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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他还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临床学硕士学位,最后的阶段,眼看还有两个月就可以回国了,国内医院早已向他抛出了橄榄枝,而他也有意回国承欢父母膝下。
就在这时,妹妹霏琳发来一封邮件,点开只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她的容貌算不上美丽,只能算清秀,但那双眼睛却生的极美,那样灵动,仅一眼,就让人觉得眼波流动,媚态尽生。他以为这是母亲为他物色的相亲对象,顿生好感。于是回复:“这是母亲为你物色的嫂子?”霏琳也很快回复,只是她的话却让他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寒冷。她只说:“这是父亲的秘书,最近和父亲走的很近。哥,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安慰霏琳:“想多了,这事不要告诉母亲。”
不用说霏琳,就连他,都顿生不安。
父亲与母亲相遇在校园,两人一见钟情,从此郎情妾意,相伴一生。他和妹妹最是羡慕父母的这种感情,相伴几十载,感情却丝毫不见变淡。当年母亲不顾家人反对,放弃舒适的生活,甘愿嫁给身无分文的父亲。在他身后默默付出,忍受贫苦,支持丈夫创业。
他曾听母亲提起过,当年最落魄的时候,没有钱吃饭,连续饿了两天,她饿的头晕眼花。最后父亲把一个热乎乎的馒头捧到母亲面前,要母亲吃掉。母亲要父亲一起吃,父亲说自己吃过。母亲哪会相信,逼着父亲,两人分完一个馒头。父亲搂着母亲落下男儿泪,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叫她受这种苦。母亲曾经这样和霏琳说过:如果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掉眼泪,那这个男人是真的爱她。
自从看到那张照片后,他的危机感从未如此强烈过,隐隐觉得事情越发不对。当天,他拨通了父亲办公室的电话。父亲的语调很轻快,能感觉到心情很不错。他问父亲有什么高兴的事情,父亲只说最近谈成了一笔大买卖。生意上的事情他一窍不通,也没有多问,只叮嘱两句好好照顾母亲,父亲语气如常,他心下一安。
其实他是感谢父亲的。父亲从来不会要求他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他喜欢什么,任由他去做。虽算不上世家,但父亲白手起家,几十年间已把一间小小的工厂发展成以加工业为主的大公司,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像他这样的家中独子,都是要继承父业的。父亲从未对他有过这样的要求,知他不喜从商,高考后鼓励他填报自己喜欢的医学专业,在国内念医科大学,而后送他去美国深造。他一直知道,有这样一个父亲是何其骄傲。他们兄妹俩从小就没有受到过像其他富家子弟一样的束缚,一直在宽松的环境中成长。而霏琳,也在大学选择了她喜欢的设计专业。
现在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父亲的事业,以后要谁来继承?
七月的一天,她接到霏琳的电话,电话那头她哭的伤心,“哥,快回来。爸爸被起诉了,妈妈生病了。”
事情发生的那样突然,他措手不及。毕业答辩都没有参加,就匆匆买了回国的机票。飞机上,他耳边一直回放着霏琳带着哭腔的话:“哥,他们起诉父亲强奸,还告他涉嫌商业诈骗,父亲不是这样的人?这怎么可能?”
他脑中一片空白,一向自恃清高的父亲,从商几十年,讲的就是诚信,又怎么会去进行商业诈骗呢?他当即否定,父亲是决计不会做那样的事情的,更不用说什么强奸了。他感觉突然被什么击中,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前脚被告强奸,后脚就揪出商业诈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必然联系。又或者说,这原本就是个阴谋。
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个女孩的样子。就是那个女孩,那双眼睛,虽然美丽,却写满了欲望。没错,霏琳说,那个控告父亲的人,就是照片上那个女孩,蒋梓欣。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是说她原本就不是一个人,在她背后一定有一双手推着她完成这些事情。她是父亲的秘书,如果有心,一定能得到公司的机密资料。更何况父亲怎么会对这样一个女孩有所防备呢。
回到C市的那一天,天空中飘着细雨,家里的司机接他去医院。见到母亲的那一刻,他才知道父亲的事有多严重,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母亲躺在病床上,一见到他就忍不住泪如雨下。他抓着母亲瘦的不成形的手,兀自心痛。那一刻,才发觉自己有多么不孝。如果当初不学医,也许现在就可以帮到父亲些什么,也就不会轻易给外人可乘之机。
母亲握着他的手,声声悲切,“志信,你要相信你爸爸,他是被人诬陷的。我和他生活了一辈子,他是决计不会做出那样的事的。他正直了一辈子,到老了却被人指控这样的罪名,这让他怎么受得了。”
他紧紧握住母亲枯瘦的手,“妈,我相信爸爸,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他一直相信父亲的为人,那样一个正直的人,怎么会接连犯这样的错呢?那段时间,他几乎是不眠不休。白天忙公司和父亲的事,晚上去医院照顾母亲。霏琳要他回家休息,他不肯。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留在母亲身边了,就在他回国的第二天,母亲被确诊胰腺癌晚期。他是学医之人,却无法挽救至亲的生命。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母亲走完最后的日子。所以他更加坚定,一定要为父亲脱罪,因为母亲需要父亲。
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挽救,公司的信誉还是迅速下滑,许多之前合作的厂商纷纷退订,银行纷纷撤资,早已无法支撑。如果没有人收购,只能宣布破产。就在这时,律师告诉他一个消息,新的证人出现了,一切都显示他们已经完全没有赢的胜算。开庭前一天,他去看父亲,才几天,他的头发全白了,带着疲惫的苍老,眼神却依然睿智。父亲只和他说了两句话:“算了,他们只是想要信林,给他们吧。替我照顾好你妈妈。”
当天晚上,他在医院接到看守所的电话,“沈志信先生您好,我们很抱歉告诉您,您的父亲于今晚8点自杀不治身亡了……”
手机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在空旷的楼道里发出刺耳的声音。怎么会?父亲怎么会自杀?
他抬起头,才看到霏琳搀着母亲站在病房门口。霏琳的身体在颤抖,而母亲却异常平静。
“我早知道,他那样的个性,怎么受得了这种侮辱呢?”母亲喃喃自语。
霏琳再也忍不住,扑倒母亲怀里大哭,母亲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小时候一样。
那一夜,他和霏琳失去了父亲,母亲失去了一生的依靠。
次日凌晨,母亲服下半瓶安眠药,伴随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去了。母亲留下一张字条:原谅妈妈,我不愿让你们的爸爸孤身一人。
霏琳病倒了,可是他不能倒下。他要做的事情太多,料理双亲的后事,剩下一堆烂摊子的公司,最重要的是,查出陷害父亲的幕后黑手。
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样简单。父亲自杀的事情被各大报纸争相报道,他们大肆渲染:沈远明涉嫌强奸、商业诈骗,畏罪自杀。
生前遭陷害,身后还要被猜忌。他是气愤的,气愤之余是深深的哀伤。父亲一辈子的名声就这样毁掉了,他发誓一定要为父亲讨回,他一辈子的心血,也要保住。
志林的信誉受到重挫,之前合作的许多银行纷纷撤资,只剩下一具空壳子。那些天,他跑遍各大银行,均被拒绝。之前和父亲有过生意往来的合作伙伴,听说他来,唯恐避之不及。无数次的碰壁,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后悔?是的,没有一刻不在后悔。这样无能为力的感觉,平生第一次感受到。
公司每天都笼罩着一层阴云。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人心又怎么能安定呢?大老板被人控告强奸、商业诈骗,最后自杀。公司信誉连连受损,几笔大单的生意又都黄了,银行撤资,从来没有过问过公司生意的大公子接手这堆烂摊子。如果有人说信林不会倒,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这个人在吹牛,另一种就是有人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
那天他满心疲惫的回到公司,还没进门就听到前台两个人在窃窃私语,或许是说的内容太有吸引力,两人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到来。他知道底下的人现在一定对好多事情充满好奇,于是驻足倾听。其中一个人说:“你说公司还能撑多久?”另一个人随即叹道:“照我说,撑不了多久了,连一个合作商都没有了。而且咱们那个大公子,一看就不是做生意的材料。”他苦笑,连他自己都觉得快要坚持不下去了,更不用说底下的人了。可是接下来两人的话,让他彻底怒了。一个人说:“你说咱们老板是不是真的强奸了蒋秘书呀?”“这个不可能吧。你不知道,有一次我去老板办公室送文件,就撞见了蒋秘书衣衫不整的走进了里面的休息室。”“不会吧!老板平时是那么正直,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怎么不会?老板和秘书,发生点儿什么也很正常。再说了,蒋秘书那么年轻漂亮,放在身边哪个男人不心动。只不过我看他们是你情我愿,怎么最后倒成强奸了。”
他当下大怒,手一挥开除了两人。他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那样生气。是因为他们说的那些他不知道是真还是假的事情,还是因为父亲的声誉被这些人践踏了,抑或是其他隐藏在他心中蠢蠢欲动的念头。
他发誓,即使丢掉公司,也会为父亲挽回声誉。于是找来私家侦探,调查蒋梓欣的背景。这一查才发现蒋梓欣是蒋家的养女,但蒋家从未对外宣布过。他心下有些明了,却又暗自懊恼,父亲怎能这样疏忽,竟然把竞争对手留在身边。
不过,一个人若想可以隐瞒自己的身份,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这是一个阴谋!在C市,蒋家的智霖和沈家的志林是制造业数一数二的大公司。信林的优势就在于,老牌公司,信誉好。而智霖,作为新兴企业,拥有先进的制造技术。两家公司一直在竞争一个项目,谁拿到这个项目,谁就坐稳了龙头老大的位置。蒋家的接班人蒋智霖,那个意气风发,手段狠辣的年轻人,在他父亲去世后,接手自家生意,并大刀阔斧进行了改革,公司更名,调整内部结构制度,人员整改。他弄不清哪里不对,但是屏幕上蒋智霖的照片告诉他:一定和这个人有关系。那双眼睛虽然犀利,却总有一股子邪气。他知道,蒋智霖能把蒋家那个烂摊子发展成如今的样子,不仅仅是能力问题,还有手段,非常手段。
霏琳只休息了两天就回公司了。容貌仍然憔悴,头脑却异常清晰。晚上听到他的疑惑,她亦觉得事情很不对劲,立马要回公司。起先他是不同意的,后来她执意坚持,他也只能投降。
不得不承认,霏琳商业上的头脑强过他很多。毕业后一直在自家公司做事,不到三年的时间,做到了财务总监的位置,真真正正是父亲的左膀右臂。
他们要打的是一场翻身仗。霏琳的办事效率极高,回到公司第一天,就把所有父亲盖过章,签过字的文件找出来一一查看。
他知道,这是一场异常艰难的战役。因为在他们看不到的暗处,一定有一双眼睛在无时无刻不在窥视着他们。
只是他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靠近,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不害怕,只是担心霏琳会被牵扯进来。
只是有些事他万万没想到,如果可以,他绝不会再追究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