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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嘈杂的长安街上缓缓行进,周围的吆喝声呼喊声嬉笑声充斥了整个街道,现出一派熙熙攘攘的欣欣向荣,然而稳坐在车厢内的明夏却充耳不闻,只是一径想着自己的事情,偶尔的马车颠簸都没法将她唤醒。
明夏就是这样,一旦想问题入了迷,便跟那老僧入定一般再也没办法醒转,倘若这种时候被打扰,她也是最为恼怒的。
一旁的怡儿自然知晓明夏的脾性,便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偶尔在马车急停或转弯的时候扶一下自家那入神的大小姐,以防她不小心又给撞上了那车厢,到时候鼻青脸肿的可如何见那贵人去?
“嘎吱……”一声刺耳的响声从马车底下的轱辘里传了出来,惯性使然,出神的明夏和做在她身旁的怡儿都猛然向前趴去,眼看浑浑噩噩的大小姐还一脸懵懂没有反应,怡儿一急,也不知哪里生出一股神力来,身子猛然前倾赶在明夏的面前,在明夏的额头就要撞上那车门的时候堪堪挡住,然而,这样一来明夏那硬硬的额头却一下子撞在怡儿的腰上,巨大的力道袭来,怡儿一手扒着车门一手扶着腰,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怡儿的抽气声终于叫明夏醒悟过来,忙扶起那个傻丫头,明夏一边心疼一边责怪道:“笨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怡儿却一边摸着纤腰,一边吸着气,委屈道:“大小姐,我还不是怕你碰着了……”
“什么?怕我碰着了?”明夏闻言却怒气更胜,简直有些咆哮着低声道:“那你就不怕你碰着了么?”要不说是傻丫头么,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傻的丫头吗?
明夏颇有些怒不可遏,一边拉着怡儿看她是否有事,一边教训道:“这样的小case你主子我都能应付,你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别叫你主子我三天两头地替你担心?记住了啊,以后别再这样,只注意着保护好自己就行,否则以后再这样傻,你家小姐我一定不饶你!”
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却没听见怡儿的声音,明夏诧异地抬头一看,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怡儿已经泪眼模糊,她叹了一口气,取出帕子替怡儿擦去眼泪,没辙地道:“傻丫头,以后要懂得爱惜自己,前两天你不是也及笄了么?怡儿是个大姑娘了,以后是要嫁人的,所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别叫你家大小姐我担心,否则你把这花容月貌的小脸糟蹋坏了,铁定没人娶你,到时候还要你家主子我养你,你好意思吗你?”
待到明夏数落完,怡儿才呜呜咽咽地道:“谁说要嫁人啦,怡儿要一辈子留在大小姐的身边!”
“好吧好吧,一辈子就一辈子……快别哭了啊,现在天冷,你一哭,脸上的泪水被冷风一冻再结了冰,然后就会跟那些小屁孩……那那那,”明夏掀开帘子一指那街上玩耍的小孩,口中道:“跟那些小屁孩一样挂着……”
然而明夏的声音却忽然戛然而止,她吃惊地望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方才那个一闪而逝的骑者,可不是……李恪么?
她想了很多途径联络上这个皇子,可却苦于特殊时期不敢明目张胆地找人求助而一直不得其法,然而,方才那个锦衣白靴玳瑁发簪一身清爽状若天人的少年,可不正是李恪么!
不会错的,明夏虽然对自己的眼力并没有什么信心,然而李恪那种人物,无论出现在哪里都是一种风景,那样出众的风采绝对是人群的焦点,即便放在茫茫人海也会一眼就叫人寻见的,她怎么可能看错呢?
一阵狂喜之后是无边的失落,因为明夏怎样都再也看不见了李恪的身影,尽管脑袋都快要从车窗里伸出来了,可极目四望,却再却找不出那个光芒万丈的少年。
等了半天不见大小姐的揶揄,兀自委屈又害羞又感动的怡儿有些奇怪,便抬起头来看看自家主子是怎么回事,这回怎么这般轻易就放过了自己呢?
然而这一看不打紧,怡儿连忙从座位上起来,拉着明夏急切道:“大小姐,怎可……怎可如此无仪?”
明夏没防备,被怡儿这一拉便被拉进了车厢内,她有些气急地瞪了怡儿一眼,怡儿连忙闭嘴,却同个小媳妇一般委委屈屈地道:“大小姐,大庭广众的……”
“真是个小封建……”明夏嘟囔了一句,却终于没再扒着窗子看,反而一把打开车门,整个人都从车厢里钻了出来,两只大眼睛只是锁定了方才看见李恪的方向,紧急而全方位地开始搜寻,然而,终究是再也看不见了……
唉,怎么世事都是这样,等车的时候往往车不来,要用某件东西的总会见不到它,而想寻一个人的时候却总会擦肩而过,这就是世事弄人么?
算了,就当是自己看走了眼!
明夏安慰了自己一句正要钻进车厢去,可恨这外面真是冷,然而被这边的声响惊动的林飞鸿却策马上前,关切地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忙挤出个笑脸,明夏客客气气地道:“没事,有劳林大哥了。”因为这林飞鸿是出了名的风流,明夏也不想跟这种人多做纠缠,所以虽然二人相识的日子也算不短,明夏却从来不敢与他玩笑,很怕因此他就会放肆起来,人家是真的放得开咱可不行,故而惹不起就躲。
林飞鸿虽然喜好寻花问柳,但人却不笨,虽然并没见过明夏调皮的真正样子,但仅凭他那丰富的经验就可知,这女孩一定不是这等循规蹈矩的文静模样,只是人家不肯在自己的面前展示,显然是并没把他当做了亲近的朋友,林飞鸿便也不逾矩,因而面对明夏时也只是温文尔雅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浪,人家无意,他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所以明夏客客气气地说没事,林飞鸿也不多问,便又关切地道:“妹妹可要坐好了,这长安城满是横冲直撞的纨绔,马车一路走走停停的,你们坐在里面小心别撞着了。”
“多谢哥哥关心,我和怡儿会注意的!”明夏颔首笑了笑,便一扭身钻回了车厢。
如今已是深秋了,寒意也开始凛冽,在外面不过是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手脚开始冰凉。
怡儿一摸明夏的手,心疼地道:“大小姐还说我,你也不知道爱惜自己,手可冷么?”
明夏笑笑,为着错过了李恪而有些郁闷,便也不说话,只是任由怡儿将自己的两手握起,不停地搓着,心里压抑的悲凉却一下子全部迸发,一时间让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今日这一趟,可谓孤注一掷,功成与否连她自己也未可知,然而,倘若方才能够遇见李恪,能够取得他的帮助,那么摆在眼前的难题只怕轻易地就迎刃而解了。
可这些问题与她,却是千难万难愁断心肠。
云柏连同云开山也早被牵连着下狱了,而杜礼和卢氏也仍在狱中,就是三娘小郎恬妞,她那可爱的弟弟妹妹们,也仍在被囚禁在牢狱之内,随时都有可能被处以极刑,这叫她怎样安心?
没日没夜的担忧,尤其是情势进一步恶化的时候,明夏简直是殚精竭虑,可却一直没有什么有力的好办法。
事情大条了,也不知那个乌龟王八蛋是怎么办到的,竟然有办法将这事捅到那太宗皇帝的眼前,如今皇帝亲自下旨彻查此事,好巧不巧又是落在了那御史大夫吴岑的手里……这真是,明夏不知道该怎样说,这是缘分么?
真是孽缘啊!
但有坏也有好,钟惜月也曾偷偷地来见她,上回钟家被牵连之时因为明夏和云柏的锲而不舍的周转钟家才脱离困境,故而她言道她和父亲都愿意尽最大的力量帮助明夏,倒是叫明夏感动了一回,这世间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的人少啊,即便钟惜月是打着报恩的旗号前来的,但明夏却仍是感激到不行!
不仅钟惜月,就连闵媛也没有离开,明夏虽然知道闵媛对云柏也有些动情,但想到那个冷然的女子是那般理智,便是她这回因此而脱离了云家,明夏也不会有半点意外,难得的是在云柏也锒铛入狱之后,闵媛毫无消息了几天,最终仍然是派人联系上了她,说是“既然选择了结盟,那么不管是好是坏,也一定要走到底,绝不会半途而废”!
这话真是叫明夏又喜又忧,喜的是总算这闵媛还有些良心,忧的却是,闵媛这般义气,叫她和云柏怎样毫无心结的在一起呢,哪怕是柏拉图式的精神爱恋?
怎么能狠心地伤害这样一个好人?
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明夏愁眉紧锁,看得一旁的怡儿心里也沉沉的,好不容易马夫一声呼喝,马儿便听话地停下了脚步,马车也随之慢慢地停了下来。
“杜家妹妹,房府已经到了。”林飞鸿的声音在车厢外堪堪响起,明夏便应道:“知道了,多谢林大哥。”言罢便在怡儿的帮助下轻轻走下了车子。
经过三个月的将养,明夏的双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虽然行走仍然不便,站的久了便会软了下去,但起码的移动已经可以办得到,但平时却仍需别人的搀扶,不过这已经算是天大的喜讯了,明夏也不再贪求,只是慢慢调养着。
明夏下车这当,林飞鸿早已前去递上了拜帖,钟家早托好了关系了,因为提前已经知会过,故而那房府的门房也未加以刁难,便叫人前去通报了。
不片刻早有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前来迎接,明夏站在林飞鸿的身后,趁着林飞鸿与那老者寒暄之际打量了一回,竟看这老者斯文儒雅,大有道学之风,暗道有其主必有其仆,房府便是一个管家都这般翩翩,那房玄龄声名在外,又是流芳百世的人物,想来必然不会叫人失望吧。
也许,这回的事情或可成功?
老者与林飞鸿寒暄完毕,和善地望着明夏笑了一笑,便躬身请他们入内,明夏腿脚不便,怡儿不离左右地搀扶,老者走了两步便也站到明夏的另一侧,却不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护卫着。
林飞鸿见状心下便有些赧然,因为明夏对他总是敬而远之,他便也没想过与明夏亲近,这样的想法竟叫一向对人体贴入微的他扭捏起来,甚至还不如房府一个下人想得周全,真是愧疚啊。
然而此刻却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林飞鸿也知道这杜家不仅是替他们林家受的罪,更知晓倘若这回杜家与云家任凭别人诬陷而无法昭雪,那便意味着自己家族所靠的势力与敌对势力斗法失败,林家也就岌岌可危了。
这回的事是家族里的那些老人们千叮万嘱要他全力助杜家脱险的,自己一定不能让他们失望。
明夏走在房府的小路上,望着路旁花木扶疏,即便是在这深秋也显出一番雅致来,心中对那房玄龄又增添了一分佩服。
这大唐谁人不知房玄龄啊,这中国又有哪个不晓得唐初的大功臣房玄龄啊,而今天她来见得,正是这样一个如雷贯耳的大人物!
心中自然是平静不下来的,任谁走在这里,估计都会同明夏这般紧张吧,历史近来眼前,仿佛只隔着一层薄纱般若隐若现撩人心弦,老练若明夏,在这一刻,心中也是万千头绪难以理清。
不过依着明夏信奉凡事预则立,不预则败的性子来说,她不会让自己行动之前仍然对将要面对的人或事毫无了解的,来房府之前,明夏自然经过一番调查,因为了解房玄龄的为人和习性,明夏才会孤注一掷来见他。
而且,从那仅有的一面之缘来看,这位一代贤臣却是通达事理的,故而明夏才会制定了今日的行动。
重重花木之后,那名为福伯的老者终于笑眯眯地停在了一处雅致的房门之前,推开门,他也没通报便略弯了腰请明夏和林飞鸿进入。
那是一间书房,门始一打开明夏便闻见了一阵浓浓的纸墨之香,入目更是满满的书架,书籍堆垒其间,看起来充实的叫人喜悦,而靠窗的书案之后,一个年约四五十的中年人正安然地坐在那里,奋笔疾书。
窗外的光线透过窗子照了下来,便亮了书案之前的那个人,虽然发髻只用一根普通的簪子绾着,一身青衣也朴实的再没一点亮色,但这个人坐在那里,却是好似山泉之前清风之中的谪仙,飘飘然满是俊逸,温温然润似老玉,风姿气质真是绝好!
明夏一边暗暗赞叹,一边林飞鸿恭谨地站在一旁,然而那福伯却示意明夏先坐下来,然而他才轻轻地走上前,向书案之后的中年人弯了弯腰,轻声道:“老爷,杜家小姐和林家的公子来了。”
那书写之人闻言一顿,便顺手将手中的毛笔轻轻搁在砚台一侧,动作宛若行云流水般自然随和,他微微笑着抬头看了明夏和林飞鸿一眼,温声道:“二位好,你们都是年轻人,也别跟我这老头子客气了,都坐吧。”虽然早已看见明夏坐下,他也不以为忤,反而和蔼地望着明夏道:“杜家小姐,我们见过面的。”
“的确,没想到房大人还记得明夏,大人好记性!”明夏淡淡一笑,想起曲江池边云柏教训那礼郡王世子之时,这位当时微服的房大人还曾叫过好,便有些感激地道:“房大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您才是我们的楷模呢。”
房玄龄却不以为意地道:“小姐此言差矣,出手之人乃是那位云家的公子,老夫只不过出言相帮,哪里比得过云家公子的高义?”
明夏也就不再推诿,只是含笑道:“久闻房大人敏行慎吉、自甘卑下、常行让贤,明夏今日一见,方知果真不是虚言。”
房玄龄也笑道:“老夫也听过杜家的大小姐七窍玲珑,果决大胆,乃是一等一的巾帼英雄,那日便觉得所言不虚,今日再见老夫真是相信哪。”
明夏一笑,林飞鸿跟着福伯也都面带了微笑,看来这房玄龄果然很好相处,只是不知……明夏正思量着,便听见那房大人又对着林飞鸿问道:“林家公子是林天凡的什么人?”
林飞鸿闻言忙背脊挺直,一时间严正而恭谨,面色恭豫,凛然正气浩浩汤汤,竟也别是一番不凡的光景,倒叫明夏颇为慨叹,他微微抱了抱拳,向那房玄龄笑道:“正是大伯。”
“哦,原来你是他的侄儿。”房玄龄说完又很是感慨道:“你大伯也是我的朋友,可惜一别多年,很久不曾再见了。”
“大伯也曾说过,有幸与房大人相交,实乃平生的一件美事,常言他日若是有缘来长安,定要拜访大人,只可惜大伯这些年一直放外任,总是不能得偿所愿,大伯常常引以为憾呢。”林飞鸿那小子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听得明夏一愣一愣,暗道这小子果然不是盖的,看这神采气度,果然是大家子,比那林飞卿也不逊色!
房玄龄微微一笑,便又说起当年与林天凡相交,明夏至此方知曾为隋臣的林天凡是如何在这大堂大展拳脚的,却原来他是那韩信,房玄龄却是那萧何。
这一番叙旧倒是叫明夏和林飞鸿很快就安然起来,虽然明夏自持的功夫本就很好,但仍然为这房玄龄高超的安抚而心下轻松,不觉得眼前坐着的是一位权倾朝野大名鼎鼎的相爷,反而觉得这人乃是最最和蔼的一位邻家大叔,唉,伟人果然是伟人,这修养果然深厚的叫人无法不亲近!
不一会儿相谈甚欢的三人简直好像忘年交一般熟稔,那房玄龄这才望向明夏与林飞鸿,道:“不知杜家小姐与林公子此番来见老夫,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