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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春雨绵绵天。
赶集的人被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闹得好不狼狈,横冲直撞地急急散去,原本热闹的大街陡然冷清了不少。
“少爷,我瞧这场雨只怕一时半载也停不了,不如我们进去里边坐着喝喝茶消磨消磨时间吧。”一个粉雕玉琢的白衣男孩用手扯扯他身边的少爷。
那少爷穿了一身青衣,头戴冠帽,五官比起白衣少年也是丝毫不逊色,倒是可惜了他脸上的肌肤略显黝黑。
熠熠生辉的黑眸如漆夜里的星子,似笑非笑的瞧了白衣男孩一眼,接着手上拿着的折扇很不客气的往他脑袋上一敲,“你定是又犯了嘴馋吧?!”
在苏州城里,谁不知道玉满楼呢,既然走到人家门口来了,又岂有不进去点一盘糕点解解馋的道理。
少爷轻笑着比比近在眼前的玉满楼:“愣着做啥,进去吧。”白衣少年听了这句,欢颜尽显,乐呵呵地跑在前头。
连日雨天,不宜出游。玉满楼为了招揽生意,请来一位老先生在酒楼里说书,想来这玉满楼的老板倒是将人性摸得几分通透了,从第一天开始就来了不少图新鲜的客人。
白衣少年是玉满楼的熟客了,经常奉他家少爷的命令过来买糕点,当然,那些糕点最后多是落了他嘴里去。
他才跨步踏进玉满楼,“白小弟,又替你家少爷买糕点来啦!”掌柜笑笑的冲他招呼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他们玉满楼的糕点做的实在太好吃了,还是怎么着,白小弟三天两头的就往他们店里跑一趟来,说是奉了少爷的意思专程来买糕点了。
好你呀,明明是自个儿嘴馋得厉害,隔个两天就缠人缠得紧,求他放行去玉满楼买糕点,倒是也趁机到这外头来坏他名声了!
见少爷挑了挑眉,白衣少年满是心虚,忙对掌柜想要解释:“掌柜的,我、我……我……”支支吾吾了半天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掌柜绕到他身旁。拍拍他的肩膀,叹说:“白小弟,我想过了,你还是回去跟你家少爷提个建议吧,他好歹也是一爷们,还是把这嗜甜得习惯给改改好!”
白衣少爷一听可吓得愣了,眼见着他家少爷的黑脸沉了下去,“我我我……哎呀!”反手抓住掌柜的大手,激动的说:“掌柜你误会了,我家少爷让我买的糕点是要……是要……”
“是要怎么着?”
白衣少年压低头,“是要……”余音静了,她又猛地抬头扑向掌柜,好巧不巧撞上了人家的脑袋,“我家少爷要我来买糕点,那是要赏给我家丫头吃的!”
可怜掌柜被他撞得头冒金星,一手扶着头,赔笑说:“好好好,不建议了,不建议了!”就算他有十颗脑袋也不够撞,这身老骨头还是留着拨算盘好。
“白小弟,今天也是照旧的打包双份吗?”
白衣少年摇头摆手的否认,见到他家少爷早已经撇下他自己找了位子坐下,他也不敢再跟掌柜打哈哈了:“今天我是跟着我家少爷一起出来的。”话音普落,白色的身影快步小跑向他家少爷。
上了茶水,五花百门的糕点一一被送上,白衣少年吃得好满足,一手抓着桂花糕,一手拿着莲蓉酥,嘴巴张张合合个不停。
青衣少爷笑睨他一会儿,不久便被旁侧那说书先生给拉开了注意。
“颜方天说来也有一座后宫,藏着不少人间绝色美女,不只是天朝的,连漠北、云之南国,只要他生意所到之处,哪怕是宫里的娘娘,他若是看上了也总有法子弄到手。”
趁着说书先生喝茶润喉的空档,有人逮住机会问:“那现在的颜夫人是否也被颜方天用手段弄到手的?”
马上又有人附和着点头:“能当上颜夫人,可见颜夫人定是艳压群芳。”
那说书先生抚着白须笑说:“据闻那颜夫人长得跟嫦娥仙子似的,颜方天一看就惊为天人,从此不再把世上的庸脂俗粉放在眼里……”
不待说书先生讲完,青衣少爷噗嗤一声笑了:“先生真是越说越歪曲了!”
闻言,说书先生黑了脸,“这位公子,先生我天天背念着颜方天的故事,句句说得有依有据,这苏州城里谁不知道呢!”
青衣少爷站起身,踱步行近说书先生这一桌,摇晃着手中的折扇说:“天天背书那只是证明了先生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关于这位颜夫人的事情,在下倒是略知一些,不知先生愿不愿意听听?”
说书先生咬着牙道:“愿闻其详!”他倒是要瞧瞧这小子能知道些什么。
青衣少爷轻说了一声“恭敬不如从命”,便笑笑的说起了另一个版本来:“当年颜方天确实是养了不少侍妾,想来这也算是男人中的通病吧,有钱自然便养女人了,越多越好。”
有人笑着打岔:“公子家中想必也养了三几个吧?!”身上穿着的青衣虽然不华丽,却也看得出是上好的料子,可见这位公子日子也是过得宽裕。
说书先生冷哼:“公子这不是在重复老夫方才说过的话吗?”还以为多有能耐,原来也不过是个八哥学话的料子。
“稍安勿躁!”青衣少爷又轻摇了摇折扇,“颜夫人闺名秋儿,乃云之南国的小主,当年云之南国宫变,秋儿小主在侍卫的护送下一路逃到咱们天朝来,本是想觐见圣皇求他派出援兵帮忙平定宫乱,哪里知道在抵达皇城的前一晚上,偏生好巧的遇上了抢匪,被人捉了去当压寨夫人。”
“呀!如此说来,那颜方天还捡了只破鞋子不成?!”
折扇往那人头上用力一敲,青衣少爷板起脸来,“不许胡说!虽然秋儿小主被捉到抢匪窝里去,可那帮抢匪还没来得及把人怎样,便又教颜方天亲自带的一帮人,杀上山去把抢匪的老巢给掀底了!”
“于是,颜方天见着了咱们秋儿小主的花容月貌,惊为天人……”有人猛地一拍腿,兀自猜测说。
青衣少爷哂笑:“难道颜方天见多了美人,最后收服他的也非得是美人不可了?”挪揄的视线一一扫过在座诸位,叹了一声,才接着说:“其实这位秋儿小主的样貌,姿色至多算是中上,偏偏心儿比旁人灵窍,上到国政之事,下是民生百态,无不分析得头头是道。绝色美人易得,聪明如颜方天又怎会不明白呢?”
发现自家“少爷”竟然跟一堆人说起了前未婚夫的情事来,白衣少年一脸鄙视的表情,拿起一块红豆糕塞进嘴里去。这小姐,说得那个颜方天多有眼光多稀罕似的,当年她还不照样趁机的把两家的婚事给推了!
原来,这位青衣少爷竟是苏家大小姐苏流云。
言笑间,苏流云的折扇霍地被人抓住,“敢问这位公子,依你之见,在下倒是当配个怎样的女子是好?”她微愣,轻抬头,一双耐人寻味的笑眸随即晃进心头。
“南宫竹。”
“小……少爷!”同是女扮男装的近身婢女如心也吓到了,忙丢下吃了一半的翡翠糕,快步奔至苏流云身旁,扯着那只胆敢非礼她家小姐……的折扇那只大手,呛声说:“我瞧你也人模人样的麻烦注重一下好不好,这里人那么多,两个男人拉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啊,这岂不是要坏了我家少爷的名声嘛!”
“少爷?”带笑的眸光轻轻从如心的身上带过,而后直勾勾的对上苏流云的眼睛。
苏流云极不喜欢他这样宛若是肆无忌惮的打量自己的眼神,搞得她心头愣是憋了一股闷气。
“恕我直言了……”她目光冷冷清清地瞪了他一眼,“公子举止轻浮,我瞧着倒是与秦淮两岸女子堪称绝配!”字字清楚道出,教旁听的众人听见了也不禁倒抽一口气。
秦淮两岸多是风情女子,美则美,也是多才多艺,可偏偏抛头露脸要敛世间钱财,金风玉露相逢一晚可以,却是不宜娶回家中。
闻言,在场一干人个个莫不倒抽了一口气,为这口没遮拦的青衣公子暗捏一把汗。
“哦?”独独是当事人,一脸不痛不痒的轻挑起眉端,噙笑反问:“难道公子……瞧不起秦淮女子?”
瞧不起,她倒还巴不得自己生身秦淮呢。心如忍不住地在心里吐槽,倒也没忘记很尽责的又扯了扯抓在手下的那只大手,提醒道:“说话归说话,也该放手了吧!”下巴略抬起,示意了一下他抓在手里的折扇,“这可是有名堂的,弄坏了你赔不起!”
本来这把折扇也不过寻常物品,不值几个钱,好巧不巧她家小姐曾用它划花过颜方天的脸。颜方天的脸耶!但凡是跟他沾上边的东西,哪样不是价值连翻几倍了?
“放肆!”
突如其来一声怒喝把如心吓得魂魄都散了几分,“你你你你你……”扭头,她瞪着对方“你”了半天,脑袋竟是一片空荡荡。
倒是苏流云冷叱一声:“主子们说话几时轮到奴才插嘴了?”说话声不紧不慢,如十指轻轻拨弄了一下琴弦,弦线微微地颤几个音,好听却是让人感觉意犹未尽。
她盯着黄衣男子瞧的目光清淡中透着冰冷,嘴角轻勾,“主子也好,奴才也好,还不是都要照着规矩过日子,公子你说是不?”
黄衣男子一愣,而后是意气风发的大笑。
他松开抓住折扇的手,也趁机摆脱掉如心的束缚,笑瞅着苏流云,神情一顿才道:“听公子说起秦淮女子,在下倒是还真有点好奇了,择日不如撞日,劳烦公子今日为我带个路,如何?”
苏流云下意识的伸手去遮住脖子,不知为何,她竟觉得他看她的目光总有意无意的往她喉咙处瞧。
难道他发现了?
还是起疑了,才故意在话头上来试探她的反应?
她出门的时候明明有记得在脸上抹碳呀。
嗖的一声,折扇敞开来,苏流云神情悠哉的扇着:“在下刚好也正有此意。”脸上沾笑,眸里却迅速闪过一抹忧色。
小……小姐!一旁的如心呆若木鸡,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少少少……爷,这、不妥吧?”秦淮两岸,秦淮两岸呀!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地方!
她们偷偷换上男装跑出来大街上逛逛都不得了了,万一被人发现她们还还……竟然逛到秦淮河那里去了,姑娘家的声誉岂不是要落得一片狼藉?
如心能想到的,苏流云又岂有不知。她在心头长叹一息,然后转过身去。
苏流云双手按在如心的肩上,安抚的拍拍,一脸肃穆的说:“小恕,回去之后不准偷偷的跟姨娘们汇报今天的事情!”
姨娘?
如心脑袋里慌着,却也差点忍不住了笑出声。姨娘,小姐还真当自己是男儿身,纳了几房的侍妾呀。
她深呼吸一口气,收起了乱七八糟的思绪,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苏流云。
方才小姐借着转身,趁机挨近她耳畔,笑笑地小声警告她:不许拦我!
不许拦她?
如心当即换上哭丧脸,这下一来,老爷夫人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是……”如心应声,“不过……”眼神幽幽的对上苏流云,不容拒绝的说:“少爷去哪小恕便跟到哪,可也不许少爷把我给撇下了!”
苏流云点点头,她也没打算放如心先回去。
“还有……”
“还有啊?”苏流云这回可有意见了,倏地又收起折扇,直往如心脑袋上用力一敲,“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给你几分脸色,还想开染坊了不成?”
“小恕不敢造次。”
如心乖乖噤声。宝光璀璨的明眸蓦地瞧了但笑不语的黄衣男子,苏流云拱手笑了:“在下刘云,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炯炯有神的黑眸闪过一抹精光,薄唇轻笑了笑:“在下……南宫竹。”他身后的随从霍地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