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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钟照例在八点的时候响起。
方玺媛从暖呼呼的被中伸出一只手,拍掉了正在响着的起床号,闭目,三秒后睁开,起身。
乔霓曾说她起床像军人,她把这句话当成赞美的收下。
赖床不像她会做的事情。
不知道是谁跟她讲过这样一句话--看布置就可以知道主人的个性。现在想来,好像一点也没错。
乔霓的房间是华丽器具打造出来的女王寝宫,充满各式各样的玫瑰刺绣,女王寝宫堆砌出来的女王个性,要有很好听的水晶音乐,要有充裕的时间让她赖床,不然她绝对睁不开眼。
品曦的住处像是杂志取材的样品屋般精致,而她的起床方式也最公主,从小到大,她都是被人叫醒,而不是闹钟。
湛蘅那里是名副其实的狗窝,什么都乱,东西乱,时间也乱,睡醒的方式随着生活步调不一定。
她嘛,大概真的像军人吧!方玺媛想。
她的地方,简单而明亮,几坪大小的空间,所有的东西都维持在刚刚好的那条边线,书都去图书馆借,所以没有书越来越多的问题,cd跟朋友交换听,所以也没有要找地方放置cd的问题,衣服按照季节放好,两年以上没碰的,就拿去旧衣回收中心,衣橱内的衣服永远维持在刚好,不会衣满为患。
买了新的灯,就会把旧的送人。
看上喜欢的家具,会把旧的家具卖给二手家具店。
软木塞板拿来记事,不会放照片,因为一旦放了照片,会越来越多,总有一天没地方堆。
她总是一板一眼,说好听是认真,但其实有点固执。
趿着拖鞋,旋开房间的门,在适应刺眼的阳光之前,没预期的闻到某种不该在她家的早上闻到的气味--咖啡、煎蛋,还有培根
这是早餐的味道吧?
方玺媛一时还没意识到这两房两厅的公寓已经多出一个人的事实,刚起床的脑袋中满是问号。
她从来不煮早餐的啊,这味道是哪里冒出来的?
然后,另外一个声音很快的给了她解答“你起来啦?”
咦?咦咦?咦咦咦?大男生的声音。
令方玺媛更惊讶的是,这男人的语气很轻松、很自然,好像他本来就应该在这里一样。
你、起、来、啦--她有跟谁熟到这种地步吗?
花了好几秒,记忆总算提醒她一件事实:她周一那天去接了石硕臣,他现在住在她家。
食物的香味跟爽朗的男声都不是她幻想出来的,是确有其事。
看到他在阳光中的好看笑脸,方玺媛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唉,同居生活进入第四天了哪,她居然还是没有习惯。
不过,这不能怪她。
前两天他都在调时差,两人几乎都是留纸条,没什么碰到面,时间完全错开之下,所以不熟也是应该。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石硕臣的生活习惯太好了,他衣物会自己整理,用过的杯盘会清洗干净,从来不曾在她睡眠的时候发出太大的声响,除了门缝下透出的光,他几乎等于不存在。
因为没造成困扰,就没什么真实感,
直到现在看到他坐在小吧台边一脸阳光的吃早餐,她才意识到,真的有个人在她屋子里。
* * * * * * * *
趿着拖鞋,方玺媛努力睁开刚刚睡醒的眼睛,询问着很明显是在吃早餐的人。
“你时差调回来啦?”
“调得差不多了,我今天早上是四点起床。”早起阳光中的石硕臣显得精神奕奕“你要不要过来吃早餐?”
“你出去买的?”
“买?”他一副少污辱我的语气“我煮的啦!”
“你?”
方玺媛无法掩饰自己的怀疑。那盘很像从真锅咖啡的厨房端出来的东西,是石硕臣煮的?半熟的蛋,金黄的培根,烤得恰到好处的面包,连奶油的位置都放得很标准,她实在无法想象,那是眼前这个长手长脚的大男生弄出来的。
“难道是你啊?留学生可是很穷的,除非是好野人的孩子,不然在外面住,一定要会自己煮东西。”
“好野人?”什么好野人?
“有钱人家的小孩啦。”
“喔”方玺媛还在研究他的盘子。那些冒着热气的食物,看起来好像真的还满好吃的。
放在普通的桌子上可能还好,可是因为放在吧台上,感觉完全不一样。
当初买这层公寓,就是看上了这个特别设计的吧台。
总觉得一大早起来,在这里喝咖啡、看书报是件很愉快的事情,光想画面就觉得很美,可惜,因为只有一个人住,她懒得开伙,三餐都吃外面,吧台除了放水果之外,从来不曾派上用场。
现在,八点的太阳把原木的色泽照得非常漂亮,骨磁盘上的食物好像都在发光似的,咖啡,好香好香。
“想吃啊?”
“嗯。”“给我五分钟。”
于是,等方玺媛从洗手间梳洗完毕,她那为了庆贺买房子硬拗乔霓送的英国骨磁盘,终于派上了用场。
用叉子叉起了冒着热气的金黄色煎蛋,唔--
“好吃吧。”
“你是学计算机程序的没错吧?”
“是啊。”石硕臣看到了她脸上些微的怀疑,笑“不要不甘愿了,吃吧。”
这该是计算机系所研究生的厨艺吗?熟透又不老,这不过是几秒之间的拿捏啊,连她这个正牌女生都做不出来了,居然
为了转移她对他居然有好厨艺这件事感到不服气,石硕臣转移了话题“你每天都这时候起床?”
“上早班才八点起来,上晚班就十二点。”方玺媛喝了口咖啡,意外的发现,他煮的咖啡很有开店的水准“一、三、五从早上十点到下午六点,其它就是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周一休。”
“是公休,还是你的固定休?”
“公休啊。”
石硕臣想了起来,他落地那天,也是星期一。
虽然几乎等于没相处过,但从室内物归其所的放置风格,他大概知道,她是个方方正正的人。
可以有杂事,但杂事不可以干扰到正事。
可以有情绪,但情绪不可以干扰到工作。
简单来说,她是有棱有角的人,看似一板一眼,但其实这种人反而最好相处,因为只要遵守她的游戏规则,就一切没事。
“谢谢你来接我。”
“不会啦。”
这是石硕臣第二次跟她道谢,也是她第二次说不会,虽然交换的言语都一样,但是,心情已经稍微有所改变。
她不否认,当初愿意替乔霓收这个摊子是受到不久前遇见旧情人的刺激,应允过后,也曾经暗骂自己答应得太快,欠缺考虑,但是,这个“臭小鬼”的所有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外。
没有让她觉得困扰,也不会觉得讨厌。
而且,居然还有早餐可以吃
* * * * * * * *
“你的咖啡真的煮得很不错耶。”浓淡刚好,有香气,却又不会苦涩“在美国的时候有在打工?”
“冰蓝海豚”的那些工读生,虽然都是有一两年的经验,但是,水准不一,小杰跟明欢是不用担心的,小芳时好时坏,至于宜倩的味觉显然跟她们有点不一样,所以负责外场。
面对方玺媛的问题,石硕臣拐了弯的回答“有打工,但跟咖啡没有关系,西雅图嘛,人人都在喝咖啡。”
“对?g,我差点忘了,咖啡连锁名店starbucks跟seattle' estcoffee的发源地,那里的咖啡店很多吧。”
“多,大街小巷都有,百货公司或者是大卖场里面会有店面,一些书局或者是器物家具行也会放上自助式咖啡机,在哪里找咖啡绝对不会是难事。”石硕臣顿了顿“不过其中有一半是为了因应观光客产生的。”
“被你讲得一点浪漫都没有了。”
“事实上是这样啊,微软,波音公司,惠普公司,亚马逊书店,甚至连台湾集成电路都在那里,因为太过人文荟萃了,所以大家都要来看一下,观光客一多,自然就会产生这种情形。”
“但是,应该还是很美吧?”
“美,怎么不美。”
方玺媛笑了“你讲话的语气真欠揍。”
“这可是我打从心中对西雅图的赞叹。”石硕臣为自己辩解“我在那里花了好几年的时间啊,如果你曾经在一个地方花了大把的时间去做同一件事情,就算那里是沙漠,你也会觉得那很美。”
唔,好像满有道理的。
西雅图之于他,大概就跟“冰蓝海豚”之于自己一样吧。
大二起在“冰蓝海豚”打工,毕业后成了正式职员,两年后原本的店长自行开店离职,凯哥问她要不要试试看,她也就大着胆子接了,因为责任大,她不能像以前一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步上了乔霓口中的“男人之路”
开始跟厂商杀价,开始撵走一些明显是来捣乱的客人,因为修缮师傅不好请,她开始看一些关于修理方面的书籍
她在“冰蓝海豚”花了大把的时间,所以,几乎是瞬间,她完全懂得石硕臣想讲些什么。
西雅图对他来说,不只是一个城市,还是多年的记忆。
就像那间位于二楼的白色小屋,不只是她的工作场所,很多时候,也记录了她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
再吃了一口培根
也许是肚子里的饱足感逐渐发挥应有的生理作用,方玺媛的脑袋开始想一些比较深层的问题,例如:这是他们接机后的第一次对话,可是为什么一点不自然的感觉都没有?
他在她的厨房煮东西,然后她也就吃着东西,这应该是不熟悉的异性间该有的情形吗?
他穿得很休闲,而她,头发没梳,妆没化,隐形眼镜没戴,就是一副刚起床的大婶样,但是,却完全不会有不自在的感觉。
自己一向很注意外貌的修饰工作的啊。
毕业后,除了少数几个亲近的朋友之外,她根本不让任何人看到她没化妆的样子,现在她不只没化妆,还穿着有着毛球的旧衣服跟运动裤!
原因--唉,难不成,她真的对同志有歧见?
因为他不爱女人,所以自己就没把他当异性看?这样大剌剌的以乡土剧造型出现,而且还因为培根实在不好叉,中途跑去拿了筷子。
唉,不想了,想这种事情只会让她头脑更沉。
她现在要想的是,联络厂商送新的滤纸,还有客人反应蛋糕的味道变差,她要跟供货的蛋糕店讨论一下原因,然后问一下宜倩,她究竟有没有请到同学来代班,小芳的假虽然是已经排好了,但还是早一点回来比较好,毕竟连续上班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至于石硕臣
反正才一个月,时间短,他也算是习惯良好,就这样相处下去吧,至于让她可以这么自然的真正原因反正也不会有正确答案,跳过。
* * * * * * * *
还没回国前,小科、琳宜那几个每半年回台湾一次的人,总会恐吓石硕臣“台北变了很多喔”、“你回去说不定会不认得”之类有的没的,但现在,他站在公车站,感觉还是非常熟悉。
他甚至怀疑,这台公车就是很多年前他曾坐过的其中之一,一样老旧,一样灰扑扑,就连那开过罗斯福路的摇晃感也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变?一点都没有。
三十分钟的摇晃之旅后,他下了车,走着以前的那条路,进入社区,在电梯里按了六这个数字。
原来,要回自己的家就是这种感觉啊!虽然说,这个家只剩下他跟姊姊,虽然说,自从他去留学后,姊姊就把这里变成她自己的个人工作室,然后乱得没有让他住的空间。
但家毕竟是家,这里有他很多的记忆存在。
石硕臣按了电铃,一次、两次、三次不知道按到第几次,门终于打开了。他的手足在门内,一脸呆样的看着他。
“我回来了。”
“石硕臣。”石湛蘅的声音瞬间拉高了八度“天啊,你”这小鬼她现在居然得仰着头看他。
即使这些年来都一直收到他的照片,也清楚他外在的变化,但是,看到他的时候,她还是想哭啊。
一把抱住,然后她呜咽了起来。
石硕臣笑她“爱哭包。”
“你才爱哭包,我是重感情。”吸了吸鼻子,石湛蘅想哭又想笑,半晌,只吐出一句话“快点进来。”
等她平静下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
而他,也趁她抽抽噎噎的三十分钟,看完了这个家。真的很乱,完全无法理解她一个人为什么可以把三十坪的公寓弄成这样。
他以前的东西被打包成箱堆在角落,空出来的地方,则放上了三个大书架,他的床铺变成她的玩偶收容所,另外还有一台明显是坏掉又舍不得丢的传真机。
她的房间则是工作室兼堆杂物。
爸妈的房间,他们以前说好不要去动,也是唯一保持原来样子的地方。
客厅已经变成一种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地步。
难怪她会说没地方让他住,也还好他没有非常坚持得回家不可,不然照眼前的情形,他就算回来,也没地方睡
“在看什么?”
面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姊姊,石硕臣笑了“只是有点怀念而已。”
虽然说,已经有点面目全非,不过,他还是可以想起以前的哪里应该是什么样子,一点都不难。
“玺媛那边住得惯不惯?”
“她人很好。”
“那就好。”石湛蘅俨然是放了心“因为你不习惯别人管你,她又比较一板一眼,我原本还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她吃了我,还是我吃了她?”
看着弟弟,石湛蘅一时还有点犹豫该不该出卖方玺媛。
身为女生,她知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地雷,而玺媛的地雷就是那该死的初恋情人,她该跟弟弟讲一下,好让他避开地雷确保平安,还是
脑袋在转动,但是,嘴巴已经先行一步了“玺媛除了比较纳粹之外,你跟她讲什么基本上都没问题啦,不要去问到初恋就好。”
“我没事问那干么?”
“除了初恋之外,也不要跟她讨论偶像剧喔。”
“我不喜欢看偶像剧啊。”石硕臣奇怪的看着她欲言又止的吞吞吐吐“姊,你到底要讲什么啦?你不讲清楚的话,有讲跟没讲一样。”
呃,她的弟弟,完全切重了重点--闪躲的提点,比什么都不讲还糟糕。
“好啦好啦,听过要当作没听过喔。”
“讲吧。”
“玺媛那人一个人惯了,会愿意让个房间给你住,是因为前不久遇到初恋情人的刺激,那男孩子是中日混血,跟玺媛在日本的华侨学校认识的,在一起快三年,后来留了一封信人就落跑了,玺媛恨是恨啊,可是,有爱才有恨,她弄不清楚自己现在是怎么想的。”
“台北这么大,怎么会遇上?”
“那人跟乔霓的男朋友沈亮宇是好朋友,那时沈亮宇回美国去,乔霓被主管开除,两人没联络上,沈亮宇就拜托那人到冰蓝海豚找人,结果没想到,进店里后他第一个看到的人不是乔霓,是玺媛,当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后来还有联络吗?”
“那男孩子比较忙,可是知道她在那之后,常常打电话到店里,有时候也会过去喝杯咖啡,弄得玺媛很怎么说她这些年来的武装好像又慢慢瓦解了,不想走回头路,可是,花了那么多时间去爱过的一个人,好像也很难说忘就忘。”石湛蘅叹了一口气“所以其实她说愿意让你去住的时候,我、乔霓、品曦都真的很高兴,原因你懂吧”
“我懂。”
她现在一定很乱,可是,她的个性又不会轻易跟人求救,有个安全的弟弟作伴,也许可以帮她熬过这一段混乱。
跟方玺媛作伴,但是不要去问她关于恋爱的事情。
只是当时,谁也没想到,就像初恋情人突然出现在“冰蓝海豚”一样,情况永远在人的掌控之外。
台北的二月,一个姊姊,一个弟弟,在彼此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产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