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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西洲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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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站到翠绣坊的门口,卢鸿颇有物是人非的感觉。

    上次自己来时,还是在五六年前。今日故地重游,门庭依旧,而自己已然不是从前那个抱有几分好奇的懵懂少年了。

    才到门前,早有人迎着,引着自己二人入内。只见回桥曲折,树木萧疏,池塘依旧。虽然天气已冷,但这一池碧水竟然未曾结冰,映着桥影,别有一份幽然。只有桥头小亭上,红灯高悬,如众芳斗胜一般,为这小院增添了几许春色。

    郡守今日将这院全包了下来,酒宴乃是设在回桥尽头的花阁之内。卢鸿与郑昭道入了花阁,只见正中暖席上坐着的,正是本地郡守大人。

    郑昭道与郡守早就相识,互相见了礼,这才引见卢鸿于郡守。

    这郡守也是世家子弟,出自太原,姓王名胜,字得之。年纪比郑昭道略大几岁,看来二人颇为相熟。

    除此之外,席中还有几位,都是郡中官吏及名流。王胜一一为卢鸿介绍,互道久仰,席间气氛颇为热闹。

    这时只听一个略带慵懒的声音:“唉,才几天没见,这狠心的弟弟就把姐姐忘了个一干二净,枉顾了姐姐成天价想你想得泪眼汪汪的。”

    卢鸿一听这声音,不由激棱棱打了个冷颤。转头看时,眼前丽人面如花娇,微嗔带笑,不是老熟人花四姑更有何人?

    只见时光在这位花四姑身上,似乎是停滞了一般。比起几年前。竟然丝毫不见衰老,依然风华绝代,光彩照人。又见她如穿花蝴蝶一般,与堂中郡守及诸人,一一招呼之后,这才又回到卢鸿身边,面带哀怨地道:“自古痴心女子负心汉,难不成卢九公子,也甘作薄幸。非是惜花之人?”

    在座诸位,除了郑昭道,均不清楚这花四姑与卢鸿有何牵连。只是青楼之中,自来是不怕热闹。就连王胜也呵呵大笑,连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将卢鸿拱手让给了花四姑,道是“宝剑名壮士。才俊属佳人”

    卢鸿微笑着道:“姐姐就不要取笑弟弟了。前次相送,极感深情。今日再见,姐姐风采依旧,弟弟心中很是欢喜。”

    花四姑听了卢鸿这几句话说得甚是自然。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份暖意。伸出了手,拉住卢鸿,引他入座。卢鸿只觉玉手依然如前时温软柔滑。心中一荡。想起第一次来时花四姑故意捉弄自己。牵着自己入亭一事,不由看向花四姑。不想花四姑也正向卢鸿看来。四目一接,同时一笑,都是想起了从前之事。

    四周见他二人这般亲热,一时彩声大起,就连郑昭道也跟着起哄。花四姑将卢鸿按在座上,自己却起身道:“唉,虽然卢郎才俊,可惜奴家已然是人老珠黄,不堪怜惜,也不怪没人念想了。只好先躲躲羞,却让姑娘们来相陪吧。”

    王胜不由笑着说:“谁敢说四姑老来,本官就先不饶他。只是今日卢鸿乃是阳娇客,四姑可也别把人家的新姑爷给抢跑了。”

    众人一听大笑。花四姑道:“郡守大人便放心吧,寻常脂粉,卢公子又怎么会看得上眼呢。不过今日在座诸位都是才俊名流,我这小小花坊,也得有点看家地玩艺不是?”说罢,便一一与在座诸人告别,下去安排。

    王胜却对卢鸿笑道:“是真名士自风流。卢公子少年才子,不想就连四姑也早有相识。卢公子或是不知,这位花四姑可不是寻常人物,咱们这阳地面上,若说能得她看上眼的人物,还真是不多呢。”

    众人也都纷纷应和,先都端起酒杯来,定要卢鸿饮此一杯。

    卢鸿此时再怎么辩才无碍,也是脱不过去,只得干了此杯。这时闻得门口脚步声响,一众女子已经进阁中来。

    卢鸿抬头看时,当中一人遍体着红,眉目宛然,正是当年那唱曲的小红。

    小红此时已经是翠绣坊的第一红牌。当年得卢鸿诗曲之作,又有“小红低唱我吹萧”这样的句子,居然便未再改名,至今仍以小红为名。

    小红见了卢鸿,虽然未敢上前相认,眼睛却在卢鸿脸上停留最久,眼波留转,面带红晕。周边众人又待起哄,小红却已然开口道:“今日诸位高客莅临,翠绣坊上下俱有荣光。众客俱是雅士,不敢以乡俗俚调有污清听,便献一支西洲曲,以佐清谈。”

    卢鸿听了,不由点点头。那西洲曲乃是乐府中一支名曲,相传为绿珠所做。在卢鸿前世记忆中,后人一般认为此为伪托,其作者估计为南北朝时无名文人,据民间乐府诗修改而得。但在唐代,绿珠之说广为士林接受,尚无人提出怀疑。

    绿珠乃是西晋时富商石崇的歌女,生于越地,善吹笛,又善舞,素有美名。石崇富可敌国,以真珠十相易,遂得美人归。据说绿珠能制新曲,如明君等即出自其手。只可惜才人不寿,美人命,绿珠虽然名列四美之一,其遭遇却是四美中最为惨烈的一个。当时的权贵孙秀暗慕绿珠,石崇失势后,他便派人向石崇索取绿珠。遭拒后,便怒进谗言,劝当时执掌大权的赵王伦诛

    。石崇对绿珠叹息道:“我因汝而获罪。”绿珠便“愿效死于君前。”于是坠楼而死。

    此曲小红演来,毫无烟火之气,清淡空灵,随着妙地歌声,阁上众人也不由停下酒杯,心中一份感慨之情,慢慢随着歌声飘荡。

    栏干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空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歌声飘散。众人良久才回过神来,伴着不断地赞许之声,又各各举酒互敬。

    王胜饮过几杯,脸上红晕蒸腾,微笑说道:“小红姑娘这歌技,本官也闻名已久,只可惜一向无此耳福。今日听来,果然名不虚传!闻说小红姑娘至今仍是小姑独处,今日演此曲。莫非便是相待卢公子不成?”说着,席间众人也一齐笑了起来。

    卢鸿连道:“小红姑娘适才所演西洲曲,果然大家风范,不入世俗之流。诸位可莫要信口开河。不然得罪了佳人,一怒而去,卢鸿可担待不起呵。”

    王胜一边的一位青年儒生道:“小红姑娘不只歌艺超群,相貌气质。更是难得。栏干十二曲,垂手明如玉。便古之西施、貂、昭君、绿珠四大美女,也不过如此吧?”众人一同点头,小红连忙上前道谢。更取酒相敬。

    待敬至卢鸿时,小红轻轻笑着道:“今日小红所演西洲曲,乃是乐府旧调。今日卢公子驾临。愿更求新声。还望公子成全。”

    众人一并道是应该。卢鸿点头一笑。略一思索,便在小红奉上地彩笺上题下几句。微笑道:“可还使得?”

    众人看时,乃是一首七言四句: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回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众人点头称善,小红再奉酒相敬,又试演新声。缓缓唱来,果然与旧调不同,多有新意。众人纷然叫好,更是一杯杯敬了过来。

    卢鸿推托不开,连饮几杯,觉得酒力上涌,有些高了,连忙起身,借着称要更衣,想出去透透气。

    一旁有丫头带着卢鸿出来,指明了所在,便由卢鸿慢慢行来。

    卢鸿出来之后,也不急着回去,慢慢转了几步。这翠绣坊虽然规模不算特别大,但其中路径回转,颇为复杂。行了几转,一时竟然找不到了来时之路。信步走来,不知不觉到了一处小园之中,假山重叠,曲径通幽,更是不辨东西。

    卢鸿略觉疲乏,不知这是什么地方,看来似乎是误入了内宅来了。他斜倚在一处假山之上,略作休息,不想头才靠在石上,耳边忽闻有极细小的说话之声。

    只闻一个沙哑地声音道:“主上有令,命你无论如何设法,定要使卢鸿亲事无法得成才好。四姑,你已经多次违背主人之意,此次若再无法达成,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了。”

    卢鸿心中一惊,听这声音,似乎便在这假山石之下,另有密室,才有声音隐隐从石缝传出。

    只听花四姑的声音道:“此事四姑做不来。便告诉你那主上,若真是还念着血脉之情,便放一放手;若真放我不过,但凭其如何处置吧。你便说,有些事,既然已经过去了,总是找不回来了。这般成天算来算去,最终又能落下些什么。我只求安安稳稳过了这生便好,其他诸事,都与我无干。”

    卢鸿不由大惊失色,不想这花四姑,似乎颇为神秘,其背后更似有什么势力,要与自己为难。一时心中震憾,待回过神细听,只闻最后几句模模糊糊的声音,难以辨别,之后便悄无声息,想是二人已经走了。

    卢鸿不敢停留,悄悄走出小园,寻找来时之路。正找寻间,却见适才指路的小丫头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唉呀卢公子,你怎么跑到这来了。郡守大人见你久不回席,怕你借机逃席,忙着叫我找来呢。”

    卢鸿笑了笑说:“我出来时迷了路,结果稀里糊涂地就走到这里来了。”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道:“还好公子没走到前边地园子里去,不然被四姑知道了,我可指不定怎么受罚呢。”

    卢鸿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地道:“哦?怎么了,前边的园子里还有什么好东西,怕我偷了不成?”

    小丫头笑着说:“哪啊,那里是四姑的内宅,从来不许他人入内地。卢公子若是偷,也只是偷香窃玉,哪个会怕哦。”说罢,眼波闪闪,居然也有几分风情。

    卢鸿心中暗凛,口中与小丫头不经意地探听着四姑地消息,随着回到了花阁之内。

    众人见卢鸿回来,纷纷闹着不依要罚酒。卢鸿哪还有心思周旋,强喝了几杯,便道身体不适,拉了郑昭道,向王胜告辞。

    一路上,卢鸿又向郑昭道打听这花四姑的情况。可惜郑昭道为仕也不在当地,何况因卢秀儿家教甚严,对此间情形了解更少,自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