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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时节一到,天气便一日暖过一日,宝元十四年的这一场春闱也算是结束了。会试自二月初九到十五日,忙得礼部官员和一众考官们够呛,至三月初一,又是殿试,直到皇帝御笔点了名次定了甲第,又赐了琼林宴庆贺,众人这才缓下一口气来。
——状元陈庭方,榜眼白存林,探花孟景春。金榜题名,风光无限。
正是庄稼返青拔节时,就连忙碌的庄户人家也纷纷进城凑一凑这状元游街的热闹。满城牡丹初绽,梨花压枝头,未出阁的姑娘们抓着帕子半捂了脸站在青瓦白墙下翘首以盼,状元所到之处便引了一阵欢呼。
新科状元陈庭方,不过区区十七岁年纪,便得皇上御笔钦点一甲第一名,只这一样便得羡煞许多人。何况陈庭方家世又极其显赫,祖上三代均是重臣,曾祖父镇国公军功赫赫;祖父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下虽已归隐,在士子间却仍然极有声望;其父为太子太傅、左仆射陈韫;其叔父虽不曾入仕,却也是名满天下的才子。
这般身世干净显赫,知书达礼风华绝代之辈,虽不说前无古人,后来人想比超也是很难的。
探花孟景春骑马行在状元右后方,眼中却有一丝淡淡惋惜。未及弱冠便轻而易举抢尽人世风头,若说不会折寿才是假的。这一众路人,不过瞧见了外皮的风光,却又怎知这陈庭方是如何熬到这么大的。
孟景春家里原是做药材生意的,从小便在铺子里乱窜,练出了个狗鼻子。那日殿试时,孟景春头回遇见陈庭方,就算他装得再精神,衣服熏过多少遍,但孟景春偏偏嗅出了药味。
抱病多年坚持服药且不想让人知晓的人,才会刻意将康健精神的一面装给人看。孟景春当即便断定这陈庭方不是个长命的主。
行在旁边的榜眼白存林忽对孟景春道:“孟贤弟,你瞧那边难得有个姑娘朝你招手呢。”
孟景春连忙抬袖口遮了脸。
白存林哈哈笑了:“孟贤弟,你长得也是极好的,何必做这番见不得人的姿态?”
孟景春小声嘀咕:“长得好看的是前边的人。”
陈庭方闻言竟回头看了看她。
孟景春轻咳两声,反倒坐正了大大方方看着陈庭方道:“状元郎长得确实是极好的,孟某肺腑之言。”
陈庭方唇边浮了一丝浅浅笑意,没有接话,便又回过头去。
三人一路骑马行至成贤桥,走完御街,这趟才算了事。
时至中午,天气有些微燥,孟景春里头穿得有些多,被日头晒到现在觉着浑身烧得慌,便说要回会馆换身衣服,一个人匆匆忙忙策马跑了。
白存林在后头喊她:“孟贤弟千万莫忘了晚上的琼林宴!”
琼林宴历代皆有,皇上亲邀,乃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多少读书人盼着这一日,可孟景春这不长记性的脑子偏偏就给忘了,她回到会馆吃了饭就先睡了一觉,本还惦记着晚上要赴宴这回事,结果越睡越香,也不知外头哪个时辰了。
今年的琼林宴设在西苑,百官受邀而至,花灯亮如昼,堪比上元节,很是热闹。着进士袍的士子们按位次纷纷落座,内官一眼看过去,却发现探花郎的位置竟还是空着的!
白存林暗暗骂了一句:“这小子还真给忘了不成!”
陈庭方闻言朝空位置看过去,招呼内官过来,轻声问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内官回他:“已是酉时一刻了。”
酉时三刻开宴,即便这个时辰再遣人去会馆喊孟景春过来,也是来不及了。
百官则按位次坐于另一侧,开宴前皇上还未到,底下自然说说笑笑很是热闹。今年春闱的几位主考及同考正聊着,忽有一人瞧了眼上座的某个位置,小声道:“沈相难不成提早回来了?”
那位置特意空出来,总不至于不坐人罢?
知情者道:“听闻幽州工事进展颇顺,便提早回来复命了。”
原来如此。
又过了一刻钟,那边内官宣皇上到了,百官们便哗啦啦跪了一地,呼“万岁万万岁”迎驾。
皇上坐下道:“平身罢,今日宴会不是上朝,不必太拘束了。”说罢便将目光移向左侧的某个空位置。
“朕一早听闻沈英今日已回了京,如何这个时辰还未到?”
坐在首位的左相陈韫立刻跪下回道:“沈大人舟车劳顿,不能及时赶来,还望皇上勿怪。”
皇上轻抿了抿唇,又看向右侧第二张空位置,语气略有些不善:“朕钦点的探花郎却也没有到?”
底下一片沉默,心中都暗骂这探花郎不要命了,却没一个人站出来吱个声。
末了,陈庭方站出来跪下道:“回皇上,今日游完御街,孟景春一时高兴多喝了两杯,不料酒量极差吐得一塌糊涂,只怕现下还未醒,还请皇上看在其年少不知事的份上且饶他一次。”
好一对父子,尽为旁人开脱。
皇上本也没打算计较,今日本是庆贺之宴,没必要为了这等事而搅了好好一场筵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便算了。可这厢陈庭方话音刚落,那厢已有内官匆匆跑来报探花郎和沈相到了。
说起来,孟景春这个不长记性的一睁眼,猛地发现外头天都快黑了,便赶紧套上进士袍往外跑,策马一刻不停地往宫里赶,结果她刚到宫门口,便被拦了下来,说里头筵席已然开始,不让进了。
孟景春急得团团转,磨破了嘴皮子守门的偏是不让她进。
正在她急得要揪头发的时候,一辆马车在宫门口停了下来。那人下了马车,守门侍卫立即迎上去,躬身行了礼,便即刻开门让他进了。
趁门还未关上,孟景春立即冲过去,却又被另一个侍卫给挡了。
孟景春大声道:“他能进,为何我不能进?不是说筵席开始便不让进人了吗?”
侍卫反驳道:“你说自己是探花郎便是了?”
孟景春真后悔走得匆忙没带上御赐的笏板。
沈英听得争执,回过身来。
他两步走回门口,看了一眼孟景春,同侍卫道:“何事?”
侍卫道:“此人非说自己是探花郎,但口说无凭,且前头筵席已然开始,岂能放他进去?”
沈英看了看她,昏昧宫灯下,对面站着的人身形纤瘦,小小的脸庞上写着不平与着急。
沈英淡淡开口:“我带他进去。”
那侍卫只好放行,孟景春的眼神倏地就亮了。沈英转过身去,孟景春跟在后头,琢磨这人至少官至三品说话才有这般分量,但他看起来又这样年轻,按说也不该升得如此快啊。
她正思量着,忽听得沈英道:“你可知去了后,若皇上问起为何迟了,要如何说?”
孟景春一懵,方才只想着如何进宫门,倒未料到这一茬。沈英见她没辙,头也没回,只淡淡道:“言多必失,只请罚便是了。”
孟景春在后头猛点头。
于是这两人便一起到了。
沈英到了后,说了两句请罚这样的客套话,皇上也不责怪,便让他坐了。
孟景春连忙跪下请罚,又瞅见陈庭方跪在地上,尚不知发生了何事。
底下百官及新科进士均忍不住抽了口冷气。
皇上瞧了瞧孟景春,又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陈庭方。酒量极差醉得不省人事?
“来迟了,是要罚。”皇上的语气一点也不似开玩笑的样子,“朕罚你喝三杯。”
琼林宴还有这罚法?孟景春不敢抬头,直到内官将满满三盏酒端至她面前,她这才道“谢皇上赐酒”,偏过头,将那三盏酒一饮而尽。
虽是呛口烈酒,那也得忍着,所幸她自小爱偷喝些小酒,这三杯下去暂时还喝不倒。
皇上见她饮完,道:“探花郎酒量倒是不错。”
这傻子点点头。
“既然喝完了,下去领板子罢。孟景春廷杖十个,陈庭方廷杖五个。”
孟景春一下子懵了,旁边的陈庭方却心知肚明,再次叩拜,口中道:“谢主隆恩。”
琼林宴状元探花领板子,真是头一遭。按说陈庭方的犯的乃是欺君之罪,理应重罚,皇上却只罚其杖责五个,可见还是纵容着的。
本来陈庭方笃定筵席开始宫门即锁,孟景春是无论如何都进不来,这才替她撒了这个谎。却万万没料到沈英这个变数。
但今日挨了这板子,孟景春这人情便也欠下来了。
十个板子挨完,孟景春瘫了一会儿,偏过头去同另一边的陈庭方道:“我挨板子便也算了,可是你如何也会……。”
陈庭方想这事情原委想必还是借旁人之口让她知道更好,便只忍着痛浅笑笑,轻描淡写道:“不过是说了些妄语,惹皇上不高兴了。”
“哦。”孟景春酒劲有些上来了,心说真是疼死了不知何时才能养好,所幸刚刚还喝了酒,不然岂不是觉得更疼。
陈庭方身子骨虽弱,但行刑之人看在他是左相独子且又曾是皇子伴读的份上,下手要轻得多,故而也只伤了些皮肉。
陈庭方见孟景春趴在刑凳上几乎不能动弹,便过去扶她。
没料孟景春倏地就站起来了,但她腰腿俱是麻的,一时没站稳,在他面前这么晃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栽下去,陈庭方赶紧伸手托住她,孟景春便结结实实压在他身上了。
春日衣裳本就薄,加之孟景春出门时太匆忙竟连裹胸布也未缠上,尚清醒着的陈庭方即便对男女之事还不甚了解,却也察觉到了不对。
孟景春赶紧爬起来:“实在抱歉,好像酒劲上来了。”孟景春说着摆摆手:“你先走罢。”
陈庭方也不说什么,那边已是有二殿下宫里的内官闻讯赶来,扶他往西边去了。
新科探花郎,原是女子身。