟给灵的信早就写好了，就放在自己外衣的口袋里，预备着只要有机会就塞进灵的手里。伟后来有意无意地碰到过灵许多次。然而，每一次，伟都感觉全身的血液刹那间轰轰地冲进了自己的脑袋，涌涌荡荡，脑袋就一片空白，四肢都是僵硬。伟只恼恨自己的无用，却又心煎如焚，无可奈何。满篇都是热得烫手的情话的信已经皱皱巴巴了，伟却还是没有找到送出去的途径。伟只好又重新抄写了一遍，且加进了自己的信一直到不了她手中那一种心煎如焚的感觉。抄写的时候，伟自己都被感动得差点掉下了眼泪。
伟的信到灵的手里最终还是借了自己同宿舍的哥们的手。伟终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伟开始了幸福而忧郁的等待。伟一遍又一遍地想像着灵读自己的信的样子。老实说，伟的情书真是写得棒极了。伟的情书给任何一位女孩子都会起作用的。要知道，伟是中文系里名声赫赫的才子似的人物，学校里的校刊上几乎每期都有伟的文采斐然的作品。
伟的等待并没有太久。灵在一个白雪飘飘的日子里把伟约了出来。校园的茶花林里雪花纷纷扬扬，伟给灵撑一把碎花伞。伟和灵在林间小路上走了一圈又一圈，伟和灵走出四行脚印来。伟发现转一圈回来原来的脚印就没了，再踩下去又是新的脚印了。伟想这雪下得真够大的。伟这样想的时候，就把身子靠近了灵一些。灵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伟和灵越走越慢，伟抬起头，盯着灵的脸仔细地看。灵凝脂一般的脸透着微微的红，灵的半朵淡黄菊花一般的耳诱惑着伟。伟真的拥住灵了，伟小心翼翼地吮吸着灵的耳。碎花的伞随着雪花翩翩飞舞，终于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软软的雪地上。
伟和灵成为校园里很惹人注目的一对情人。这不单是因为灵的与众不同的漂亮和伟的才华横溢，尤其是因为伟和灵这一对恋人关系的发展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且其如胶似漆的程度也是其它恋人所望尘莫及的。于是，伟便常常成为其它女孩子理直气壮地教训自己情人的根据。瞧人家伟。女孩子常常指着伟的背影对自己的情人说。而心里边又恼恨又嫉妒的男生们自也是不甘示弱的。瞧瞧人家灵吧，你要是灵，我做得比伟还要好。于是常常就有不和谐的音符出现在校园的爱情曲里。伟和灵之成为恋人，竟然使得许多曾经海誓山盟了无数遍的恋人纷纷“拜拜”这是伟和灵绝对想象不到的。
伟和灵是无暇顾及他人的。伟和灵都是初尝爱情的芬芳，蓊郁的爱的气息已经完全地包裹了伟和灵。伟和灵在别人羡慕和妒忌的目光里相依相偎着，说着醉人的情话，骄傲而幸福地行走着。
伟是无意间发现了灵的箱子里的非同寻常的东西的。说起来，伟这事干得有些卑鄙。伟想，像灵这样优秀的女生追求者一定不少。伟就特别想知道有多少男生，是一些什么样的男生在追求灵。伟于是在一个黄昏趁着灵的宿舍里没有人的时候用灵随手丢在床上的钥匙打开了灵的箱子。伟当时想，追求灵的男生一定像当初的自己一样会给灵写烫手的情书的。伟怀着一丝吃了酸葡萄一样的感觉轻悄悄地打开了灵的箱子。
伟感觉自己是被电击了。伟从头到脚都是掉进了冰窟一般的彻骨的寒冷。
伟看见一堆各种各样的钢笔整整齐齐地放在箱子的一角。黑的，红的，蓝的，金黄色的，有气质非凡的派克，有庄重典雅的英雄，还有很多根本不知道品牌。那么多的笔，各式各样的笔放在一起，竟然有着别样的撼人灵魂的美。那一种美，是散发妖娆之气的美，是摄人心魄的美。那么多的笔在诉说着什么，又在倾听着什么。四周静及了，伟的耳边却山呼海啸。
伟竟看见了自己丢失的钢笔。没错，就是它。父亲特意从国外给自己带回来的，虽然已经很有一段时间了，伟还是一眼就把它认出来了。
伟不敢动弹，伟仿佛闻到一股鬼魅之气正在吸噬自己的灵魂。
门外有了响动。有人正朝这边走过来了。伟猛然警醒，咣的一下合上了箱盖，并飞快地落了锁。
灵回来的时候，看见伟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的床上，脸色煞白。灵一脸的惊讶。灵把手放到伟的额头上，冰凉冰凉。尤其伟的眼睛呆呆的，直直的，眼珠子瞪得溜圆，只是不说话。刚才不是好好的吗，这突然间这是怎么回事嘛。灵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的自己的宿舍。伟整整一夜都在发高烧。发着高烧的伟尽做恶梦。伟是委实被自己的所见吓住了。
伟清醒过来的时候，就记起了以前听说过的一些怪事。伟听说过有专偷女人内衣的，也有专偷肥皂盒的，专偷手表的。伟当时听了只觉得那真是荒唐透顶，没准是谁吃饱了撑的编出这些无聊的笑料来。后来，伟又听说确实是有这种人的，他们的偷窃其实是害着一种病。那是一种很顽固，极难治愈的病。除了这一点外，他们的其它方面是与正常人绝对没有两样的。
伟静下心仔细地回忆与灵交往的日子来。伟确实找不出灵与常人有什么不同，除了箱子里的一堆钢笔。伟这样回忆的时候，心里边的疼痛便不可遏止。伟不禁万分地悔恨起自己的卑鄙来。伟想，日日地和灵在一起，竟浑然不觉灵竟害着这一种病。伟那一天躺在床上，时而怜惜着灵的不幸，心里边仿佛千百万颗针刺着自己的心脏，时而诅咒着自己的无耻，似乎自己偷看了灵的箱子是十恶不赦了。伟不知道该怎样补尝自己的过失，不知道该怎样疗治灵的顽固的病。伟的那一天仿佛是炼狱里的一天。
经过了那炼狱里的一天后，伟和灵依然是先前的伟和灵，伟和灵依然是校园里让人羡慕而嫉妒的一对，伟和灵依然让校园里的其它恋人们分手的频率居高不下。
伟那天突然觉得了天要塌下来的恐怖。
和灵同宿舍的菲大吵大闹，非要清查每个人的箱子不可。
我的钢笔昨天刚买的，一百多呢。我今天一天没有去教室，钢笔只可能在宿舍里丢的。
再找找看，是不是掉桌缝里了。同宿舍的红和梅边说边就帮菲搬桌子。
三人拿着手电筒在地上仔细照了一圈，什么也没有。
菲就在这时提出要清查每个人的箱子。
没有拿就不怕人家清，伟，你说句公道话，是不是这样。当其它女孩提出抗议时，菲梗着脖子说，还试图争取伟的支持。
伟看着灵。灵一声不吭，手里把玩着自己的钥匙串，弄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来。伟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伟强撑住自己。
这样怕没有必要吧，你想想，都是姐妹一般，谁会拿你的钢笔呢。要是因为这个伤了大家的和气，那就太不值得了。伟说这些的时候明显感觉底气不足，然而，伟必须说。
就是，谁会拿你一支钢笔呢。红和梅，还有其它女生就纷纷点头。
菲的眼眶里就盈满了泪，闪闪烁烁的。
这事搁别人身上可能不至于到这一步，然而于菲，是可以理解的。菲的家境还不至于一百多块连眼睛都不眨，况且是刚买的。勿庸置疑，宿舍里除了灵，肯定每个人都丢过钢笔，有的甚至不止一支。大多数的都是习以为常了，都一概归结为自己的疏忽，况且一支钢笔，如果不是菲这样的情况，谁也不会让它太影响自己的心情的。这便也是灵总是得手的缘故了。
伟在菲去打开水的路上截住了菲。
菲的眼角还留着泪痕。见了伟，菲就很有些不好意思。
伟非常平静地讲述了灵的病。然而，菲听来却是石破天惊了。菲瞪着两只大眼，看伟的眼神，仿佛是见了外星人。
你的钢笔在哪里买的，待会你带我去，我给你买一支，你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伟说。
菲呆呆地点着头。菲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作为补偿，伟给灵同宿舍的女生每个人都买了五支钢笔，挑着买的，各式各样的都有。伟其实也是给灵预备的。伟叮嘱她们，一定不要让灵知道了，更不要让另外的人知道了，就算我伟求大家了。千万千万。伟说。
放心吧，伟。七个女生的神情庄严得近乎神圣。
从此以后，谁也不提丢钢笔的事。谁丢了钢笔都觉得心疼不已。那是一种怜惜的疼痛，对灵深深的同情之痛。七个女生都信守着对伟的承诺，把友情热切地献给病者灵，而又丝毫也不过分，不让灵觉察到她们笑颜背后的深深的痛。
伟和灵这一对幸福的恋人依然幸福着，大学的时光因为有爱情相伴相随而流光溢彩。
伟是后来听学校学生处处长涕泪横流的忏悔时才知道事情的原尾的。
临近毕业了，照例，学校是要征求每一位学生自己的意愿的。
要是当时校长没有找我就好了。处长泣不成声。
处长记得很清楚，当时和灵谈话的时候，灵表示一切听从学校的安排。处长对灵的态度非常满意。处长说要是所有的学生都像灵那样不提任何条件，能体谅学校的难处，毕业分配就没有麻烦了。
这样的学生是不能让她吃亏的。处长这样想着，只是没有说出来。处长对灵的分配，心里已经很有数了。
处长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就听见了门外校长叫他过去一下的声音。
你先稍微等一会，我去一下就来。处长对灵说。
这样好的学生，你就不能原谅她一次吗。伟面对着满脸泪水的处长，一点也恨不起来，本是谴责的话却有气无力，变成了自言自语。
我当时真是失望极了，伤心极了啊，谁会想到这样优秀的学生竟会干出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呢。我当时撞上她把我的钢笔往她自己口袋里装的时候，我的脑袋都要炸了。我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啊。
你当时是怎么说她的。伟悲痛欲绝地问。
我已经记不得了。但我知道当时我是下了狠心要在全校毕业生的大会上点名批评她的，我是预备要把她作为我们学校加强政治教育的一个反面例子的。我不知道我当时表达了这个意思没有。我是恨铁不成钢啊。处长已经说不下去了。
伟恨自己竟然一点也没有觉察到灵那天的异样。伟只记得灵从处长办公室出来以后几乎一句话也没说。伟当时以为灵是为自己的分配在担忧，伟安慰了灵几句。伟叫灵只管放心，他把一切都跟父亲说了，父亲已经答应想办法把他们分到一起。伟劝慰了灵几句后就回去收拾自己的行李了。
伟万万没有想到灵会从那么高的跨线桥上跳下去。谁也没有想到。火车司机后来回忆说，他当时是觉察到了有人跳桥，然而火车的速度太快了，他刹了车，但已经晚了。
伟见到灵的时候，灵已经躺在学校操场冰凉的水泥地上。灵的脸煞白，灵的曾经如半朵淡黄菊花的耳上凝固着黑色的血。抬灵回来的人说，灵的整个身子都被火车轧得变形了，只有头是落在铁轨的外边。伟不知道灵是不是有意的。伟记得自己曾经很多次对灵说过，他是先喜欢上灵的脸，尤其是灵的耳，然后才喜欢上她整个的人的。
伟给灵整理遗物的时候，不知道该怎样处理灵那只箱子。伟知道那里面装了上百支各式各样的钢笔，包括父亲出国访问时给自己带回来的那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