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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风越刮越大,连雷声也未听着一声,雨点便毫无预兆地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孟景春瞧着眼前这情形,知自己不好继续待着了,便悄悄绕出去,又问府中下人借了把伞,一个人默默地回去了。
今日本该是宫中大喜的日子,二殿下又何故神伤至此?孟景春琢磨良久,脑子却不够清醒。外头风大雨大,孟景春觉着自己都快要被这风给卷跑了。
回官舍路途漫漫,那把伞在大风中压根失去了作用,她回到官舍时,全身已被雨水淋得湿透。
关上门匆匆忙忙点灯,没料蜡烛竟只剩了一小截,火苗一副将灭不灭的样子。孟景春剥下湿淋淋的外套,打算去后头烧水,一翻炭筐想哭的心都有。她这些天没日没夜耗在衙门,连家里没炭没蜡烛都不晓得,真是不长心思。
她琢磨了会儿,又重新将那外袍披上,开门走到沈英门口,“咚咚咚”敲了一次,没人理,“咚咚咚,相爷”没人理,“相爷,相爷,咚咚咚”,她正要喊第四遍时,门总算是开了。
然而很明显,沈英亦是一副刚赶回来不久的模样,虽没有她狼狈,但身上衣服也俱是湿的。
“有事么?”沈英声音淡淡,听得孟景春都不知如何开口了。
“下官、下官来借些东西……。”她又连忙补充道,“改日会还的。”
“进来罢。”沈英说完便转身往里屋走了。
孟景春关上门,蹑手蹑脚地往里走,还不忘左右瞧瞧,好似没什么地方可以藏那么多真金白银啊。
水壶里的水正烧着,孟景春站在卧房门口,也不往里瞧,只说:“下官想借两支蜡烛和一些木炭烧水。”
沈英不理她,不知在里头做什么。炉子上的水将沸,孟景春便往里探了探头,却见沈英已换下湿衣服,正在穿一身干净中单,头发已是放了下来。虽只是个背影,孟景春迅速掉过头,喊了声说:“相爷,水要开了。”
沈英从里头走出来,身上只松松垮垮套了件白衣中单,前襟处微微敞着,锁骨甚是好看。孟景春愣了一下,咽了咽沫,连忙别过眼去,又将借东西的话说了一遍:“下官就借些蜡烛与木炭。”
“家中竟连这些都忘了多备一些?”
孟景春低头不语,心里却恨恨地想,看罢看罢,又要说教了!借你个东西又不是不还,要你教训老子!
“蜡烛在那边的柜子里,炭筐里的木炭自己看着取罢。”沈英说完便去拎水壶,将那水倒进木桶里,又去打了冷水继续烧。
孟景春想他估计是打算烧水洗澡,便悄无声息地去摸了两支蜡烛,又拿了张纸去包了几块炭,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悄悄走了。
沈英从后院回来时却见屋中没了孟景春人影,这么偷偷摸摸就回去了也不说一声,当真是行事古怪。
孟景春回去折腾到很晚才收拾停当,一夜做了无数梦,早上醒来时脑子跟堆了一团浆糊似的。
到了衙门里,听人嘀咕说昨日太子大婚时,二殿下竟在喜宴上喝醉了,独自出了宫,后来也不知去了哪儿。孟景春脑海里立时浮现昨夜二殿下那一张略显凄苦的脸,以及陈庭方那淡到清寡的神情,想想都觉得不像是真的……
这件事被传得神乎其神,说二殿下倾慕魏府千金已久,如今见其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皇嫂,实在心痛非常。
也有人对此嗤之以鼻,说魏府千金藏于深闺多年,除了爹娘兄弟和府中下人,谁也未瞧见过她模样,又哪里能和二殿下有什么私情。
孟景春听着一笑了之,坊间编排是很厉害的,她亲身经历甚有体会,白说黑,黑变白,是非逻辑不分,实在很容易坏人名声,教有心之人给留意了去,大做文章。
何况她也没这闲空理会这些事。这一日,她回去得早,想着先睡一觉再去伙房,没料衣服还未来得及换,门口便响起敲门声。
孟景春起先以为是伙房的人又来分东西了,打开门却是被吓一大跳。门口站了四人,均是她在书院时的同窗!
那四人拎着行李背着书箱,风尘仆仆的样子。孟景春有些咋舌:“你、你们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其中一个书生道:“问了会馆的人,说你如今搬到官舍住了,便一路问过来的。”
“哦。”孟景春心说补眠计划又算是泡汤了,便道,“你们远道而来,我也没甚好招呼的。若不嫌弃,这官舍附近倒是有酒肆,给各位接风洗尘罢。”
那四人自然开心,孟景春暗自摸摸袖袋里装的钱袋子,只可怜了孔方兄。
她摸摸鼻子,便领着那四人往酒肆去。
席间那四人喝得开心,与孟景春说了许多家乡的事情,又讲自她高中了探花后,书院里新进的后生就越发多了,连夫子都神气起来。
又说她既然已做了京官,必定是前途无量云云,日后定不要忘了帮衬。
孟景春强打着精神,已很是疲乏,却还得应付这场面上的同窗情谊。
从前在书院,她想少一些麻烦,大多时候都是避着旁人。因此孟景春对书院同窗并没有太深厚的感情。若非母亲一定要她去,她是不愿和那些人溷在一块儿念书的。
可她是出了名的逆来顺受,长得瘦瘦小小,免不得受人欺负。母亲过世后她便拼了命一门心思地想要考出来,这样便有理由回京城了。她对京城的记忆已是很单薄,许多事都已随着这十多年的漫长时光渐渐消失殆尽。十一年前,她趴在竹床上翻父亲的诊病札子,许多字还识不得。母亲那时身子不好,坐在一旁看着她,却仍是神态优雅,不急不忙地将碗里的药喝得干干净净。
她闷头灌了自己一杯酒,也未留意身边四人在热闹地讨论什么。
末了,孟景春问他四人为何到京城来,他四人这才说是到京城来投师做学问的。孟景春应了一声,看时候不早,便起身与堂内小二结账。
她结完账,刚想开口说先行一步,改日再聚。一位同窗却说:“今日尚不够尽兴,孟贤弟与我们许久不见,不如秉烛夜谈,聊个痛快!”
孟景春暗暗蹙了眉,琢磨了半晌,拒绝的话已是到了嘴边:“我明日一早便得去衙门,恐怕……不能奉陪。”
那没脑子的却说:“孟兄实在不够意思,这是做了京官,便摆出姿态来不愿与我等来往了?”
纵然孟景春伶牙俐齿,现下却疲乏得实在没有精力与之辩驳。
那四人坚持说要回孟景春官舍,还说给她带了些家乡的土产要替她拿过去。走时,还顺道从酒肆拿了一坛子酒和些许吃食。
孟景春实在无法,便由得他们去。
一群人在屋里铺了席子,坐在地上吃吃喝喝很是开心,孟景春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觉得头痛得很。
不知不觉已是夜深,那四人喝得东倒西歪,屋子里满是酒气。
孟景春自杯盘狼藉的席子上起身,脑子里嗡嗡嗡地直响。再看一眼屋内,实在没法睡觉,连席子都给铺地上了,床上只剩个床板子。何况这帮人打鼾磨牙说梦话,教人如何睡?
她心一横,从柜子里拖了条毯子出来,便悄悄出了门。今夜天不好,让人觉着气闷。孟景春深深吸了口气,走到沈英门口,犹豫了半天,伸手敲了门。
一下,两下,三下,她声音略哑地唤了一声:“相爷……。”
等了会儿,却没人来开门。孟景春依然傻站着,却也不再敲门了。她想沈英应是睡了,那就算了罢。
然就在她打算回去时,屋内的灯却忽然亮了。
她抬眼一瞧,沈英已是开了门,着一身中单,神情慵散。
孟景春不知所措地低了头,裹着毯子道:“扰着相爷休息了……下官实在……。”
沈英声音中带着倦意:“何事?”
孟景春声音很低:“今日来了家乡的几位同窗,已是喝醉了睡在隔壁,下官实在没地方睡觉……便想着是否能在相爷这里打个地铺……。”
沈英倦极,已近子时,夜风里竟有凉意。沈英见她可怜兮兮地裹着个毯子站在外头,心中竟觉不忍。本还想着多问几句,却只说了一句:“进来罢。”
孟景春这才松一口气,看了眼书房道:“相爷去睡罢,下官去书房睡了。”
沈英毕竟长居此地十多年,即便是与孟景春那儿同样的屋子,里头却打理得要比孟景春那屋舒服得多。孟景春上回来借东西的时候,看到相爷这里如此舒适,还琢磨着等哪一日有余钱了,也要将自己的屋子打理得舒适宜居,而不是回家倒头只有一张硬邦邦的床。
书房虽然小,但地板上铺着蔺草席,软垫与矮桌摆在正中,厚厚的书堆满了架子,壁龛里放了花儿,布置得很雅。
而孟景春那房子里,书房至今都是闲置的,只有张笨重老旧的木头桌子。
对比方能显出差别,但孟景春此时却也没有什么心思去想这些,脱了鞋子便拖着疲惫的身体直接进去睡了。
她卷着毯子在蔺草席上躺下来,耳根终于清净,便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刚闭上眼,却听脚步声,她睁开眼,外面昏暗的灯光照进来,沈英抱着一床被子不急不忙走了进来。
孟景春连忙坐起来,沈英将被子丢给她,只淡淡说了一句:“地板太硬,垫着睡罢。”
孟景春忙点点头,说:“相爷不必顾下官,快去歇着罢。”
沈英转身正要走,却忽又偏过头来看她一眼,道:“你打算穿着这身官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