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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油烟墨的第一步,便是取碳。先在桐油中浸入多种药物,然后需要在一间密不通风的密室内,将油盏放在一面水盆之中,再把取碳用的烟碗,倒着扣在油盏正上方的架子上。之后将油盏用灯草点燃,桐油燃烧而升起的黑烟,集聚于上方的烟碗上,收集起来,便是制墨需要采集的油烟。
然后将备好的胶熬煮成粘稠状,与采集的油烟混合,其中还要加入麝香等数十种香料药物等,接下来便要放入石臼之内,以杵捣捶。这一步骤虽然简单,却最是累人。杵捣得越多,则制出墨来质地越是细黑,古法细墨,常有标称三万杵的。
捣好的墨便可压入模子,为成型的墨锭了。只是方才成型的墨锭,湿气仍重,须要埋入灰中,慢慢阴干,再拿将出来,才是最终可用的成墨。唐时墨锭,多为船形,两头小,中间大;两头为圆形,中间为方形。而此次试制油烟,也没用模子压,只是手搓成细条,为着阴干快些。
这墨制得倒是很利索。等阴干了将第一批墨条取出来后,卢鸿便取过一方木叶砚来,试研数转。这油烟墨不似松烟坚硬,手感细糯,触砚无声,下墨也更为快速。磨出黑来,黑中泛紫,更有一层油光,极是可人。
卢鸿随手拿过一张彩笺,信手写了几个字,只见墨色深沉,字迹干后更是乌光发亮,大异于寻常松烟。奚老大见了,自是欣喜若狂。
其后的日子里,奚老大带了两个帮手,不断试制各类油烟墨,又在卢鸿建议之下,新制墨锭多为方柱形,为着圆研时手拿着稳定方便。
等最终确定了油烟墨的工艺,两个奚家人也收拾物品,回到易州。以后的墨,便要从易州大规模制作了。只是奚老大却是不肯走的,奚家人按照指点,在黄伯阳洞中发现了大量上佳砚材,玉带紫翠,终现人间,很快运来范阳。奚老大便天天缠着卢鸿,要他设计一下,用这易水石也造出佳砚来。
这紫翠石颜色略似端石,只是不若端石石品众多,材质也稍逊。紫翠石也有石眼,却少层晕,无甚精神。那玉带却是细腻胜过紫翠,又有红、绿、灰等多种颜色,层层重叠,极为可爱。卢鸿便利用这层层相间的玉带石,设计了几种巧作的花式砚,如山水花鸟草虫之类,一下子便将奚老大给震住了。许是因为这玉带石本是奚老大乡土之石,他对这种砚材制作的花式砚极为喜爱,且举一反三,很快便做出了多种新砚式,有些砚式便是卢鸿前世也未曾见过,不由得连连称奇。
奚老大乐此不疲,卢鸿也乐得让他鼓捣,偶尔出个新点子让他试试。隔得一段时日,奚家各类款式的墨锭都送了过来。卢鸿每日独守书斋,读书之余,把玩端砚,试磨油烟,在各式笺纸上试笔练书,自得为乐。正是:
水复山重客到稀,文房四士独相依。
又过几日,荥阳郑家传来信息,郑昭道之父郑桓与家族合议,已经允了卢鸿与郑柔的亲事。只是因为郑柔母丧未过,这纳彩之礼还需来年再行。卢鸿得父亲告知此事,不由思念起书房共读的情景,不免又是一番嗟呀。
只是此消息一来,卢鸿不免想起当日郑柔每天劝自己用功的话语,惊觉这几日功课却有些松懈了。一则文房四宝皆备,未免有些贪玩。二则卢族藏书楼中经典,已经基本通览一过。前时他觉得学业颇重,自然不敢偷懒,一旦没有了可读的书,不自觉的便放松下来。
卢鸿思量几过,既然暂时无书可读,便将前时学习时暂留的不解之处,一一翻将出来,于近来所学中求取答解。在书中难以求索的,便日日苦思,反复探求。他前世于儒家经典气学、理学、心学等,也都有涉及,虽不说精通,倒也能粗言大略。此时便一一回忆起来,与当代经学典籍对应推演,往复追寻。一段时日下来,觉得所习诸般学说渐渐成串络成型,隐隐有些清楚的意思,只是多有隔碍之处,总是无法圆转如意。
这一日,他又在书房中苦苦思索。在藏书楼中所读诸多经籍,与后世宋时五子、陆象山、王阳明等人的学说,总有互相矛盾、不相融合之处。各家所解均自圆其说,看来看去,可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只是这天下道理只应有一个,自己应该何去何从,委实难以取舍。
思索了半天,越是乱成一团麻,理不清头绪。此时他头痛欲裂,便不想再想下去,拿过案上的青花子石砚,在手中把玩。望着窗外,已经是深秋时节,树木枝叶稀疏,远近掩映,形态婀娜,别有一番美态。不由轻吟道:
删繁就简三秋树,标新领异二月花。
口中将这联反复吟咏几过,忽然觉得豁然开朗,起身哈哈大笑,叫道:“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心中说不出的轻松自在。他在屋中走了两步,看着自己绘制的张张图表,四处悬挂的纸条上标注的各家注释,又拍拍身边摞到齐胸的典籍,淡淡一笑,回到案边坐下,随手拿过一张纸,提笔写道:
大块凿混沌,浑浑旋大圜;
隶首不能算,知有几万年?
羲轩造书契,今始岁五千;
以我视后人,若居三代先。
俗儒好尊古,日日故纸研;
六经字所无,不敢入诗篇。
古人弃糟粕,见之口流涎;
沿习甘剽盗,妄造丛罪愆。
黄土同抟人,今古何愚贤;
即今忽已古,断自何代前?
明窗敞流离,高炉爇香烟;
左陈端溪砚,右列薛涛笺;
我手写我口,古岂能拘牵。
即今流俗语,我若登简编;
五千年后人,惊为古斓斑!
写完把笔一扔,对听到笑声跑进来的洗砚说:“洗砚,一会你到卢安的纸坊那说一声,让他给我印一批书稿笺纸来,少爷我,想写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