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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踏进邮市的大门,赵启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忘记了所有的事情,注意力全集中在了邮票上面,尤其是当手里的邮票变成钱的时候,那种美妙的心情,简直无法形容。 今天是星期六,到邮市的人比往常多,一个三十来平米的房间摆了十来张桌子,挤了不少邮票爱好者,每个票爷的都围了五六个人。一个大嗓门在里面嚷嚷:“这套票18块,不能再少了”赵启明扫眼看了看,说话的是刚入行没多久的“黄大牙” 近半年邮市越来越火,交易所里多了几个生面孔,这个黄大牙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个子不高嗓门却很大,满嘴的大黄牙,还有点口臭,尤其是做生意经常不按规矩来,惹得行里的人提起他就直摇头。 站在门口的刘光伟首先看到了赵启明,跟他打了个招呼:“哈哈,小赵来了呀!”他脸上笑着,可眼睛却盯着他手里拿着的那个邮册。此人三十出头,是造纸厂的工人,戴着副眼镜,生意做的很精明,据说近来常往上海邮市跑,对那边的行情很了解,是这里精明到家的高手之一。 他说着把自己的三本邮册从观赏者的手里拿了回来,跟周围的人解释道:“不好意思,有朋友来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赵启明这个高中生时常会带一些票到邮市卖,没人知道他是从哪弄来的,只是这里的人都不会怠慢他。万一这次他带了好东西来,要是让别人抢在前面整本收了,损失可不小。 赵启明也冲他打了个招呼:“刘大哥好呀,今天生意怎么样?”他迎了上去,伸手从刘光伟夹着的三个邮册中抽过最大的一本,翻了起来。他虽然打算把手里的这些邮票出手,但是并不着急,先探探行市的经验他还是有的。 刘光伟笑道:“还能怎么样,最近没收到什么好邮票,都是以前的存货。你手里有什么?拿来瞧瞧?” 说着,他把赵启明腋下夹着的小邮册拿在手里,仔细看了起来。 邮册的前几页没什么值钱货,都是八五到八七年发行的邮票:花灯、郑和下西洋、木兰、朱德诞辰一百周年、猛禽、风筝等,市面上常见的大路货,品相虽然都不错,但每套最多只值几块、十几块钱。 可翻到最后一页,刘光伟的眼神变了,瞳孔骤然缩小,他看到了一套七六年发行的工农兵上大学和七八年的学雷锋,以及一套八零年的白暨豚。这都是每套价值在百元左右的邮票。急切的心情让他来不及细看这几套票的品相,直接向后翻了过去,最后这一面更让他吃惊了,是一套齐白石。 刘光伟抬眼看了看赵启明,他还在一页页慢慢翻着自己的邮册,似乎并不在意。 “东西不错呀,我看看品相吧!”刘光伟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刚好让赵启明一个人听得见。 “行!”赵启明爽快的答应了,跟着对方走到墙角的一张桌前,刘光伟把那套齐白石取了出来,平铺在桌面上,从口袋里掏出邮票专用的小镊子,先将整套邮票面值最高的最后六枚从透明的护邮袋里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仔仔细细的观看。 这六枚的面值没多少,以齐白石的画作为名,分别是:藤萝30分、菊花40分、虾50分、荔枝55分、白菜蘑菇60分和桃70分。 这套齐白石虽然发行的时间是一九八零年,离现在并不算久远,但由于齐白石的名气很大,而邮票全套总共有十六枚,数量之多是建国后发行的邮票里少有的,极具收藏价值。前十枚的发行量为2000万500万枚,相对比较多,主要用于日常寄信,并不算什么,而后六枚的发行量只有200万,因此整套的邮票在本地的市面上已经是很少见了。 刘光伟用了十分钟才看完这六枚,品相算是很好,除了其中一枚背后有针尖大小的一点油墨之外,基本上没有问题。他接着又一枚枚验看剩余的十枚,最后将它们一一装回护邮袋,合上邮册点了点头。 “这套我要了,多少钱?”他捻了捻有点湿润的手指,刚才用小镊子看邮票,手指头都捏出汗来了。 旁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凡是没生意的票爷都围了过来,眼力好的都看出这套票的品相不错,但东西在刘光伟手里,谁也没插嘴。 “一套不卖,要买就全拿去。”赵启明笑了笑。他没时间在这里做零售的买卖,整本出手虽然价钱没有零卖挣的钱多,但也只能如此。 “拿来我看看!”一个大嗓门冷不丁的在赵启明身后嚷了一句,听这声音,赵启明不用看都知道说话的是人见人厌的黄大牙。 “没你什么事,一边呆着去!”刘光伟立刻寒下脸来,尖锐的眼神像是一把刀。 赵启明知道这里的规矩,行里人收票,旁边看的人就算是再想要,也不能插话,一般卖家和一个票爷搭上话之后,别的人就不会再插手了,双方找一个偏僻的地方私下里谈,只有当双方谈不拢的时候,才轮到其他人。 因为买家要是一争起来,卖票的人往往会坐地起价,这么一来最后谁也得不着便宜,争着买票的这种傻事谁也不会干,可偏偏这个黄大牙就是个不开眼的家伙,经常干些戗行的缺得事。 “看看都不行吗?”他本想争辩几句,发现周围的同行都用一种鄙视的目光瞧着自己,只好嘟囔了一句不吭声了。 “成本甩呀,我再看看。”刘光伟再次打开邮册,把另外几套值钱的邮票也拿出来细看了一遍,这一次再看,他心里就开始打起价来。 这一本一共二十七套票,前面的那些不值多少钱,二十三套加起来,也不过二百七、八十块,可后面的这四套,还有这套齐白石,可就有点份量了。 看完之后,刘光伟合上本子斟酌了半天,开口道:“给你八百五吧。”这是个试探性的开价,以他的精明以及对上海行市的了解,已经把这本邮票的价钱算到了骨子里,就凭这套齐白石,只要能在手里放两个月,价钱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他盯着赵启明的脸,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对方对这个价钱的满意程度。赵启明没说话,微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想要拿回邮册来。 “别着急呀!你说多少?”刘光伟抬手把邮册一扬,旁边站着几个同行眼睛都在盯着他的手,这本子要是回到赵启明手里,再想拿回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在交易所里,买卖双方讨价还价是门艺术,不只考验一个人在邮票方面的专业水平,而且还是心里素质的测试。 “低于一千块不卖。”赵启明简短的答道。他在做买卖的时候,话一向不多,刘光伟开的价是想探自己的底,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虽然赵启明今年足岁才刚到十六,但这并不代表他容易被人骗,大家谁也不比谁傻。 “一千块,不值呀!”刘光伟摇了摇头,再次翻开本子,从那套工农兵上大学里抽出两枚来:“这两张背面都有点黄了,还有这张”说着,他又抽出一套票来。在内行面前耍这手段并不高明,有点类似去农贸市场买东西的家庭妇女了。 两人的价钱差了一百五十块,那可是赵启明老爸小半个月的工资。他伸手拦住了刘光伟,稍一用力,把小邮册从他手里拿了回来:“刘大哥,我的东西我知道,你也用不着挑毛病,这个价钱不算高了。”说着他摆出一副小孩子常有的执着表情,把邮票插回原处整理好。 他这句话不只是说给刘光伟听的,而是针对旁边每一个同行,你刘光伟不买,感兴趣的人多的是,全跟饿狼一样等着叼这块肉呢。 后面一只手伸了过来,赵启明转脸一看,是黄大牙,正龇着一嘴被烟薰黄了的牙,冲自己笑:“给我看看吧。” “等会,和刘哥没谈完呢。”赵启明也算得上是行里人,对这家伙也极为反感,倒不是因为他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他只是看着那嘴黄牙就感到讨厌,况且这句话说出来也算是给刘光伟一个面子。 刘光伟冲他笑了笑,转脸看了看旁边围观的人,刚巧见李胖子也在场,便向他求援:“胖哥,你帮忙看看这本票值多少。我怎么觉着一千块有点贵呀” 李胖子点点头,从赵启明手中接过本子,脸上带着少许的得意:有人请帮忙,那是信得过自己的眼光。一般发生类似情况,照例是要帮着买方把卖方的票贬低一番的,针尖大的小瑕疵,能说得比西瓜还大,行里人经常这么相互帮衬,借此压低卖方的价钱。 可眼前这位小赵同学在交易所里做过不少买卖,算不上是行外人,李胖子还指望以后从他手里收点票呢,不好随便开口压价,看了一会儿笑道:“你们再商量商量吧。我也拿不准。”实际上在他看来,一千块是卡脖子价,凭这一点就能看出小赵同学对于市场行情的了解程度绝对算得上是内行,自己再多嘴,难免会得罪人。做人哪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呢? “刘哥,咱们都不是外行,这些东西究竟值多少,你我心里都很清楚,说多了没劲。这样吧,一口价:九百五,要是觉得行,你拿走。”赵启明知道是说实价的时候了,让的这五十块,足以让刘光伟的心理得到平衡。 果不其然,刘光伟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确切的说应该是苦笑,做买卖就是要双方都不会觉得吃亏,生意才能做下去,自己明明占了便宜,也不能让对方看出来。 “好吧!其实我就是喜欢这套齐白石,别的东西算我帮你代卖了。”他得了便宜还要卖个乖,精明的生意人都有这毛病。 “那我可要谢谢你了。听说刘哥经常去上海,消息来得最快,以后还要多关照关照呀!”赵启明的这句话说得非常地道,不仅是刘光伟心里觉得高兴,就是在座的同行们都不敢小看他,这小子绝对是个鬼灵精。 东西成了交,大家伙也各忙各的去了,赵启明达到了目的,满怀欣喜地走了,临出门还跟李胖子点了点头,算是表示感谢,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 白花花的银子赚到手,对于真正的生意人来说,永远都是最提神的事情,尤其是对于赵启明这种在学生时代就立志于赚钱的人,得到的不仅是钱,还有一种用钱买不来的东西,那就是:自信心。 第二天,赵启明揣着五百块钱来了学校,在上课前找到了陈致远。 陈致远瞧见他来了,虽然他早知道赵启明是送钱来的,心里还是为之一振。两人来到操场,赵启明拿出那五百块钱,递了过去:“一共卖了五百八,我拿八十,这五百是你的。” 陈致远咧着嘴笑了起来,二话没说,接过钱数也没数就揣进了口袋里。 “要是按咱们原先说好的,我只应该拿五十八块,不过我最近在筹钱做点小生意,多拿了二十来块,行吗?”赵启明又玩起了他最擅长的阴招,其实他根本不在乎这二十块钱,主要目的,是想通过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所表现出的“诚实”让陈致远这家伙更加信任自己。 赵启明并不想让自己在陈致远面前表现得过于聪明,他认为,一个公认的聪明人,其实是个失败的家伙,因为任何人都会对看起来很聪明的人产生几分顾虑,担心自己会吃亏,因此信任度就会大打折扣。 最重要的是你是否真正有头脑,而不是在别人面前瞎摆弄那点小聪明。 陈致远的表情不置可否,停了两秒钟,他伸手把刚才的五百块钱拿了出来,从里面抽出一百来:“拿去。” “你这是干什么?借给我?”赵启明有点蒙了,惊讶地看着对方,他这完全出乎了自己的预料。 “没什么,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拿去用吧。”陈致远很爽快,他并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好奇怪的,朋友有需要,帮帮忙在他看来是应该的事情。要不是他跟赵启明的交情并不是多深,他给出去的就不是一百块了。 赵启明犹豫了一下,他有点感动了,这个被自己当作傻瓜一样的家伙,对人竟然会这么实在,此刻的他忽然觉得自己对陈致远有点过分了,不过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一百块钱。 “行,算我借你的。等我回头赚了钱,一准还你!”他用自我感觉最为真诚的语气对陈致远说道。 他和陈致远根本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即使他对这种做法比较欣赏,但他自己是干不出来的。通过这件事让赵启明认识到,陈致远虽然在别人的眼里是个坏学生,不过一个人表面上很坏并不重要,只要他有良心,就不能算是个坏人,只有那种丧尽天良满肚子坏水的家伙,才是真正的坏蛋。 “不用了,给出去的钱哪有再要回来的!”陈致远满不在乎地扬起了眉毛。 赵启明刚想说声谢谢,见他忽然拍了拍脑袋:“对了,差点忘了件事,我有个朋友说是有些好邮票要卖,正托人找买家呢。” 赵启明一听说这事,顿时来了精神:“是吗?放学我去跟你看看。” “明天吧!今天有朋友约我去他家玩游戏机。”在陈致远心中,玩得开心永远比挣钱更重要。 略感失望的赵启明不想表现的过于着急,点头答应了,两人约好明天见面的时间,便各自回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