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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可以攻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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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褚遂良一边抹着汗,一边对卢鸿说:“昨日在下说来寻卢公子学那刻印之法。不想昨夜贪杯,今日起得晚了。紧着吩咐下人预备好了家伙式,卢公子看看可还用得?”

    说罢,打开麻袋,从中取了一件长有尺余,木柄铁身的四棱铁柱来。卢鸿一见,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攻玉刀!

    我的哥哥,你也太猛了吧。要拿这玩意来刻印啊!

    不过话说回来,褚大人也不是胡来。这攻玉刀还真是刻印用的,只不过它不是用来刻寻常印材,只针对一种印——玉印。

    此时大唐用的各类印章,除了金属材料的,多为玉印。褚遂良要学刻印,巴巴地找了这攻玉刀来,也是在情理之中。要换了别人,还真不一定能找得到这宝贝家伙呢。

    玉之一物,极为坚密光滑,寻常钢铁刀具,根本就啃不动它。所谓软玉药等,多是江湖传说,当不得真的。制作玉器,一般是以金钢砂等反复琢磨,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是也。但刻印之时,难用此法,便有了攻玉刀的出现。

    攻玉刀与寻常刻刀绝不相同,如同一个带木柄的四棱铁柱一般,刀口是平面,专用四个角来在印面上刻出笔画。使用时将刀的木柄顶在肩井之上,将刀一角硬顶入石,以全身之力,刻出刀痕。两三刀后,一角的锋就钝了,便再换一个角。四个角全用过。便要重磨,因此效率极低。褚遂良大概也明白这个道理,看这一麻袋攻玉刀预备的,只怕是有要长期做战地打算了。

    旁边的众人哪见过这等宝贝,一个个围了观看,不住称奇。谷那律叹息说:“褚大人,你背了这一袋子铁棍子来,莫不是新学了把式。要练两场给大家看看?不知褚大人练的这奇门兵器是拐子。还是铁锏?”

    众人一听轰然大笑。颜师古双手一拍说道:“若说朝中,秦大人以铜锏著称,尉迟大人以铁鞭扬名,都是远近闻名,妇孺皆知。自此以后,褚大人以此,以此钢棍传世。三足鼎立,可说共为国之柱石啊!”众人更是笑得热闹。褚遂良却面不改色,摇头叹道:“庄子言道: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也。古篆、玺印符节,此中真意,岂是寻常便能解得的。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卢公子。咱们还是另寻个所在细细分说罢。”

    卢鸿只得忍住笑。叫了下人过来,帮褚大人扛着麻袋,在众人惊叹的眼光中逃进屋中去了。怎么都感觉自己二人活象扛了一袋子管制刀具躲着片警的假货贩子。

    躲进了屋中,卢鸿这才喘了口气,忍不住从窗缝里看了看有没有可疑的便衣——还好,没发现敌情。

    回过头对褚遂良说道:“褚大人,这攻玉刀,是刻玉印用的。咱们所称篆刻,可是不用这么大地架式啊。”

    褚遂良一听不由张大了口道:“啊?我还特地找了个老玉工,特特地问了刻印用刀及印床等物,硬是把人家用地家伙都搜刮来了,才弄地这些东西。难道你这篆刻之法还有什么不传之秘么?”

    卢鸿看褚遂良抓着头发揪着胡子苦恼的神情,笑着取过自己用的篆刻刀来对褚遂良说:“褚大人请看,咱们篆刻,只用这一把刀就成了。”

    褚遂良定睛一看,这篆刻刀粗不过筷子般样,长不过掌,再看看自己弄的一麻袋攻玉刀,也觉得有些好笑。说:“我闻说刻印这活,那可是个麻烦事。谁想到就这么一把小刀就齐活了。倒是白闹腾了半天。”

    说罢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紧着嘱咐卢鸿说:“我不管用什么大刀小刀,反正这事卢鸿你决不可对外边那群老酸丁们说,随你怎么编瞎话,老哥哥这可求你啦。”

    卢鸿忍住笑,连连点头称是。

    褚遂良又从麻袋中将印床取了出来,问道:“那这印床,还用是不用?”

    所谓印床,乃是木制,将印材印面朝天置于其上,用木片塞住固定,方便用刀,防止印材难以把握。如治印如金、玉等材质的,多有用此的。

    卢鸿依然摇头道:“文人做印,取地是自然随意,左手持石,右手持刀。或以刀就石,或以石就刀,因此灵活生动,刀法变化多端。除非极坚硬的材料,一般是不用印床的。”

    说罢,卢鸿随手拿过几方印来,由篆法、刀法、字法、章法以及其他内容一一为褚遂良细说。

    若说篆刻之法,其实与书法颇为相类。其刀法亦由笔法出,字法、章法更与书法相通,所谓“小中

    。刀法一般不外是切刀、冲刀二种。所谓切刀,乃刀,由外向内,刀刀切出笔划来;冲刀则较灵活,三指撮刀,以刀尖冲刻。卢鸿刻印,乃是以切为主,以求刚健中正;偶尔辅以冲刀,取其生动灵活。

    此时卢鸿便取过一方石料来。这件石料乃是青田石中的“松皮冻”青田石乃是产自处州青田,石理细腻,温润易刻,是为上等印材。其色有黄白青绿黑等,最名贵者石质细腻透明,故称之为“冻”这松皮冻因其上黄黑的斑纹如松皮一般而得名,质地较硬,在青田石中,虽然算不得极品,也是极佳的印料了。

    卢鸿端详了一阵,这才先将其放下,另取过一张薄纸来,在其上按着石料大小,先写下“褚遂良印”四字的印稿。书写完毕,又看了看,略略修改几处,这才将之覆在了印面上。取过几张纸,盖在上边,又用小铜勺在水盂中取过一滴水,浸在纸上,用指甲轻轻辗动。过了片刻揭开纸稿,便见印稿便反着印在了印面之上。

    褚遂良见卢鸿为自己演示,显然顺便要为自己治一方印,不由大喜,踮着脚,伸着脖子在卢鸿身边,眼睛一眨也不眨,唯恐看丢了什么细节。

    卢鸿从手边拿起刀来,左手半斜着拿定印石,右手握刀抵在石面,运力直切,刀尖吱吱有声,石屑散落,用力甚足。

    此时卢鸿精神极为专注,左手持石或迎或转,不断调整。而右手执刀,便如执笔做书一般,或起或落,或轻或重,刀尖在石面上或长驱直入,或停顿拧转,真有举重若轻之态。

    每当收刀之时,卢鸿右手小指便轻拂印面,将印上石粉扫入刻出的刀痕之中。随着刀不断起落,印面上地四个细文小篆逐渐清晰起来。

    卢鸿左手不断转动印面,右手刀法也变得逐渐轻灵。印文规模已具,随着一些细节调整修正,又将印边修过,这才取过一件小棕刷来,刷去印面石粉。

    褚遂良看了半天,脖子都酸了,此时长出了一口气,忙着取过印泥盒来。卢鸿这印泥乃是自己炼制,因此别样鲜艳。他将新刻地印章在印泥面上轻扑数下,这才取过一张小纸,将其盖纸上。

    纸上现出适才卢鸿所刻,乃是一方细朱文印,印风平正秀丽,笔致流畅,极合褚遂良书风。卢鸿自己端详了一阵,感觉也颇为满意,这才又取过印章来,在其左侧,以切刀刻了两行小款,下书“卢九制”然后将印交给了褚遂良。

    褚遂良喜不自胜,拿在手中看了半晌。又闭目思索适才见卢鸿奏刀所得,良久之后才睁开双眼。褚遂良本精于书道,此时卢鸿略一示范,便已明其意。只是虽说“运刀如笔”但毕竟其中差别也甚多,若想运转自如,仍需多下苦功。

    卢鸿择其要点,为褚遂良解说了一阵,又取过自己手头一套秦汉印蜕来,交于褚遂良,要他以此为范本,由其中平正一路入手,多多临习,循徐渐进。

    所谓“印宗秦汉”篆刻一道,入手必由秦汉印而来。秦汉印多为铜印,或为铸造,或为凿刻。其风格亦多种多样,大体而言,以平正朴实为主,亦有工丽巧妙者,变化多端,最可取法。

    褚遂良翻阅良久,也是赞叹不绝。他本是天资绝顶的人,又耽于书法,多收古迹,因此眼界自高。唐人治印,多为“九叠篆”所谓九叠篆者,乃是印面篆字笔划,曲折萦回,层层叠叠,看起来如图案般颇有装饰性,但却失去了自然天真的意境,颇显做作。此时看了这前人留下地古印残痕,质朴平实,又经岁月侵蚀,笔画斑驳,更增意趣,褚遂良不由大为倾倒。

    褚遂良赞叹道:“不想这秦汉古印,竟然一美至斯!卢鸿你独辟蹊径,取法于此,果然高妙。今人治印,匠气十足,用之书画,实在如佛头着粪。从此以后,那等印章,打死我也不肯用了。从今开始,我便日夜钻研篆刻之法,定要将此绝艺,习成自家风貌。”

    卢鸿点头道:“褚大人书艺精绝,有了书法的底子,熟悉了刀法,自然事半功倍。只是褚大人可千万记住,奏刀就石,万万小心。小可便闻说有一位印坛前辈,因用功太过,疲劳至极,结果不小心将左手小指刻成重伤残去。虽然技艺大成,但终留残疾,人皆称之为‘九指神丐’。褚大人可万万不要少了两个手指头,来找我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