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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尧学捧著书又出现在蘅芜楼,华儿在石桌前正津津有味读著李煜的作品。
红惜瞧见他,赶上前一挡。
“你怎么又来?想再害死我们家小姐?”
“红惜,不得无礼。”华儿轻斥道。
“我当然得来。”他大剌剌坐在华儿身旁。“我可是华儿堂嫂的老师。”
“万一少爷来了”红惜说。
“来又如何?反正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我若从此不来,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让他以为我默认了。”
“小姐”红惜看着华儿,等候她的意思。
华儿唇畔漫著淡淡笑意。“尧学说的没错,我们之间没有不可告人的事。况且,我还想多了解一下李后主的作品、人格,赶走了这个老师,不就没得学了。”
“华儿堂嫂果然明理。”莫尧学得意瞧着红惜,红惜别开脸,不多言。“对了,堂嫂,堂哥昨晚没有为难你吧?”
华儿垂眸摇首,忆起莫尧皇的举动,两颊不禁染上浅绯。
“他只有气冲冲独自和衣上床就寝。”
唉?那今早她怎么躺在床上?她昨晚明明趴在桌上!
华儿现在才想到这个疑问。
“幸好!我真怕堂哥不讲理。”
此时,不远处浮现两个身影,伴随著愤怒的嗓门。
“你们莫少爷当我是什么东西?我亲自登门拜访,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非常抱歉,少爷恰巧出门办事,一段时间后就会回来。”吕老总管不卑不亢地解释。
“哼!是吗?难得我想要好好瞧瞧我这姐夫,他却不见人影。”白彤弓冷笑道,语气里全然没有尊敬二字。
“请白少爷息怒,五姨太的居处就在前面,您应该非常思念她,我立刻领您前去。”吕老总管巧妙地岔移话题。
白彤弓抬高眉,对面前的老头儿依然不具好感。
反正莫家人不都一副死德行!
吕老总管领著白彤弓来到衡芜楼。
“彤弓!你怎么来了?”看到久违不见的么弟,华儿几乎热泪盈眶。
不同于刚才特意的高傲,白彤弓回复成原有的表情,灿烂的笑颜挂在脸上,奔上前给了华儿一个大大的拥抱。
“大姐,我好想你!你在这里过得好不好?莫尧皇那家伙有没有欺负你?莫府人对你如何?”一连串的问句顿时令华儿哑口。
她嫣然一笑,摸摸因着急询问而涨红脸的彤弓。
“一下子丢给我这么多疑问,我得喘口气才回答得完。”
“我担心你啊”白彤弓瞟瞟华儿身后,发觉多出一个陌生人物。
他步向莫尧学。“你是谁?长工吗?”
“彤弓,尧学是莫少爷的堂弟。”
“喔——”彤弓故意拖长尾音。“想必你比莫尧皇也好不到哪里去。”
“彤弓”华儿没想到彤弓如此直接。
“当然!”莫尧学搔搔头,豪爽地肯定。“我不过是个连前途都茫然的穷酸丁,哪比得上我堂哥?”
彤弓有种被人将了一军的感觉。
“我想不打扰二位了,我和老总管就告辞了。”
彤弓望着二人身影远去,思考半晌。
“莫家人也不全然讨人厌嘛!”
“尧学与老总管都待我相当和善,事实上,在莫府的生活我过得不错。”华儿张大清澈的褐眸,企图让彤弓信服。
“真的吗?莫尧皇呢?他待你怎样?没有欺负你吧?”彤弓半信半疑的。
“他他人不错啊!”华儿只能回以笼统的答案,按著胸口不明原因的心跳加速。
似乎提及他,她的心头就有些异状出现。
恐惧吗?好像不是“红惜!你说,我大姐究竟在这里好不好?”彤弓转向红惜求证。
突然被点名的红惜,平日的气势马上灭了大半。在彤弓面前,不论做什么说什么,红惜总是手足无措。
“小、小姐她她”红惜结结巴巴的。
“彤弓,你不要为难她了。”华儿适时救了红惜一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讲到这我就有气!”彤弓一掌泄恨于石桌。“我出门办事才一个半月,爹居然就这样把你嫁出去,而且对像还是莫尧皇。全宜丰县谁不晓得他逼死了两个老婆?爹分明存心把你送进狮子口!”
“看你的样子,铁定跟爹吵了一大架吧!”熟知彤弓个性的华儿,用膝盖猜也猜得出过程。
“能不吵吗?你也好,二姐也罢,嫁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挑中莫尧皇?爹除了钱以外,什么都看不见吗?”
华儿锁紧眉头,无言以对。
“搞得你嫁入莫府、二姐下落不明。”彤弓咬牙忿忿说道。
“小昱还未寻著吗?”华儿焦急攫住彤弓的手臂,问。
“连续好几天派长工几乎搜遍了整座山,依然无消无息。”
“爹仍不肯报官?”华儿不敢置信,都什么时候了,他“他死都不肯,说什么一旦告知官府,不就摆明了他欺骗莫尧皇,莫尧皇不会放过他等等的混帐话!”彤弓鄙蔑地说道。“拜托,错嫁的消息早如火如荼传开,现在宜丰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什么?外头知道了?”她以为莫府人该会守口如瓶,毕竟事关莫尧皇的面子。
“你和莫尧皇现在可是众人热烈讨论的话题。”
华儿木然,忡忡之感霎时淹没她。
不用说,莫尧皇一定也晓得这情形。如此一来,她岂不是害他成为大伙的笑柄吗?
一瞧华儿的表情,彤弓立即明白她的心思。
“错不在你,你有何不好?一张面皮能代表什么?娶到你是他的荣幸!”
“是我先亏欠他的,害他娶不到小昱”
“大姐,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把所有过错往身上揽?你的个性不能改一改吗?你这样会被别人吃定的,就像爹强逼你出嫁一样,你不去坚持,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四个孩子里面,大姐的脾气最温和,最不喜与人争,也因此,她总是失去最多的一个。
华儿无奈地摇首。“我怎样没关系,只要白家平安无事就够了。踏入莫家,对我不过是一种生活方式的改变,差别不大。你们就不一样,尤其是你,是我们白家的命根,理当好好保护。”
“保护我这棵假根吗?”
彤弓凝住华儿的双瞳,含纳悲愁。
华儿清楚他的言外之意。
“你的存在是爹的希望、娘的护身,比起我来,你应该更辛苦。”
“大姐,我从来没有埋怨过我的身份,我只恨以一个独子的力量,却不能保护我的姐姐们。”
“谢谢你。”华儿感动地握住彤弓细致修长的手指。“相信我,我在这里真的很平安。”
华儿发自内心的真诚,除了相信,彤弓还能说什么呢?
a她寒毛直竖,想起身逃跑却因方才的松懈而无力。
她颤抖地转过头,来者手里的灯笼将二人的面容照得清晰。
“少爷!”华儿感觉自己仿佛跌入无底深渊了。
“你半夜三更的,在这里干嘛?”看到她的脸庞,莫尧皇没有吓到,只有疑问。
她在潇昱亭做啥?
“我我”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用尽双手残余的力气将自己撑后退。
与莫尧皇保持安全距离,这绝对是必须的。
看到她的动作,莫尧皇不由得既恼火又好笑,他俯身向她“我这么可怕吗?
你打算连滚带逃?”
“不是我是怕少爷生气,因为我我离开了蘅芜楼。”她的焦距游移在他的眼与地板问。
“我想气也气饱了。”他一把拉起华儿,让她安然坐在石椅上。“你还没回答我,这种时间你在这里做什么?”
华儿低著头,像犯错的小孩被抓包一般。
“我掉了东西,所以来找东西。”
“干嘛不白天找?”
“我怕”华儿声如蚊呐。
莫尧皇没好气地落坐,两人隔著一个空位。
“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
华儿战战兢兢拨弄手指,?
她揪著心,恨不得能替他承受。
“如果背叛避免不了,由它去吧!一个人的背叛,不代表所有人都如此。信任可以重新建立,总有人值得你相信,值得你用心付出而不怕后果。”华儿忆起柴房与何采卿的对话——相公一直是孤独的,因为他根本不相信“人”这种东西生存缺少了信任,怎不令人痛苦呢?难道莫尧皇一直以此原则活著吗?所以才造就出他这种性情。
为什么?她好难过,难过到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莫尧皇怔怔伫立原处。
泪是为他而落的吗?谁曾经为他流过泪?这个半脸胎痕的女孩是第一个。
“我的信不信任与你无关吧!”莫尧皇不敢理会心头的悸动。
“是的”华儿无法反驳。
莫尧皇提起灯笼。“我送你回去吧!你的灯心已经快燃尽了。”
引路的人儿近在前头,华儿却觉得他们之间横梗著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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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本摊在石桌上,华儿托著腮帮子,就这么盯上片刻半时。
“小姐,你今儿个精神好像不太好?”红惜凑近问道。
“有吗?”华儿显得颇为局促。“大概昨夜睡得不好。”
岂只睡得不好?她根本没有睡著。
脑海里无法克制地思索莫尧皇的一字一句,是什么环境与人物造就出他的不信任?
曾经惧怕他到极点,如今却渴望眼前有他的出现。
她拿出石头。
可以告诉她吗?这是什么心情?她不是忘不了那个男孩?可是现在莫尧皇的影子却多过于他。
她一时间纷乱不堪。
远远的,沉稳的脚步声响起,不多时,三名女子傲视群伦地立于蘅芜楼前。
后面两位女孩显然是府里的丫头,而领头的女子穿著一身鹅黄,发饰与穿戴配件可说恰到好处,丰满的唇瓣是鲜艳的红,一双柳眉夹带秋波流转。
华儿不由忆起彤弓曾经教过她的一首诗——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蝈跻,齿如跨胍犀,跷首娥眉,巧笑倩兮,美且盼兮。
这名女子宛如诗人笔下的庄姜,艳丽牡丹般,美得夺人眼目如果她嘴角不是诡异的笑,眼稍不是轻鄙的敌意,她会更吸引人的。
“白华儿,是吧?”
连声音都如出谷黄莺,银铃似地轻脆动人,上天几乎把最好的都给了她。
华儿站起身“请”字正要出口,女子旋即落坐,不管主人的尴尬。
“我是刘柏琴,莫府的大姨太,论辈分你得叫声琴姐。”她的自我介绍说得不容置疑。
“啊是,琴姐。”华儿呆呆愣愣地,人家说什么她就应什么。
“想不到曾经荒芜脏乱的蘅芜楼能整理出这个模样,不过,也只有你们这种人才住得起。”她一瞥楼身,口吻是明显的不屑。
华儿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她很想问问这位大姨太究竟有何贵干,但碍于她的自说自话,她也不好开口。
“的确不是每个人都住得起,像有些人住在金银财宝堆里,俗气得要死,我们家小姐连看都看不上眼呢!比起来,简单清静的蘅芜楼反倒能衬托出我们小姐的气质。”红惜毫不畏惧,迎上刘袖琴那双抑愠的眼睛。
“这是你的丫鬟?”刘袖琴恶狠地看着华儿,华儿身躯一僵,发觉她的眼神气愤时与莫尧皇十分相似。
这是同为夫妻的结果吗?华儿心里不怎么舒服。
“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教出什么下人!相公实在冤枉,娶了丑女不要紧,还娶上你这么不受教的女人。”刘袖琴嘲讽得裸露,完全不留余地。
话如刀剑,无情地劈进华儿心坎。她手指无意间抚上了左脸颊。
她差点忘了,她半张脸的胎痕。
尧学与老总管从不提她容貌,其他下人因为少接触,也难有被公开评头论足之时,最重要的是,近来遇见莫尧皇,他几乎不再批评她的面貌,让她都快淡忘了自己真正的模样她的丑陋,她不该不记得!
坐在刘袖琴对面的华儿,仿若失去颜彩、香味的花朵,黯然无色。
“我们家小姐哪里丑啦?”红惜愤激地高声问道。“比起你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女人,我们小姐不知道要好上几百倍!”
“啪”轻亮的巴掌声,结实地落在挡于红惜面前的华儿脸上。
刘袖琴惊诧地忘记把右手收回来,她没想到白华儿居然会挡掉这一掌。
华儿垂首,低声下气。“对不起,红惜少不更事,心直口快,都怪我这个主人管教不力,请您原谅。”
红惜热了眼眶,暗责自己又给华儿添了麻烦。
刘袖琴不满地瞪住华儿。“我第一次看到主人替奴婢挨打的,你似乎很喜欢在莫府创首例。”
何采卿的事也是,若不是这个丑女人出来扰乱,何采卿如今不会还跟她抢丈夫。
她自己得不到丈夫的宠爱也就算了,何必把她好不容易快到手的独一无二毁掉?只要何采卿不在,丈夫就是她一人的了。
都怪这女人。
“红惜自小就跟在我身旁,与我情同姐妹,我早不当她是下人了。”华儿说得诚恳,但刘袖琴却听得厌恶。
“也难怪,以你在莫府的地位,和那些低等下人确实非常接近,将自己归类于他们,再自然不过。”
红惜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她绝不能再给小姐惹是生非。不过,这个臭女人到底来做什么的?纯粹侮辱人吗?吃饱了撑著啊!
华儿不语。其实她说得也没错,仔细深思,在莫府,她是什么都不是。是姨太,可少爷未曾与她同床;是婢女,却什么活儿都没干过。
她到底是什么?
“我听说你为何采卿强出头,你干嘛这么好管闲事?守住你的本分不行吗?
非得搞得相公心情大坏,苦了我们这些服侍的人!”刘袖琴借题发挥,明明是自己的处心积虑未成功,却将责任推诿华儿,还牵扯上莫尧皇。
“我”怎么连大姨太也在乎这事?莫尧皇还在生气?
对呀!昨夜他态度转变,就是提到此事之际。他既然不相信“人”当然也不可能相信她,他一定在怀疑她救三姨太的动机。
信任真的如此困难吗?
“我告诉你,莫府的规矩中,最重要的就是服从。相公是莫府的掌权者,是我们的丈夫,等于是我们的‘天’,不可侵犯,你懂不懂?”刘袖琴的双眼闪闪发光,简直把莫尧皇当成她生命里唯一的主宰。
华儿能说什么呢?
娘也把爹视为尊上无比的天,为什么身为妻子就得如此?
天多遥远夫妻不是最贴心的吗?怎会是天地之喻?
“少爷最近来过你这儿吗?”刘袖琴问出了她主要的目的。
相公近来不曾到她那儿下榻,何采卿那边也没听说,如此一来,只剩下眼前这个丑女。虽然她认为相公不致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但来见见这个传说中的白家大小姐也未尝不可。
她的存在,可是大大帮衬她刘袖琴的倾城容颜呢!牡丹再美,没有绿叶陪衬怎能更显出它的娇艳?
华儿思忖著,莫尧皇只来过蘅芜楼一次,而且是怒愤填膺下,时间也有一段
了,应该不算大姨太所说的最近来过吧!
华儿摇首。
“想也知道结果,白问了。”她摇曳生姿地起身。
突然,她不怀好意地噙著笑,抛给了华儿一个问题,一个她不知从何答起的问题。
“你爱上相公了吗?”
华儿心跳漏了数拍,半启的嘴唇维持原样,就这么望着刘袖琴似嘲弄的黑眸。
啊美目盼兮她的眼睛确是黑白分明、澄透如水,与莫尧皇实在登对。
她不喜欢这个想法,虽然它是事实。
“相公这等面貌,你配得起吗?”刘袖琴其实不问也明白答案,哪个女人在见过相公后不著迷的?
“华儿有自知之明。”苦涩浸满了全身,刘袖琴的突来一问让华儿明白了自己的心情。
不爱他吗?那又何必逃避他的眼?何必担忧他对人的不信任?
然而,她是只乌鸦,焉能冀望站在凤凰身旁?
“不错嘛!知道自己的定位。但是,爱上他苦的很,因为他一辈子都不可能看上你,更不会爱上你。”刘柏琴字字句句扎得华儿心淌血,而她自己却瞬间失魂落魄,自言自语:“应该说他根本谁也不爱”
华儿抬眸,刘袖琴此时的神情她看过,就在何采卿提及莫尧皇之时。
“琴姐如此绝美,少爷怎可能不动心?”华儿凭直觉一问,却刺中刘袖琴受伤的自尊。
相公不爱她,她相当清楚,所以她使出浑身解数,务要他动情。然而,从以前到现在,耗尽了力气,结果依然不变。
他的一颗心,比天上云彩更加难以捉摸。但她绝不放弃,不仅莫府正房的位子,连同相公的心,她一定要得到。
“相公当然动心,只不过,动的不是爱情的部分,是对美人的正常反应。”
她膘了华儿一眼。
“你连正常反应都得不到吧!”
刘袖琴连声再见都无,趾高气扬地,迳自离开蘅芜楼。
“这女人来干什么的?她有病是不是?”压抑了好久,红惜终于爆发出来。
华儿咬咬下唇,心沉著。
不论是刘袖琴或是何采卿,其实她们都爱著莫尧皇吧!虽然她们的爱可能带有许多条件,但深深被吸引却是事实。
莫尧皇谁也不爱,对她而言,是悲是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