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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之后便是大年初一。
这一天是炎黄子孙最热闹的一天了,古往今来无不如是。
卢氏说了,今天不许明夏理事,说是大年初一就操劳,注定是要操劳一整年的,于是明夏便苦笑着陪同卢氏,带着三娘小郎走亲访友,随意闲逛。
其实大冷天的,有什么好逛的啊!
明夏窝在自家最新定制的大马车上,郁闷地看着三娘扒在马车窗子前左看右看,今天恬妞跟着小翠也走亲戚去了,三娘与恬妞在一块儿腻歪的惯了,如今剩她一个,便很是有些无聊,好在三娘也是个精力旺盛的人,不一会儿便发现了新乐趣,马车外的熙熙攘攘竟也能叫她看得津津有味。
小郎则坐在卢氏身边,费力地剥着炒栗子,竟也十分入神。这个小馋猫,就知道吃,方才看见一家卖炒栗子的,就吵着要吃,之前看见有卖烧饼的,也嚷着要买……总之是看见什么就要买什么,如今丫环手里捧着的净是小郎买回来的吃食,也幸好今天是大年初一,否则明夏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卢氏则直着身子坐在小郎身边,嘴角含笑神色端庄。她穿着一身绛红色的绸袄,底下是条紫色的棉裙,身上裹着雪白的狐裘披风,头上挽着飞燕髻,只簪着一只碧玉簪,看起来典雅而华贵。如今家里富裕了,卢氏的气色也好了很多,脸庞都白胖了不少,眉眼更加柔和温婉,是个典型的贵妇人了。
因为仗着明夏杜家才发达起来,如今杜家人对卢氏俱都客气的很,就是许氏和程氏见了卢氏,也俱都是笑脸相迎,一句重话也不敢说。程氏以前还很嚣张,可是自从杜孝出事,明夏出钱林家出力将杜孝保出来之后,这厮也老实起来了,卢氏去杜老太太那边请安,她见到了也不会再阴阳怪气,倒叫卢氏很是高兴。
然而明夏却不高兴,杜孝那回事,最开始挑衅的虽不是他,但毕竟是杜孝仗着财大气粗后台强硬,一气之下将人打死的,错还是在他。虽然这事在林天凡指示之下,县令大人仅判了一个误伤,罚了些银钱绢帛算是了事,但杜家人竟还得意起来了,有一个旁支的子弟甚至在酒后扬言,杜家就是这信都的土皇帝,谁人敢惹!不巧的是,这话偏偏被一个敢惹的人给听到了,于是那得意忘形的杜家子弟被勒令回家面壁一月,禁足半年……
然而就是这样重的刑罚,仍然没有敲醒杜家人的警惕,流言蜚语明夏还是听了不少,奈何拿不到证据,她也不好意思一次次向杜二狗施压让他处罚那些出口不逊的子弟。
还是等着人赃俱获了,再来个下马威吧。
马车行到林府门前,早有林府的家丁上前来问安,又道是他们夫人小姐马上出来,请卢氏稍等一下。
今天卢氏与苏氏约好了,要带着孩子们一块儿去多福寺上香祈福。
卢氏闻言也就不下马车,明夏嫌冷也坐着不动,只有三娘和小郎坐不住了,纷纷跳下马车跑去林府里看姑母,不一会儿一辆大马车也驶了出来,停在了杜家马车的旁边。
马车前的棉布帘子轻轻一撩,露出了苏氏温雅的面容,她望着卢氏打声招呼,卢氏也就回了一声,明夏也只得露出头来,望见盛装打扮艳光逼人的苏氏笑道:“姑母今天可真是漂亮!祝姑母青春永驻,身体健康!”
苏氏脸上的笑容更浓烈了一分,见明夏说着吉祥话,她也道:“二娘嘴巴真甜,姑母希望二娘越长越美,早日觅得中意郎君。”
明夏闻言大窘,只听得马车另一旁一声轻笑,转头便望见林飞卿骑在马上,正以手掩唇状似咳嗽,双眸中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这下明夏更窘了,就是咱经验丰富阅人无数不惧风雨勇往直前的穿越女也有些面红耳赤起来……明夏索性向苏氏撒娇地哼了一声,忙又缩回了马车内,惹得卢氏苏氏俱都笑了起来。
然而这还不算完,林飞秀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在那边马车里喊道:“表姐,秀儿也祝你早日找到表姐夫,让他给我们买好东西哦……”
小屁孩知道什么,竟然也调侃起咱来了!明夏郁闷地叹了一口气,只得没好气地回了一声:“谢谢你,你也有那一天,表姐祝福着你呢!”
林飞秀被噎地一愣,好一会儿才听见她的声音穿过车厢传了进来,脆生生地带着哀怨:“表姐欺负人!”
明夏一笑却不理她,卢氏又跟苏氏客套了几句,两家的马车才一前一后地出发了。
三娘跟小郎粘林飞秀,便都坐在苏氏那边的马车里,这下明夏这边便闲了起来,虽然这辆新做的大马车设施齐全十分宽敞,可是装着俩小鬼的时候却没有一分安闲的模样,如今好不容易两个小鬼坐在那边,车里虽然还有四个人,却一下子显得阔朗起来,明夏很是惬意地半倚在坐垫之上,随手抽出暗格里备着的书本,闲闲地看了起来。
“二娘,马车晃来晃去,小心晃坏了眼睛。”明夏看得有趣,卢氏却是担心起来,虽然不忍打扰津津有味的明夏,可女儿的健康最要紧,卢氏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不会啦,”明夏随口应了一声,又道:“娘啊,这书的字迹可大多了,我以前整天看更小的都没事,这种手抄的毛笔字,根本不会让人近视啦。”
“近视?”听明夏说完,卢氏却疑惑起来,什么……什么近视?
明夏心神一紧,却面不改色地随意道:“我也是听人说的,好像就是眼睛坏了,看东西都模模糊糊的,就是这病。”
“哦,”卢氏应了一声,却又好奇道:“眼睛坏了不就看不见了么,怎么还会模模糊糊的?”
明夏顿时头大,只得打起精神回道:“娘啊,这我可就不清楚了,只是听人随口说的……总之我是不会得那个病的,你放心吧。对啦,娘啊,咱们给外祖母家预备的年礼送过去,外祖母那边还没回信么?”
卢氏一听,顿时绣眉微蹙,道:“还没有回信。”
明夏点点头,见卢氏神情间颇有些烦恼,便安慰道:“娘也不要担心,从咱们这里到武邑少说也要十来天,这大冬天的行动也不快,回信慢些是难免的,不过咱们的年礼可都是用心备办的,外祖母不会不喜欢的!”
明夏对这点还是有信心的,想来那么多的珠玉翡翠,她外祖母不乐开了花才怪了!
卢氏一听,顿觉也是,那些礼物可都是她一件一件亲手置办的,浓浓的心意都在里面,娘亲虽然不疼惜自己,可自己这般用心,想来她也不会怪罪的。
明夏成功地将“近视”一词混了过去,便又看起书来,这古代除了看书真没什么好的消遣,不能上网没有电视,就连个娱乐场所都没有,闲暇的女儿家都是待字闺中,一个个都要憋出些多愁善感来,明夏曾经还想开家游乐场,专门招待女客,后来诸事繁忙就抛在了脑后,如今看来,这很必要啊很必要!
明夏赶紧掏出暗格里预备的空白纸张,又拿出自己无意间发现的炭条,就在雪白的纸上写写画画,飞快地计划起来。
这古代的人们喜欢风雅,那么游乐场的名字一定要取得好,而且玩起来还得有趣,那么中间都要设置一些什么好玩的呢?
明夏托着腮只是一阵想,正出神间,突然马车一个急停,惯性使然,明夏差点就摔个狗吃屎。
被这一惊,什么创意心思早都没了,明夏顺手将炭条纸张放好,早有一个丫环掀开了帘子。
“怎么回事?”卢氏也在后面问。
“娘你坐好,我去看看。”明夏回了卢氏一句,便轻巧地钻出了车厢,定睛一看,登时大怒。
此时大街中央早围了一圈人,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正痛殴一个伙计,一拳一拳的均是力道十足,只打得那衣衫单薄鼻青脸肿的小伙计连连讨饶。
更可气的是,那男子红着眼睛一个劲儿地抡拳头,居然一点饶了小伙计的意思都没有,眼看的小伙计被打得直哼哼,男子却分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最最可气的是,那个男子是杜明伦!
老子刚惹了事,小子就又跑出来撒欢,这是什么意思!
明夏拨开人群,一直走到杜明伦的跟前,才冷声道:“打吧,打死了这回可没人给你收场。”
杜明伦正打得酣畅淋漓,不想耳边却出现了一个讨厌的声音,他本想不理,可是……不对,这个声音是……
明夏看着杜明伦惊骇地抬起头来,高高抡起的拳头也无力地垂了下去,冷笑道:“怎么不打了?我还没看够呢。”
“是他……他……”
杜明伦试图给自己辩解,但结巴了一会儿却发现自己甚至连信口雌黄的理由也没有,他只是吃多了酒,被那小伙计撞了一下……杜明伦冷汗直流,对着那双冰雪一般的眼眸,顿时什么酒意都没有了,正当他绞尽脑汁地给自己找借口的时候,却听见那个小小的却坚定有如磐石的身影轻轻一晃,便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她在干吗?
杜明伦惊奇地发现明夏竟然走到了那个小伙计身前,伸出手来将那伙计轻轻扶起,还掏出自己的手帕给那伙计擦掉血污,登时目瞪口呆起来。
“小哥你没事吧?”望着小伙计又惊又惧的眼眸,明夏的心里一阵抽痛,这些底层的劳动人民啊……
“……没……没事……”小伙计受宠若惊,虽然并不知明夏的身份,但他却知道这一定是个大家的小姐,尽管她的穿戴并不华丽,素面朝天的面容也并不顶美,可是那温和的气质却是绝顶的叫人觉得亲近。
扶起那个小伙计,明夏静静地望着杜明伦道:“二哥,你吃醉了酒发酒疯,得罪了这位小哥,还不给这小哥道歉。”
杜明伦瘪瘪嘴,正要拒绝,却见明夏的眼眸瞬间变得阴冷,顿时打了个冷战,讷讷道:“对……对不住。”
“我看这小哥的伤势不轻,二哥,你至少也要拿出十两银子给了小哥做医药费吧?”明夏继续用眼光杀人。
杜明伦此时气势全无,早被明夏慑得服服帖帖,甚至心里还忐忑着,倘若这个手握杜家生杀予夺之权的堂妹真的跟他计较,那只怕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
乖乖地掏出一个银锭,杜明伦递到明夏手里,不想明夏却嘲笑道:“原来二哥这样有钱……”
杜明伦心里咯噔一声,正要说些什么,就见明夏早已转向那个小伙计,将银子塞到他手里,歉意道:“我二哥吃了酒发昏,小哥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这银子就拿去看大夫吧,奴家在这里替我二哥给您说声对不起。”
那小伙计哆哆嗦嗦地接过银子,被打得乌青的眼圈却红了起来:“谢谢……谢谢大小姐!”十两银子啊,他一年也未必能赚这么多!
然而明夏心里更加难过,可难过归难过,该办的事情还得赶紧办完,叹了一口气,明夏又向那小伙计施了一礼,道:“敢问小哥高姓大名,改日我当亲自登门拜访。”说完还斜睨了杜明伦一眼,言外之意是叫他别耍什么花招。
杜明伦此时后悔还来不及,哪里还想过要报复这小伙计。
“我叫……周……周全。”小伙计说完又低下了头,眼前的小姑娘在他眼里是这样高贵,让他情不自禁地就自惭形秽起来。
“原来是周小哥,冒犯您了,对不住。”明夏又道了一回歉,这才看向杜明伦道:“二哥,你这么闲,陪我们一块儿去多福寺上香吧。”
杜明伦还以为自己面临的将是什么惩罚,却意外地发现只是这么一句小小的提议,顿时喜出望外,连道:“好好。”
好?
哼,明夏哂笑一声,道:“那便走吧。”说完便当先走出众人的包围圈,由于气愤,她的脸颊还是红红的,可那眼里却分明喷薄着怒意。
此时的明夏,又怎会这般轻易地就叫杜明伦好过?
卢氏通过丫环早得了前方的消息,心知女儿自有计较,她只是淡淡地责骂了杜明伦一声便不再过问,那边苏氏疑惑,早叫林飞卿过来看究竟,明夏只是简略地说了一下便叫林飞卿回去跟苏氏说声不要紧。
“对对,不是什么大事,表弟就不用跟姑母说了……”杜明伦在一旁赶忙说着,林飞卿便也只是一笑道:“恩,表哥以后还是当心些。”落入他那嫉恶如仇最擅整治人的表妹手里,可没什么好果子吃啊!
林飞卿了然地看了明夏一眼,便拍马上前去赶苏氏的马车。
明夏也早上了自家的马车里,见家丁就要给杜明伦让出一匹马来,她便悠然笑道:“不用给二哥备马了,二哥吃了酒,马上多有不便,还是走路的好。”说完又特地嘱咐了家丁们道:“就让我二哥在前面走,你们都给我在后面好生看护着,若是二哥酒醉走不动,便上前催一催,现在天冷,走得太慢了人也会冻僵,走快些倒是好的。”明夏说完便一掀帘子钻进了车厢,丝毫不管杜明伦的杀人眼神。
于是杜明伦在前面走得欲仙欲死东倒西歪,后面跟着一溜虎视眈眈神情专注的杜府家丁,这景象倒是叫信都人们津津乐道了一回。
等到多福寺的山门口,杜明伦早累得要翻白眼,本以为这就是明夏的惩罚了,没想到他刚刚坐下松了一口气,明夏却又闲闲地来到他面前道:“二哥,我听说多福寺因为过年大酬宾,新推出一个结善缘种善果的活动,说是但凡有人给这多福寺做一天的清理,便能得了佛祖一辈子的庇佑。二哥你正好闲着,就趁着我和娘亲姑母去上香的时间做一做吧。”
杜明伦刚想说不,明夏又道:“我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二哥你一个人的善举定可以嘉惠了咱们整个杜家的人,祖父祖母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吧?”
“是是,他们一定很高兴……”杜明伦嗫嚅着回了一句,仍想反抗,然而明夏哪里给他这个时间,他还没开口,便听见自己堂妹笑嘻嘻地道:“不想二哥这样孝顺,为了祖父祖母开开笑颜,就是纡尊降贵竟也舍得……明夏回去之后定要好好地祖父祖母说道说道,叫他们也夸奖夸奖二哥。”见杜明伦仍然明夏,明夏却拉了拉他的衣角,道:“二哥你还坐着干嘛,还不去么?”
杜明伦只得认命地答应了,想他又哪里敢反驳呢?
“你们两个,”明夏随手指了两个家丁,道:“你们去看着二哥,万一二哥醉晕了,你们负责叫醒,等二哥做完了也好来跟我说一声,我还有其他安排呢……”明夏说完,果见杜明伦的脸色更加白了起来,她心中不忿,脸上的笑意褪尽,冷哼一声道:“二哥,做这些小事,比起人家受的拳脚来可是不值一提……”
明夏的声音实在冷,让杜明伦额上的冷汗都流了出来,原来这就是自己那传奇的堂妹,怪不得能支起一家子来,果然不简单,就连一向不知害怕的自己,也在她的手下连连吃瘪。
杜明伦想到这里,心里又有些佩服这个小小的堂妹,于是只得一边鄙视自己,一边在家丁四只眼睛的监视下,老老实实地打扫起寺院卫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